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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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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16

她在公寓住了幾天, 中途考試,江泊雪開車把她送到學校:“你後面還有幾門考試?”

許珈毓看著他:“兩門。”

江泊雪:“回家裏覆習,嗯?你把覆習資料準備好, 我下午開車來接你。”

許珈毓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她還不知道京大有流言傳出來,說她考完試上了陌生男人的車, 她回宿舍拿書,室友都在, 不禁紛紛好奇:“小毓,之前在考場外面那個男人是誰啊?”

“對啊, 是你男朋友嗎?要是你男朋友的話,我去幫你澄清吧,他們都說那是你……”

“誒!”

室友止住話頭。

許珈毓看著她們三個有點糾結的神情, 溫和笑笑:“沒事,謝謝你們, 我還有點事最近不回來睡了。”

她也沒多解釋,拿了幾本覆習的專業書就走了。

那段時間她生活過得很平靜,許珈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答應住在他家,她甚至不知道江泊雪是什麽意思。

考試那幾天, 他基本上都會按時送她, 考完再接她出校門。

京城又下了兩場雪,他風雨無阻。

他也很忙, 許珈毓覺得不用那麽麻煩, 幹脆說:“我自己坐地鐵也一樣。”

江泊雪的公寓離她大學不遠,就幾站路。

可是他沒說行, 也沒說不行。

考完試,她還是能見到他穿著大衣黑色的身影, 依靠在常開的那輛車旁邊。

看見她出來,江泊雪會微微擡起眼,朝她勾勾手。

“過來。”

許珈毓小跑著過去,他打開門,她鉆進車裏。

車內溫度很暖和,空調一直開著,只有他肩頭,還披著些未消融的雪花。

許珈毓低聲說:“你要是很忙,以後就不要過來了。”

他在看文件沒擡頭。

最後終於擡起頭,像是漫不經心道:“誰家再忙不接小孩了?”

許珈毓面色發窘:“我不是小孩了。”

不,不只是這個問題。

她已經不再是以前要人接送上學的小姑娘。

她也不是他妹妹了。

就算要接送,也和他沒什麽關系。

可是顯然江泊雪心思沒有她細膩,想不到這一層。

他默了默,說:“就當之前沒接過你上下學,我補償。”

可他一身西裝,默然不語等在車邊的模樣太惹眼,那些閑言碎語幾乎沒有停止過,反而愈發激烈。

同系學生對她竊竊私語,到後來已經見怪不怪。

考試結束,江泊雪帶她去北戴河泡溫泉。

那幾天的酒店價格高得令人咋舌,他訂了兩間套房,她不和他一起睡。

那時候,她見到了李書行。

在之前江泊雪離開臨海後,許珈毓就幾乎沒有見過李書行。

那畢竟是江泊雪的朋友,不是她的,或多或少聽了他們鬧僵的原因,應當也覺得是她有問題,所以敬而遠之。

李書行見到她也不免詫異,看了看江泊雪,又看看她。

最後視線停在她身上,有些尷尬地露出一個笑:“小毓,好久不見。”

許珈毓也沒有鬧脾氣不理,點點頭,小聲說:“李先生。”

李書行一楞,轉而才反應過來,她成年了,已經不是隨便叫他哥哥的年紀。

他心虛,也莫名有點唏噓:“你之前學習比較緊張,我們就沒見過幾次面,後來你哥回國,聽說你考得很不錯……怎麽樣,在京城的生活還習慣嗎?”

許珈毓言簡意賅:“挺好的。”

“這麽久沒回海城看看?不想海城嗎。”

許珈毓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聽到這裏,微微勾出一個笑:“還好,不是很想,京城我住得很習慣了。”

李書行一下子沒話說了。

江泊雪在旁邊沒出聲,幾秒後走出來:“不是要請吃飯?怎麽還閑聊。”

李書行尷尬笑了笑:“對,我多嘴。”

那頓飯許珈毓吃得其實還算高興。

李書行他們是比較放得開的性子,不僅是對她。

許多年沒見,也沒人說掃興的話,最多是看到她時驚訝一瞬,很快就掩飾過去,招呼她吃飯一起玩。

許珈毓還是坐在江泊雪身邊,熟悉的位置,就好像曾經在海城,他帶她出來吃飯,她看人有些膽怯,就一直貼著他,跟在他身邊。

只是現在她已經不會再隨便見到陌生人,都會覺得害怕。

吃完了他們要走二場,許珈毓有點頭暈,不是很想去,她喝了點酒,有點上臉,臉頰是淺薄的酡紅,看著就像是醉了。

江泊雪視線移過來,話對著他們:“那我和她先回去了,你們玩,算我賬上。”

“別啊,回去,回什麽去。”李書行也有點喝醉了,話講不清楚,“走個養生局啊,我聽說那家藥膳挺不錯的。”

陸多顏笑死了:“李哥你是覺得那邊美女不錯吧,還藥膳,在蒙誰。”

幾個人都意有所指笑起來。

許珈毓再遲鈍,他們這樣笑,她也明白過來是在笑什麽,耳根陡然一熱,有些尷尬地道:“那我就自己回去了,我……”

江泊雪突然抓過她手腕:“我跟你一起。”

他伸手,把她扯得往後退了兩步,擋在身後:“你們自己玩吧,我不帶她去了。”

李書行張了張嘴,眼神裏驚疑,訝異,多少都有一些,像是欲言又止,想說出口的話,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行吧,那我們去了。”

他們在門口分手,江泊雪驅車把許珈毓帶回酒店。

黑夜靜謐深邃,如一方矮矮的幕布,漂浮著銀星閃爍。

許珈毓上車就犯困,等到了地方,已經睡得歪倒,不省人事。

江泊雪把車停下,轉頭看見她犯迷糊的模樣,心裏莫名一軟,他不知道這種感受從何而來,可是它恰好產生,像是心被狠狠揉過一把。

他推推她:“珈毓。”

她沒醒,孩子般縮在羽絨服的帽檐下睡著,車內空調明明開得很高,她卻還是像怕冷似的,將自己縮在椅座上,蜷成了一團。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眸光變得柔和起來,落在她身上,輕得不染塵埃。

江泊雪解下安全帶,幫她把她的也解了,湊過去時,能聞見女生發上很淡的清香。

說不上什麽味道,只是十分幽遠,在狹小密閉的車內,宛如一道禁錮的枷鎖。

“珈毓。”他低著嗓音,又說了一遍,“到家了。”

許珈毓還是哼哼,不知道在哼什麽,可能只是睡迷糊後,給的一個慣性小反應,那麽可愛。

江泊雪幾乎立刻笑了:“你耍無賴啊。”

她又哼哼了兩聲。

他毫無辦法,只得認命下車,走到她這座,低頭彎腰,把她從車裏輕柔抱了下來。

她睡著了,大概夢裏也不是很安穩,嘴唇緊緊抿著,細長的眉頭也蹙起來。

嘴裏嘟囔著,江泊雪俯身傾耳,卻只聽見幾聲很模糊的喚,不知道具體說了什麽。

他正想離開,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哥哥……”

江泊雪一怔,心臟那瞬間好似充血,瘋狂而兇猛地鼓動起來。

他嗯了一聲,算作回應,把人穩穩抱到廳中去。

夜深人靜時刻,酒店的連廊只有他們兩個獨行,暮色微弱而深刻地落下,披在男人寬厚的肩膀。

江泊雪聲音變得低啞:“哥哥在。”

那個時候。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目的,什麽心態,他統統想不出來。

他只是看到那夜風光暮色,看見她乖順安靜地,摟著他脖頸,靠在他臂彎。

江泊雪陡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感。

就像是有一刻突然瘋了,才會讓他產生一種。

要是這輩子就這麽一直平安順遂地走下去,竟然也不錯的幻覺來。

可是那時候的他,比十七歲的許珈毓更加不清楚。

幻覺之所以產生,其實就是用來破碎的。

二月上旬他們相處得一直還不錯。

許珈毓不是難纏的性格,也沒有什麽小脾氣,頂多是生氣了惱火了會有點不理人,哄兩句也會好。

她也不會莫名其妙生氣。

有時候是在外面打工遇到了不好相與的客人。有時候單純是嫌他燒菜太淡,不愛吃。

江泊雪起初沒摸到竅門,還試圖跟她講道理,後面發現小姑娘主要圖個情緒安慰。

他安撫兩句就沒事了。

兩年前他走的時候,她的性格不是這樣。要比現在更膽怯一點,不敢見生人,也不敢離開他太遠。

現在他回來,過了兩年,許珈毓性格已經變了很多。

她更勇敢,不會再害怕和陌生人交流,在京大也嘗試參加一些活動,盡管並不活躍,好歹是比從前好了許多。

可她也更膽小,盡管說不上原由,江泊雪就是覺得,她更畏懼他了。他曾經以為許珈毓這兩年,或許會很恨他,或許也有點想他。

然而他無法預料這個轉變,就是畏懼他。

她在他家住,其實並不怎麽和他說話。

江泊雪問她原因,許珈毓都會沈默一會兒,然後很淡地回:“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是真不知道。

明明之前還不顧一切遠離她,就算躲去國外兩年也不願意回來見她一面,即便後來再遇,也始終覺得是她幼稚,耍脾氣,是她太為難人。

可是現在他的想法就變了。

她不擅長處理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轉變,許珈毓是覺得無措的。

江泊雪沒覺得多失望,就是心口有點發悶,他低下睫:“也行,晚飯想吃什麽?”

許珈毓又停頓了一下:“都行。”

他沒再說了,起身去做飯。

其實她有點想問問,他這樣把她帶回家,是還想像以前一樣當妹妹養嗎。

然而糾結半晌,望著江泊雪離去系圍裙的背影。

許珈毓一楞,慢慢低下頭。

臘月二十八那天,江泊雪突然說要回香山別墅一趟。

當時他們剛吃完早飯,許珈毓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查資料,擡眼問他:“什麽事啊?”

脫口而出才發現她不該這麽問的,她也不是他家裏人了,這樣說總顯得冒犯。

江泊雪像是壓根沒註意,他挽袖扣,神情看著有點心不在焉:“沒什麽,家裏要我過去吃頓飯。”

許珈毓垂下眼:“哦。”

等了半天,沒等來她下一句,江泊雪略略轉身面對她:“不問我什麽時候回來?”

許珈毓微楞:“嗯?”

“嗯什麽,你也不問問我什麽時候回來?”

許珈毓覺得這話莫名耳熱,但也說不出原因,她抿抿唇,傻乎乎跟著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可能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面前男人似乎笑了一下:“除夕晚上吧。”

許珈毓這回徹底楞住:“你要在這裏過年啊?”

被他有點奇怪反問:“這是我家,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許珈毓:“那你家裏人呢,他們也允許嗎?”

這回他沒回答。

江泊雪戴好袖扣,隨意拿起門口大衣,西裝褲管下一雙腿筆直修長,他沒回頭,低眸穿鞋,額前碎發因為動作散下來一些。

“走了,自己找點東西吃,不想做飯就點外賣。”

許珈毓默默送他出了門,跟他說:“拜拜。”

他在京城這套房子其實並不大,一百平出頭的公寓,看著更像是臨時起意買下的。

裝潢布置是找人提前弄好的,順合他的風格,但是細節裏,都和他平時的習慣相去甚遠。

他一走,這間房子頓時變得冷清起來。

京城早就開始供暖,屋子裏並不寒冷,只是許珈毓站在客廳站了十來分鐘,莫名覺得心裏像是空了一塊。

她左右環顧了一圈,想找點事做,早上吃完飯,江泊雪就把碗筷都洗了,他們衣服扔進臟衣簍,也是他在洗,洗完曬幹。

許珈毓只用洗自己的內衣,總的來說她住在他家,真的沒什麽事做。

可是她還是覺得房間有點太安靜,許珈毓四處晃了晃,決定把電視開著聽聽聲音。

摁開遙控器的時候,她才有點回過神來。

剛才他說什麽,除夕要在家裏過?

她陡然意識到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許珈毓丟下遙控器,電視裏在放戶外搞笑綜藝。

她有點沒心思看了。

想來想去,她捧著手機,還是給江泊雪發去一條信息:

【你吃餃子嗎】

那邊很快回:【吃】

他們加了微信後,幾乎沒發過消息,就北戴河溫泉那幾天發過,還是因為住兩個房間,江泊雪擔心她亂跑,但她又想出去玩。

於是每晚睡覺前,他會發一個:【回來了嗎】

許珈毓回他:【嗯】

除此以外,幾乎沒有別的對話。

那邊又過兩秒,很快發來新的一句:【你有喜歡吃的餡?】

許珈毓:【沒有】

許珈毓:【你想吃什麽】

他回:【芹菜豬肉或者白菜豬肉】

許珈毓默了默:【你不是喜歡吃海鮮嗎】

她還以為他會回“玉米蝦仁”之類的。

這回安靜得有點久,江泊雪大概有事,很久都沒回。

許珈毓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放下來去房間換衣服,她想下樓買點食材,其實年三十還有兩天,不著急準備,可是她就是覺得有點待不住。

等她到門口拿起手機,他的消息才跳出來,顯示一分鐘前。

江泊雪:【你不是不愛吃?】

江泊雪:【你弄你喜歡吃的吧,我沒什麽忌口。】

*

晚上的時候,許珈毓正在弄餡,她不太會弄,擔心三十那天再去學會出糗,準備先自己弄弄看。

手機鈴聲突然想起來,她臟著手,洗幹凈才接起:“嗯?”

電話那頭是李書行,聽見她聲音,他不知怎麽地竟然陡然安靜下來。

許珈毓又疑惑著問了句:“李先生,怎麽了?”

約莫再過了幾秒,電話那頭才響起聲音:“小毓,你自己一個人在家?”

許珈毓有點奇怪:“嗯。”

李書行道:“你哥回別墅了是嗎?”

許珈毓明白過來:“嗯,他回去吃飯,你找他嗎?那可以去別墅找,你知道地址嗎……”

她以為李書行對京城不熟悉,或許不知道香山別墅的位置,正打算告訴他,那頭卻急忙打斷:“不用。”

她微楞,李書行說:“我知道別墅在哪裏,會自己去找的。”

許珈毓又嗯了一聲。

這次沈默了很久,李書行突然說:“那你,你好好吃飯,你哥可能有點忙,他可能不回你消息,你別介意。”

一番話說得不清不楚,許珈毓其實沒能理解他的意思,只是不知為什麽,在那瞬間,她陡然心裏產生了一陣巨大強烈的不安。

那種近似於恐懼的感覺,幾乎是在逼著她問出口:“什麽意思啊?”

可是那邊的回答仍然是:“沒有。”李書行說,“你好好吃飯,過年我給你送點吃的過來。”

接著,他掛斷了電話。

許珈毓對著忙音的手機,足足看了有一分多鐘。

很久之後才回過神,把手機放在一邊,重新揉起砧板上的餡料。

她還是沒能明白他話裏的含義。

或許是想對她說些什麽,卻終於不能夠。

許珈毓揉著揉著,驀然心臟一陣酸澀。

可是過了一天,直到二十九的晚上,一切還相安無事。

吃過晚飯的時候,江泊雪還發信息過來,問她有沒有吃飯。

許珈毓還是話不多:【吃了】

江泊雪:【吃的什麽】

許珈毓:【面條】

其實她晚上吃的餃子,她果然不是很會和餡,試了兩次,味道都和想象中有些距離,不是太鹹,就是根本沒味道。

許珈毓不好意思告訴他,她信誓旦旦說要包餃子,結果連個餡也不會和,只好自己把實驗失敗品吃了。

那邊隔了兩秒,發來一條語音,他這兩年,從來沒給她發過語音,這是第一次。

許珈毓懷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點開來。

前面幾秒是他的笑聲。

磁沈,低啞,夜晚聽起來掛去幾分冷漠,變得驀然撩人。

再往後,是他說:“真的假的,我以為你會提前包,自己先試驗一下。”

許珈毓的臉瞬間紅透了,她還是發文字:【我沒有】

後面他沒再回了。

就因為這一條語音,她把先前接到李書行電話的那一點點莫名心緒不寧的感受,統統拋之腦後。

她下了沙發,把冰箱裏準備的食材全都檢查了一遍,比真的做化學實驗還嚴謹很多。

所有的調味都是她精心弄好的,她盡力了,算不上多好吃,但也絕不會差到難吃的地步。

她想之前李書行的電話,可能只是一個錯覺。

可能就是他莫名其妙,心血來潮給她打了這個電話,後面他不也說了,過年會送東西過來。

也許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提前通知她一下。

她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可是直到年三十的那天晚上,她才知道是她錯了。從前許珈毓總覺得自己太敏感,很矛盾的那種敏感,不管旁人說什麽話,她都會往不好的地方聯想,並且習慣性歸結於自己身上。

她覺得很折磨,真的受罪。

後來她才明白,那是懲罰,也是天賦。

人其實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如果一件事起初就帶給你不好的感受,那麽到了最後,結局必然會比最初的想象,還要糟糕百倍。

年三十的那晚,江泊雪沒有回來。

許珈毓做好了飯,發消息過去,他沒有回。

她不是很喜歡打電話,也覺得這樣打過去很打擾他,於是想想,還是自己先把餃子包好了,準備等他回來時候下鍋。

可是很晚了,他還是沒有回來。

年三十那晚京城陡然下了很大的雪,瑞雪豐年,窗外慶祝人潮不絕於耳。

許珈毓從傍晚開始覺得腦袋發暈,到了八九點,已經眼皮子都睜不開,她手一摸,有點燙,找了個溫度計,果然發燒三十八度多,難怪一直頭暈沒精神。

她覺得有點餓,可是想想自己先吃飯也很不好,準備再等等。

晚上十點,沒有任何消息。

淩晨的時候,許珈毓自己先煮了碗餃子,蘸醋吃了,過年倒計時的鐘聲已經過去,電視臺放完春晚,家裏有短暫的片刻安靜。

又過了半小時,許珈毓吃完飯,還是決定打電話給他問一下。

倒不是別的,雪天路滑,她總擔心他回來的時候,會出什麽意外。

可是打開手機,許珈毓楞了一秒。

那原本該收到他信息的地方,沒有任何回覆,唯一跳出來的一條,是不知道哪個網站的彈窗提醒。

熟悉的身影,非常醒目的標題,說的是江家未來的繼承人,疑似要訂婚了。

配圖是一張模糊的,男人女人站在一起的剪影。

許珈毓沈默盯著看了差不多有,十來分鐘。

就像自虐一般,明明那張照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她盯著它,像是非要看出什麽來,具體是什麽她也說不明白,她只是那時候,覺得心臟鼓動血液的速度,一瞬間變得無比漫長,漫長得像是要讓她喘不上氣。

原來這就是他說得回家過年,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也在那一瞬間,陡然明白了兩天前,李書行在那個電話裏的支支吾吾,和欲言又止。

原來竟然是這個意思。

許珈毓沈默幾秒,突然覺得有點想笑。

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多有能耐,還讓這兩個人費心勞力瞞著她,其實老實說,即便是告訴她了,也根本不會發生任何事。

她有什麽能力,有什麽能耐,她是能阻止,還是能改變。

都沒有的。

是他們太多心了。

防她,就像防一個多高明,多有手段的女人一樣。

太多心了。

自己笑了片刻,許珈毓走到玄關前,拿過羽絨外套穿上,裹好圍巾下樓。

公寓前的大門口,有兩級臺階,許珈毓把手插進兜裏,垂首坐在門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概是淩晨三點,她聽到一陣車輪壓實雪地傳來的噪音,緊接著,是熟悉穩重的腳步聲。

視線裏,先是出現一雙皮鞋,往上,是筆挺垂直的褲管,他大衣的衣擺堪堪落在膝彎。

許珈毓擡眸,對上他有些錯愕的視線,聽見他說:“你怎麽下來了?”

雪下得很大,即便坐在屋檐裏,還是幾乎看不清視線。

是有點冷,許珈毓抿著唇,沈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沒有。”

她說:“就是跟你講一下,我要回學校了。”

男人冷漠的眉宇驟然狠狠蹙了起來:“回什麽學校?”

“就是,開學。”許珈毓擠著字,她從前沒發現,原來說一句話,是這麽困難,“過完年,開學,要回校。”

江泊雪打斷她:“今天不才是除夕?回什麽學校,哪個學校能這麽早開學?”

許珈毓楞了楞,回答他:“我們學校。”

她沈默一瞬,抿著唇:“還有,現在不是除夕了。”

零點早就過去了。

江泊雪沒懂她在說什麽,純粹覺得她耍脾氣,不知道因為什麽不高興,可能是他回來遲了。

雪太大,他不想在門口沒完沒了說下去,往前幾步,攥住她手臂:“先進去吧。”

沒想到她躲了一下:“不要了,我要回學校。”

她不知道在那裏坐了多久,可能是等他等的,發梢肩頭已經全部濕透,江泊雪心裏陡然間就被針刺了一下。

表現出來,語氣上就顯得窩火:“別耍脾氣了,能不能先進去。”

她說:“不能。”

“你生氣?”

“沒有。”

“怎麽沒有,你生不生氣當我看我不出來?”

那所以為什麽要瞞著她,許珈毓陡然眼眶一紅,咬著唇沒說話。

他再來攥她手腕:“回去換身衣服再氣行不行?”

許珈毓忍著臨到唇邊的哭腔:“不好。”

“許珈毓。”他像是有些疲憊,閉了閉眼睛,“聽話,我今天有點累了。”

那時候許珈毓只覺得,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梗住了,什麽聲音都再也發不出來。

她想問問他,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其實如果他很早就說,她並不是什麽難纏的角色,一定從此對他敬而遠之,不再越過那條線。

可是他為什麽不說。

他明明有那麽多讓她知道的時刻,又為什麽偏偏選在這一天,雪夜除夕萬籟伊始,萬象更新,只有許珈毓覺得,她像是被留在過去了。

她就像是不重要的,可以被隨時放棄,閑暇時又能隨意捧起來解悶的東西。

反正在他眼裏,從來沒考慮過她的感受。

許珈毓站了起來,她覺得額頭燒得愈發嚴重,連呼吸都帶著冰碴。

雪片卷進肺裏,瞬間湧上一股,只有她自己才能聞見的血腥味。

“我不會回去了。”她沈默彎腰,那時候江泊雪才看清,臺階上還放著她平時上學背的書包。

許珈毓聲音努力壓制得平靜,深呼吸幾口氣,才說:“我也不會再在你這裏住了,不是在鬧脾氣,不是暫時的,是以後,都不會。”

“我的東西,隨你怎麽處理,想扔掉也好,怎麽樣也好,隨便你,我也不會再來拿,電子鎖的指紋可以把我的消掉,我不是什麽很壞很難纏的人,說出口的話,我就能做得到。”

“如果你不放心,擔心我回來糾纏你,或者破壞你家庭,公寓的人臉識別你也可以取消掉,無所謂的,反正我今後不會再踏進這裏一步。”

說到最後,頂著對方有些錯愕,卻轉瞬間冷漠的眼神,許珈毓心裏驀然一痛,長長的發被雪打濕,淩亂粘在臉上。

她低臉側眸,突然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所以我當時為什麽還會相信你呢。”

為什麽會因為他一句話,就還是傻啦吧唧貼上來,為什麽要答應跟他出去,為什麽要住進他家,為什麽要再跟他產生糾葛……

其實有時候,她也不是那麽懂自己。

江泊雪隱約好似意識到什麽,再開口時語氣陡然變得焦急:“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誰跟你說了什麽,你又聽到了什麽?所以你現在說這些,是來故意……”

許珈毓:“我沒有。”

她眼眶微微泛起熱意:“我沒聽誰說,也不是看到了什麽故意在你面前表演,如果是那我沒什麽不敢認。”

他沈默。

許珈毓:“很久以前我就說過,我是喜歡你,我也沒辦法和你這樣尷尬地陌生人一樣相處,你能明白那種感受嗎,就是明明我喜歡你,我還要跟自己講算了吧,好累,就這樣稀裏糊塗,日子難道過不完嗎?”

“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我不能,就是不能。哥哥,我沒辦法像你想的那樣,把你還當做哥哥那樣相處,你想要回到過去在海城的日子,可是我辦不到。”

江泊雪聲音艱澀:“為什麽辦不到。”

許珈毓眼淚一瞬間湧出來:“沒有為什麽,那我喜歡哥哥,哥哥為什麽不能喜歡我,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人不能太貪心,舍不下這個,也不願放棄那個,她不是木頭不是傀儡,和他相處了那麽久,其實許珈毓也曾懷疑過,他是不是其實也很喜歡她。

否則為什麽處處遷就包容。

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搞清楚自己的感情,她也不想自作多情。

曾經她做過,最後的結果,自討苦吃。

許珈毓慢慢走到他面前,雪夜裏,她每一幀動作,都慢得好似世界定格。

許珈毓打開手機。

打開他的聯系人頭像,當著他的面,聊天記錄清空,聯系人刪除。

那夜實在太冷,冷得她手指關節全部僵硬,每一下動作,疼得她想哭。

“這些我都刪掉了,以後就不要聯系了。”

他冷到沒有一點表情。

她繼續刪,翻出他的手機聯系人名錄,刪除,翻出他年前給她發過材料文件的郵箱,刪除。

訊息,記錄,偶爾幾句不鹹不淡的問候,所有曾經連接過他們的證據。

一瞬間,灰飛煙滅。

刪到最後,許珈毓哭得不能發出聲音,就像個孩子。

她本來就是個孩子,年歲漸長,她卻和兩年前的自己,別無二致。

十七歲她在臨海的機場,怎麽哭得泣不成聲。

如今,不過重蹈覆轍。

許珈毓心臟一疼,突然哭得站不住,擡手抱住了他。

他身上衣服也全部潮了,渾身濕冷,那道沈重的檀香,從衣領間脈脈漫上來,她陡然間,竟然聽到一聲很輕微的“呵”。

就像是哭腔,從喉嚨裏擠上來。

他什麽也沒做,手垂在身側,至始至終,沒有哪怕抱過她一下。

許珈毓哭完了,重新站好,繼續沈默地翻找,就像剛才的擁抱,只是一個錯覺。

後來她終於什麽都刪完。

許珈毓頓了頓,點開最後一個軟件。

音樂軟件。

他們前幾年,微信上不互發消息,後來她離開海城,也換掉了手機號碼。

可是當初他分享給她一起聽歌的賬號,許珈毓一直留著,舍不得刪。

她沒有取關沒有拉黑,江泊雪也像真的忘了這件事,那個賬號就這麽孤獨放著。

許珈毓沒有再往裏添加歌曲,江泊雪卻仿佛不在意,偶爾會標記一些近期喜歡的音樂。

她像個貪心的小孩,偷偷的,在他或許看不到的角落裏,靜悄悄窺視著他。

那是他們那時候唯一一點聯系了,當時高中生活過得很苦,許珈毓不想斷掉。

可是如今。

京城二月的大雪天裏,許珈毓紅著眼眶,終於手顫抖,把那個賬號也找了出來。

一千多天的互相關註,她掉著淚,系統詢問“是否確認刪除”。

她閉著眼睛摁下去。

看著數據空白清零的那一刻。

好似看見往日重現,記憶在她眼前就這樣一幕幕地幻滅。

如碎裂紛飛的紙片。

“這些我也刪掉了。”她忍著哭腔,“之後我不會再找你,我也不會打擾你生活。”

“就這樣行不行,從今往後,我們不要再見了。”

*

許珈毓這個年過得還算平靜,她沒留在京城,去南邊城市找了個民宿暫住。

她也沒有再管江泊雪後面的事,聽說他即將和未婚妻訂婚,她聽過之後,也只是笑了一下。

這些都和她沒什麽關系了。

南省氣候很好,風景怡人,許珈毓想畢業之後來這裏住一段時間。

也想念東湖,她偶爾會夢見東湖在眼前,湖水波光粼粼浮現。

這家民宿的老板人還不錯,每天下午給大家發熱可可。

民宿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年紀的,經常聚在一起,圍爐夜話。

許珈毓話不多,都是聽別人說。

他們比較放得開,人也不像她那樣沈默寡言。

熟悉了之後玩游戲,真心話大冒險。

那幫人自來熟,問題都問得很刁鉆,基本上是感情相關。

比如交往過幾任男朋友,哪一任最讓你印象深刻,為什麽。

這些問題,總能迅速拉進陌生人的關系。

大家彼此不認識對方,說點真心話也無所謂。

許珈毓對這些游戲並不反感,也沒有消極不參與。

只不過,她算是民宿最神秘的女生。

很少有人能從她身上挖到自己想知道的,每次問到感情話題,很過分的,許珈毓會直接喝酒。

她越是這樣,大家對她越好奇。

有一次玩游戲,還是真心話大冒險,答不上來喝酒。

問題轉到她,一個男生問:“你曾經最喜歡的那個人喜歡了幾年?”

這個問題沒什麽不好回答,許珈毓實話實說:“四年多吧。”

所有人都在起哄:“你早戀啊妹妹。”

他們知道她還在上大學。

許珈毓笑笑:“不算早戀,我單方面暗戀他。”

那個人又說:“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許珈毓:“後來知道了。”

“什麽時候啊。”

“我高二的時候……”

有個人好奇:“為啥知道的,你表白的啊?”

許珈毓頓了頓:“不算表白……我親了他。”

“哦!”一陣起哄。

“那他呢,他後來什麽反應?你這麽好看,還這麽喜歡他,他肯定很高興吧?”

大家目光不禁紛紛看向她。

角落裏有點醉意的少女,模樣是真的驚人美麗,明明是很溫順的性格,偏偏長了一張最濃墨重彩的臉。

昏黃燈下,她的一雙桃花眼彌漫水光,璀璨耀眼。

許珈毓想了片刻,說:“他沒有很高興。”

她說:“他挺生氣的,覺得特別麻煩。”

他們都覺得不能理解,眼睛瞎了吧:“為什麽啊?”

“沒為什麽啊,他要結婚了。”許珈毓粲然一笑,“能不能遵守一下游戲法則,這都幾個問題了?”

南省空氣好,坐落在群山腹地,環境不錯,宜居也適合養老。

許珈毓在那裏住了兩周,還有半個月開學,她準備收拾東西回京城。

大家都很舍不得她,想給她弄個歡送會,許珈毓覺得怪好笑,她最初來這裏時情緒很不好,後面慢慢恢覆了不少,對這個地方也算有了感情。

只能和他們互相添加了聯系方式,保證今後有機會再聚。

其實如果不是開學,她也沒想那麽早回京城,那裏的人她不是很想見。

她不知道江泊雪走了沒,是還留在京城,還是回了臨海,這些天許珈毓特意克制自己沒有去看他的消息,就是不想影響到自己心情。

然而結果不能如她所願。

飛往京城的航班原定在當天晚上八點十分起飛。

許珈毓登機口排隊,正準備檢票。

突然有個工作人員過來,和檢票口的說了幾句什麽,那人變了臉色,點點頭,應該是明白的意思。

許珈毓也沒懂她明白了什麽,那人繼續招呼後面檢票。

直到輪到她。

對面看了眼她的航班信息,突然很小聲問她:“您是許小姐?”

許珈毓登時有些疑惑:“嗯。”

工作人員說:“麻煩您過來一趟。”

許珈毓心裏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她想說:“不用。”

然而排隊的人群都在望著她,他們不理解她為什麽停下被叫著問話,只關心能不能走。

許珈毓沒辦法擋著路,只好退到一邊。

方才那個工作人員走過來:“您跟我來。”

許珈毓跟著她,她把她帶到了一間房間門口,許珈毓叫住她:“這是什麽意思?”

那個人有些抱歉道:“是一位先生要見您。”

“先生?”許珈毓微怔,陡然想起什麽,轉身便走,“不好意思,我不見。”

對方有些訝異地望著她:“許小姐……”

許珈毓想繞過她:“抱歉,我要趕航班了。”

“讓她進來。”

裏面傳來一道平穩沈靜的嗓音。

許珈毓渾身一僵,就這麽卸了力氣。

工作人員看她沒有再要走的打算,松了口氣,安靜地退下了。

那道木門沈重地厚厚地隔著,像是分開兩個世界。

許珈毓站在原地許久,最後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先生。”

門裏,男人還是慣常穿著的黑色西裝,一身大衣筆挺尊貴,微微傾身,站在落地窗邊,緩慢回眸。

只是兩周沒見,他神情竟然蕭索落寞了很多。

或許是許珈毓的錯覺,她一眼掃過,總覺得他瘦了,清瘦,脊背微微塌圮。

渾身上下晦暗難明,只有領口駁頭處,皇後杓蘭發著暗幽幽的光。

南省氣溫宜人,和京城仿若天差地別。

那時節沒有下雪,只有冷絲絲的雨水,從玻璃窗前不斷滾落。

許珈毓抿抿唇,再見,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

還是江泊雪先開口:“過來。”

她站著沒動。

江泊雪說:“不認得我了?”

那瞬間,許珈毓只覺得手腕發抖,喉嚨梗塞,最後才吐出一句:“我說了不見面的。”

往後退了兩步,轉身便想走。

身後男人卻陡然說:“我把婚退了。”

許珈毓停住腳步。

回過身,神情有些覆雜地望著他。

她其實不知道他講這個話是什麽意思,她也從沒想逼迫他,或者讓他在其中做選擇。

離開京城後的兩周,她在南省也遇到過家境不錯的旅人,他們偶然閑聊談起婚姻,許珈毓也知道結婚,對於他們來說,有多麽重要。

幾乎可以算是一場生意和投資。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江泊雪過得很辛苦,江家並不把他當做正常的孩子來看待,他是繼承人,是江立庭為海庭選的下一個主人。

相比起江家的榮耀,他自己的喜怒哀樂,顯得那麽渺小,有什麽重要的呢,仿佛滄海一粟。

江泊雪書法很好,字寫得非常漂亮,遒勁有力,筆力紮實。

從前在海庭的書房,掛著他自己寫過的一些字。

靠近門邊木架的,是一副卷軸: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那年許珈毓還沒有上高中,不懂這句話的含義,問他什麽意思。

那時候,江泊雪站在離她稍遠的位置,神情微微含笑,眼眸難明地道:“沒什麽意思,就是講人無論多大本事,也不過蜉蝣一介,活朝暮而已。你長大後就能明白的。”

許珈毓仰著臉:“可是哥哥你很厲害。”

他可能覺得小孩可愛,嘆口氣很溫柔對她說:“可是哥哥也只是普通人,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一輩子過完,沒什麽不一樣。”

後來上高中,他們鬧僵,許珈毓背到這句話會想到他,會哭,可其實還是未解其意。

直到如今回想,她好似恍然。

許珈毓抿抿唇,手指神經質蜷縮在一起,又分開,沈默很久,才輕聲問了句:“為什麽。”

他看著她,卻反問:“那你為什麽要走。”

許珈毓頗覺得好笑,他是覺得羞辱她還不夠,她扯著唇,有些難堪地平靜道:“喜歡你唄。”

結果他點頭:“嗯。”

視線不躲不閃,近乎鄭重地道:“那你說為什麽退婚。”

窗外大雨傾盆滾落,廣播裏播報前往京城的航班,起飛的消息。

音質摻著雜音,聽起來有些嘈雜,幾乎讓她聽不清他原本的聲音。

看她不說話,江泊雪緩慢而清晰地重覆一遍:“說說看,為什麽退婚。”

許珈毓轉身就走。

他眼疾手快,幾步上去攥住她手腕,把她整個人扯進懷裏,沒有抱她,只是牢牢箍住她,迫使她擡頭,看進他喧嘩的,躁動的,帶著這麽多天以來,惶惑不安的眼睛裏。

江泊雪低聲道:“你為什麽不說話。”

她死死咬著唇。

他驀地笑了,有些微苦地諷刺道:“你是不是又要說,我不知道說什麽?”

“你挺厲害的。”江泊雪說,“其實我不會教人,我不如你,曾經把你帶回家,我還想過要不要去學些經驗,看看別人是怎樣教小女孩。”

“後來我發現,用不上,他們都不如你。”

江泊雪:“我曾經在想,你究竟有什麽本事,當時年紀小,親我我就當沒發生過,你喜歡我可能也是一時迷茫,剛來到新環境,人生地不熟,你身邊只有我,只有我是對你好的,所以你就喜歡我。”

“可是那能是喜歡嗎,我是你哥,你在做什麽你有數嗎?”

頓了頓,他嗤地笑了:“其實那時候你未必比誰想得明白,可是你比誰都狠。”

“我想斷了你念想,你很好,你直接要跟我一刀兩斷,有沒有人和你說,做事不要那麽絕呢。”

許珈毓眼眶漸漸浮淚:“那你呢,你不也很心硬,你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什麽都不管。那你也很好啊,你要比誰更心硬,那就比好了,反正我無所謂,你也根本都不在乎……”

江泊雪驀地擡手把她抱到懷裏:“那不比了。”

他吻她頭發:“我在乎,我們不比了。”

她哭了一會兒,片刻後還是稍稍推開他:“所以你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不然呢。”他說,“你給我兩個選擇,現在我選完了。”

許珈毓別開眼:“我沒有讓你選,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不聯系,不見面,當彼此死了,從此再也不要提以前的事,偶爾碰到也只是陌生人。”他打斷她,“你是這個意思吧。”

許珈毓抿抿唇,算是默認。

他身形高大,居高臨下看了她片刻,誠實地道:“可我做不到。”

“就像你沒辦法接受還像以前一樣在我身邊,你給的這個選擇,我同樣也做不到。”

“所以我認輸。”江泊雪聲音低沈,眼眸望向她,好似只是在說一件平淡往事,“我退婚,他們替我選定的妻子,我不想要,我也不會和她結婚。”

“我想要妹妹。”

許珈毓楞怔。

“很小的時候,家裏人就和我說,婚姻其實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比較起來,它沒有權利和錢財萬分之一重要,我的妻子,我的未婚妻備選,也只能是門當戶對。”

“並不是取決於我愛,而只是這樣最有用。”

江泊雪嘴唇翕動,安靜片刻才道:“可是我不想要有用,我想要妹妹。”

“很久之前,把你帶到家裏,其實我只是想盡好一個哥哥的責任,你說你父母很早就過世了,之前也吃過很多辛苦,我可能沒有告訴過你,我就是在那瞬間,想把你帶回家。”

“我想把你再養一遍,就好像把從前的我再養一遍,很多時候你總覺得我對你管教很嚴苛,你不理解,可是那個時候,我很害怕你會走入歧途。”

“可你還是邁進去了,在我根本都沒有註意到的時候。”

江泊雪是個向來沈默寡言的人,不會說太多的話,這樣一字一句向外傾訴,宛如宣洩情緒的事,他從來沒做過,因此根本拿捏不好語調。

“我從來沒有想過,掃清了你身邊很多障礙,可原來最大的障礙是我。我曾經想過很多次,如果我妹妹要出嫁,我會給她準備多少的嫁妝。”

“我把她的手交到那個男人手上,對他說‘好好對她’,一定說得和傲慢,而不是懇求。因為如果他不,我都已經想好我會怎麽對他。”

“可是你沒有給我這個選擇的機會,你一開始喜歡的就是我。”

而從此往後,她的少女情懷,包括她的眼淚,噩夢,喜怒悲歡,全部是為他而生。

他最痛苦的是,他沒有辦法像他曾經設想的那麽盛氣淩人,去教訓一個讓他妹妹掉眼淚的混賬男人,因為那時候起,他就變成了這個人。

可他也沒辦法回應她的感情。

當時沒人知道她的喜歡,究竟是青春期少女懵懂,還是真的會到無可救藥的那一步。

江泊雪不想從此以後和她分道揚鑣,唯一的辦法,就是只能冷淡她。

他總覺得,或許她冷靜過後,會發現其實並沒有那麽喜歡他,他不把窗戶紙捅破,以後他還會把她當妹妹愛。

可是所有事情,都朝著他最害怕見到的方向發展了,天翻地覆。

她總覺得她像是一只蜉蝣,對他而言,是那麽不值一提的東西。

可許珈毓從沒想過,他也只是蕓蕓眾生裏的一個。

他並非萬能,遇到她的事,他也會束手無策,他會緊張會恐懼,會擔心如果真的踏錯一步,再也無可轉圜。

江泊雪擡手,拭去她眼尾的淚,指腹一片濕痕:“我沒有過妹妹,不知道怎麽養才合適,我也犯錯過,也對你不好過。”

“可是我只和你相依為命過。我不會和別人結婚,如果你想在一起,我們就在一起。”

他慢慢碾去指間的黏膩淚水,低下眼,用那種鄭重其事的話語,卻驟然紅了眼眶:

“我們還能繼續相依為命嗎,死了一起下葬。”

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不知道哪一天,消散在渺渺滄海中。

這個世界上沒人在乎過一粒蜉蝣怎麽生怎麽死。

除去你。

除去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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