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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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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渭國, 教坊司。

辰時未至,樂署丞就開始帶著坊內的女妓們訓練了。

寬敞的大廳內,紅紗帷幔輕飄, 淺淺的將女妓們的容顏遮住了,唯留下那一雙雙纖細白皙、柔嫩水潤的手,執起琵琶優雅彈著。

“腰板挺起來!頭稍微低一點……哎對南衣的這個姿勢就很對, 落在琴弦上的指尖要很輕, 再多些媚態來,別掛著那副苦大仇深的臉彈唱,達官貴人可不是來咱們這看你們委屈來的!”

樂署丞在女妓們中間來回走動,手上還拿著柄戒尺, 神情嚴肅。

當及近那最中間的女妓面前時, 他的步伐停了下來, 細細聽著。

面前的女子似乎天生就擁有著能讓人去沈迷的能力,明明她與其他人彈的都是同樣的曲子,可偏偏走到這, 就莫名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停下。

停下去單獨感受她曲中的情意。

一曲結束, 樂署丞滿意的點頭, “不錯不錯,南衣最近有進步!這曲子彈得情意滿滿, 也不枉我給你安排到中間的位置, 明天要好好表現!”

聞言, 樾南衣緩緩的擡起了頭。

女子媚眼如波, 如秋日的湖水,單是擡起眼, 就能感受到有漣漪蕩起。

水波層層疊疊, 讓人在此時此刻除了她以外, 眼中再也瞧不見其他人。

宛如媚骨天成,卻又不覺放蕩。

她的嘴角微抿,半晌後才問道:“謝樂署丞。敢問明日的宴會當中都有哪些達官貴人會在?我等姐妹也好提前熟悉禮儀,莫等屆時沖撞了貴人。”

其他的女妓們聞言也連連點頭。

樂署丞淡笑道:“我還能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不過我今日心情不錯,給你們透露些許無妨。咱們的大將軍你們都知道吧?半年前領軍平掃叛亂,現如今已經大破那南、北二王想用來造反的城池了,而且還順便剿滅了邊境之處蠢蠢欲動的外邦,肅清一切障礙,可謂是神將!明日便是大將軍的班師回朝之日了,聖上是為了犒賞大將軍,這才舉辦了這次與萬民同樂的宴會。”

微頓,他警惕的看著四周又道:“屆時還有附屬國的使者也會過來!”

“至於其他的,那便是京城中的達官貴族了。還有五品以上的官員及妻眷、一些商賈世家……總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幾個好好表現啊,萬一屆時就走大運入了哪位貴人的眼,就算不成妾,那成個貴人府上的常用女妓也是攀上富貴了,往後那可就請等著享福去吧!”

樂署丞話剛落,其他的女妓便已經開始遐思。

唯有樾南衣垂著頭,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無奈的笑意,但卻轉瞬斂了回去,旋即佯裝與其他女妓們同樣在遐想未來光景。

榮華富貴?不過是鳥換個籠子繼續生活罷了。

次日未時,教坊丞領著女妓們前往了保和殿。

樾南衣跟在了教坊丞身後,帶著墜珠的薄紗,眉眼微垂卻在淡淡的打量著宮內的景色。入目紅墻綠瓦、高聳至遮擋了視線,雖美卻顯得極其壓抑。

她不喜歡這樣逼仄的氛圍,就好像是用精致漂亮的綢布將她裹了起來。

光鮮亮麗,但內裏面卻好已經變得腐爛不堪。

這麽想過,樾南衣便對這皇宮沒了好感。

未時三刻,教坊丞帶著她們走進了侯臺。

裏面已經有不少的姑娘們在準備化妝了,她們各個全都生的是國色天香,胭脂往臉上一抹,頓時嬌艷的花朵一般。

諸位笑著問好,卻又在互相不斷的打量。

或是瞧瞧這位在妝容上下了什麽小心思,或是瞅瞅那位最近是不是又瘦了些,再者就是問問最近她們學的技藝如何……

樾南衣在一旁認真的化著妝,並不理會。

每有皇宮盛宴,這等爭奇鬥艷的事便會時常在此處發生。

身為藝伎,在這渭國連下等人都算不上,姑娘們自然是想為自己謀個好歸處,她雖然對此仍略有些不恥,但也不至於想去左右其他姑娘們的人生。畢竟他們一生……也沒其他法子。

這麽想著,前頭宦官傳話來,說官家們都已經盡數到齊,稍等聖上駕到後,教坊司的女妓們便可上臺了。

教坊丞忙應下,待片刻過後,便領眾人依照排演上了臺。

宴會之中,天子坐於正上位,由於太遠,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如何。

看向左側,坐著的便是今天的重要人物——大將軍袁竹。

其似乎是剛剛凱旋而歸還未能換上常服,一身鎧甲配極其瀟灑利落的束發,單手執著酒杯輕抿,視線卻在緩緩的掃視著宴會的四周。

他似乎與這個宴會的鶯歌燕舞格格不入,即便這個宴會是為他而辦的。

饒是如此,也沒有人敢開口說他的不是。

畢竟腰上那柄即便進入保和殿也未被繳下的長劍便已代表了他的地位。

只要這柄長劍還在,那麽大將軍袁竹就永遠都是天子身邊的左膀右臂,是渭國百姓全都知道的雄獅猛虎,是代表了渭國太平的存在。

樾南衣望著漫不經心的那人,忽然楞了。而正在飲酒的袁竹也看向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竟眉眼彎彎,淡淡笑了。

無關什麽情意,只是他似乎覺得很有趣。

而這樣的一笑,自然也讓其他的女妓們瞬間便心花怒放,以至於稍後樂署丞指導著演出時,她們都比之前更賣力了。

一曲琵琶結束迎來滿堂喝彩,尤其是坐在中間的樾南衣,更是讓諸位達官貴人都青睞,各種打賞也不斷,一舉便成了最亮眼的存在。

甚至還有許多的王孫公子們已經有意想要收樾南衣入府。

只是礙於聖上還在上面坐著呢,因此大多數人都沒這個膽量罷了。

但到底還是有些許的膽大之徒,色心作祟,竟當眾直接問起了樾南衣願不願意同他回府。

宴會上一時之間便陷入了寂靜,眾人噤聲,聖上的臉色也並不好。

樾南衣的指尖緊緊的按著琴弦,膽怯致使她的指尖都差點被割破,險些讓宮宴沾染鮮血。

她不知道自己此事應該怎麽辦,心中惶恐,想著若是聖上當真開了口,將自己給當做物件賞了出去那該如何?若是自己不能自保、入了府後被欺辱又該如何?若是正室會嫉妒……

胡思亂想時,她聽到有人開口:“陳尚書,宮宴上還是管好你那乖兒子的嘴,別亂說話。”

她連忙擡頭,卻見是袁大將軍。

袁竹側著身,鎧甲相撞的聲音丁當的作響,頓時便吸引了宮宴上眾人的註意。

他繼續說道:“教坊司內的女妓是屬於皇室的,自古就只有被請到各個府上彈唱助興的時候,像適才中間的那位美人琵琶彈得如此之好,若是我想請,那便就是我大將軍府上的座上賓了。再不濟也該是由皇上來進行定奪,令郎開口便是要討妾入府,想來這是不將皇上放在眼中啊?”

他的語氣非常的平淡,就像是在閑談一般。

可就是這樣完全聽不出有半點嚴肅的語氣,這其中的威脅之意卻極其的明顯。

這話落下,陳尚書的臉色頓時就有些僵了,連忙領著自己剛才那個口出狂言的傻兒子瘋狂給聖上磕頭謝罪、請求聖上的原諒。

好在今天聖上的心情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只是淡淡的揮揮手、罰了陳尚書兩杯酒,倒是並未再多說什麽。

而身為這場宴會的主人公袁大將軍自然也是不能掃了大家的興,冷哼了一聲後便就讓教坊司的眾人離開了,旋即繼續漫不經心的飲酒。

宴會仍舊鶯歌燕舞、觥籌交錯,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沒有出現過。

離開之時,樾南衣再次擡眼看向了坐在主位左側的大將軍袁竹。

而這一眼,讓她記了無數春秋。

時間輾轉,渭國十三年,初春。

兩國開戰來的猝不及防,邊境大亂,百姓流離失所,大多都逃難到了京都,以求天子的庇護,京都很快就亂成了一鍋粥,遍野哀嚎。

袁大將軍再次披甲上陣,橫掃千軍。

但奈何敵軍已規劃良久、且渭國官員中竟還有內應,便導致初戰節節敗退、前線軍心亦難守。

斟酌良久,有文官給渭帝獻了計策—

將教坊司內的女妓送去軍營充軍妓,以此方式撫慰軍中將士們不安的軍心。

而渭帝,竟應了。

於是很快,原本還身為各家達官貴人、王孫公子座上賓的教坊司女妓們,便連夜被貶為了階下囚,將與糧草一起送至前線。

出發的那日是個艷陽天,熱的直淌汗。

樾南衣低垂著頭,坐在無棚的牛車上,完全不敢看道路兩旁行人與難民們肆意打量的眼神。

她從來都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身為渭國的子民,若是能為國效力她自然是願意的,可……卻絕對不應該是以這樣的方式。

所以她準備要逃,就在糧草即將抵達前線的前一晚,她本身已經規劃好了所有,甚至還想著帶領其他的姐妹們一起逃走。

可是天不遂人意,她們的糧草車竟然在這時被劫了!

敵軍提前繞了路,特意來到此處等著渭國的糧草車,打算以此方式斷了渭國前線戰士們的糧。

此舉雖然不道德,但對於戰局而言卻是能瞬間逆轉。

雙方陷入了混戰,樾南衣見狀,便也撿起一柄長劍,費力的刺向了敵軍。

然而她的力量實在是過於柔弱,劍尖只是將將的劃破了沖過來那人的臉,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卻極強。

那敵軍瞬間惱怒,打落了她手中的長劍,擡手便要將大刀砍向她的脖頸。

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有箭矢破空而來,穿透了敵軍的脖頸,鮮血噴湧,那敵軍與大刀均倒在了她旁邊,沒了半點生息。

樾南衣連忙擡頭,還未瞧見人,便聽到押送糧草的士兵們驚喜的大喊—

“是大將軍來了!是大將軍來救我們了!”

“謝天謝地我們的糧草保住了!嚇死了……”

“看看有沒有少東西,千萬別丟了東西!”

“還有這些教坊司內的女妓們,快數數,別跑了哪個,這可全都是聖上下旨送來的!”

……

押送糧草的士兵們熙熙攘攘,而從前線趕來支援接應的士兵們則是在袁竹的帶領下,不過片刻便將這些亂軍通通斬殺了、不留餘孽。

當聽到他們說出這話的時候,袁竹剛好提槍甩了甩槍頭上的鮮血,在空中揮灑出了一道漂亮的血花。

他不悅的問道:“送糧草便就送糧草,這些教坊司的女眷們又是什麽情況?送到戰場上來搗亂的嗎?”

押送糧草的士兵們連忙解釋,“大將軍有所不知,聖上知曉前線的戰士們辛勞,特意將教坊司內的女妓們送來慰藉軍心、以顯聖明……”

“胡鬧!真當戰場是玩的嗎!”袁竹少見的惱怒,“哪個混賬東西提出的點子?還慰藉軍心……他們在朝堂上少說兩句、多捐出來點銀子充盈糧草和裝備那還不比什麽都強?凈知道出些餿主意……”

“罷了,這些女眷先隨軍吧,安置個中間的帳子,未班師回朝前就讓她們幫襯著做做飯菜吧,其他的都莫要再提!”

“至於哪些出餿主意的文官……看我回去的時候,不拔了他們的舌頭!”

彼時的樾南衣還在適才跌坐的位置並未站起身來,正想將身旁大刀挪走時便聽到了袁竹的話。

她擡起頭,眼眶已變得通紅,眸中也蓄滿了淚水。

散落在兩鬢的碎發隨風輕飄,沒了在京都的保養,發絲已經枯糙幹燥,就這麽淩亂的遮住了她漂亮的雙眼,還有那垂落下的一滴淚。

幸好有大將軍在、幸好有他……

戰馬嘶吼,馬蹄聲隨之響起。

男人騎在高頭大馬上,簪纓颯颯,威武的身軀遮擋住了她面前明亮刺眼的太陽。

他伸出手,語氣淡然,但話語卻為她今後上千年的執念定下了最初的那個形狀——

“放心吧,有我在呢。”

於是今後的上千年裏,這句話,就成為了樾南衣堅持的源動力。

每當意識快要消散時,她都會默默在心裏告訴自己:“放心吧,有將軍在呢。”

她的將軍……一直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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