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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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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

即便早訂好了廣式茶樓的位置,柯凝還是征詢了費禧禧的意見,大有她拒絕就不去的意思。

柯凝長了張生人勿近的臉,性格卻並不強勢,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溫和。這種溫和與懦弱並不沾邊,是剛毅中的柔和,是對萬事的坦然無懼。

高郁慶幸兒子擁有強於自己和丈夫的溝通能力,能夠順利地解決生活中的諸多麻煩,可惜的是他不喜歡與她溝通。

茶樓的食物大多偏甜,費禧禧的選擇空間並不大,猶豫著如何兼顧兩人的飲食習慣時,柯凝插了話。

“點你喜歡的。”

費禧禧足夠直率,人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既然說了這種話,就無須琢磨對方,陷入糾結只會內耗自己。

“你喜歡的,你自己來點?”心滿意足點完自己喜歡的食物後,費禧禧將菜單推給了柯凝。

紳士風度在必要時刻很重要,在某些時刻是累贅。真誠與坦蕩,會讓人與人的關系更舒服,正視自己與對方並沒有那麽難。

柯凝笑了,翻開菜單,琢磨了食物大概的熱量後,選了幾道平常不怎麽嘗試的。

費禧禧看出了他點菜的猶豫糾結,“習慣還保持著啊?”

“即便演戲也要演全套,面對考官時最不能出紕漏。”

“考官?我擔當不起。”費禧禧遺憾地搖頭,“我演技拙劣,一上場就露餡,比不得你。”

看似不痛不癢的迂回話,其實最傷人。苦澀從她面部淺透出,在心窩裏蕩漾,泛濫出漣漪。明明店裏溫度適宜,燥熱氣流卻一股腦地望上躥。

有些誤解,仿佛是天生的。它讓受害者有恨下去的理由,讓施害者有濃重的記憶點。

濃霧聚散在柯凝眼眸中,嘴角的抽動跟著僵硬,“我該對你道歉的。”

冬天雪後形成的冰淩,經陽光照耀後,掉落到地面的聲音無比清脆。費禧禧腦海裏湧現出了這場景。

冰淩落地,是解脫,還是傷害,無人可知,但終歸是春日序幕的法則。逃不得,避不開。

費禧禧克制住變化著的情緒,冷靜道:“哦,應該的。”

接著又說,

“如果,你見不到我,我們不再相遇,我還能聽到這話嗎?”

老式鐘表是敲醒人的絕佳法寶,幼時的奶奶家中就懸掛著這麽一表,安靜的房間突然響起一聲,常把柯凝嚇到。

此時此刻,費禧禧的話,比老式鐘表的敲鐘聲,還令人恍惚。

“不會。”幾乎沒有猶豫,柯凝選擇了坦然。

費禧禧佯裝要拿包走,柯凝的視線滾燙地烙在她身上,片刻不移。

“人處於不同的時刻,會做出不同的選擇。回到幾個月前,根據當時的形勢,那時的我只有這個答案。”

費禧禧夾起蝦餃,稍稍停頓。

“而現在,我的選擇是…”蝦餃突然被塞進了柯凝嘴裏,堵住了他的話。

費禧禧見他模樣狼狽,舒服得笑出了聲。

“你想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費禧禧低頭品一口茶,“回頭實際上沒有岸,人總是在自欺欺人。”

“你說的對,不同的時刻會做出不同的選擇,所有人都適用這句話。答案於當時的我重要,現在…並不。”

燦爛的笑容綻放在她臉上,大氣而明媚。比起向日葵,此刻的她,更像牡丹花。

柯凝曾預想過千百種她的答案,獨獨沒有想到,是最直接最果斷的方式。但只有這種,才是最費禧禧式的答案。

連遺憾都不許你說出口。

“這個答案,從你口中說出,漂亮。”即便心中萬千思緒,他還是選擇了如實告知。

費禧禧眼中流光溢彩:“得了,其實我們一樣幸運。”

真誠的人遇到同樣真誠的人,比什麽都可貴。

“真可惜,這時候該喝一杯。”費禧禧腦補出把酒言歡的場景,“不醉不歸才該是今天的主題。”

茶樓太高端,太優雅了。

沒法讓自己發瘋…

柯凝舉起茶杯,“以茶代酒?”

對方投來一個搖頭的動作,不情不願地托起杯子。

“我只說喝酒,從沒說過原諒你。”

真以茶代酒了,總得妥協點什麽吧。

柯凝聞言楞了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茶杯碰杯,笑意隨之浮出。

“模擬下喝酒,下次請你真的。”

費禧禧不得不承認對面這男的姿色確實可以,眼睛很有神,介於清澈與通透之間,神秘而幽遠。眉骨突出,棱角分明。

他鼻梁和眼尾的兩顆小痣,很有標志性,無意中點綴了面容。

一米九的身高,寬肩細腰長腿。因培養得宜,氣質突出,風度翩翩。

…………

仔細想想,真虧死了。

費禧禧腦子裏浮現一堆不合時宜的想法,不情願地將茶一飲而盡。

人為什麽總是容易矛盾?

有話打斷了她的思考,

他說:“我想跟你談一筆生意。”

“什麽?”

柯凝正色道:“我的處境被動,你的處境尷尬,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只有和平相待,才可跳出這個怪圈。”

費禧禧狐疑地盯著他,如果是別有用心,未免太有心機。如果不是,那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相比於後者,她更相信前者。

信任崩塌後,還未經修正,隨便丟下一顆甜棗,就能化解以往的巨大裂痕嗎?肯定不能,只會使事物的發展更加難堪。

她有著理智的思維,卻在某些時刻被情緒所左右。

她不想控制激動的情緒,她放任大火熊熊燃燒,看不見灰燼。

“好。”費禧禧發覺此刻每說一句,都是對心力的消耗。

人總是要相信一些東西的,這其中並不包括—男人。他們說變就變,他們薄情寡義,他們心機深沈。

費禧禧無聲地咒罵著對面的人,連帶著定義了一個人群。

柯凝將明火白粥舀起,放在費禧禧手邊,指著粥問:

“上次見你喝這粥,是很好喝?”

這白粥真該死啊,不,這男人真歹毒啊。

“不好喝,特別難喝。你多喝。”費禧禧正疑惑她什麽時候與他一同吃過飯,片刻恍然大悟。

“我喝粥那天,你也在?”

“你跟蹤我?”

柯凝:“那天我與別人在這兒談事,剛好看見了你。”

孽緣,孽緣。

天不助你啊,費禧禧。

“我調戲…不,和小哥友好的對話,你不會聽到的,對吧?”費禧禧開始心虛地臉紅。

柯凝繃著笑點頭:“不敢聽,更不想聽。”

費禧禧更心虛了,看著明黃的燈光都覺得暧昧,燒得臉火辣辣。

“你今天怎麽那麽正經,以後少這樣。”費禧禧故意避開他的目光,低頭咬一大口燒臘。

“沒有。”柯凝夾起金錢肚,“可能是對比起來,顯得我正經。”

費禧禧的臉黑成了煤炭。

環境與經歷塑造了人的性格,當環境與經歷改變時,人的性格也會受到波及。沒有什麽永恒不變,只有改變是唯一不變的。

在青春期,柯凝很孤獨,沒有長久的陪伴,沒有堅定的愛。支撐他前進的東西,仿佛是個空殼,聚滿了人性的骯臟。他天生討厭那些,恨不得將其打碎揉成粉末。

而現在呢,他在一定程度上,對這些東西屈服。

他曾抱著懷疑的態度問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又想,我到底有沒有做這些事的能力。

是沒有答案的。

新西蘭有無窮無盡的新鮮氧氣,陽光熾熱,躺在一望無際的綠野上,可以聽盡鳥鳴聲。

天藍,風輕,雲淡。

在皇後鎮,南島南阿爾卑斯山腳下,蹦極、高空跳傘、河上漂流。

吃著口感細膩的三文魚,享受這世界的靜謐無爭。

或許很多人,將這定義為自由。但在柯凝這兒,其實平添了空虛。

很多留學生有回國歸家情結,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熱氣騰騰地吃個年夜飯,在父母面前說句俏皮話,用生動的語氣描繪異國見聞。普通,卻實在溫馨快樂。

但從不屬於柯凝。

十多年的旅外經歷,爬涉於上百個國家,鮮少回國,即便回國從不歸家。新西蘭是他的精神城堡,豐盈療愈了他大半靈魂,但他仍無法定義為“家”。

有人說他精神富足,享受世界,了解多彩的文化,踏足過各異的風景。

但他想,心都無法安放,何談富足。人與人的課題不同,對於事物的定義千差萬別,感受是痛的,便是不美好。

對於這份工作,他無悲無喜,他十分明白不是這個項目,就是下個項目。他要做的,根本逃不掉,根本由不得他。

多一個人加入,蛋糕就得重新劃分重新切,早來吃蛋糕的人肯定不願意。不願意就會想辦法把人轟走,這個辦法可能是一個人想的,做卻是一群人做的。

你可以批判一個人的錯,卻無法指責一群人的錯。少數服從多數,是這個叢林的法則。人位於叢林,只能服從。

帽子扣在人腦袋上輕飄飄的,權杖卻不是擁有就能使用的。

破局的關鍵在於棋子,他很清楚費禧禧是這枚棋子。他們將她移到風口浪尖的位置,他便再助力一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利用費禧禧,令他糾結,令他苦惱 。

他從沒想過傷害她,他只想保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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