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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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螃蟹

《及春》

春水/文

【不要懼怕,你就是黑夜中的篝火。我只是希望那一年的春天再長一點,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年輕,時光就可以越來越美。】

簡陽市的一個破小區裏,銀杏樹枝丫伸進了一個小小的窗戶,陳幸正坐在地上收拾書包。

九月的上旬,蟬鳴不止。銀杏樹枝繁葉茂,給人們撐起一片綠蔭。桂花掛在枝頭,風兒裹挾著餘香,撒滿了整條龍頸路。

“你好了沒?”母親夏瓊再一次催促。

陳幸背上書包,彎下腰拍了拍校服,扯著嗓子道:“好了!馬上。”

太陽火辣,燃燒著世間萬物。小區裏的幾棵古樹聳入雲端,陽光被層層疊疊的綠葉過濾著,灑在野草上的是婆娑的光影。九月份,就算在空調房裏,也悶熱難當;就算在夢裏,也汗流浹背。

陳幸扶了下自己的眼鏡,雙手背在身後,腰桿挺得筆直,仔仔細細地盯著瓷磚墻上映照的模糊的身影。

“好像五五分。”她看著那模糊的身影心想。

“這就高中了啊。看起來這麽小,跟初一差不多。”坐在小板凳上的大嬸說。

陳幸拿了一盒純牛奶,扯著書包帶子站在小店外面。老板接過錢後也跟著打趣了兩句。

陳幸尬笑著摸了摸鼻子,隨後轉身快步離開。

九月的天空藍得萬裏無雲,就像一顆巨大的水晶球。這一路上充斥著年少之人的說話聲和自行車輪碾過地面的沙沙聲。陳幸低著頭走在其中。

延陽中學是整個四川最好的中學之一。恰好今年趕上翻修,學校廣招學生。陳幸靠著中考前加班加點拼命學習,吊著車尾勉強靠上了。

龍頸路很長,一眼望去瞧不見盡頭。

陳幸將頭垂得很低,兩指不停地整理著額前的幾條劉海。

踏入夢寐以求的延陽中學時,陳幸並沒有想象的激動,反而是平靜欣慰。

幾位領導站在光榮榜前說道著。

“今年中考第一名就在我們學校啊。喏,這就是他的照片,太光榮了,值得我炫耀一年啦!新生典禮必須好好炫耀一下他!”

陳幸也掃了一眼。

姓陸。

高一一班在走廊最前端,一條走廊過去,每個教室幾乎坐滿了人。

陳幸不禁心頭一顫,彎下腰偷偷小跑到一班後門口。

她東看看西看看,瞅見面前正好有個空位置,唇角微微一勾。陳幸蹲在後門口,輕輕將書包丟到板凳上。

“誰?”頭頂傳來一道清冽的嗓音。

陳幸費力地擡起頭,汗水順著她的臉頰而下,教室裏刺眼的光照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她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陳幸蹲在地上,呆呆地擡起頭,楞楞地說:“我是……我是陳幸。”

“後面那個螃蟹是誰?”講臺的人拿著戒尺敲了敲黑板。

聞言,全班齊刷刷望過來。

陳幸:“……”她反應慢了半拍。

半晌,陳幸依舊蹲著,大家都在看她。

一旁的人輕笑了聲,陳幸像是被提醒般“咻”的一聲站起來,扯出一抹尷尬的笑:“啊,老師。我是一班的。”

老師道:“我知道你是一班的,叫什麽名字?”

陳幸:“啊?”

“她叫陳幸。”身旁的人幫她回答。

老師:“怎麽回事?全班就你遲到了。趕緊坐好。”

陳幸臉紅得像猴屁股,燒得不成樣子。她剛坐下,便被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包圍,並不是很濃郁。她轉頭一看,香味似乎來自身旁的男生。

男生左手撐著臉,皮膚白得如雪花,發型是今年很流行的長款碎蓋。雖然看不到正臉,但卻是個好學生的模樣。

“你好啊。”出於禮貌,陳幸小聲地打了聲招呼,順帶著把書包放進桌洞。

男生也很小聲地回了句:“嗯,你好。”隨後他放下左手改為右手撐臉。

陳幸看清了他的臉,丹鳳眼,瞳孔很黑,左眼皮上還有顆小小的黑痣。陽光的折射下,他的瞳孔微微收縮。

長得很拽。

這是陳幸的第一印象。

陳幸:“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陸……”男生話還未說完,便被講臺上的老師打斷了。

陳幸心道:“姓陸啊。”

“接著說啊。我姓馬,後面兩個字錦山。從今天開始,大家就是延中的一份子了。能考上延中的同學,全部都是各個學校的精英。在這三年裏,我們都要共同進步,共同努力。”老師雙手撐在講臺上,“最後一點。”

“請問哪位是陸仰同學?”

班上很安靜,在這句話出來的時候,大家都在面面相覷,都在疑惑這位陸仰到底是何方神聖。

陳幸也在看這位“陸仰”是誰。下一刻,身旁的男生撐著桌子站了起來。

男生站在桌子中間,和陳幸挨得很近,衛衣布料輕輕地擦了下陳幸的臉,像羽毛一樣有些癢癢的。他沒說話,像是有點困,一直耷拉著眼皮,讓人感覺他極為不好惹。

馬錦山滿意地點點頭:“好好好。校長交代我好幾次了。大家要多向陸仰同學學習,有什麽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多問問陸仰同學。陸仰同學是以中考狀元的身份來到我們學校的。他的化學、物理和數學三個科目都是滿分,是我們學校名副其實的第一名。”

話音未落,班上就響起了掌聲,掌聲熱烈持久。

陳幸也十分震驚且佩服地拍起手,心中默默道:“他就是……光榮榜上那個男生啊,那個領導讚不絕口的人。 ”

“陸仰同學在初中的時候就得過不少獎,聽說物理比賽的獎都得過好幾次第一,前途不可限量啊。”馬錦山拍著手,十分滿意地看著他。

馬錦山還在繼續說話,一會兒誇誇這個,一會兒誇誇那個,像是想把學校裏的一棵樹一朵花都誇上一遍。

陳幸無聊極了,四處張望著。講臺上放著幾支一看就是隨手掰下來的桂花枝,窗外是不知道疊了多少層的繁茂綠葉。

陳幸對視線十分敏感,哪怕有人看了她一秒或者兩秒她都能精準地察覺,也就這麽幾分鐘,她察覺到有很多人都在偷偷看陸仰。陳幸只好往後靠,好讓其他人能更清楚地看到陸仰俊俏的臉。

“下面,每個同學都上來做一下自我介紹吧,不要害羞,想到什麽說什麽。如果有想要的班級職位也可以提出來。”馬錦山走到一旁,食指交叉,滿懷期待地看著臺下的人,“就從第一組開始吧。趕緊上來。”

第一個上去的男生說話聲音很大,帶著口音:“大家好!我叫魏有義。我想當的職位是班主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馬錦山本來笑著,聞言幾步走出去,擡起手,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魏有義的背上:“臭小子,你以為班主任好當啊!還想篡位。”

男生飛快地跑下來,傻笑著坐在座位上。

……

前面幾人都是說個名字就急匆匆下來了,陳幸認真地記著每個人的名字和樣貌。直到又上去了一個同學,她楞住了。

“我叫李瓷,瓷器的瓷。希望能勝任英語課代表這個職位。”男生不緊不慢地說。

李瓷,她暗戀了兩年的同班同學,他在班上甚至是年級上一直都名列前茅。她一直都是在暗處為他鼓掌。沒想到上了高中,竟然還是同學!

……

陳幸的回憶被拉扯回初三畢業前一個星期,那天晴空萬裏,艷陽高照。陳幸將寫了一晚上的情書放到李瓷課桌裏面,滿懷激動地期待著李瓷的反應。

下課鈴一響,李瓷喊住她。陳幸滿臉嬌羞,因太過激動大腿竟然還在發抖,可下一刻她卻聽見李瓷冷不丁地一句:“陳幸同學,原來在你心中,我這麽骯臟啊?”

陳幸不解這句話的意思,站在原地發楞,臉上的紅暈也因為這句話漸漸褪去。

李瓷皺著眉奪門而出,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知道其中可能有誤會,但又不敢找人家解釋,關系就這麽僵著。

……

又上去了一個女生,很高很瘦,就坐在陳幸前面。

“大家好,我叫楊芹娜,我喜歡跑步和健身。我初中是學校田徑隊的,還參加過幾次比賽。”女生笑得張狂驕傲,雙手抱胸,“我要當體委。”

這時臺下開始有些小小的轟動,底下的熟人沖著講臺上的楊芹娜吹了個口哨,半開玩笑地說道:“楊姐,來個聯系方式唄。”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肆無忌憚地開玩笑。

“哇塞,美女芹姐!”

“臥槽,美女求個聯系方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楊芹娜笑了笑,當著老師的面朝著那些開玩笑的人比了一個中指,連帶著送了一句:“傻x。”

其他人都被她的這個舉動震驚到了。

“好羨慕這樣的女生啊。”陳幸看到女生在一群人的吶喊聲中走下來。

陳幸抿著唇,雙手交疊趴在桌上。

不一會兒,輪到陳幸旁邊的男生了,好半晌男生都沒動,低著頭似乎在發神。陳幸側頭看他,只見他脖子上掛著耳機線,應該在聽歌。

陳幸戳了戳他,提醒道:“同桌,該你了。”

陸仰還是沒動,陳幸看著他,又看了一圈周圍的人。

然後,她剛站起來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陸仰動了,隨著椅子移動的聲音,陳幸終於明確知曉了他驚人的身高。

他看到陳幸也站著,楞了一下,說道:“你先?”

陳幸用坐下的方式回答了他。

男生寬肩窄腰,幾步走上講臺,雙手揣在褲兜裏。

“陸仰,信仰的仰。”男生的聲音清澈、響亮、堅定。

話音剛落,前面戴著發帶的男孩直接拍起了手,大聲道:“好!”

陳幸想了想,這人叫謝燃。

這時班上的人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有人開始起哄,開始學猴子叫,哦哦哦的起哄聲充斥著整個教室。

陳幸一直低著頭,直到陸仰走下講臺輕輕用食指關節敲了下她的桌子,聲音有些冷淡,道:“同桌,該你了。”

陳幸不自覺地擡眼看他,他眸子裏有星光,明亮的、好看的、迷人的。

男生一手將板凳扯到身旁,垂著眼眸,極度拽的坐到了板凳上,長腿曲著。

陳幸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隨後輕輕地站起來,再次掃了一圈周圍的人,板凳摩擦地板的聲音不大。

這時,第二組的第一個同學好像沒註意到她,起身走向講臺。陳幸楞楞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仍由清風吹亂黑發。

“抱歉,打斷一下,我同桌還沒自我介紹。”陸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他依舊後靠在椅背上。

正準備自我介紹的那位同學十分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說了聲抱歉。

陳幸再次回頭看了下眼他,他還是那麽地不可一世。陳幸習慣性地低下頭,她個子小,步子很輕,走到講臺上轉了個身,動作輕盈。

“我叫陳幸,幸是幸運的幸,四聲。”說完她摸了摸鼻子快速走下去,她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也不敢註意她們的神情,只敢看著自己的腳尖,雙腳的速度快得幾乎要出殘影。

陳幸坐下後,陸仰依舊單手撐臉,盯著桌子上放著的一本錯題本。

離得近,陳幸一直被一股極其好聞的茉莉花味道包裹著。

陳幸好奇,男生剛剛幫了她,所以她對他生出了一種親切的感覺,於是想跟他幾句話。

陳幸看了男生一會兒問道:“你在看什麽?”

陸仰把手移開。

陳幸大概掃了一眼,發現都是些高一的知識。她暑假預習過一些,她說:“你借的嗎?”

陸仰:“不是,我自己寫的。”

陳幸:“自己寫的?你補課了嗎?”

陸仰:“我暑假就已經把高一的課程自學完了。”

陳幸擡了下雙眉,有點震驚不過也在意料之中,她尷尬地點頭:“哦哦,好的。”

“我以為我預習了已經算勤奮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努力的。怪不得學習好,原來這麽刻苦啊。”陳幸看著他心道。

陳幸抿了下唇,低下頭小聲地說了句,“同學,剛才謝謝了啊。我本來打算算了的。”

陸仰眼睛轉向她,又迅速移開,從開始到結束連兩秒都沒有,可能連她的樣子都沒看清。

“哦,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

“還有……”

“嗯。”陸仰終於看向她。

陳幸想了下,終於鼓起勇氣說道:“老師不是說讓大家有不會的多問問你嗎?我想,如果平時上完課,我有什麽不會的題的話,你能不能……教教我?我想著我們是同桌,近水樓臺先得月嘛。畢竟,教學相長是不是?”

陸仰黑色的瞳孔看著她,又看了看她頭發上戴的白兔發卡,一手撐著臉,他道:“嗯。有空再說。”

……

陳幸哦哦了兩聲,又有些尷尬地低下頭。

謝燃轉過頭,哈哈地笑了起來,說:“哈哈哈哈,同學啊,咱們別理他。他就是個冰箱,沒接觸過女孩子。”

陸仰悶笑著:“神經。”

謝燃說:“本來就是啊,你在初中三年裏,你記住一個女生的樣子沒有?你都沒怎麽跟女生說過話。”

陳幸雙手放在桌子邊緣,像只兔子似的靜靜地看著兩人。

陸仰胡亂搓了把臉,輕輕地笑著,伸手彈了一下男生的腦門,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道:“謝淑芬。”

謝燃呵呵了兩聲,把頭轉了回去。

“不用搭理他。”陸仰語氣懶懶散散的,一把扯下了耳機線。

謝燃靠近陳幸道:“咱們都別理他,他就是個小古董。”

陳幸看著,剛一轉頭,旁邊那人沒在撐臉了,改成閉著眼,頭枕著交疊的雙臂。

陽光照在他的臉龐上,離得近,可以看到男生鼻子上有些微小絨毛。他雙眼微閉,然後又睜開,睜開時眼睛上飄了層若有若無的霧氣,看起來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

陳幸看著他竟然出了神。突然,陸仰撐著臉勾唇笑道:“同學,我很好看嗎?”

他笑時和不笑時區別很大,笑時就是驕陽少年,不笑時就是一座冰封的孤島。

陳幸心裏頓時一緊,像是受驚的小雞,支支吾吾地回答:“啊?好……看好看!”

窗外蟬鳴聒噪悠長,雲朵潔白,時不時有鳥兒飛過,太陽如火。桂花濃香占滿了整間教室,金色的光明,照得桂花好像有了層金光。

陳幸趴在被陽光燙得火熱的桌上,教室裏回蕩著聒噪的蟬鳴,她暗暗想著:“高中真像是一首詩,有鳥語、有花香,還有令人憧憬的遠方。心中有花,芬芳遍地。心中無花,春風四季。”

這時註意到一旁的聲音,她直起身,手指戳了戳軟軟的臉蛋。

一旁四五個人圍成一團,小聲討論:“你們感覺班上哪個男生好看啊?”

幾個女生笑嘻嘻地往陸仰這邊看,答案不用說也知道。

“我覺得高中男生都挺好看的。”

“我打算高一追帥哥,高二再學。哈哈哈哈哈我這個想法好危險。”

“我分到了一個全是帥哥的班誒。顏狗的天堂,我怎麽學得進去?長得帥還優秀,疊buff呢。”

陳幸偷偷看著她們,突然勾了勾唇,扯了張紙開始寫:

——我覺得中國的青年就應該有更高的眼界,不應該只把目光低放在一處,外貌不過是表面,內部精華才真正值得學習。我覺得我們是太陽是花朵,應該目光長遠。萬裏長空,肯定會有屬於我們的一角。

字跡潦草非常,興許沒有幾個人能看懂。陳幸放到一旁,開始翻閱高一的書籍。

馬錦山突然被上級叫走,班上立刻躁動起來。

謝燃轉身把陸仰的錯題本搶了,說道:“你好狗啊,報名都在學習,生怕有人搶你第一啊?要不要給人留活路了?”

陸仰直接把本子搶回來,戴上耳機沖他冷笑一聲:“不想跟你說話。”

謝燃扶額,道:“又開始聽英語短文了?還不想跟我說話,整個中國多的是人想跟我說話,我都沒給機會呢。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嗎?”

陸仰只是看了他一眼:“臉就一張,不能省著點丟麽?”

謝燃咯咯地笑。

旁邊的楊芹娜突然轉過來:“哈嘍,你叫陳幸是吧?”

陳幸吞咽了一下,有些緊張。

楊芹娜忍不住戳她的臉:“好可愛啊,好小一只。你的眼睛好漂亮,像星星,簡直太好看了。”

楊芹娜是個皮膚有些黑的女生,瓜子臉,濃眉毛,穿著黑色短褲,馬尾紮得沖天高。

陳幸眨眨眼,這是她第一次被同學誇,她笑著:“謝謝。”

陸仰眼神始終淡淡的,撐著臉,另一只手執筆在本子上寫著公式。陳幸只看到了他被燈光照射的,冷淡的側臉,另一半臉被光線拉扯,眼下也堆放著層層黑影,輪廓忽明忽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似的。

陳幸收拾東西的速度總是很慢,待她出門的時候,班上和隔壁班的人都走光了。

陳幸沿著走廊慢慢走,現在是中午,空氣都是香甜的,陳幸雙手扶著欄桿,猛的吸了一大口空氣。

延陽高中的驕陽鋪撒地面,迎來了陳幸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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