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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最愛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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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最愛的一個」

她嫉妒許珈毓嫉妒到發瘋。

她是豪門小姐, 生來就萬千寵愛,父親是孫家話事人,母親也是名門千金。她頭上幾個哥哥, 對她無一不是百般偏愛,她又生得柔美。

孫月清自覺, 自己身上有一股子江南氣。

男人誰不愛這種女人,她就像一件晶瑩剔透的水晶禮物。

從小到大,都是男人追在她後面跑。

可可惜這種清新單薄的秀氣,在許珈毓到來後,被碾壓得一文不值。

這女人骨子裏, 總有股若有似無的疏離,顯得身上那種嫵媚氣質, 更加惑人。

她討厭許珈毓, 討厭她明明身世、地位,哪哪兒都不如她, 卻能輕而易舉, 拿走她最渴慕的東西。

還輕描淡寫, 仿佛一點不上心。

孫月清恨她這副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樣子,厭惡至極!

“我知道。”

許珈毓面對磅礴洶湧的恨意, 竟也顯得平靜:“所以那些人是你指使的,是嗎。”

孫月清一時還陷在憤恨情緒中, 沒反應過來:“什麽?”

“在我家門口,潑油漆,侮辱我的那些人, 是你的人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孫月清有些緊張抿唇。

許珈毓點點頭:“本來我以為, 會是段薇,或者程茵茵。可後來我仔細想過, 段薇雖然恨我,但她更想親手了結我,就像那時候在大學裏時一樣。”

“因為親手讓我輸,她更有快感。”

她說:“至於程茵茵,她沒有資本,也沒有膽子。”

“……”

許珈毓垂眼,看向比她矮一些的女人:“所以,其實是你對嗎,孫月清。”

孫月清當即變了臉色:“那又怎麽樣?”

許珈毓說:“你不打算和我道歉嗎。”

“道歉,和你?”

孫月清笑出聲。

連年嫉妒被一朝激發,砸得她無所遁形,孫月清幹脆攤牌:“實話告訴你,我是孫家唯一的女兒,我家大業大,就算是讓那些人沖進去,侮辱你,你又能如何?”

難道她還想報警,還想上訴嗎,簡直可笑。

她根本都摸不到機構的大門。

許珈毓沈默。

“許珈毓,你本來就壞,有娘生沒娘養,沒男人你活不起嗎?你非要搶別人看上的東西嗎?好啊,那我滿足你,那幾個男人不夠你銷魂?”

孫月清笑聲惡意:“那你怎麽還不滾,這裏根本沒人歡迎你……”

清脆聲音猝然響起。

孫月清捂著臉,不敢置信:“你……”

許珈毓緊接著甩了她第二巴掌。

幾秒的凝滯,孫月清擡眼,神情狼狽呆楞,手包掉落在地。

許珈毓靜靜註視她:“這兩巴掌,都是你欠我的。第一下,是我曾經救了你,你恩將仇報,我還給你。第二下,是你最初在醫院找我洩私憤,我也還給你。”

許珈毓擡腳,輕輕把地上包踢至一邊:“孫月清,你是孫家小姐,多嬌貴。可你別忘了,你二叔,是毀在我手裏。”

她平靜的模樣太駭人,和她平時的疏離冷淡相去甚遠。孫月清瑟瑟發抖,眼睛驚慌宛如兔子。

許珈毓沒再看她,移開視線,走出梧桐樹。

那條林蔭道細細長長,許珈毓走得很慢,仿佛沒有盡頭。

可終於到了路盡頭,她在那裏看見一個高大男人。

他穿著病號服,淺藍色棉。寬大地掛在他身上,一陣風吹過,勾勒出他過分清瘦的腰線。

他垂著漆黑的眼,一言不發。

許珈毓卻覺得那瞬間,渾身血液冰涼,凝固。

化作清澈液體。

從眼眶中,靜靜落下來。

半晌,江泊雪輕擡唇:“走走?”

*

那是半月後,第一次相見,梧桐道並不長,殘留的日光透過枝葉,灑下一層斑駁舊影,如浮碎金。

他們起初沈默無聲走著,讓許珈毓想起很久之前,在見心齋,江泊雪送她戒指離開,也是這樣一前一後。

再往前,更早之前,在她還只是情人的時刻,她和他就是這樣了。

現在像是回到原點。

許珈毓的視線凝在他寬闊的脊背,那裏從中部往上,突出一層明顯的痕跡,是紗布纏裹住身體。他受了那麽重的傷,將養半月,全然不夠。

她還能看到他領口無意露出的,紗布刺目的白色。

許珈毓落在後面,悶悶開口:“你怎麽出來的?”

江泊雪身形一頓,回眸看見她跟在身後,他躊躇片刻,沒有再往前。

“爺爺準我出來的。”他眼瞳漆黑,“你以後,也能進去了。”

聲音沒有起伏。

許珈毓沒有問江立庭怎麽會允許,她只是點了點頭:“好。”

隨後又是長久的沈默。

江泊雪垂眼,視線懸在她發頂,女生柔軟的發垂在腰間,褪去嫵媚,多了幾分柔軟動人。

他習慣性想幫她把發別在耳後,卻又想起江立庭的話,堪堪止住手。

江立庭警告他:“我準你把該說的話說完,其餘的,不要糊塗。”

他明白那是什麽意思,於是他說:“我知道。”

江立庭這才撤走一半守衛,準許他出去和她見面。

那種沈默是很難熬的,他們話都沒有多少,梧桐道再長,也很快走完到盡頭。

走至盡頭那一刻,許珈毓聽著梧桐沙沙聲響,心裏驀地湧起一陣難過。

“你想吃什麽嗎,我給你帶。”

江泊雪垂下眼:“沒什麽想吃的。”

“那你傷口還痛嗎?”

“還好。”

“以後要多註意。”

“嗯。”

許珈毓便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在這方面相當愚鈍,不善於說場面話,尷尬下來,連得體地遞話都做不到。

可能也是沒有經驗,從前他們不這樣相顧無言的。

默了片刻,許珈毓忽然說:“你昏迷的時候,我又去了一趟西山。”

江泊雪眼眸閃爍。

許珈毓停頓,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的眼睛:“別墅的花圃我重新打理過一遍,那棵枇杷樹已經結滿果子,我吃到了。還有那家我們一起去的面館,我也有再去一次。”

“徐姨問我怎麽一個人來,問你怎麽了。”

“我沒說你病了。”

許珈毓語調輕柔,在心裏默默想,她沒什麽遺憾了。

假使就這樣到此為止,也沒關系了。

江泊雪低著眸,陰沈的天氣遮住了情緒。

他沒想過她會和他說這些,他原本以為,他們之間該說的話,早在淵海灣,就已經盡數說完了。

其實他曾經幻想過的,覺得她說不喜歡他了,是在說假話。

不管是基於多年來的驕傲,還是因為,從前她對他實在過於依戀。

他都不肯相信,她有一天會真的離開他。

現在她突然又對他說這些,江泊雪不清楚該如何回答。

他只能啞聲:“麻煩你t這一趟。”

就這一句,許珈毓驟然濕了眼眶。

她想過很多他們之間的對話,從最初爭吵,到後來也曾有過款款柔情時刻。

唯獨沒想過,兩個人能小心翼翼至此。

許珈毓別開眼:“那回去吧,起風了。”

“好。”

他們沿著原路折回。

梧桐路仍是最初模樣,風吹過,舒展枝椏。

一場急雨落下,許珈毓撐起傘,忽然笑出了聲。

江泊雪瞥眼看她:“在笑什麽?”

許珈毓幾乎覺得自己要笑出眼淚,她搖搖頭:“沒什麽,只是覺得,以前竟然會以為,臨大的那條林蔭路,會沒有盡頭。”

竟然會犯傻地以為,他們會沿著那條道路,一直走下去。

走到人去天邊外,而歲月無盡頭。

*

那段時間,他倆一直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平靜。

許珈毓每日去醫院照顧江泊雪,餵他吃飯喝粥,陪他在小花圃和林蔭道散步。

江泊雪的傷沒好徹底,他們走不了多久,往往行至中段,就要折回。

但其實也沒有多少差別。

因為就算日夜在一起,他們也好像被施了魔咒,總是沈默太過,或沒有人開口。

中間李書行來了幾次。

前幾次是因為單純來看江泊雪,順便給他講公司的事。

江海風奪權,趁人之危,實在算不上君子,聽說江立庭把他調離了臨海,去了西北。

他說這些時,許珈毓就在旁邊削蘋果,安靜低著頭。

聽到沒了聲音。

許珈毓擡眼,看見一個兩個都望著她。

她不明所以,看看手裏還連著皮的蘋果,又看看李書行,傻兮兮問了句:“你也要吃?”

李書行心說他吃個屁。

他敢吃?

李書行摸了摸鼻子,怪尷尬:“我不愛吃這個,你自己吃。”

“哦。”許珈毓也沒想多管,她把蘋果遞給江泊雪,“可以吃一點。”

“醫生說的?”

許珈毓點點頭:“只能吃一點。”

江泊雪接過。

李書行在一旁幹瞪眼。

不是沒見過這倆人從前好的樣子,那時候他們愛得很誇張,江泊雪出手好闊,幾百萬幾千萬也就是彈指一揮,圖個高興。

以至於如今,看他倆安安靜靜削個蘋果,李書行覺得新奇。

他不是傻子,看得出他們之間古怪平靜的氛圍,也感受得出被強行壓制,死死遮掩的情緒。

李書行頗有些覺得待不下去,匆匆告辭。

後面又來過一次,這回沒有公司的事好講,李書行是來說陸多顏,陸家最近有心替他張羅婚事。

“說是程家的小姐,溫婉嫻靜,陸家老太太很喜歡。當時在茶室,一眼就相中了。”

江泊雪坐在那裏沒出聲,許珈毓也照舊低著頭。

這回削的是梨,只是仍舊沒說話。

李書行起初還沒在意,後來又啰裏八嗦講了一堆,包括陸家怎麽滿意,對方小姐多麽與陸家門當戶對,再說到他自己——

李家倒是也催他快定下來,但他沒找到屬意的,於是李家夫人還在幫他定人家。

說了半天,那兩人一點反應也沒有。

李書行止住話頭:“你們怎麽了?”

他是真的沒理解,原先他和江泊雪也經常說些閑事的,江泊雪話不多,沈默寡言是常態,可也不至於像這次,一點反應也沒有。

沈默幾息。

是江泊雪率先打破死寂:“你……”

話音被咽進嗓子,他呼吸一顫,猛地激烈咳嗽起來。

李書行嚇得站起來了,還是許珈毓反應最快,丟下小刀和梨子,坐到床沿扶住他,輕柔地幫他撫背。

他咳得猛烈,她神情卻很柔軟,望向他的眼睛裏,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李書行幾乎是一瞬間明白了。

他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他幹嘛要在他倆面前說這種事。所有人都知道,江泊雪為了個女人不要命。

可他倆這麽久還沒成,不就是因為江家不是他話事,而真正的話事人不同意嗎。

現在這兩個人,一個重傷,右手腕殘了,連自己端碗吃飯都不能。

另一個,和他提到的“門當戶對的小姐”對比,像個笑話。

李書行登時站起來,差點絆倒凳子:“抱歉,我……”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滿面驚慌,心裏竟然一瞬間,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

“我不是故意要提的。”

許珈毓垂著眼,沒說話。

江泊雪則擺了擺手,示意無礙:“沒事。”

話頭又止住,他垂眼瞥向手背。剛才發著楞,沒註意,現在才發現吊瓶已經掛完了,針管回血回了一半。

江泊雪按呼叫鈴,看不出情緒。

很快護士趕來,拔掉針管止血,替他處理好。

這段時間,他的血就像不要錢似的,大片大片流。

這病房空寂壓抑,滿是令人窒息、難受得情緒。

李書行再坐不住了,跟著護士一道離去。

他走後,原本還熱鬧了一些的病房,重新陷入寂靜。

江泊雪扯了扯被子,正想拿過床頭她削好的梨。

許珈毓摁住他手:“別動。”

她把梨切成小塊,裝進玻璃碗,叉起一塊才遞到他跟前:“吃吧。”

這時節梨子已經清甜,可他嘗不出多少味道。

江泊雪吃完第二塊,突然低聲說:“剛剛他說的話,你不要在意。”

許珈毓眼睫一顫。

“他只是從前說這些慣了,原本想和我多說會兒話,不是故意說那些的。”

許珈毓沒想到他會解釋,其實她心裏也沒怎樣覺得被冒犯。

李書行說的是事實。

他們這些人,最後成家都是這麽過來的,她才是例外。

許珈毓搖頭:“我沒生氣。”她頓了頓,“你把剩下的梨子也吃了吧。”

江泊雪沒說好,就那麽盯著她看,眸光晦澀黯淡,許珈毓頂著他視線,一塊一塊把梨子叉起,遞到他唇邊。

吃到最後,江泊雪忽然說:“我的手也不是不能治,以後慢慢恢覆,會好的。”

可他現在拿叉子,都成了困難。

眼眶酸澀灼熱,許珈毓忍住淚意,輕聲說:“那你以後要好好吃飯。”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要快點好起來。

繼續守著江家,去過意氣風發的日子。

從江泊雪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側臉一點柔滑的弧度。

女生肌膚如瓷,眼尾暈開一線薄紅,如同記憶永不褪色。

他沒來由覺得心臟絞痛起來。

最後,艱澀開口:“好。”

*

許珈毓不是傻子,知道江立庭肯放她進來,必然已經和江泊雪談妥條件,在等著她。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沒有錯。

江立庭要她離開的這一天,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

普通到她很多年後回憶起,都想不出那天,究竟有什麽特點值得紀念。

他找到許珈毓,希望她離開臨海,只要不在臨海,不管去哪裏,他都會給許珈毓一筆錢。

江立庭說:“我不能再放任他愛你,他是我悉心當繼承人培養的小輩。”

他說起江泊雪爸媽,說他爸媽去得早,是由他親手撫養大,從小家裏就不舍得他吃苦,給他接受的教育全部上等。

江泊雪也爭氣,真的長成了江家這一代小輩裏,最優秀的一個。

“許小姐,他傷過你,也救過你,按理說你們之間也算兩清。我不希望你再留在他身邊了,可以嗎?”

那是江立庭第一次這麽和顏悅色對她說話。

許珈毓卻聽出他的未竟之言,他不是想說單純的分手,他是在求她——

“你給我們江家留條命吧。”

許珈毓沈默了良久,在一場大雨下到中途時,她看著窗外模糊水漬。

她點點頭,答應了。

那時候梧桐葉落了一地。

那天,許珈毓用了一下午,再次去附近的寺廟求了一個平安符,加上她之前攢的那些,加起來約莫有數十個。

每一個都被她小心翼翼藏起,放進了紅色錦囊裏。

江泊雪沒有問起紅色錦囊的事,除了壓在他枕頭下的那一個,其餘的,他還不知道。

於是晚上飯後,許珈毓從口袋將紅布袋拿出來時,他眸色難得顯出一點茫然:“這是什麽?”

許珈毓垂眼:“平安符。”

江泊雪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幾眼,輕聲說:“你之前有送過我一個。”

許珈毓不甚在意道:“嗯,多求了一個,忘了給你。”

靜默病房裏,江泊雪忽然擡眸,靜靜望她:“你怕我就這麽廢了?”

許珈毓鼻尖一酸,眼前就有些模糊看不清了:“不是。”

她語調依然寡淡:“我以前每次生病發燒,我家老頭都會去廟裏給我燒香,求個平安……”

對上江泊雪漆黑眼眸,許珈毓逼自己:“我只是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別再生病了,別再受t傷。

眸中的光仿佛寂滅一瞬,江泊雪說:“我可以打開嗎?”

許珈毓心底驀地緊張起來,她手指蜷了蜷,勉強笑道:“我會不好意思,等我走了,你再打開吧。”

江泊雪停默了默:“好。”

他們又安靜下來,兩個人一時無言,中間仿佛隔了很久很久的歲月。

昨日已逝,譬如昨日死。

良久。

許珈毓忽然輕輕說:“江泊雪,我再給你跳一支舞吧,跳上次那支,你說好看那一支。”

似乎是被勾起了還算美好的回憶,江泊雪眼神微微閃爍片刻。

他抿唇頷首:“嗯。”

他們來到小花圃,許珈毓依舊挑了棵樹,安靜地給他跳舞。

這次她沒穿舞衣,沒有水袖,就連鞋子也是灰撲撲的,她早上隨意套的。

然而許珈毓腰肢柔軟,月下樹前,依然跳得婉轉動人。

她想起當時編這支舞時的心情,那時候十七歲,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還天真以為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一輩子,以為能和他走到八十歲。

走到一轉眼,他頭發花白了。

可惜不能夠了。

她的舞曾經被程茵茵無恥拿走,換上不倫不類的名字,隨意改編僵硬動作,可現在,依然是只有她在跳。

許珈毓眼前濕意越來越重,一切前塵往事,都模糊離她遠去,她輕輕喘息。

一支舞結束,她心跳痛苦,有些茫然望向江泊雪。

江泊雪靜靜看著她。

問出了和曾經如出一轍的問題:“這支舞,叫什麽名字?”

許珈毓笑笑:“上樓吧,你該休息了。”

江泊雪鴉羽般濃密眼睫輕垂,似乎有些失望,然而沒再追問。

只是回到病房,許珈毓說出慣常的“晚安”後。

驀地,江泊雪說:“你要走了嗎?”

許珈毓說:“嗯。”

然而江泊雪又問了一遍:“你要走了嗎?”

他尾音隱有顫音。

許珈毓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那瞬間,心臟酸澀得愈來愈劇烈。

她忍住淚意:“嗯。”

江泊雪像是不明白她的話,又像是明白了,只是不願承認自欺欺人。

隨後,他低眸,用那雙黑瞳深沈地凝望她,認真固執問:“不走,行不行。”

許珈毓心臟疼痛,已經到了一種她無法承受的地步。她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什麽這麽難回答,讓她第一次想要逃避,避而不答他的問題。

許珈毓小幅度吸了口氣:“你該睡了。”

她給他掖好被子,抽離時,江泊雪卻一把攥住她的手。

黑暗中,他的眼睛晦暗不明,如同風雪俱滅:“其實我知道。”

江泊雪看著她眼睛:“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有別的理由,那個時候就知道……”

被握住的地方發燙,宛如巖漿。疼得她一滴一滴想落淚。

許珈毓聽見他停了片刻,扯了扯唇角:“……我給你利用行不行?你能不能不走。”

幾滴溫熱灑下來,許珈毓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已經死去。可她在寂靜黑暗裏,想起答應江立庭的話。

片刻後,她默默抽回了手。

一點一點,抽離那片滾燙掌心。

江泊雪起初箍得很緊,可力氣逐漸喪失,到最後,他攤開手,眼睜睜看著她抽走。

那時候,他眼睛裏沒有任何東西。

許珈毓嗓音顫抖,喉嚨甚至滾不出一道完整字句。

她很想說謊,很想騙他,很想像從前那樣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可她說不出一個字。

許珈毓只能勉強著,咬唇擠出一絲笑意,然而那笑容難看至極,寡淡得沒有血色。

她低低地說:“睡吧,我等你睡著。”

江泊雪靜靜看了她半晌,沈默裏,他閉上眼睛。

房間昏暗寂靜。

許珈毓就這樣在他床前,坐了一夜。

沒人知道那時候她在想什麽,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是很能說得清。

她曾經以為,離開誰她都能過得很好,在倫敦那三年,她不也一樣過來了。

可那時的她不知道,原來得到後再失去,和從未擁有,是不一樣的。

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她眨了眨酸澀疼痛的眼睛,扭過頭去,江泊雪還在熟睡之中。

病房門被敲響:“許小姐,時間到了。”

許珈毓喉嚨嘶啞難聽:“知道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江泊雪,他們交握的手牢牢牽連,整整一夜,他沒有放開過。

許珈毓眼眶紅著,本想就這樣從他掌心抽離。

可太疼了,心裏太疼了,她還是沒忍住,俯身輕輕吻了一下他的眉心。

那枚紅色錦囊,就擱在他手邊。

許珈毓打開看,裏面有一尊玉觀音,慈眉善目望著她。

她與它對視片刻,重新闔起,將它悄悄壓在他枕下。

她希望觀音娘娘能保佑他。

盡管觀音可能聽不見。

許珈毓輕聲說:“你昨晚問的那個問題,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了。”

病床上,江泊雪闔眼昏昏睡著,眉眼柔和。

許珈毓俯身,靠近他耳邊,未語淚先滿地:“它不叫《謝春花》,它有自己的名字……”

她的記憶忽然棄她而去,狂奔向前,朝著歲月一去不回頭——

最後堪堪停留在十四歲,東湖邊。

那年,少年還是青澀模樣,穿一身舊白色襯衫,眉目冷峻,笑意寡淡。

她聽他身邊人喚他姓名:

“阿雪。”

然後她回首,他不見了。

只剩人去花謝,風吹過東湖,像是忽然下起一場大雪。

許珈毓眼眶滾燙,咽下所有往事悲歡苦痛:“……那支舞叫《忽如雪》。”

忽如雪。

說罷,她抹掉眼淚,推開門悄聲離去,她覺得她以後不會再哭了。

她要回到東湖,看下一場花謝。

病房門被輕輕闔上。

病床上的人依然平穩呼吸,身體掩在被中,一動未動。

片刻後,聽見腳步聲逐漸遠去。

他眼尾,一瞬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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