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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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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14

她在京城先臨時租了個房子住, 順便找了份家教的工作。

許珈毓人很耐心,從前在高中,經常給同班講題。她講題很細致, 一些不常見的解法,甚至會特別標註。

當時同學們就很喜歡找她問題目。

學生是那種很有教養的家庭,父母溫和客氣, 給的薪資也很高。

家裏兒子初一升初二,許珈毓負責教數學。

小男孩挺喜歡她, 本來還挺皮一小孩,不知道為什麽, 看見她就很乖,只對許珈毓的話聽得進去。

家裏媽媽很高興,又擔心升初二後要接觸物理, 小孩跟不上。

就開了兩倍工資,讓許珈毓順便帶著上物理課。

在來京城前, 許珈毓就把所有不屬於她的東西,全部留在市中心公寓了。

包括江泊雪給她的卡,買的衣服、裙子,甚至一些零零碎碎。

許珈毓也沒扔, 拿紙箱全部裝了, 整齊放在客廳墻邊。

不是她買的,她沒權力處置這些東西, 她想等著江泊雪回來之後自己弄。

隨便扔掉或者什麽, 隨他。

至於銀行卡,鑰匙, 還有一些貴重東西,許珈毓全部放在了茶幾上。

旁邊貼了物品清單, 方便江泊雪自己核對。

她現在在北京穿的用的所有,全部是自己掙錢買的。

盡管比不上在海城時的樣子,可是她心很踏實。

她終於不用寄人籬下,成年後,不會再受任何人擺布,不必再像一個物品一樣,被人送來送去。

她不打算再回海城,連錄取通知書都不打算再去拿。

郵寄默認報考時填的地址。

許珈毓打算過幾天和招生辦的老師打個電話。

就說自己錄取通知書丟了,讓重新寄一份。

實在不行,不要了也可以。

她沒什麽執念,到時候報道帶上身份證和準考證,能有學上就行。

許珈毓最近發現,其實這一年半的時間,變化最大是她性情。

從前她很小心翼翼,有些東西來之不易,她輕拿輕放,一舉一動都十足小心。

後來她發現,無所謂,根本沒什麽是必須要的。

實在不行就放棄吧。

高三她有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你這種算是逃避,不過很多東西要不到,就直接丟掉,其實是很明智的做法。”

許珈毓:“是因為會偷懶嗎。”

醫生看她:“不,是因為這樣能讓自身傷害降到最低。”

許珈毓深以為然。

之後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她不想看從前的微信,幹脆不登那個號,不想和以前的人聯系,於是把老電話卡直接丟進抽屜,鎖了起來。

她目前的日子過得很平靜,她沒事也會去京城各處逛逛。

有時候去公園看人遛鳥,有時候去比較小眾的書店,對著窗外林蔭道,坐一下午。

原來逃避,世界也不會天塌地陷。

後來許珈毓有了計劃,她想暑假多攢點錢,以備不時之需。

剛巧那家的媽媽說:“我朋友奶茶店新開業,缺個店員,怎麽樣,你想去嗎?”

許珈毓不挑:“好呀。”

那個暑假她賺了一筆錢。

許珈毓大學專業是化材,傳說中很坑的專業,她倒是學得很開心。

因為全部是理科,好學。

她喜歡這種直白的,理智的,有唯一且確定答案的學科。

她室友都不理解。

許珈毓笑著解釋:“因為這樣比較有安全感。”

像文學鑒賞那種,連作者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麽的科目,她大概一輩子都學不會。

上大學時,許珈毓的臉曾經在學校轟動過一陣子。

一張非常標準的禍水臉。

哪怕她只穿著簡單的衛衣,水洗的牛仔褲。但就是給人一種,她骨子裏都很風情萬種的感覺。

好多人喜歡,但是不敢追。

因為美得太有攻擊性。

於是只能被當成校花仰望一陣。

其實她脾氣很好,很溫和,她運氣不錯,分到的室友人也都很好。

有兩個是京城本地人,經常帶著她一起玩。

夏末暴雨,她們去看暴雨裏朱紅宮墻被打濕的淒冷。

秋天去香山看楓葉,層林盡染。

許珈毓想起曾經也來過香山,江泊雪奶奶住這裏,不禁擡頭望了一眼。

室友說:“你咋了?”

許珈毓笑笑:“沒有,就覺得那邊別墅還挺漂亮。”

室友說:“那肯定啊,死貴。都是有錢人才把別墅買在這裏,他們又不住,一般都度假住。”

另一個室友說:“好恨,好恨這些資本家,全世界多我一個有錢人會怎麽樣!”

“對啊對啊,我也想在這裏買度假別墅,嗚嗚嗚!”

許珈毓彎了彎唇,沒說話。

她奶茶店的活還在幹。

周末,準時準點去上家教,下了課再去奶茶店打工。

打晚工,一般會到淩晨兩點結束。

那家小孩成績進步明顯,主人家很高興,給她漲了費用。

臨近聖誕節,那小孩還很用心,給她買了個包裝精致的蘋果當禮物。

許珈毓覺得又可愛又好笑,心裏陡然湧起一股熱潮。

她捧著蘋果小禮盒去奶茶店,大家還打趣,說:“不會是男朋友送的吧?”

許珈毓有點不好意思笑:“不是,是家教的小孩子。”

“小男生啊?”

“嗯。”

那人接著笑說:“連小男孩都送你禮物,你怎麽還沒談上男朋友?”

她有沒有男朋友這回事,每隔幾天都要被扯出來,翻來覆去問一遍。

他們都覺得很奇怪。

小許人很好,很耐心溫柔,長得也是十足十的美。

而且還是京大的高材生,據說在京大都是校花。

怎麽連男朋友都沒有,好奇怪。

按理說,就算沒有男朋友,那……單純看上她美貌的,大概也不在少數。

許珈毓缺錢,這是他們知道的,否則也不會那麽辛苦,周末打兩份工,平時沒事還要幫奶茶店看門,就為了多賺點錢。

可是,不就是錢嗎。

她長那麽美,京城有錢人遍地都是,隨便一個和她暧昧一下,她一輩子的錢都有了。

可是偏偏沒有,所有人都覺得可惜。

只有許珈毓自己,看上去毫不在乎。

她曾經也有過那種時刻,覺得自己有家了,也有親人,江家很有錢,哥哥對她也很好。

她就算不工作一輩子,哥哥也會養著她。

可是後來,她才明白。

那不過蜉蝣一夢。

她不想倚靠誰了。

除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是變數。

最終都會離她而去的。

那年冬天,十二月,京城漫天飛雪。

海城前兩年冬天也下雪,但是和真正的北方城市一比,瞬間就顯得太不值一提。

太單薄,也下得太溫和了,不像京城的雪片。

鋪天蓋地如雪盆傾倒,重重壓下,一瞬間便蓋得到處都是。

那晚上許珈毓給奶茶店值班,另一個店員家裏有事,提前走了。

許珈毓幫她把活幹了,正打算鎖門出去,誰想到一秒鐘雪就鋪了下來。

她被雪嚇得往後退了三步,直到重新回到店裏,關上門堵住,這冰寒刺骨的感覺才稍微消失。

看了眼玻璃門外,許珈毓有些擔心。她是坐地鐵來的,照這個架勢,不知道地鐵線路會不會受影響。

她回去還要轉公交,也擔心會不會錯過末班車。

許珈毓坐在店裏,等了一會兒,心裏卻愈發不安。這樣封城大雪,她要是被困在店裏就糟了。

思索片刻,許珈毓挎上包,推開店門。

雪片一剎那就糊上了眼眶,許珈毓抿著唇,費力將圍巾系好,蹲下來,把店裏的門都全部鎖上。

做完這一切,轉身要走。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許珈毓蹲著,視線掃過去,先是看到一雙手工制的皮鞋,鞋面很亮,被擦得一絲不茍,再往上,筆直垂順的西褲褲管,側邊線熨燙服帖,被黑色大衣隱隱遮去一半。

等看到他手腕熟悉的腕表,許珈毓呼吸一滯,眼前陡然便模糊了。

她覆又低眸,沒說話,用力將鎖扣扣上,緩慢站起身。她把喉嚨裏的酸意勉強壓回去。

許珈毓垂首,想從他身側繞過。

“不認得我了?”熟悉淡漠的嗓音,或許是天寒,他的尾音微微壓制,透出一絲默然的啞意。

“許珈毓。”

許珈毓身形一頓,揪著肩帶的手指緊了緊,對峙幾息,還是擡眸,聲音輕道:“你好。”

也不是哥哥,也不是他的名字,就這麽一個沒有任何指向的“你好”。

江泊雪眉峰微微蹙起,心裏莫名生出一股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的煩躁。

他側過身,視線牢牢望著她,雪天裏容顏顯得頗為冷峻:“我不太好。”

許珈毓其實沒能明白他想說什麽,雪下得太大,落在衣領上,很快化成水,她身體不怎麽好,不耐寒。

被雪一凍,覺得渾身哪裏都冷,手腳冰得發麻。

不想沒完沒了在這裏耗下去。

許珈毓抿抿唇,最後輕聲擠出一句:“那你多保重。”

這句話一瞬間就把江泊雪勉力壓著的火氣,砰地點燃了。

他幾步跨過去,狠狠攥住許珈毓手腕,指尖力道像要捏碎她骨:“你還要鬧脾氣到什麽時候?”

聽到這話,許珈毓先是一楞,繼而沒什麽表情地緩慢眨了眨眼。心裏原本因為他一句話,而湧起的思緒,就這樣斷了。

許珈毓說:“我沒有鬧脾氣。”

聲音很平靜,感覺只是在問候晚安。

江泊雪聽著覺得有些可笑:“那你離家出走?這麽半年一句話都不往家裏捎,消息也不回電話也停機?你說你不是鬧脾氣,那你是在做什麽?”

他聲音有些急迫,不覆往常那麽漠然,許珈毓聽到這裏,心裏有點明白過來了。

她也有點想笑,她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做戒斷反應,提前籌謀許久的辛苦,原來到人家那裏,只以為她鬧脾氣呢。

許珈毓緩聲解釋:“我真的不是鬧脾氣,江……”

她停頓,找到一個比較合適的稱呼:“……先生。”

江泊雪微怔。

許珈毓:“從前我年紀不大,思維還比較幼稚,可能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惹你不高興,我很抱歉。”

“後來我想來想去,我覺得挺尷尬的,我想你應該也覺得挺尷尬的。我要是還留在你身邊,免不了互相見面都尷尬。”

“我覺得這不太好,聽著就很影響彼此生活質量。”

在京城待了半年,和一群京片子打交道,許珈毓現在說話,也帶上些京腔京調。

不多,聲音還是軟的,就是聽著略顯陌生。

許珈毓繼續道:“所以我後來想過,與其這樣,不如還是避開好了,我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成嗎?這樣不是很好嗎。”

其實她也不是很懂他。

可能還是那幾年見得太少了,她不懂江泊雪心裏在想什麽,明明最開始也是他說不能太依賴他,不知道現在是為什麽要變卦。

江泊雪真的快被她氣死,她兩年不見,究竟哪裏學來的那種油鹽不進的樣。

她什麽意思,還想過考慮過,她這不就是小孩子脾氣。

江泊雪一只手插大衣口袋,眉峰微擰,語氣聽著是很想吵架:“是很好,你能沒有那種想法,對你也算是好事……”

“但是你告訴我為什麽非要離家出走?你既然已經沒有那種念頭,繼續留在海城不行嗎,為什麽非要……”

“我說……”許珈毓打斷他,停頓兩秒確認他在聽,才繼續,“……我說的是,分開避免我們彼此見面尷尬,如果還繼續住在一起,擡頭不見低頭見。”

江泊雪:“那有什麽關系,我可以做到不去想這件事。”

許珈毓點頭:“那我做不到。”

男人眉頭一瞬間深深皺起。

許珈毓生怕他沒聽清,大雪天,用極淡的聲音又重覆了一句:“聽見了麽,我做不到。”

許珈毓:“我覺得很尷尬,有時候想想,我還覺得很惡心……當然不是指你,我是說我自己。”

“我現在一個人住非常好,非常開心,因為可以不去想以前的事,京城很好,我過得也很好。如果你是想來和我敘舊,那我周五下午沒有課,可以陪你敘舊。”

她停頓:“但如果你是想找我回去,我做不到,我不想回海城,半年前就這麽想。”

“我是個比較固執的人,可能你不了解,我的想法一般連我自己都很難改變。”

江泊雪語氣艱澀:“所以你現在還是這麽想。”

許珈毓這回順著點頭:“對,我不覺得這半年有發生什麽,能讓我暫時改變這個想法的事。”

她說完,領子瞬間就被大力揪起來。

江泊雪扯著她圍巾,厚實柔軟的觸感,被雪水全部打濕。

拎在手裏,只覺得沈甸甸得冷。

他那時候咬著牙,幾乎稱得上猙獰:“那你也不要家了?海庭也不回了,市中心公寓也不回了,你是想當做從來沒在海城生活過是嗎?你覺得尷尬,所以你就全部放棄是嗎?”

“給你買的東西你全部裝進紙箱還給我,你也不要衣服了,以前你睡覺害怕,去游樂園給你買的獅子枕頭,你也不要它了。”

“你也不要以前最喜歡的擺臺,不要你自己養的小花,不要你養在魚缸的小魚……”

“有沒有鬧到這種地步!你什麽都不要,你是不是幹脆連……”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

江泊雪閉了閉眼,陡然發現,後面的話他再也說不下去。

他擡眸,原本想在她眼裏找出什麽往日痕跡,沒有,許珈毓睜著的那雙眸子清透,瞳色很淺,平靜無波。

沈默片刻,最後,許珈毓開了口:“差不多。”

她抿抿唇,勉力從喉嚨擠出話:“這些我都不要了,沒有為什麽。我連錄取通知書都沒有回去拿,你覺得是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

海城,她不會再回去了,連再看一眼都不能夠。

他手松了力道,許珈毓一下子沒站穩,後退半步。她低著睫,沒生氣,也沒什麽特別情緒。

許珈毓擡起手,自己笨拙整理了兩下領口,把濕透的圍巾裹裹好,擋不住雪片,起碼還能擋擋風。

許珈毓垂著臉,低聲說:“我不是機器人,沒法做到視若無睹,我要說的就是這麽多,如果你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她說完,原地停了幾秒,確定江泊雪確實沒有什麽話好說。

許珈毓朝他微微欠身,點了下頭:“那,再見。”

她轉過身,雪積得厚起來,許珈毓深一腳淺一腳,朝地鐵站走去,她其實這個時候,心裏驀然有些麻木了。

那些覆雜的感情,重逢後的喜悅與沈重,許珈毓一樣都沒有感受到。

她也說不出來自己在做什麽。只是機械麻木地,維持在一個相對理智的狀態,說話做事都很得體,很有分寸。

這樣,她仿佛才能安下心來。

許珈毓抿唇,沈默地往前小步走。

還沒走兩步,突然覺得左臂被股巨大力道,狠狠拽了一把。

她沒反應過來,被人一把推上車後座。

“砰”地一聲,鎖上了車門。

*

到達柏悅是深夜,雪越下越深,整個京城覆蓋暗色天幕,雪片飛割其間,如被扯爛的棉絮。

許珈毓工作一天很累,後面又在雪裏站了那麽久,早就疲憊不堪,小腿肚疼得直抽筋。

她此刻什麽都不願考慮,只想找個地方好好躺下來睡覺。

她也沒問江泊雪來北京為什麽不回家,竟然住酒店,總歸有他自己的理由。

柏悅的行政套房樓層很高,一眼可將京城最核心的區段收入眼底,長安街渺渺無際,京城遠去滿城風雪,景致非凡。

江泊雪打開門,她跟著走進去,先是看見會客廳,柏悅用米白色鋪的客廳還算明亮幹凈,兩面通透的落地窗。

沒拉窗簾,還能看見窗外夜色,等到白天整個室內大概會好看很多。

“你先坐。”江泊雪打電話叫酒店送餐。

許珈毓默然坐下,看他後面不知道接了什麽電話,出去了,再回來時匆匆拿了件外套,就又出了門。

他很長時間都沒回來,送餐的進來,許珈毓自己默默吃了,剩下的叫人打掃了出去。

她又坐了一會兒,覺得實在太累,原本想摸出包裏的專業書看會兒,發現自己根本沒精神,最後歪在沙發前地毯上,頭一低,伏著沙發睡著了。

再次醒來是中午,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睡在床上,套間就一張床,白色被子蓋在她身上。

許珈毓睡得有點發楞,沒搞明白是個什麽情況,懵然掃一眼窗外,大雪仍在繼續。

一夜飛雪,京城成了白色的世界。

她其實當時腦袋裏沒想別的,唯一想的是,慘了,今天早上的課沒趕上。

許珈毓揪了把頭發,習慣性找手機,摸了半天從枕頭邊摸到,她拿起來看有沒有消息,打開班群,發現大家都在刷屏。

許珈毓點進去看,說是受惡劣天氣影響,這周的課全部取消,改成線上的網課。

她錯過的那節,直接被移到了周五下午。

她怔了片刻,確認幾遍沒有漏看消息。

許珈毓掀開被子,緩慢下了床,踩著拖鞋走到落地窗邊,外面卻只剩一望無際的蒼茫。

天氣預報說,那年極端天氣,全國範圍都有影響。

她看新聞,連海城都在下大雪。

這場雪來勢洶洶,所有交通幾乎癱瘓,造成了很大影響,許珈毓他們學校連老師都沒法去學校上課,只能線上。

線上是無所謂,問題是。

她沒電腦,也沒帶平板。

許珈毓出去工作也不會把這兩樣帶上,那聽網課怎麽聽,難不成真的用手機。

“……”

她本來覺得無所謂,還好就這樣吧,但是現在是真的有點暴躁了。

這兩年她情緒難得有這種,起伏不定的時刻,許珈毓原地暴躁了會兒,最後拖著步子,有點躊躇地走到會客廳。

不出意外,看見江泊雪坐在沙發上。

他昨晚應該是直接睡在沙發上的,換了套居家的淺灰色衣服,膝上擱著電腦,正在辦公。

若有所感,他擡頭,莫名看過來一眼。

許珈毓把腦袋又縮回去。

神經病啊,難道找他借啊,許珈毓覺得自己有毛病吧。

但是想了會兒她又覺得很不甘心。

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人是誰,是她嗎,本來她都要坐地鐵回去了,此刻她應該坐在宿舍安安靜靜上網課,現在呢,可是呢?

這怪她嗎?

完全不。

“……”越想越氣。

許珈毓緩了口氣,突然幾步走進客廳,在江泊雪兩三步遠的地方站定:“你的電腦給我。”

江泊雪從屏幕前擡起頭:“怎麽了?”

她被問楞了,陡然覺得這個事情有點羞恥,不好意思說出口。

後面想想,他都好意思把她強制性扭過來,她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許珈毓平靜:“上網課。”

“……”江泊雪重覆一遍,“上課?”

就這個?

許珈毓機械點點頭,他把電腦遞過去:“拿去。”

她接過,面無表情把老師上課的軟件裝了,嘗試登陸了賬號,又點開設置,自己試了幾次攝像頭和麥有沒有問題。

弄完這一切都沒有問題。

許珈毓課表上最近一節課,是下午一點四十五,還有五分鐘就上課。

她從臥室把書和筆拿出來,找了幾張草稿紙,勉強做筆記,擡眸,掃了眼江泊雪:“我上課了。”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珈毓不聲不響開始聽課。

她學材料,這節課講的是化學相關,江泊雪從沒涉及過這個領域,並不能聽得懂,他起身,出去透氣,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裏面寫筆記。

門被掩上。

許珈毓微微側眸,視線停在門把上,最後又收回目光。

*

她在柏悅這幾天過得很平常,很意外他們兩個沒有吵架。

當時見第一面,鬧得那麽兇,許珈毓還以為肯定會天天吵架到死。

她已經準備好不管他講什麽,她都不聽的準備了。

沒想到江泊雪什麽都沒講。

他沒提讓她回去這個事,也沒再說起從前的往事,柏悅的酒店已經全部被訂完,受暴雪天影響,一時半會兒多不出空間,他們兩只好又跟著將就了幾天。

真的變成了曾經許珈毓最擔心的情況:擡頭不見低頭見。

不過給她的感受卻沒想象中那麽糟。

他要工作,許珈毓也要上網課,大多數時候,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有時候她用他電腦上網課,也僅僅只有兩句話的交流,其餘的,就再沒有了。

許珈毓還是睡房間,他還是睡沙發,雪就這麽轟轟烈烈下了一周沒有停。

直到第二周過了一半,雪勢終於慢慢沒有那麽猛烈。

許珈毓吃早餐的時候,聽見江泊雪在接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即使隔著遠,許珈毓還是一瞬間辨認出來,那是江立庭。

具體內容沒聽清,只知道對面不是很高興。

江泊雪掛了電話,神情沒有一點波動,看著像是全然沒受影響。

許珈毓眼尖看見他不耐煩吐了一點氣。

被迫朝夕相對的第十天。

許珈毓頓了頓,終於問出來第一句,除開借用電腦以外的私人話題:“你爺爺?”

江泊雪看她一眼:“嗯。”

她知道江立庭精明強勢,她很小的時候見他就很害怕,說不上來,總覺得他看人的眼神裏,是帶著審視和量度的,這都是許珈毓最不喜歡的東西。

兩個人繼續沈默吃飯。

片刻後,許珈毓又問:“他找你什麽事?”

問完她幾乎立刻後悔,她以前也經常問哥哥打電話給誰,有什麽事。

然而今非往昔,她不適合再問這樣偏私人的問題了。

許珈毓覺得很難堪,不安咬了咬嘴唇,她覺得如果他下一句,是那種伴著冷蔑的呼嘲:“關你什麽事。”

她就再也不會再問關於他任何一件事。

然而,那樣的嘲諷並沒有到來,江泊雪穿著松垮柔軟的睡衣,連帶著連眉眼,都溫和了幾分,此時眉眼微微下垂,看著有點漠然:“沒有,他就說我結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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