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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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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那之後,何源和餘楓又恢覆了往來,只是那種往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流於社交圈子的表面,何源開始帶餘楓去一些自己人脈的核心圈層,他一點一滴地教導餘楓和那個圈子裏的人相處,帶她見識那些掩蓋在公眾層面之下的利益往來。

餘楓的出現,讓許多人感到微妙,他們知道了何源和餘楓之間這個頗具古典主義的故事,對餘楓其人感到好奇,又對她的闖入與何源從外部對他們這個圈層的打破有些不滿。

一次酒局上,一個也在他們圈子裏混的大學教授聽了人們介紹餘楓和何源這段往事,當即說道:“女俠誰知寇白門。”

寇白門,秦淮八艷之一。

何源是知道誰是寇白門的,而他與餘楓第一次斷聯,就是因為“妓***女”兩個字,那是他們關系中最特殊的最不便提及的一個點。

此刻,他忽然有些期待餘楓的反應,是惱羞成怒地離開,還是裝作不知道誰是寇白門混過去。

餘楓兩者都沒有選,她並沒有與教授直接對話,而是喚來了侍者。

“您好女士,請問有什麽能為您服務。”侍者問。

餘楓讓對方新沏一壺茶來。

何源問:“怎麽普洱不合胃口?”

餘楓搖搖頭,伸手摸上了茶壺的表面,搖頭嘆氣說:“水太涼。”

教授當即一楞,他沒有想到對方是這樣一個機敏的女人。或者說,他沒有想到一盤在飯桌上被調侃的菜居然也長了嘴,還頗為牙尖嘴利。

何源看著餘楓舉起酒杯敬了那位教授,就好像看見了什麽珍寶一樣,他唰一聲打開了一直在把玩的一把折扇——是的,年紀上來了,何源終於不可免俗地接觸了一種名為文雅的油膩,他用扇子輕輕扇著餘楓的背,側過臉對餘楓說,“沒想到我們楓兒還是個文化人,知識分子。”

桌上唯一一個真知識分子有些氣結。

但周圍的人卻是看熱鬧為主,有人調侃道:“何總這是有情況?怎麽,不給我們重新介紹一下。”

何源轉過臉來,拉住了餘楓的手,鄭重地對席間的人介紹:“我的女朋友,餘楓。”

餘楓沒有接話。

那人又道:“老何別是你吹牛,你看人餘楓老師都沒搭理你。”

何源又轉過臉去問餘楓,“小楓,你答應嗎。”

他定定地看著餘楓,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可是餘楓就是那樣不動聲色,她沒有看何源哪怕一眼,只是捏起了桌前那只小小的酒盅,在何源的杯子上“叮”地碰了一下,隨後轉過臉來和何源四目相對說,“怎麽,這贖身錢我都給你交了,你不是當然得以身相許?”

四周哄笑成一團。

何源在笑聲中深沈地看著餘楓明亮的雙眼,心中猛然一跳。他的學生,他最完美的作品,他的怪物,從今以後只怕是掩蓋不住鋒芒了。

從那以後,餘楓的路更寬了。她也終於躋身於那個小圈子,一個下流的上流社會。

也是從那以後,餘楓在何源家往來頻繁,何老太太好似認準了餘楓就是他們家的準兒媳婦。

老太太愛看戲,餘楓就陪著她看。漸漸地,餘楓也有些喜歡上了那些故事,她和老太太仿佛真的成了一對戲搭子。她記憶最深刻的一場,是老太太帶她去看了一折打神告廟,餘楓就是自那以後忽然升起的興趣。

她不是敫桂英,何源也不是王魁,這世間更沒有什麽海神廟可供她去告上一狀。可她卻仍然沈迷在這個故事裏,沈迷在敫桂英求神神不應,拜鬼鬼不聽的絕望中,沈迷在那個求神無望轉而打神的水袖中。最後,敫桂英在海神廟自縊而死。她無家可歸,陰間的神使也不能斷陽間的事。

是的,故事的女主角殺死了她自己。

那麽餘楓自己呢?

餘楓想,她不會求神,也無處可打神,她省略了諸般步驟,早在與何源睡了的那一夜就殺死了自己。

何源還是老樣子,四處覓食,但名頭上的女朋友卻只有餘楓一個。

餘楓也就是從那時起,從小餘,變成了餘老師、楓姐。可見,何源是塊好牌子。

當然,也並不是就此便沒人會為難餘楓。只是這個人,讓餘楓感到意外。

當季紅春找上門時,餘楓正在片場。她接的這部戲又是一個喜劇,只是她已經從配角走向了主角。

那天餘楓穿著古裝戲服,臉上點著一顆媒婆痣,眉毛也貼上了連心眉,看上去很是滑稽。

而季紅春一身職業裝扮,顯得人幹練又穩重。她一見到餘楓就開門見山地說:“你大概也見過何源的珍珠項鏈,怎麽,從妓***女到女朋友,他拖你下海又恩準你上岸了?”

餘楓轉過身看著季紅春。季紅春是那樣美麗,大方。卻是那樣憤怒不安。她與自己是完全不相同的。餘楓想。

餘楓拿出手機,問:“不知道季小姐願不願意加個聯系方式。”

季紅春被餘楓沒有章法的出牌氣笑了,“你搞什麽鬼?”

餘楓翹了翹嘴角,不急不躁地回答道:“下海是件危險的事,上岸也沒那麽容易,我這種狀態,或許叫做落水。”餘楓眨眨眼,“那麽,請問季小姐,今天是來痛打落水狗的嗎?”

季紅春審視著餘楓:“你什麽意思。”

餘楓又問:“季小姐今天來勢洶洶怒氣沖沖,可我不明白,季小姐有什麽可氣的,是氣我成了何源的女朋友,還是氣何源的女朋友不是你,或許準確一些,氣他寧肯找我,也不肯找你。畢竟,女朋友,是一張很好的擋箭牌,不是嗎?”

季紅春霍然起身,她當然明白餘楓說的擋箭牌是什麽意思,可她季紅春還不需要一個恩準去洗掉“妓***女”兩個字的恥辱。

“我怎麽想不勞你費心,但願你能一直這麽得意下去。”

說罷,季紅春起身就要走,餘楓跟著站起來,執著地伸出了手機:“我是誠心想交你這個朋友,再說,我是不是能一直得意,你不關註著我又怎麽會知道?”

季紅春盯著餘楓看了一瞬,怒極反笑,終於與她交換了聯系方式。不是以往的工作聯系,而是私人的。季紅春居高臨下地望著餘楓,輕蔑地丟下一句:“你這場戲的結局,我等著看。”

她說得不客氣,餘楓也不生氣,只說:“總歸不好叫你失望的。”

季紅春離開後,董蘭詞走了進來,她也早就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新手經紀人,餘楓遭遇了何源後,她也飛速地成長起來,原本感情豐沛的她漸漸變得內斂。可是她看著眼前的餘楓,仍然止不住心如刀絞。

“她就是嫉妒,你別往心裏去。”董蘭詞僵硬地笑著,說著讓自己感到無比惡心的話。嫉妒什麽呢?嫉妒餘楓攀上一個渣滓?

餘楓聽後只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董蘭詞不知道怎麽安慰餘楓好,只說:“畢竟何源的女朋友是你。算他還有點良心。”

餘楓靠在她身上,閉著眼睛說:“良心那種東西,他沒有。”

似是累了,她揚了揚脖頸,“我也沒有。”

董蘭詞:“小楓,別這樣說自己。”

餘楓擺了擺手,沒有回答。

女朋友,是何源對餘楓的一種恩賜。嫖***客給妓***女贖了身,就好像兩人之間有了真愛,強***奸***犯娶了受害人,仿佛就保護了受害人的名譽與“清白”。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無恥,仿佛所有的問題,只要套進人身關系的殼子裏,就有了另一套獨立於法理和道德的法則。於是嫖***客變得高尚,強***奸***犯的獸行有了正當理由。

而事件中心那個受害者呢?她必須感恩戴德地接受這根拽她上岸的鐵鏈,去適應世人的評價體系,去合法地接受對方的侮辱,將自尊從碾碎在產道裏。她必須感謝那根鐵鏈,哪怕這鐵鏈緊緊地拴在了她的脖頸上。

後來,季紅春又恢覆了她的專業。這個圈子裏,真正撕破臉並不算容易。低頭不見擡頭見。季紅春與餘楓再見面時,和諧、熟絡。好似從來沒有發生過齟齬。只是也僅此而已。沒有人看到過她們之間再有什麽深交。

何源就這樣和餘楓交往著,有著男女朋友的名頭,卻並不像真正的情侶。他們之間,更像師徒。

至於他們之間那張欠條,餘楓沒有主動提過。但何源還是還了餘楓的錢,按照銀行貸款利息的三點五倍。說來奇怪,那天晚上的餘楓,漏洞百出地想要維持自己的氣勢,好似能夠真的羞辱到何源。但何源和餘楓都知道,這傷不到他。甚至只要他不願意給錢,餘楓的錢就是打水漂。

可是,何源在那一刻,是願意的,倒不是真的感動餘楓的付出,而是他本就不缺錢。也不介意餘楓這個稚嫩而拙劣的花招。他,一個剛剛逃脫了國法制裁的男人,正需要一個女人去顯示他的力量,餘楓剛好送上了門。

除了錢,還通過別的手段贈與了餘楓幾套房子。理由是,餘楓陪著何源,在他母親臨終之際,給老太太送了終。

何家老太太走得很放心,臨走前還握了握餘楓的手,只是話卻沒留下一句。

對於何源還的錢,餘楓欣然接受。

當然,何源給餘楓的遠不止這些,在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何源看了餘楓許久,說:“你變了,變得太多,我有些不敢認了。以前只是一雙鞋,你都要客氣很久,現在對豪宅也不在乎了。”

餘楓點燃了一支煙,普通的正常的沒有巧克力味的香煙,是的,她知道她可以換一種煙了。或許她今後還會再抽上一支巧克力味兒的香煙,只是意義終將改變。

她笑著向何源說道:“是你教我的,我得心安理得。”

何源又沈默了,良久,他對餘楓說,他要走了,移民他國,不再回來了。他問餘楓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餘楓笑問,我跟你走,我算什麽呢?

何源回答:“你可以繼續當我的女友,也可以成為我太太。”

餘楓露出了這幾年來最真誠卻也最諷刺的一個笑容,說道:“幾年前你買我一晚,我還有錢拿,成為你的太太,何源,我只能由著你白***嫖了我,再看著你用夫妻共同財產去嫖別人嗎?哦,不對,你這種人又怎麽會跟別人共享財富?共同財產只怕也是沒有的。”

何源掏出了一枚包裝精美的戒指,對餘楓道:“小楓,這一次,我是真心的。”

餘楓熄滅了煙,回道:“何源,那天晚上我已經見識過了‘魚鉤’,珍珠做的,還是兩條,只一晚就拉著我走進了地獄,如今,我不會再上鉤了。”

何源楞了,他知道餘楓不曾忘記那個晚上他對她的侮辱,她比自己任何一個玩弄過的女人都記仇。可是餘楓偽裝得太好了,他在這些年裏,只顧著欣賞這件他親手打造的完美作品,卻忘記了她的秉性。

她是那樣淩厲。曾經是,如今依然是。

何源忽然沒來由地心慌,他預設過餘楓的答案,成功的,失敗的,卻從沒想過會是這麽直白的一種。

他心底終於有些急了,像是自己的信徒脫離了他編纂的教義。他掩飾著意外道,這不是買賣,自己是真心實意想和餘楓結婚。

餘楓站起了身,向何源做了最後的告別。

“婚姻不是買賣又是什麽呢?”她拿起了那枚戒指,兩根指頭捏著,對著光端詳,隨後又遞回給何源,接著說:“你用兩條‘魚鉤’圖謀了我的一晚上,如今你圖謀我的後半生,還是打算以婚姻之名白嫖,你這‘魚鉤’,不會太小了嗎?”

她踮起腳,吻在了何源側臉,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珍重。

婚姻,一旦脫離了經濟屬性,那麽人身關系的改變,就沒有任何價值。

而餘楓,從始至終,就沒有圖過何源的錢。

可她還是得到了那些錢,那些甚至比婚姻關系裏能拿到的還要多得多的錢。

那天之後,餘楓再也沒見過何源。只是從那一天起,她那所小房子的地址經常會收到來自世界各地的禮物。她知道,像何源這樣的人,在哪裏都會過得很好,而他也不會真心為了傷害過一個女人而有悔意。

可他終歸會後悔的。

餘楓在搬家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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