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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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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

三公主自請去越國和親了。

我被皇上指派給三公主,維護她這段時日的安全,三月後出嫁越國。我領了旨意來拜見三公主,一見面卻被她刁難。

“跪下。”

三公主敏芷微擡下巴,一臉輕蔑不屑地看著我,我順從的單膝跪下。

“怎麽?另一只膝蓋鑲了金,跪不得本公主了?”

侍衛禮制不同於宮女太監,單膝跪地便可,三公主明顯是在刁難我。可我終究只是個侍衛,無論三公主多麽不得寵,她也是個主子,我不得不聽。

緩緩將另一只膝蓋也放了下去,卻看見她的鵝黃裙擺和素色雲履從視線裏消失。

我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這位公主,叫她將我罰跪在此。

我只記得從前見她時並非如此,那時她年紀尚輕,十二三的年紀卻像個八九歲的孩童。

約莫是從小在宮中過的不好,受盡磋磨,身子骨終究有些跟不上同齡的孩子。

那時我還是禦前侍衛,路過時看見宮女太監欺辱她,暗地裏出手懲治了他們一番。

雖然沒被旁人發現,但那時三公主分明看見了是我出的手。我並非是想她還我這份恩情,只是當時為了幫她出手,現在卻遭她這般對待,多少有些心中不平。

三公主是皇上一夜風流後結的果,她娘親沒能在這吃人的皇宮裏活下來,皇上也不甚在意這個女兒,這宮裏又一貫是些見風使舵仗勢欺人的主兒,無權無勢的三公主就成了人人都可以過來踩一腳的人物。

深宮裏的事誰也說不好,比如現在,誰能想到從前那個人人可欺的三公主,搖身一變成了誰也不敢得罪的人。

若是傷了她,壞了和親的事,可就不僅僅是掉腦袋的事兒了。

記憶中的三公主是個怯生生但本性不壞的姑娘,我捫心自問沒有得罪過她,不知為何會被她罰跪。

總歸是這深宮裏的人心思難猜。

三公主沒有叫我起來,我便一直跪著,直到晚間有內侍過來找我,說三公主傳喚,我才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腿去見三公主。

進去時三公主一人穿著中衣坐在桌子前,長發披散下來,末端還有些濕潤。我垂下目光不敢多看,行禮拜見。

三公主問我:“我好看嗎?”

“公主姿色無雙。”

“那你怎麽不看呢?”

“屬下不敢。”

寢殿裏寂靜半晌傳來她一聲輕蔑的笑聲。

“也是了,不過是我父皇養的一條狗罷了。”

我沈默著不敢回話。

我原以為她對我足夠惡劣,動輒罰跪言語羞辱,只是跟在她身後久了,發現她對我已經算是寬厚了。

在禦花園裏碰到皇上正寵著的言妃,按說誰都該敬她幾分,三公主卻扇了她一巴掌,只因言妃說了一句三公主是賤婢生的孩子。

言妃去跟皇上告狀,三公主卻半點不懼。

“本公主就算是賤婢生的,那也是父皇的女兒,是大魏朝尊貴的公主。而她說來也不過是我父皇一個妾罷了,憑什麽鄙薄我的身份。”

若是換作以前,三公主絕沒有底氣說這種話。也不知是不是即將去和親的緣故,此次皇上竟沒有責罰三公主。

眾人也都知曉了,這宮裏多了位不能惹的主子。

三公主近來不僅在外人面前囂張,在霧月宮也極其跋扈,手裏拿著個鞭子隨手就揮到了底下宮女內侍的身上。

“公主,屬下教您使鞭子不是為了讓您隨意打罵別人的。”我知自己這話不該說,可到底覺得她本性不壞,覺得她會念及我從前幫過她。

下一瞬那鞭子就揮到了我身上。

“區區一個侍衛,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我沈默著跪了下來,“是屬下逾矩了。”

那之後,我沒再攔過她,而她也愈發變本加厲,看誰不順眼就是一頓鞭子伺候。

底下人多在議論,說我定是哪裏得罪了公主,才叫她時常欺辱。

有次被公主撞見底下人正在說邱侍衛如何忠厚,公主不該刻意刁難什麽的,她一鞭子揮了過去。

“本公主的人,想怎麽打罵都由本公主說了算,你們算個什麽東西為他抱不平?本公主做事何時論到幾個下賤的婢子來說三道四了!”

那幾人隨後免不了一頓罰,我卻無故被她瞪了一眼。我覺得她在生氣,可又不知是為何而生氣。

三月之期到了,我重新回到了禦前。

分開前的那個夜裏,三公主罕見的安靜下來,沒有刁難宮裏的下人,除了我。

惑人的月色裏,她飲著酒,卻叫我跪在她身旁。

“邱南,你是不是厭極了我?”

我沈默片刻答道:“屬下不敢。”

她輕笑了一聲,好久之後,輕輕開口,“邱南,你去過越國嗎?那裏離京城遠嗎?”

“屬下沒去過,但應當是遠的。”

她的繡鞋落在我肩上,踩著我的肩膀,居高臨下的說,“本公主命令你,不許忘了本公主。”

強勢的,不容拒絕的語氣,卻又藏著幾分不易覺察的脆弱。

大約是在害怕吧,畢竟要去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我還沒有來得及做出應答,她將腳收了回去,雙臂摟住我的脖子跌進了我懷裏。我大驚之下想要推開她,卻又怕太使勁傷到了公主。

“公主松手!此舉實在不妥!”我試圖讓她自己松手,她卻不為所動,擁的更緊。

“我醉了,走不動路,你將我抱進寢殿裏去。”

她說完就沒了聲息,似是睡著了。我想扯下她的手叫婢女將她扶進去,卻還是被她死死摟著。

這分明就是沒睡!

為了避免旁人看到眼下我和公主這副不成體統的樣子,我只能將她抱進寢殿裏去。

剛將她放在床上準備離去時,卻被她拉住了袖子。

我回頭看去,只見她睜開眼定定看著床帳,輕聲說,“陪我說說話吧。”

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早些年那個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出聲,只怯生生一個人縮著的姑娘。

“我餓的不行了去禦膳房偷東西吃,在路上遇見了言妃。那個女人手下的婢女將我手裏已經發硬的饅頭打掉,她踩著我的手說,豬狗不如的東西也就只配從地上撿了吃。”

“我其實還想打她一鞭子,不過再過分皇上該生氣了。”

“我前些日子打了好幾鞭子的那個太監,大雪天的時候把我按在雪地裏往我衣服裏塞雪,還要扒我衣裳。我當時咬了他一口,他氣的把我按在雪地裏打。”

“還有那些個宮女太監……被我打了人的沒幾個是無辜的。”

她靜靜地看著頭頂的床帳,嗓音無悲無喜,好似說著今日天氣如何一般,可讓人聽著卻平白覺得難過。

“我沒想害人,我只是想活著。”

“我以為你同他們不一樣的,可你卻替他們說話,連你也覺得我是惡人。”

三公主松開了手,我走出寢殿還有些恍惚。

我只看到了她這段時間以來如何耀武揚威,如何欺辱下人,卻忘了她從前在這皇宮裏也是這般被別人欺辱的角色。

她大約是氣憤的,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被人欺辱,現在只是將別人對自己做過的事還給他們,卻又被我阻攔,怪不得那日她會生氣。

我懷著些愧疚和不可名狀的心情離開了霧月宮。

那夜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三公主。

她從京城出發那天,我與旁人換了班,在城門外看著她一身鳳冠霞披上了馬車。她面上罩著紅色面紗,我看不見她的容顏和神情。

離開京城也好,離了這個傷心地,我只願她能夠平安順遂,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一月之後,敏芷公主慘死的消息傳來,皇上一怒之下派兵與越國打了起來。

我聽到消息只覺得渾身發涼。

一月前,她還窩在我懷裏說要我抱她。我猛地想起那天夜裏,她說如果她死了,讓我不要忘了她,要我一定記得她。

那時我還不明白為何她覺得自己會死,現下才察覺到一絲蹊蹺。

皇上單獨召見我,將我的銘牌扔給我時,我下跪請罪,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事。

可他只是道,“這是朕答應她的事情。”

我有些茫然的離開了禦書房,等反應過來,人已經在霧月宮門口了。

時隔一月再次去到霧月宮,殿裏還是從前的擺設,我在她的妝奩盒下發現一張露出半邊的紙,展開來看,滿滿一頁全都是重覆的兩個字。

阿南。

那天夜裏我好似也聽到了這麽一聲,不過那時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或是公主口誤,從未往其他方面想。

現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早就知道一切了,知道自己和親只是個幌子,知道自己這一去必死無疑。

皇上想攻打越國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才想出來和親這麽一出。

他一開始就不是真心想要和親,和親的那個人也必將是個死棋。

三公主一早就知道,跟皇上達成了交易,自願去和親。

皇上問她想要什麽,她說這三月想要我貼身護衛,等事成之後,在宮內抹去我的編制,放我出宮。

怪不得她在宮裏如此放肆皇上也不管,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她用自己的犧牲換來的罷了。

我並不喜歡皇宮,可我不記得我與她說過,更沒想到她去和親的條件是放我出宮。

離開了皇宮,我竟忘了自己從前為何心心念念要離開了,大抵是那時候還沒遇到她,總想逃離這座囚籠,只是眼下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我還是留在了京城,不知自己出於什麽樣的心理不想離開這個從前總想離開的地方。

這場仗並沒有打很久,也許是因為皇上準備充足,年關將近時,大魏攻占了越國,越國從此成了大魏的國土。

街上行人熱鬧的很,許是因為戰事結束,又恰逢上元燈節。

男男女女帶著各色面具,有些手裏提著各式各樣的燈,街邊小販也擺著許多花燈。雖是夜裏,街上卻亮如白晝。

“阿南。”

紛亂吵鬧的街道上,我依稀聽見好像有人喚我,轉身望去,卻只有戴著面具的行人。

長嘆一口氣想繼續向前走,眼前卻突兀的出現一張戴著狐貍面具的臉。

“公子一個人嗎?恰好我也沒有伴,不如一起?”

我楞了好半晌,手裏佩劍抓的死緊,聽面前人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點頭說好。

心中對皇上多了幾分感激,這位父親終究是對自己這麽多年沒有關心過的女兒起了一絲惻隱。

也不免更加憐惜眼前的姑娘。

她本就是金枝玉葉,原本只是個怯生生的姑娘,卻敢請命遠嫁,還敢獨自一人從越國跋山涉水回到京城。

走到一處攤販面前,她拿了一張狐貍面具比在我臉上,“你要不要試試?”

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想戴,伸手想去把她臉上的面具也摘下來,卻被她躲開了。

“摘了我的面具可是要將我帶回家的,公子慎重。”

我笑了笑,摘下了面具。

“你叫我不要忘了你,要記得你,我一直記得的。”

原以為侍衛之職配不得公主金尊玉貴,不曾想三生有幸,叫你也心悅我,願同我做一對梁上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大抵明白,真正愛你的人,不懼山海遠闊,自會披星戴月趕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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