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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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雪
男人這種生物, 許珈毓不了解，但她完全理解江泊雪這種生物就是……難哄。
非常非常，難哄。
她真的想不懂, 那麽簡單一件事，他怎麽就能非往死胡同裏拐。
她簡直怕了他了。
從今往後牢記他江泊雪大名, 她保證絕對再也不把辯論賽吵到床單之上，除非她想不開，非想猜男人的心思玩。
到了後面，她被弄得有點想掉眼淚，生理性的, 根本克制不了。
江泊雪卻埋頭沈默，一言不發, 整個場面宛如驟雨疾潮。
他還要催促她說話, 低著嗓子：“乖乖，說句話。”
她說個屁, 她好累。
但是不說又好像顯得她在生氣, 啊啊啊啊好麻煩！！
許珈毓就強迫自己, 攢出點力氣，去和他接吻。
盡管到後面。
她連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後半場醒過來, 許珈毓第一件事就是問他：“你就是因為這個不高興？”
江泊雪半靠著床頭，順著她長發, 抿抿唇，停頓片刻才說：“我沒有不高興。”
許珈毓：“裝，你再裝呢。”
他漆黑的眼睛安靜看著她, 緩緩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麽。”
許珈毓：“什麽。”
江泊雪低聲道：“我曾經設想過的我未來妻子。”
她一楞, 沒想到是這種答案，擡眸去看他眼睛, 江泊雪凝視她的視線很柔軟，含著淡淡笑意：“我真的這麽想過。”
許珈毓抿唇：“你覺得你未來妻子會是我這種？”
江泊雪：“嗯。”
許珈毓：“你不喜歡那種溫柔的女生嗎？”
他的笑容隱在昏黃夜燈下，顯得那麽真實：“什麽是溫柔，我覺得你就已經很好。”
許珈毓其實很茫然，她不懂他是怎麽把這個詞和她聯系到一起的。
許珈毓說：“就是很安靜，不惹事，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很安分守己，不會……”
“不會無理取鬧，不會亂吃醋，不管我在外面怎麽樣，都能得體保持微笑和禮貌。”江泊雪替她續上，“更不會要求我命令我，對我沒有占有欲控制欲，無論怎麽樣，她都會說好。”
江泊雪頓了頓：“你是指這種？”
許珈毓沈默。
他俯身，親親她眼皮：“可我卻希望我未來妻子不要情緒穩定，我希望她敢和我吵架，會哭會鬧，我希望她足夠愛我，把我當靠山，對我有著明確的依賴性和占有欲。”
“我希望她能管著我。”
“就像重新給了我一個家一樣。”
他從小就沒有家這個概念。
父母去世之後，他擁有很多身份，誰誰誰的遺孤，誰誰誰的小輩，誰誰誰的繼承人……
他們敬重他又畏懼他，艷羨他又恨不得把他拉下高地。
很小的時候，江泊雪就知道，凡事不得不爭先，因為家裏為數不多的親人對他的愛，是建立在他很有本事的基礎上的。
曾經在倫敦那幾年，高燒不退的時候也會想過，要是有個家就好了。
不管是誰都行，起碼這種時候，不會讓他一個人燒著。
會照顧他，然後他們彼此照顧，互相扶持走過一生泥濘。
江立庭不明白這種概念，他只是打電話說，讓他再忍耐下，明天會派人來。
他不知道江泊雪不喜歡那些護工，他們對他總是客客氣氣。主人家不說話，他們通常也不敢發出聲音。
家裏就太靜悄悄了。
他好希望誰，不管是誰都行，能突然闖進來，哪怕制造出些噪音，也好過他一個人呼吸。
那時候他對於妻子的要求，也僅僅停留在“家裏能有人和他一同呼吸”。
後來逐漸變得不一樣，是因為許珈毓實在是……難搞。
他這輩子沒有見過這種人，她真的好吵。
最開始，在市中心公寓，只是和她解決生理需求，不過他也沒有那麽無情，結束之後立刻趕人走。
他覺得留個小東西在家裏，能聽見她呼吸也還不錯。
……可她實在是動靜太大。
他在書房開視訊會議，她就被趕出去客廳玩。
那個年紀的小女孩，好像都很好動，反正許珈毓閑不下來，她得開著電視放電視劇，開著平板放音樂。
最後她哪樣也不玩，她抱著手機，邊刷視頻邊哼歌。
搞得合作方在對面，非常委婉表示：“先生，您家裏人是不是……”
“沒有。”江泊雪支著額頭，面無表情，“是我家的貓。”
“……啊，啊哈哈，真是非常可愛呢。”
江泊雪心力交瘁：“是的，剛才說到哪兒了，您繼續。”
起初他和她提，聲音小點，許珈毓還很有理由：“你幹嘛，睡都睡了，我放個電視礙著你了？”
“你怎麽這麽小氣啊。”
“我叫.床的時候你怎麽不說讓我聲音小點。”
“真是的……明明別的地方也挺大的，為什麽心眼這麽小呢……”
嘀嘀咕咕，蛐蛐他。
他從小到大沒見過這種“刁民”，氣得直接把她提起來，恨不得在沙發上弄死她算了。
她那麽早那麽早，膽子就已經快包天。
後面戰況升級，許珈毓琢磨出來，反正他也不可能真弄死她了。
於是變本加厲，吵架演變成砸東西。
嗯，她還挺有眼光，隨便選的都是最貴的。
他真的氣死，江泊雪那段時間覺得自己壽命能被她氣少好幾年。
直到夏季到來，他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因為那段時間小姑娘要考試了。
備戰期末，很忙的，別說跟他睡覺，她連發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以前他手機還經常叮呤咚嚨響。
她今天吃到學校新食堂的飯了，很好吃，給他拍一張；
昨天學校運動會，她去新校區比賽的，雲好好看，拍一張；
前天代表學校去比賽了，不管，拍一張；
大前天……
現在徹底和關機了一樣。
江泊雪不是很高興，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麽不高興，統一歸結為年中事多繁雜，弄得他心情不好。
可是回到家，這種煩躁的情緒，沒有得到疏解，反而滋生得愈發厲害。
他開始覺得家裏太安靜了。
以前還能忍受，現在，卻只讓他覺得可怖。
要是有什麽聲音能出現就好了。
這麽想著，他坐到沙發上，腿根按到遙控器，屏幕亮起來，他皺著眉。
居然鬼使神差地，開始看她看過的電視劇。
他看了一晚上。
得出一個結論，難看。
難看至極。
第二個結論，他非得去看看她在幹什麽。
究竟什麽大事那麽日理萬機，能一周不跟他說話。
車就這麽開到了臨大門前梧桐道，他停車。
那是他第一次去她學校找她，年輕家主紆尊降貴，帶著滿腔幽怨氣，穿著身黑，站在教學樓老槐樹下。
視線冷漠筆直地盯著教學樓，恨不得瞪出一個洞。
他打算直接把她帶走。
不管她編什麽理由，他不會搭理的。
他受夠了。
彼時的江泊雪甚至根本沒有想過，從此以後，他的生活會開啟一個全新篇章。
許珈毓真的就像家裏養的嬌貴的貓。
扯毛線般，把他生活搞得稀巴爛，他不能打她舍不得罵她。
無計可施，無路可逃。
*
許珈毓睜著酸疼的眼睛，老老實實趴在床沿，去看床邊垃圾桶。
一個、兩個、三個……數了數都對得上。
她放下心，揉揉眼睛，打個哈欠，又卷著被子滾回去，挨著枕頭躺好。
大年初七，節日的氣氛還沒有過，法定休假即將結束，磨山客流量減少了很多。
江泊雪這幾天一直在湖市，和她到處玩，中間抽空回了趟香山別墅。盡管他現在對江立庭沒有什麽感情，可是老太太總和他感情深厚。
許珈毓也挑了份禮物，讓他幫忙帶去香山別墅。
她不會挑東西，也摸不清奶奶喜好，還是江泊雪幫忙掌眼的。
許珈毓在一堆玉器前皺著眉，左右為難，還被他失笑打趣：“還沒嫁過來，已經想著怎麽和家裏長輩相處了。”
許珈毓紅著臉，選好玉鐲子讓人包好，輕輕別過眼不理他。
江泊雪也沒有在京城待多久，兩天已經是極限，第三天趕著早班機飛回來。
他風塵仆仆到家，進屋外套還沒脫，就把來開門的許珈毓抱起來，抵在墻上。
她很香，發梢還帶著水汽，江泊雪挑起她長發：“乖乖，怎麽頭發還是潮的。”
她在他懷裏被親到渾身發軟，抿著唇，小聲道：“我才洗過澡。”
“是嗎。”江泊雪晦暗的眼眸看著她，表情似笑非笑，“是因為知道我要回來，特意洗的嗎。”
特意洗好了，送到他面前，他是這個意思。
許珈毓咬著唇，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片刻後，紅著臉埋進他大衣裏。
他抱著她往房間走，問她在家裏過得怎麽樣。
許珈毓點點頭，說還好。
和他接吻接到一半，她模模糊糊想起來，倒是有一件不好。
她有次在東湖邊散步，遇到了林秀。
當時隔著橋，遠遠打了個照面，許珈毓沒多停留，轉身走掉了。
那天晚上，她又收到了林秀發來的消息。
她現在已經懶得拉黑了，總歸無論拉黑多少次，林秀總能變著法地把消息發進來。
原本許珈毓是想和江泊雪說的。
不過她最近確實也沒受什麽傷害，就沒有提。
倒是宋枝萱那個綜藝快要開播了，首發了預告，裏面有她一閃而過的側臉。
正如許珈毓所想，相關詞條帶她話題，果然沖上了熱搜。
許珈毓轉頭，沒看見江泊雪，大概在樓下。
她身體也不難受，早就習慣他連，況且每次事後都會被清理，床單也鋪著新的。
許珈毓撈過手機，裹著被子給他發消息。
【我餓了】
那邊很快回：【煮了粥，現在吃嗎，我端上來】
許珈毓打字。
【好】
想了想，她在床上躺著也沒什麽意思，躺久了骨頭疼。
許珈毓就把那個“好”刪掉，重新敲字：
【吃，我一會兒下來吃】
【那我把粥保溫】
許珈毓看完回覆，扔掉手機，又趴了回去。
等她像條死狗一樣從床上艱難爬起來，拖著步子洗漱完。
手機響起提示音。
許珈毓正盯著衛生間鏡子瞧，她脖頸上全是吻痕，太嚇人，這男人真是癖好特殊，偏愛往她身上留印子，還要留在最顯眼的地方。
她以為江泊雪又發了什麽。
拿起來看，卻發現是條陌生短信。
裏面附帶張照片，許珈毓點開。
一瞬間，她被釘在原地。
臉色驟然蒼白，她像是得了失語癥，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
因為那張照片她很熟悉。
——是一個少女，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漂亮的中式舞服水袖，白裙堆疊。
她被一個幹瘦的男人壓在地墊上，屈辱擡起腿。
眼底蘊著痛苦，一片死寂。
*
粥咕嘟咕嘟翻滾，冒著小泡。
江泊雪垂眼站在竈臺前，捏著木勺，均勻攪動。
他瞥了一眼時鐘，十二點剛過。
半小時前許珈毓就說要下來，現在還在樓上。
總覺得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江泊雪關了火，擦幹凈手，想上樓去看看。
他剛走出廚房，就撞上了許珈毓。
“怎麽這麽慢？”江泊雪揉著她長發，“還以為你在上面又睡著了。”
許珈毓卻沒吭聲。
女生低著眼睫，雙瞳像是找不到焦距，視線徒勞落到腳背上，臉色泛著異樣的蒼白。
甚至聽見他的話也沒反應，只是一雙手繞過他腰，腦袋擱在胸前，緊緊抱住了他。
江泊雪手一頓，身體僵住：“怎麽了？”
許珈毓仍是沒說話，搖頭。
“看我。”他輕吸口氣，強硬捏著她下巴，把她臉從懷裏擡起來，卻發現她眼眶微紅。
就像是哭過。
江泊雪心臟微微一顫，眉頭不自覺發緊：“乖乖，發生什麽事了？”
許珈毓迷蒙地擡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端端的，看到短信，她原本是想自己處理的，卻不受控制開始發抖，手腳發麻，最後演變成神經質掉眼淚。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沒控制住，明明往常，都沒問題的。
許珈毓習慣性搖頭：“沒什麽。”
“不對。”江泊雪神情平靜，眉骨深邃，透著股攝人的威勢，“你在撒謊。”
許珈毓一楞。
江泊雪微微彎腰，與她視線齊平：“為什麽撒謊，乖乖，告訴我。”
許珈毓那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能說什麽，許珈毓喉嚨梗著。
難道她要說，自己以前差點被人猥褻，還被拍了照片，現在拿來勒索威脅嗎。
她明明只是想開始新的人生。
為什麽這點都不能。
她已經足夠狼狽，足夠窘迫，她不懂，究竟還要讓江泊雪看見她多少不堪的一面，才算完。
許珈毓垂眸，盯著自己足尖，小聲道：“我沒撒謊，真的，我沒什麽事。”
江泊雪淡淡地道：“那你為什麽哭。”
許珈毓沈默，片刻後：“……我沒哭。”
江泊雪覺得自己就像被這句話紮了一刀。
他掰過許珈毓肩膀，垂眼盯著她，投出去的視線很深很沈。
他不是在玩笑，而是用一種非常認真且嚴肅的態度：“乖乖，你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麽？”
許珈毓指尖發抖：“什麽。”
“你說你要對男朋友好點，還記得嗎。”
這次，她點點頭：“嗯。”
江泊雪引導她：“那你不能有話不和我說，對不對？我們以後還要結婚的。”
許珈毓楞了楞，繼續小幅度點頭，她是想和他結婚的。
某種程度上，江泊雪真的是個很好的引導者，情緒穩定，平靜。在各種事情上，幾乎沒有見過他狂暴的時刻。
他知道緩急，也拿捏得好輕重，一派不好親近的模樣，總像是能游刃有餘。
看見她連著點了兩次頭，安靜下來，應當是能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江泊雪俯身把她抱起來，往沙發那邊走。
茶幾上擺了幾盤水果，是他提前切好的，準備等她下樓後吃。
昨晚那麽晚才睡，她一定餓了。
許珈毓像個木偶人，眼睫扇動得很遲緩。
視線掃到果盤，看見裏面切著幾瓣水蜜桃，應該是很早就切好了，這種水果容易氧化，此刻，果肉表面已經微微變暗。
許珈毓心裏一動，忍不住伸手，圈緊他腰。
江泊雪身上熟悉的氣息，一點一點鉆入她的鼻尖。
江泊雪慢慢撫摸著她的頭發，將側面的窗簾拉起半扇。
她沒什麽安全感，在昏暗的環境中，會好很多。
江泊雪輕聲說：“那你跟我說說，遇到什麽事了。”
她抿著唇，眼睛紅紅的。
江泊雪擡手背抹去她淚水：“不哭，我是你男朋友，你能相信我的是不是？”
許珈毓慢慢擡睫。
過了很久。
她說：“就是，我姨媽家的事。”
她好不容易起了個話頭，江泊雪皺眉，把她抱穩：“嗯。”
許珈毓斷斷續續給他講了很多。
從小時候開始，一直講到長大後遇到他。
其實大多數故事他已經知道了，如今再聽她講起，卻仍然會有一種刺痛感。
心臟像是被密密麻麻戳了無數個洞。
要是再早點遇到她就好了。
要是當時是他把她抱回去照顧就好了。
他會這樣想。
江泊雪說：“那之後呢，他們有沒有找你麻煩。”
許珈毓一頓，顯然有點不太想提。
他拍拍她的背：“你是乖孩子對不對，不能撒謊的。”
許珈毓揪著手指，很努力措辭，給他講跨年夜那晚發生的事。
她講她去警局有多害怕。
見到程斌有多惡心。
說到最後，她陡然想起那一晚，大雪紛飛裏，江泊雪站在門口靜靜等她的那道身影。
許珈毓小聲哭道：“我還失約了，我們的跨年夜毀了。”
他哭笑不得。
江泊雪安撫著她的背：“沒毀呢，那晚上不是又在一起了？”
許珈毓還是搖頭：“你都……你在外面站了好久呢。”
她還是覺得愧疚，不安。
一想想當時那個場景，她嗚咽著小聲說：“我心裏好難受。”
江泊雪眼底透著不太明顯的笑意，他原本，沒打算惹她可憐的。
又不是什麽大事，她心很軟，這樣就夠覺得歉疚難安了。
“沒事的，乖乖。”江泊雪說，“我那時候也不覺得冷，不哭了好不好？”
許珈毓直接撲到他懷裏哽咽。
江泊雪抱著她沒說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輕聲道：“那今天呢，今天是為什麽哭。”
他看得出她的顧慮，也看得出她顧左右而言他。
但是能對他說出這麽多，已經算很有進步了，江泊雪沒打算一直逼她。
江泊雪：“這件事不能和男朋友說嗎？”
許珈毓擡起一張哭得疲憊的臉，披頭散發，最後還是抿了抿唇。
她很想搖頭。
她一點也不想說，有時候逃避也蠻好的，為什麽要逼她一直一直，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不斷往日重現。
讓那些痛苦不堪的會議，一直纏繞她。
直到消耗掉他對她最後一點濾鏡，才肯罷休。
可是看著江泊雪近在咫尺、黑漆漆安靜看著她的眼睛，許珈毓動不了了。
最後，她改口：“可以，可以讓我自己想一想嗎？”
聲音小小的，像只剛領回家的幼貓，生怕惹他生氣把她丟了。
江泊雪頓了頓，額頭靠過去抵著她：“可以。”
他談不上多失望。
那種痛苦到不堪回首的事，換做是他，或許不會做得比她更好。
許珈毓咬唇：“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我很麻煩，我的性格一點也不好，膽子也不是很大，我，我其實……”
後面她有點說不下去。
她不是能不能當好他妻子的問題，她覺得自己，就連正常的戀愛都不能做好。
她心理有病的。
誰和她在一起，就只能痛苦。
寂靜片刻，江泊雪忽然說：“你知道我和你剛分手那段時間，我怎麽過的？”
許珈毓一楞：“知道，你不肯好好看病……”
江泊雪搖搖頭，苦笑打斷她：“我不是說那個時候，是正式分手，在那個賓館。”
許珈毓微怔，想了起來。
她也搖頭：“我不知道。”
那時候分手了，她大腦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打聽他消息。
她怕聽到不太好的事情。
更怕他們說，他真的如她所願，很快把她忘了，去找下一個。
盡管她也曾經那麽說過，可真到那一刻，許珈毓的心臟還是難免會痛一痛的。
江泊雪抱著她，聲音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時候分手了，我覺得你簡直是在耍我，報覆我之前把你送走，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提你名字。”
“你可能不能理解到什麽地步，那時候他們都不相信我們分了，李書行還試探著提過你。”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他動手。”
許珈毓呼吸微微發顫，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她不知道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曾經竟然那麽痛苦過。
“是真的很痛苦。”他說，“當時很恨你，非常非常恨你，恨不得從來沒遇到過你。那時候京城那邊來了合資人，提起你，我後來連合作都毀了，就痛苦到這種程度。”
甚至不止。
遠遠不止。
他曾經還試圖忘記她，無數次，最頹廢的時刻，甚至不斷不斷問自己，她真有那麽重要嗎。
換一個不行嗎。
不就他媽被一個女人玩了，至於嗎，會死嗎。
他偽裝得那麽好，連自己也騙過去了，江泊雪想，他們原本就打算做一輩子床伴的，做情人已然是越界，既然如此，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好了。
直到聽說她不好的消息傳過來，他才發覺，人是沒辦法騙自己的。
那時候具體的心路歷程變化，他已經不太記得，過了那麽多年，唯一記得的，是他上飛機臨到檢票那一刻，手腕在抖。
他什麽尊嚴也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
哪怕是和別的男人搶，他也願意。
“所以，乖乖。”他停頓，如今回憶往事，好像已經感受不到太多痛苦，“每個人都有那種時刻，覺得人生糟糕透頂，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蠢，蠢透了，好像根本見不得人。”
她哭濕了臉，江泊雪擡起她下巴，淡淡地笑道：“可是沒關系的，沒有人理解你，我能理解你。”
“我們珈毓那時候，一定過得很不容易。”
——沒有人理解你，我理解你。
——那時候過得，一定很不容易。
許珈毓怔然無措地看著他眼睛。
江泊雪的眼睛那麽黑，好像夜色下的深潭，永遠都靜靜佇立在那裏，深沈，靜謐。
她一瞬間，好像被他的話刺穿，鑿破，多年累積的心理防線，所有刻意築起的高樓危墻，四方天塔，在那一瞬間，通通坍塌殆盡。
讓她驟然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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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這種生物, 許珈毓不了解，但她完全理解江泊雪這種生物就是……難哄。
非常非常，難哄。
她真的想不懂, 那麽簡單一件事，他怎麽就能非往死胡同裏拐。
她簡直怕了他了。
從今往後牢記他江泊雪大名, 她保證絕對再也不把辯論賽吵到床單之上，除非她想不開，非想猜男人的心思玩。
到了後面，她被弄得有點想掉眼淚，生理性的, 根本克制不了。
江泊雪卻埋頭沈默，一言不發, 整個場面宛如驟雨疾潮。
他還要催促她說話, 低著嗓子：“乖乖，說句話。”
她說個屁, 她好累。
但是不說又好像顯得她在生氣, 啊啊啊啊好麻煩！！
許珈毓就強迫自己, 攢出點力氣，去和他接吻。
盡管到後面。
她連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
後半場醒過來, 許珈毓第一件事就是問他：“你就是因為這個不高興？”
江泊雪半靠著床頭，順著她長發, 抿抿唇，停頓片刻才說：“我沒有不高興。”
許珈毓：“裝，你再裝呢。”
他漆黑的眼睛安靜看著她, 緩緩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像什麽。”
許珈毓：“什麽。”
江泊雪低聲道：“我曾經設想過的我未來妻子。”
她一楞, 沒想到是這種答案，擡眸去看他眼睛, 江泊雪凝視她的視線很柔軟，含著淡淡笑意：“我真的這麽想過。”
許珈毓抿唇：“你覺得你未來妻子會是我這種？”
江泊雪：“嗯。”
許珈毓：“你不喜歡那種溫柔的女生嗎？”
他的笑容隱在昏黃夜燈下，顯得那麽真實：“什麽是溫柔，我覺得你就已經很好。”
許珈毓其實很茫然，她不懂他是怎麽把這個詞和她聯系到一起的。
許珈毓說：“就是很安靜，不惹事，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很安分守己，不會……”
“不會無理取鬧，不會亂吃醋，不管我在外面怎麽樣，都能得體保持微笑和禮貌。”江泊雪替她續上，“更不會要求我命令我，對我沒有占有欲控制欲，無論怎麽樣，她都會說好。”
江泊雪頓了頓：“你是指這種？”
許珈毓沈默。
他俯身，親親她眼皮：“可我卻希望我未來妻子不要情緒穩定，我希望她敢和我吵架，會哭會鬧，我希望她足夠愛我，把我當靠山，對我有著明確的依賴性和占有欲。”
“我希望她能管著我。”
“就像重新給了我一個家一樣。”
他從小就沒有家這個概念。
父母去世之後，他擁有很多身份，誰誰誰的遺孤，誰誰誰的小輩，誰誰誰的繼承人……
他們敬重他又畏懼他，艷羨他又恨不得把他拉下高地。
很小的時候，江泊雪就知道，凡事不得不爭先，因為家裏為數不多的親人對他的愛，是建立在他很有本事的基礎上的。
曾經在倫敦那幾年，高燒不退的時候也會想過，要是有個家就好了。
不管是誰都行，起碼這種時候，不會讓他一個人燒著。
會照顧他，然後他們彼此照顧，互相扶持走過一生泥濘。
江立庭不明白這種概念，他只是打電話說，讓他再忍耐下，明天會派人來。
他不知道江泊雪不喜歡那些護工，他們對他總是客客氣氣。主人家不說話，他們通常也不敢發出聲音。
家裏就太靜悄悄了。
他好希望誰，不管是誰都行，能突然闖進來，哪怕制造出些噪音，也好過他一個人呼吸。
那時候他對於妻子的要求，也僅僅停留在“家裏能有人和他一同呼吸”。
後來逐漸變得不一樣，是因為許珈毓實在是……難搞。
他這輩子沒有見過這種人，她真的好吵。
最開始，在市中心公寓，只是和她解決生理需求，不過他也沒有那麽無情，結束之後立刻趕人走。
他覺得留個小東西在家裏，能聽見她呼吸也還不錯。
……可她實在是動靜太大。
他在書房開視訊會議，她就被趕出去客廳玩。
那個年紀的小女孩，好像都很好動，反正許珈毓閑不下來，她得開著電視放電視劇，開著平板放音樂。
最後她哪樣也不玩，她抱著手機，邊刷視頻邊哼歌。
搞得合作方在對面，非常委婉表示：“先生，您家裏人是不是……”
“沒有。”江泊雪支著額頭，面無表情，“是我家的貓。”
“……啊，啊哈哈，真是非常可愛呢。”
江泊雪心力交瘁：“是的，剛才說到哪兒了，您繼續。”
起初他和她提，聲音小點，許珈毓還很有理由：“你幹嘛，睡都睡了，我放個電視礙著你了？”
“你怎麽這麽小氣啊。”
“我叫.床的時候你怎麽不說讓我聲音小點。”
“真是的……明明別的地方也挺大的，為什麽心眼這麽小呢……”
嘀嘀咕咕，蛐蛐他。
他從小到大沒見過這種“刁民”，氣得直接把她提起來，恨不得在沙發上弄死她算了。
她那麽早那麽早，膽子就已經快包天。
後面戰況升級，許珈毓琢磨出來，反正他也不可能真弄死她了。
於是變本加厲，吵架演變成砸東西。
嗯，她還挺有眼光，隨便選的都是最貴的。
他真的氣死，江泊雪那段時間覺得自己壽命能被她氣少好幾年。
直到夏季到來，他開始意識到不對勁。
因為那段時間小姑娘要考試了。
備戰期末，很忙的，別說跟他睡覺，她連發消息的時間都沒有。
以前他手機還經常叮呤咚嚨響。
她今天吃到學校新食堂的飯了，很好吃，給他拍一張；
昨天學校運動會，她去新校區比賽的，雲好好看，拍一張；
前天代表學校去比賽了，不管，拍一張；
大前天……
現在徹底和關機了一樣。
江泊雪不是很高興，雖然他也不明白為什麽不高興，統一歸結為年中事多繁雜，弄得他心情不好。
可是回到家，這種煩躁的情緒，沒有得到疏解，反而滋生得愈發厲害。
他開始覺得家裏太安靜了。
以前還能忍受，現在，卻只讓他覺得可怖。
要是有什麽聲音能出現就好了。
這麽想著，他坐到沙發上，腿根按到遙控器，屏幕亮起來，他皺著眉。
居然鬼使神差地，開始看她看過的電視劇。
他看了一晚上。
得出一個結論，難看。
難看至極。
第二個結論，他非得去看看她在幹什麽。
究竟什麽大事那麽日理萬機，能一周不跟他說話。
車就這麽開到了臨大門前梧桐道，他停車。
那是他第一次去她學校找她，年輕家主紆尊降貴，帶著滿腔幽怨氣，穿著身黑，站在教學樓老槐樹下。
視線冷漠筆直地盯著教學樓，恨不得瞪出一個洞。
他打算直接把她帶走。
不管她編什麽理由，他不會搭理的。
他受夠了。
彼時的江泊雪甚至根本沒有想過，從此以後，他的生活會開啟一個全新篇章。
許珈毓真的就像家裏養的嬌貴的貓。
扯毛線般，把他生活搞得稀巴爛，他不能打她舍不得罵她。
無計可施，無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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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珈毓睜著酸疼的眼睛，老老實實趴在床沿，去看床邊垃圾桶。
一個、兩個、三個……數了數都對得上。
她放下心，揉揉眼睛，打個哈欠，又卷著被子滾回去，挨著枕頭躺好。
大年初七，節日的氣氛還沒有過，法定休假即將結束，磨山客流量減少了很多。
江泊雪這幾天一直在湖市，和她到處玩，中間抽空回了趟香山別墅。盡管他現在對江立庭沒有什麽感情，可是老太太總和他感情深厚。
許珈毓也挑了份禮物，讓他幫忙帶去香山別墅。
她不會挑東西，也摸不清奶奶喜好，還是江泊雪幫忙掌眼的。
許珈毓在一堆玉器前皺著眉，左右為難，還被他失笑打趣：“還沒嫁過來，已經想著怎麽和家裏長輩相處了。”
許珈毓紅著臉，選好玉鐲子讓人包好，輕輕別過眼不理他。
江泊雪也沒有在京城待多久，兩天已經是極限，第三天趕著早班機飛回來。
他風塵仆仆到家，進屋外套還沒脫，就把來開門的許珈毓抱起來，抵在墻上。
她很香，發梢還帶著水汽，江泊雪挑起她長發：“乖乖，怎麽頭發還是潮的。”
她在他懷裏被親到渾身發軟，抿著唇，小聲道：“我才洗過澡。”
“是嗎。”江泊雪晦暗的眼眸看著她，表情似笑非笑，“是因為知道我要回來，特意洗的嗎。”
特意洗好了，送到他面前，他是這個意思。
許珈毓咬著唇，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片刻後，紅著臉埋進他大衣裏。
他抱著她往房間走，問她在家裏過得怎麽樣。
許珈毓點點頭，說還好。
和他接吻接到一半，她模模糊糊想起來，倒是有一件不好。
她有次在東湖邊散步，遇到了林秀。
當時隔著橋，遠遠打了個照面，許珈毓沒多停留，轉身走掉了。
那天晚上，她又收到了林秀發來的消息。
她現在已經懶得拉黑了，總歸無論拉黑多少次，林秀總能變著法地把消息發進來。
原本許珈毓是想和江泊雪說的。
不過她最近確實也沒受什麽傷害，就沒有提。
倒是宋枝萱那個綜藝快要開播了，首發了預告，裏面有她一閃而過的側臉。
正如許珈毓所想，相關詞條帶她話題，果然沖上了熱搜。
許珈毓轉頭，沒看見江泊雪，大概在樓下。
她身體也不難受，早就習慣他連，況且每次事後都會被清理，床單也鋪著新的。
許珈毓撈過手機，裹著被子給他發消息。
【我餓了】
那邊很快回：【煮了粥，現在吃嗎，我端上來】
許珈毓打字。
【好】
想了想，她在床上躺著也沒什麽意思，躺久了骨頭疼。
許珈毓就把那個“好”刪掉，重新敲字：
【吃，我一會兒下來吃】
【那我把粥保溫】
許珈毓看完回覆，扔掉手機，又趴了回去。
等她像條死狗一樣從床上艱難爬起來，拖著步子洗漱完。
手機響起提示音。
許珈毓正盯著衛生間鏡子瞧，她脖頸上全是吻痕，太嚇人，這男人真是癖好特殊，偏愛往她身上留印子，還要留在最顯眼的地方。
她以為江泊雪又發了什麽。
拿起來看，卻發現是條陌生短信。
裏面附帶張照片，許珈毓點開。
一瞬間，她被釘在原地。
臉色驟然蒼白，她像是得了失語癥，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
因為那張照片她很熟悉。
——是一個少女，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著漂亮的中式舞服水袖，白裙堆疊。
她被一個幹瘦的男人壓在地墊上，屈辱擡起腿。
眼底蘊著痛苦，一片死寂。
*
粥咕嘟咕嘟翻滾，冒著小泡。
江泊雪垂眼站在竈臺前，捏著木勺，均勻攪動。
他瞥了一眼時鐘，十二點剛過。
半小時前許珈毓就說要下來，現在還在樓上。
總覺得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江泊雪關了火，擦幹凈手，想上樓去看看。
他剛走出廚房，就撞上了許珈毓。
“怎麽這麽慢？”江泊雪揉著她長發，“還以為你在上面又睡著了。”
許珈毓卻沒吭聲。
女生低著眼睫，雙瞳像是找不到焦距，視線徒勞落到腳背上，臉色泛著異樣的蒼白。
甚至聽見他的話也沒反應，只是一雙手繞過他腰，腦袋擱在胸前，緊緊抱住了他。
江泊雪手一頓，身體僵住：“怎麽了？”
許珈毓仍是沒說話，搖頭。
“看我。”他輕吸口氣，強硬捏著她下巴，把她臉從懷裏擡起來，卻發現她眼眶微紅。
就像是哭過。
江泊雪心臟微微一顫，眉頭不自覺發緊：“乖乖，發生什麽事了？”
許珈毓迷蒙地擡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端端的，看到短信，她原本是想自己處理的，卻不受控制開始發抖，手腳發麻，最後演變成神經質掉眼淚。
她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沒控制住，明明往常，都沒問題的。
許珈毓習慣性搖頭：“沒什麽。”
“不對。”江泊雪神情平靜，眉骨深邃，透著股攝人的威勢，“你在撒謊。”
許珈毓一楞。
江泊雪微微彎腰，與她視線齊平：“為什麽撒謊，乖乖，告訴我。”
許珈毓那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能說什麽，許珈毓喉嚨梗著。
難道她要說，自己以前差點被人猥褻，還被拍了照片，現在拿來勒索威脅嗎。
她明明只是想開始新的人生。
為什麽這點都不能。
她已經足夠狼狽，足夠窘迫，她不懂，究竟還要讓江泊雪看見她多少不堪的一面，才算完。
許珈毓垂眸，盯著自己足尖，小聲道：“我沒撒謊，真的，我沒什麽事。”
江泊雪淡淡地道：“那你為什麽哭。”
許珈毓沈默，片刻後：“……我沒哭。”
江泊雪覺得自己就像被這句話紮了一刀。
他掰過許珈毓肩膀，垂眼盯著她，投出去的視線很深很沈。
他不是在玩笑，而是用一種非常認真且嚴肅的態度：“乖乖，你還記得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麽？”
許珈毓指尖發抖：“什麽。”
“你說你要對男朋友好點，還記得嗎。”
這次，她點點頭：“嗯。”
江泊雪引導她：“那你不能有話不和我說，對不對？我們以後還要結婚的。”
許珈毓楞了楞，繼續小幅度點頭，她是想和他結婚的。
某種程度上，江泊雪真的是個很好的引導者，情緒穩定，平靜。在各種事情上，幾乎沒有見過他狂暴的時刻。
他知道緩急，也拿捏得好輕重，一派不好親近的模樣，總像是能游刃有餘。
看見她連著點了兩次頭，安靜下來，應當是能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江泊雪俯身把她抱起來，往沙發那邊走。
茶幾上擺了幾盤水果，是他提前切好的，準備等她下樓後吃。
昨晚那麽晚才睡，她一定餓了。
許珈毓像個木偶人，眼睫扇動得很遲緩。
視線掃到果盤，看見裏面切著幾瓣水蜜桃，應該是很早就切好了，這種水果容易氧化，此刻，果肉表面已經微微變暗。
許珈毓心裏一動，忍不住伸手，圈緊他腰。
江泊雪身上熟悉的氣息，一點一點鉆入她的鼻尖。
江泊雪慢慢撫摸著她的頭發，將側面的窗簾拉起半扇。
她沒什麽安全感，在昏暗的環境中，會好很多。
江泊雪輕聲說：“那你跟我說說，遇到什麽事了。”
她抿著唇，眼睛紅紅的。
江泊雪擡手背抹去她淚水：“不哭，我是你男朋友，你能相信我的是不是？”
許珈毓慢慢擡睫。
過了很久。
她說：“就是，我姨媽家的事。”
她好不容易起了個話頭，江泊雪皺眉，把她抱穩：“嗯。”
許珈毓斷斷續續給他講了很多。
從小時候開始，一直講到長大後遇到他。
其實大多數故事他已經知道了，如今再聽她講起，卻仍然會有一種刺痛感。
心臟像是被密密麻麻戳了無數個洞。
要是再早點遇到她就好了。
要是當時是他把她抱回去照顧就好了。
他會這樣想。
江泊雪說：“那之後呢，他們有沒有找你麻煩。”
許珈毓一頓，顯然有點不太想提。
他拍拍她的背：“你是乖孩子對不對，不能撒謊的。”
許珈毓揪著手指，很努力措辭，給他講跨年夜那晚發生的事。
她講她去警局有多害怕。
見到程斌有多惡心。
說到最後，她陡然想起那一晚，大雪紛飛裏，江泊雪站在門口靜靜等她的那道身影。
許珈毓小聲哭道：“我還失約了，我們的跨年夜毀了。”
他哭笑不得。
江泊雪安撫著她的背：“沒毀呢，那晚上不是又在一起了？”
許珈毓還是搖頭：“你都……你在外面站了好久呢。”
她還是覺得愧疚，不安。
一想想當時那個場景，她嗚咽著小聲說：“我心裏好難受。”
江泊雪眼底透著不太明顯的笑意，他原本，沒打算惹她可憐的。
又不是什麽大事，她心很軟，這樣就夠覺得歉疚難安了。
“沒事的，乖乖。”江泊雪說，“我那時候也不覺得冷，不哭了好不好？”
許珈毓直接撲到他懷裏哽咽。
江泊雪抱著她沒說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輕聲道：“那今天呢，今天是為什麽哭。”
他看得出她的顧慮，也看得出她顧左右而言他。
但是能對他說出這麽多，已經算很有進步了，江泊雪沒打算一直逼她。
江泊雪：“這件事不能和男朋友說嗎？”
許珈毓擡起一張哭得疲憊的臉，披頭散發，最後還是抿了抿唇。
她很想搖頭。
她一點也不想說，有時候逃避也蠻好的，為什麽要逼她一直一直，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不斷往日重現。
讓那些痛苦不堪的會議，一直纏繞她。
直到消耗掉他對她最後一點濾鏡，才肯罷休。
可是看著江泊雪近在咫尺、黑漆漆安靜看著她的眼睛，許珈毓動不了了。
最後，她改口：“可以，可以讓我自己想一想嗎？”
聲音小小的，像只剛領回家的幼貓，生怕惹他生氣把她丟了。
江泊雪頓了頓，額頭靠過去抵著她：“可以。”
他談不上多失望。
那種痛苦到不堪回首的事，換做是他，或許不會做得比她更好。
許珈毓咬唇：“你是不是……是不是覺得我很麻煩，我的性格一點也不好，膽子也不是很大，我，我其實……”
後面她有點說不下去。
她不是能不能當好他妻子的問題，她覺得自己，就連正常的戀愛都不能做好。
她心理有病的。
誰和她在一起，就只能痛苦。
寂靜片刻，江泊雪忽然說：“你知道我和你剛分手那段時間，我怎麽過的？”
許珈毓一楞：“知道，你不肯好好看病……”
江泊雪搖搖頭，苦笑打斷她：“我不是說那個時候，是正式分手，在那個賓館。”
許珈毓微怔，想了起來。
她也搖頭：“我不知道。”
那時候分手了，她大腦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打聽他消息。
她怕聽到不太好的事情。
更怕他們說，他真的如她所願，很快把她忘了，去找下一個。
盡管她也曾經那麽說過，可真到那一刻，許珈毓的心臟還是難免會痛一痛的。
江泊雪抱著她，聲音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那時候分手了，我覺得你簡直是在耍我，報覆我之前把你送走，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提你名字。”
“你可能不能理解到什麽地步，那時候他們都不相信我們分了，李書行還試探著提過你。”
“那是我唯一一次跟他動手。”
許珈毓呼吸微微發顫，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她不知道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曾經竟然那麽痛苦過。
“是真的很痛苦。”他說，“當時很恨你，非常非常恨你，恨不得從來沒遇到過你。那時候京城那邊來了合資人，提起你，我後來連合作都毀了，就痛苦到這種程度。”
甚至不止。
遠遠不止。
他曾經還試圖忘記她，無數次，最頹廢的時刻，甚至不斷不斷問自己，她真有那麽重要嗎。
換一個不行嗎。
不就他媽被一個女人玩了，至於嗎，會死嗎。
他偽裝得那麽好，連自己也騙過去了，江泊雪想，他們原本就打算做一輩子床伴的，做情人已然是越界，既然如此，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好了。
直到聽說她不好的消息傳過來，他才發覺，人是沒辦法騙自己的。
那時候具體的心路歷程變化，他已經不太記得，過了那麽多年，唯一記得的，是他上飛機臨到檢票那一刻，手腕在抖。
他什麽尊嚴也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
哪怕是和別的男人搶，他也願意。
“所以，乖乖。”他停頓，如今回憶往事，好像已經感受不到太多痛苦，“每個人都有那種時刻，覺得人生糟糕透頂，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好蠢，蠢透了，好像根本見不得人。”
她哭濕了臉，江泊雪擡起她下巴，淡淡地笑道：“可是沒關系的，沒有人理解你，我能理解你。”
“我們珈毓那時候，一定過得很不容易。”
——沒有人理解你，我理解你。
——那時候過得，一定很不容易。
許珈毓怔然無措地看著他眼睛。
江泊雪的眼睛那麽黑，好像夜色下的深潭，永遠都靜靜佇立在那裏，深沈，靜謐。
她一瞬間，好像被他的話刺穿，鑿破，多年累積的心理防線，所有刻意築起的高樓危墻，四方天塔，在那一瞬間，通通坍塌殆盡。
讓她驟然濕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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