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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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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唔唔……”

寧十安掙紮著推開他, 怒目而視:“沐尋,你做什麽。”

沐尋淡聲:“不想聽。”

寧十安:……

可惡,這混蛋!

姍姍來遲的容長青從樓梯上飄下來,氣喘籲籲:“終於適應了。”

他一路飄到桌前, 發覺兩人氣氛不對, 小心翼翼坐下, 低聲問寧十安:“知己, 怎麽回事?”

寧十安故意道:“惹我心上人生氣了。”

容長青感嘆:“寧姑娘這愛情比我那天人永隔的愛情還要艱難。”

寧十安:……

她憤憤然:“那還是你艱難。”

容長青想了想,愉快接受:“也是。”

寧十安瞥了沐尋一眼:“這樣說來, 我的心願還是沒成, 這神祠主人也不怎麽樣。”

容長青將虛幻的手指在水壺上戳來戳去:“那大抵是你的願太難了。”

“比你覆活阿芷還難?”

容長青手指一頓, 目光掃過平靜的沐尋:“若心願同你的心上人有關,那無論是什麽都很難。”

寧十安有些喪氣:“這倒也是。”

容長青話鋒一轉,又道:“可是知己, 心願這種事兒,不能光靠祈禱, 指引僅僅只是指引,更多的是努力,你有為心願拼盡全力麽?”

這話叫寧十安羞愧, 那肯定是沒有……

“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我喜歡阿芷,便為她付出所有。”容長青見寧十安沒精神,當即握拳, 熱血沸騰的鼓勵, “知己, 你想要得到心上人,也要如此做才行啊。”

寧十安被迫跟著熱血:“那當然那當然!”

容長青振聾發聵:“即便沒有回應, 即便被無數次推開,也要堅持不懈!”

寧十安跟著宣誓:“堅持不懈!”

沐尋:……

寧十安熱血完,轉身去拉沐尋的手:“阿尋,同我回房……”

沐尋沒說話,容長青汗流浹背:“知己,不可操之過急,顯得沒誠意。”

寧十安立刻松開:“阿尋,改日改日。”

沐尋:……

·

酒足飯飽後,嚴格來說,是寧十安一個人的酒足飯飽,沐尋只喝了茶,吃了兩口她硬推過去的點心,容長青則眼巴巴的看,身體只能從食物間虛幻穿過,於是只有寧十安一個人滿足。

“所以說,神祠主人靠祈願之人達成心願提升修為,但很多祈願之人哪怕得到指引,也並不能完成心願,比如我,神祠主人便引誘祈願之人飲下九重花釀,讓他失去神智,不管不顧,一心只想完成心願。”寧十安道,“這樣長久以往,勢必會造成惡劣的後果,容長青便是一例惡性事件。”

容長青心虛的移開視線。

“的確如此。”沐尋道,“得去找林不然封鎖神祠。”

沈默半天的容長青道:“寧姑娘,可否陪我去看阿芷?我如今化形成功,應當可以看見她,或許她也可以瞧見我。”

沐尋助容長青化形成功後,他已能看清周圍環境,亦可多停留幾日,但他畢竟是殘魂,周圍人依舊無法察覺他的存在,沐尋因著修為高深,能看清他的樣貌,可阿芷靈力低微,不好說。

“我緊張,你能陪我去麽?”容長青懇求道。

容長青喚醒她,寧十安自然願意幫忙,兩人離開客棧去找阿芷,而沐尋則去找林不然。

沐尋眨眼消失不見,寧十安與容長青行於長街。

寧十安問:“去哪裏找阿芷?”

“去神祠瞧瞧。”容長青從前雖然跟著阿芷,但什麽都瞧不清,是以也不知道,只能猜測,“阿芷一直在調查我的事兒,最常去的一定是神祠。”

兩人往神祠去,大街上人潮湧動,擦肩而過的路人或步履匆匆,或談笑風生,並無人側目,顯然不能察覺到容長青的存在。

愈走身側的書生鬼魂便愈緊張,抖的魄都要散了。

寧十安想,要是給這家夥一個雞蛋,他能把蛋黃抖散了。

“容長青你幹嘛?”

容長青瞳孔顫動:“馬上要見阿芷,我緊張。”

“那也不用這樣緊張……”

“我太久沒見阿芷了,自故鄉一別,已有五年,如今她好不容易覆活,我實在歡喜難禁,又怕她怪我闖禍,生我的氣。”容長青想起這事兒,臉色蒼白,“阿芷自小義氣善良,定然不願如此覆活。”

“別擔心,見面再說。”寧十安安慰。

“若阿芷因此不再理我,那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容長青忽而一怔,“哦,我已經死了。”

寧十安被他逗樂了:“別怕嘛,阿芷活都活了,再說你是被控制的,若她真生氣,我幫你勸勸。”

容長青像溺水之人遇見浮木,感動的淚眼汪汪:“我的知己,你真是個好人。”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緊張到發抖。

寧十安笑:“你真的好喜歡阿芷。”

“當然喜歡啊。”容長青一提起阿芷,整個鬼都靈動起來,“我自小孤苦,是阿芷將我撿回家,與我相依為命,我不能沒有阿芷。”

寧十安擺手:“好了好了,知道了,留著待會兒跟阿芷表白。”

容長青一頓,整只鬼又縮成一團,他緊張的幾乎大腦空白。

兩人閑聊間到了神祠外,沿著中間的樓梯上去,便到了寬闊的平臺,中間一株高大茂盛的銀杏樹。

寧十安稍一打量,竟真看到了阿芷,那脖頸間系著絲綢的姑娘正立於樹下,仰頭去看飛揚的金線紅綢。

“阿芷真的在這裏。”寧十安同容長青道,“你去……誒,你躲哪去了?”

容長青從她身後冒出來,幽幽道:“在你身後……”

寧十安苦笑不得:“阿芷就在前面,你去啊。”

書生遲遲不動:“我緊張。”

這家夥,寧十安立刻大聲道:“阿芷,來這裏。”

容長青倉惶跳起來,幾乎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寧十安笑:“我幫你嘍。”

遠處阿芷聞言轉身,見是寧十安,便笑著走來。

“怎麽來這裏?”

“來找你。”寧十安往旁側步,讓出身後的虛影,那家夥僵直立著,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阿芷,一副慌亂又期待的模樣,寧十安笑,“能看見這家夥麽?”

阿芷疑惑的瞧了半天:“什麽?”

寧十安比劃著容長青的形體:“這個,你仔細瞧瞧。”

阿芷盯著瞧了片刻,眼前一片空蕩蕩,搖頭:“什麽也沒有。”

容長青聽見這話,握緊的拳頭下意識的松開,慌亂與歡喜皆消散,他木然的望向阿芷,滿目傷心。

阿芷靈力與普通人無疑,看不到實屬正常,但寧十安難免替容長青遺憾,這家夥有多想見阿芷,她最清楚不過,這殘魂也停留不了幾日,便道:“阿芷,再仔細看看呢。”

阿芷揉揉眼睛,又努力片刻,還是搖頭:“看不到哦。”

容長青不是沒想過這種事,但真正發生還是叫他無法接受,他茫然無措,眼眶驀然泛紅,眼淚竟就這樣滾落,只是那眼淚落下便化為霧氣消散,什麽也留不下。

寧十安看的真切,卻愛莫能助。

阿芷卻忽然上前。

“什麽都看不到。”阿芷搖搖頭,卻又笑,“但是別哭了,容長青。”

容長青一怔,不可置信的睜大眼。

寧十安亦驚訝:“你不是看不見麽?”

“看不到,但我知道是這家夥,他見不到我便哭,一直如此。”阿芷仰起臉,擡手精準的擱在容長青虛幻的腦袋上,“這家夥大概是這麽高,我應該沒猜錯。”

容長青瞬間哇哇大哭,眼淚不值錢的往下掉,停都停不下來。

沒人知道,他有多想見阿芷,沒人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多久。

·

【臨江城郊·數年前】

小小少年吃力的掀開米缸蓋,沖正在院中砍木柴的少女喊道:“阿芷,沒米了。”

少女頭也不擡,掄起斧子砍在木柴上,笑瞇瞇:“沒事兒,待會去買。”

小少年臉色蒼白:“可是也沒錢了。”

少女:“沒事兒,待會去掙。”

少年環顧四周,發覺能當的東西早就當完了,整個房子只剩一個空架子,焦慮的瞳孔渙散:“完了,我們要餓死了。”

少女哈哈笑:“餓不死的,容長青。”

過去的陰影籠上雙眼,少年神色混亂:“餓的死,你遇見我的時候我就要餓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之前都吃了什麽。”

少女砍完柴,將斧子丟下,擡起頭,眉眼嬌艷飛揚:“我知道,我也吃過。”

少年一怔,立刻反應過來少女也遭遇過相同的困境,眼眶一紅:“阿芷……”

“莫哭啦,容長青。”少年還未發育,少女卻已張開,比他還要高上一截,她走上前,老氣橫秋的揉揉他的腦袋,“我不會讓你餓死的。”

少年不信,撲簌簌落淚。

“別哭啦,容長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少女伸手替他拭淚,“我們把柴賣了去換些吃食。”

兩人背著柴出門,換了一袋紅薯,在河邊找塊空地,就地支了篝火,將大塊的紅薯埋在柴火堆下,片刻後烘熟,掏出來,剝開焦黑的外殼,便能瞧見橘黃的內裏,甜糯的香氣亦蒸騰升起。

阿芷剝開一顆遞給小少年,他雙手捧在掌心,一副死裏逃生的模樣。

阿芷哈哈笑:“阿青,你可真有意思。”

少年漲紅了臉,捧著紅薯啃得幹幹凈凈,一點兒也不剩。

黃昏晚霞漫天,河水波光粼粼。

近處傳來打罵聲,兩人循聲瞧,便見幾個大孩子正在欺負一個孩,小孩哆哆嗦嗦求饒,大孩子卻咄咄逼人,擡手就是一耳光。

阿芷起身,容長青拽住她:“阿芷別去,那是村長兒子,多管閑事會出事。”

阿芷扯開他的手,笑瞇瞇:“沒事兒。”

少年再次抓緊,不肯放:“求你了阿芷,別去,我爹娘就是如此才丟了性命……”

阿芷卻道:“我爹娘亦是。”

“那你還去?”

阿芷側過臉,看不清表情:“我爹娘是因此丟了性命,卻不是多管閑事,只是路過,普通人命如草芥,被連帶殺了。”

“容長青,你看,管不管閑事,都會如此,為什麽不熱血的活著?”

容長青一怔,他懂她的意思,卻不想放手,她笑著掙脫:“容長青別怕,會回來的,我還要養大你呢。”

他太小,又體弱多病,平常走幾步便氣喘籲籲,根本無法阻止,只見她飛一般的沖到幾人面前,姿態強橫的護住那小孩,將那幾個大孩子唬走了。

他忽而想,阿芷若不是這般熱血,又怎會將他撿回家?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難以控制慌亂,阿芷一回來,便忙不疊道:“今日別回去了,我們先在郊外避幾天,以防村長報覆。”

阿芷又笑:“你別慌,看看我。”

少年擡頭,便見少女臉頰漆黑,根本看不出模樣。

阿芷揚起手,雙手皆炭黑:“方才剝紅薯,沾了滿手,我便抹在臉上,那傻小子認不出我,這下放心了?”

少年這才松了口氣,整個人放下戒備。

阿芷同他坐在一處,拿著樹枝撥弄柴火,幾欲熄滅的篝火便又旺起來。

容長青仰臉望她,他不懂,阿芷明明同他活在一樣的世界,遭遇一樣的經歷,為什麽阿芷能如此沒心沒肺?

這樣的阿芷,讓他惶恐的心有了著落,焦慮害怕睡不著的時候,想起阿芷,便能生出些力氣。

他見她一直望著遠處,便問:“阿芷,你長大了想做什麽?”

阿芷拿著燒紅的樹枝指向遠方的山脈:“我們村子窩在山裏,我想翻過那座山去看看,去看看別人怎麽活。”

容長青總是悲觀:“若活的同我們一樣,或是比我們還差呢?”

阿芷道:“那也要去看看。”

“若遠比這兒好,格格不入被驅趕呢?”

“那也要去看看。”阿芷伸出手臂,振聲,“人要熱血的活著,要永遠相信未來。”

少年被她的熱情感染,篝火在她眼眸跳動,似晚霞,亦似朝陽。

對一切惶恐害怕的他忽而湧出勇氣。

“阿芷,我長大了,帶你到外面看看,你一定要等我。”

阿芷笑瞇瞇:“好哦。”

·

少年體弱多病,太多的活計做不了,可他一直記掛著要帶阿芷出去,忽有一天聽說考功名可以掙很多錢,還能風光的回來接阿芷,於是他便開始埋頭苦讀,好在他聰明,竟生生叫他考出名堂,得了進城的名額。

他離開那日,阿芷將攢了好久的銀子銅錢統統塞給他。

“這是這些年我掙來的所有的錢,都給你。”阿芷笑瞇瞇,“考不上也沒關系,我等你回來。”

她後來又說:“考上了,不想回來也沒關系,阿青,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才不會不回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阿芷。

後來他真的功成名就,他收到很多賞錢和俸祿,他喜極而泣,帶著寶物騎著駿馬榮歸故裏。

可他的阿芷不在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死於何時,她的屍體被胡亂丟在墳地,他撿了好久。

他四下打聽,才知道一年前鎮上來了數位散修,那些散修專抓村裏的孩童,說是帶孩童修習,夜裏卻總傳來孩童淒慘的哭聲,阿芷於心不忍,與村裏眾人合力潛入散修住處,將孩童救出。

那時死了很多人,阿芷亦在其中。

他的阿芷,還是死在了熱血沸騰的那一天。

也許阿芷不後悔,可他不行……

他不能沒有阿芷。

沒有阿芷,他活不了。

·

【神祠銀杏樹前·現世】

容長青想過無數次與阿芷重逢,可從未想過是如此模樣。

他還是容易落淚,阿芷則一如既往的溫柔。

只不過他已經比阿芷高出一大截,阿芷想要摸他的腦袋,得踮起腳尖。

他不想哭,可他停不下來。

阿芷哄了會兒問寧十安:“還在哭麽?”

寧十安雙手捂住耳朵,滿臉無奈:“吵死了,什麽時候停啊?”

阿芷便道:“阿青,你再哭,寧姑娘可走了,你沒有話要同我說麽?”

她這樣說完,容長青果然好了許多,片刻後,才哽咽道:“有很多話要說。”

寧十安聽到,同阿芷道:“他有幾句話想說。”

容長青:!!!

他轉向寧十安:“是很多,不是幾句!”

寧十安也惱了:“你給我長話短說,不要加形容詞!我天天在沐尋那兒碰一鼻子灰,我夠煩了,我聽不得情話!”

容長青:……

話說如此,寧十安還是一五一十的向阿芷轉達了容長青無處安放的情意,一句比一句露骨。

寧十安轉達了一炷香人都麻了,正巧林不然帶著劍宗弟子上來封鎖神祠,沐尋亦在其中。

他似是恢覆正常,不像方才那般冷了,寧十安便喚:“阿尋救我。”

青年聞言走來:“怎麽了?”

“你也能看見容長青,你來替他們傳話。”寧十安將他推到兩人身邊,蔫蔫,“我狗糧吃太多,身體受不了,你沒感情,你來傳話對大家都好。”

沐尋掃過寧十安可憐巴巴的臉,點頭應允。

有人接活,寧十安得以解脫,她疲憊的坐在銀杏樹前的小木樁上,正巧坐在阿芷身後,這地方遠,聽不見容長青說話,世界都安靜下來,真好。

容長青太多思念要表達,歡歡喜喜的又開始。

彼時剛過午後,陽光正好。

微風穿過枝葉,簌簌作響,金線紅綢安逸的飄搖,宛若花雨。

靜謐的午後只有青年溫潤幹凈的聲音。

“在沒有遇見你之前,我覺得一切都糟透了,遇見你之後,才有了活下去的意義。”

寧十安從未聽他說過這般多的話,亦從未用過此種詞匯,她發楞之餘擡眸看他,便見他漆黑的眼睛越過阿芷,正朝她望來。

她知道這是容長青說給阿芷的情話,可他這樣望過來,卻忽而讓她心跳快了一拍。

她想移開視線,卻又忍不住被吸引。

“不要離開我行麽?不要讓我再孤身一人。”

漆黑的眼睛幽深,平靜之下是暗藏的黑暗洶湧。

“我不能沒有你,寧姑娘。”

寧姑娘?寧十安恍然驚醒,寧姑娘?

思慮間青年已走到她身邊,寧十安呆楞楞的問:“你說什麽?”

青年低眸瞧她:“【我不能沒有你】是容長青說給阿芷的,【寧姑娘】是我在叫你,容長青已經說完,我們該去神祠了。”

哦,原來是這樣,寧十安小聲嘀咕:“我還以為你動心了,說給我聽的呢……”

青年看著暖陽下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回道:“怎麽可能,我永遠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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