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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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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餘楓找人簽下謝青雲之後,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但謝青雲表達感謝的消息,卻是一條不落地收到了。

這個人很有意思,他並不像許多時候人們想象中的求人辦事的人應有的那樣甜膩而迫切。看上去很有分寸,總會找個什麽由頭,過節發一下,餘楓有了什麽成績發一下,自己收到了劇本發一下。

頻率確實不算高,他覺得自己控制得很好。但其實在上位者看來,這樣的短信,只有一條也是暴露出下位者的渴求與迫切的。當然還有另一種,那就是根本不看。位置決定了觀點,謝青雲當時想不明白,始終認為自己做得不錯。

作為兩人關系之中的上位者,餘楓收消息的風格顯然是屬於前者。

謝青雲的心思在她面前是沒有半分遮掩的,盡管謝青雲自以為做得隱蔽、得體。但餘楓起初並沒有回應謝青雲的這種用性關系作為交易的暗示與懇求。最初,餘楓想的是,她或許與何源是不同的,就算要去當一個嫖客,她總不會讓賣身的人怨恨。

但當她最終接納了謝青雲的表白、身體與交易之後,她忽然發現,她並沒有比何源好到哪裏去。餘楓是不願意成為何源的,不僅僅是因為她自詡道德高尚,也是因為她那個時候既畏懼何源帶給她的威懾,又看不上何源靠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本能。

那時的她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在性上的欲望的。

餘楓這一代的女孩子,遠比後世的同性更為覆雜,她們是保守一代的餘暉,見識過世界之門開啟,卻又在中年時刻目送那些塑造了她們人格的東西逐一被迫關閉。

年輕時,她們那一代以逃出家庭的束縛為個性的標簽,卻又不小心掉入到另一個陷阱裏。男人哄擡著這種“獨立女性”的身價,讓她們從以被父母管束為恥,跳進被男人誇讚為榮。她們要美麗要爽朗,要大大方方,要和男人聊得來,要把一切細膩的猶豫的謹慎的敏感的東西稱之為“娘兒們唧唧”,要以成為男人的哥們兒、颯蜜為最高的社交獎賞。

中年時,她們的標簽被一一剝落、批判,她們不得不接受自己曾經在男人之中周旋的模樣並不是“颯”,而是一杯被男人們暗自交流的規則所舔舐的蜜。

她們無力,卻又不服氣。沒有當過“颯蜜”的人,或許會洋洋自得於自己的安分守己,仿佛是沒有行差踏錯的良家女。當過“颯蜜”的人,卻也有不服氣的本錢。她們情竇初開時,看瓊瑤,她們即將走入中年時,又看比她們年輕的小將們“反瓊瑤”。

餘楓曾經看過幾個這樣的表述,被其中的觀點嚇了一大跳,她想,這是哪塊清朝的棺材板沒蓋好,把您給漏出來了。

小將們在批判瓊瑤時或許是真的意識到了男人和愛情的不靠譜,解決的辦法,卻是回歸姐姐們千辛萬苦逃出的家庭。

餘楓想,女人是沒有家的。

女人是在自己的故鄉流浪。

或許,歸根結底,是女人的一生,都在逃離與安放中痛苦地掙紮,上不了岸,下不了海。卻被迫落水,還要時不時接受以男性為主的公眾話語的“痛打”。

就像一部喜劇裏的一句臺詞——“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餘楓最先遇到的難題,是無處安放。她的生活,算是一個她們那個年代女性的縮影。不同的是,她的版本並不像後來短視頻時代脫口秀興起時提到的那樣,她的家庭有一些難以安放進那些熱門的東亞創傷的模板。

餘楓的童年生活是快樂的。而快樂源自於無人管束。她的父母並沒有那樣強調她去考第一,盡管他們也會因為餘楓的成績而生氣。可她的母親卻不是強勢的控制欲旺盛的東亞媽媽,她的父親倒是有一些東亞父親的通病——有他沒他沒什麽兩樣。

哦,不,還是有用的,因為父親在工地上幹活可以賺來一份工資,遠高於她在國營工廠上班的母親,而後她的母親下崗,父親就更成為了那個必須存在的人。直到,她的父母退休,她那因為沒有退休金一個月僅有176塊5毛錢生活補貼的父親,才終於失去了在家中唯一的功用。

但不得不說,餘楓的父親始終是幸運,因為他的女兒成了明星,享受了這個社會最大的紅利,讓他依然可以感謝時代的好。

餘楓就是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她的父母並不是因為開明才這樣對待她。那不是開明而是無視。她的父親不喜歡女孩兒,她的母親不喜歡小孩。他們非要生下餘楓,僅僅是遵循了社會評價和人類繁衍的本能。

這是餘楓第一處無法安放的地方。

餘楓是獨生女,她們那個年代是較早開始計劃&&&生育的一批。餘楓最早生活在農村,她本可以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但她的母親是國營廠的工人,她母親說,那個時候管得很嚴,不能影響工作,所以沒有要二胎。

但餘楓從不肯信這樣的話。

她很小就懂得一些夫妻之間才能做的事,那是她在半夢半醒之間看來的,她的母親竭力抵抗著她的父親,光著身體的父親。直到母親看見她睜開眼睛一言不發地註視著,才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卻又立刻抱著她出去,哄她睡覺,說,只是夢見了妖怪打架。

母親的說法並沒能真的安撫餘楓或者真正地騙到她,她始終記得母親抱著她時,幹癟的拉得長長的乳&&&房貼著她的臉,是一種柔軟的燥熱。

等到餘楓有了性&&&沖動之後,她大概知道了那是什麽。她沒有弟弟妹妹,或許並不僅僅是因為國營廠的工作,而是她母親抗拒著性&&&&生活。

或許是這段經歷,餘楓後來長成一個青年時,始終無法成為一個和男人談笑風生的颯蜜,但她也像無數颯蜜一樣渴望從家裏逃離。

這是餘楓的又一個無法適從。

初中以後,她無處安放的人生又變得極其瑣碎。她沒有什麽特別交心的朋友,偶爾有那麽一個,對方卻也有更要好的友人,三個人的友情在初中時代的確有些擁擠。

餘楓還記得,在她初中的最後一段時光裏,《哈利波特》終於進入了國內市場,十五歲左右的他們很喜歡玩一些心理測試,但餘楓永遠選不出一個最適宜自己的答案。餘楓在這個領域好像永遠趕不上趟,從前的星座、測桃花、測血型,到後來風靡全球的MBTI人格測試,她總是找不到能夠準確描述自己性格的類型。那個時候,她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無處安放的位置。

那天,她和那兩位朋友還有其他同學在玩分院測試,有一道題目是,參加三強爭霸賽,是為了什麽,所有的同學都選了獎金,只有餘楓選擇了鍛煉一下自己,最後所有的人都分在了斯萊特林,除了餘楓。

餘楓成了格蘭芬多的一員。她有些尷尬,說:“這個都不準的,我選不出最合適我的。”

她那位最好的朋友卻直截了當地揭穿了她:“你只不過是想分到斯萊特林。”她們高興地聚在一起討論自己的高貴的血統會是哪一家,只有餘楓訕訕地沒有說話。因為她清楚,對方說的是真的。

不過後來,她也意識到,其實對方很懼怕她說出的那句不準,因為對方已經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是萬萬不肯更改的。哦,原來,是自己先揭穿了她。餘楓懊惱地想,像每一次吵完架才開始回想自己沒發揮好。

此去經年,餘楓和那些同學又一次聚到了一起,好像是《哈利波特》上映的周年紀念,他們又玩起了那個測試,這次所有人都選擇了鍛煉自己,只有餘楓選擇了獎金。

餘楓終於心滿意足地被分進了斯萊特林,可是如今的“格蘭芬多”們啊,他們笑她在名利場待久了,沒有了純粹。這次餘楓笑笑沒有說話。那天,她那位年少時最好的朋友並沒有來,對方學習一向好,後來出國讀了藤校,在美國定居,和餘楓再也沒有過通訊。

那天之後,餘楓和這一群人也再沒有過通訊。

她在最勇敢、最純粹的年紀加入了格蘭芬多,卻在大家都會粉飾自己的年紀進入了斯萊特林。一切都是那麽恰好。

餘楓在心底對自己說,我是我自己的格蘭芬多,勇敢而赤誠。

當然,她很遺憾地不屬於那個魔法世界,她是麻瓜世界中無處安放的庸碌與普通。

因此,在餘楓意識到自己正在極力抵抗謝青雲釋放出來的誘惑時,她輕笑了一下。她忽然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無處安放的不適。她的道德標準、社會習俗要求她做一個貞潔的聖女,她所處的環境和她對權力欲望的無法自拔,催促她去做一個掌控他人的高級□□。

而這中間,剛好有一種形態,被謝青雲在無意間緊緊地抓住:非典型姐弟戀。

凡姐弟,必戀母。

姐姐剛好滿足母親的形象,是聖女貞潔的象征,甚至有可能是聖母,有時候,男人因為不願褻瀆自己的“故居”,便真的願意相信自己的母親無性生他。而姐姐也可以是□□的象征,因為她沒有真的生過他,卻可以頂著母親的年紀,供給一個□□發洩的場所。

餘楓恰恰是不願成為這樣一個矛盾體的,而謝青雲的存在卻偏偏在姐弟戀這個詞匯上加上了一個限定詞匯:非典型。

有姐姐,餘楓,有弟弟,謝青雲。唯獨沒有戀。他們不愛彼此,只是嫖客和小鴨子,而餘楓提供的資源,是她的嫖資。

天時地利人和,但餘楓並沒有立刻采取行動,倒不是她那強大的道德感戰勝了身為人的原始欲望與後天欲望,而是這事兒,確實是一個技術活兒。她為自己設想了幾次該如何嫖了這朵雲彩,卻幾次為自己腦海中的笨拙而羞恥。

餘楓無奈地想,原來不是誰都能心安理得地去當嫖客,雖然她開始試圖忽視自己的道德、價值觀,卻還是要承認,這或許就是人與牲口最大的區別。

餘楓為了探究自己為什麽不順勢而為地睡了謝青雲了事,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何源嚇萎了。但她又確定自己很享受那些私密的歡愉,雖然大部分到了最後,獲得快樂還得靠“五姑娘”。

怎麽辦呢?總不能立刻馬上找個人去試試吧?

餘楓在年少時就很富有這種探索精神。她還記得自己的初戀,高中時候的一個男生,並不算很帥,眼睛很漂亮可惜戴眼鏡,有兩顆小虎牙,一笑總是搭上薄薄的唇,這個男生以餘楓後來見慣了美男的眼光去看,充其量看得過眼。她其實並不算喜歡這個男孩兒,或者根本就談不上喜歡,只是,她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喜歡的人,恰好這個人來表白。

餘楓為了探究自己的感受,和這個男孩兒在一起。他們偷偷地拉手、聊天、散步、聽歌,在午休時,在最後一排,兩人並著課桌,一人一只耳塞,聽最新款的MP3裏下載的盜版的《半島鐵盒》。他們做著十七八歲的小情侶除了□□以外一切能做的事,但餘楓就是半點心悸都沒有。

後來兩人幹脆接吻了。那個男孩兒很重視,午間去刷了牙……對,他自己帶了牙具,又噴了一種口噴,薄荷西瓜味兒的,還嚼了口香糖,黃箭的,齁甜。

等他自以為隱秘地做完這一套,餘楓已經無語到想翻白眼了。最後那個吻平平無奇,餘楓毫無感覺,沒有喜歡沒有厭惡,沒有心動,也談不上惡心。他倆就是無感地互相嘬來嘬去……餘楓特別一言難盡,想,這還不如我自己多嚼幾塊口香糖,估計也沒差。

哦,不要黃箭的!

之後不久,餘楓就和男孩兒分了手。理由也很簡單,餘楓要藝考集訓,怕耽誤男孩兒走文化課。一切盡在餘楓的掌握,她確定了自己探索的結果,又毫不留情地甩掉了實驗對象。卻沒有讓男孩子感受到一絲被“辜負”。

餘楓就是那個時候發現了自己的演藝才能。

後來,餘楓總結自己的性格時,她覺得自己有些癡迷於這種探索的過程。於是在遭遇何源之後,餘楓除了痛苦憤恨,她又開始了一條新奇的探索道路,她想知道,在何源的參與下,她有多大把握能成為她理想中的那種人,完成她的目標。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怪癖,餘楓選擇一些劇本時,也更偏向這種探索類的角色。就像她接下那個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日子裏上演的那場話劇時,其實就是被劇本中女主母親的一句話打動了:“你能用他的牙刷嗎?①”

餘楓好奇那個答案,便成為了那個女主角。

下臺之後,她褪去了康斯坦斯的戲服,卻收獲了一個同樣自己撞上來的伯納德。

只是他更年輕,他更大膽,他也並不像伯納德那樣愛自己。可是有什麽關系呢?

“康斯坦斯,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那不勒斯嗎?”謝青雲手心盡是汗水地緊張不已地對餘楓說。

正在對著鏡子卸妝的餘楓沒有轉身,只是看著謝青雲鏡子中的窘態與迫切,笑了。

她知道,她的又一場試驗,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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