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1章 041

關燈
第41章 041

落日餘暉下, 垂墜的玫紅色鮮花宛若披上了婉約的輕紗,更顯明艷。

咖啡館外,坐了兩三桌客人。

沈明河他們這一桌並不顯得突兀, 如果硬要說有什麽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剛剛換上便服的洛克·史密斯像是椅子上有釘一樣坐立不安。

他做慣了彎腰迎來送往的服務生, 頭一回坐下當客人很不習慣。

更不習慣的是, 坐在對面的雄蟲。

史密斯努力在雄蟲身上找尋記憶中的相似點, 但發現這完全就是徒勞。

記憶中,那個害羞靦腆的雄蟲還會因為自己的一個微笑而臉紅,會為了多看自己一眼選修難度極大的高階劍術課,會為了聽到自己一句鼓勵而努力練習。

他還記得差不多一樣的落日殘陽中,明尼斯特閣下臉紅紅地給自己遞來了一封情書,玫紅色的封面、娟秀的字體, 上面撒著淡淡的卻舒心的香氛。

但自己做了什麽?

他拒絕了可愛的雄蟲,卻帶著私心收下了那封信。

看著失魂落魄的雄蟲跌跌撞撞地離開,那時候的史密斯胸腔內溢滿的是詭異的滿足。

他不過是一個低等星來到帝都闖蕩的雌蟲, 擁有A級天賦又如何,沒平臺、沒資源、沒靠山……處處碰壁。

一身高階劍術卻只能夠在酒店給客人表演,在帝都雌蟲輕蔑的打量中、在那些雄蟲漫不經心地掃視中, 他賣藝三年。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他熬了下來。

結果呢?

結果他考上了帝國大學卻被分配到帝國雄蟲學院去教那些嬌滴滴的雄蟲, 一群劍揮一下都要大驚小怪的雄蟲。

在學校裏,他成功吸引了不止一個雄蟲仰慕的目光, 特別是明尼斯特閣下的芳心。

明尼斯特家族可是能與皇族賽昂蒂斯家族並駕齊驅的存在。

這讓他卑劣的心更加滿足。

沃克·史密斯苦笑了一下, 他不該去招惹的,或者說直接拒絕那封信。

但他把那封情書作為戰利品一樣夾在了書裏, 書裏的秘密卻被學生發現了。

看著明尼斯特閣下被同學們孤立、嘲笑、霸淩,他卻因為害怕受到牽連無視了雄蟲投來的求助目光。

史密斯嘴唇翕動,他說:“對不起。”

沈明河笑了下,“老師不是應該在帝都授課嗎,怎麽跑到沃倫星球當服務生了?”

史密斯有苦難言,“你出事後不久,我就被辭退了,學校裏在清除關於你的一切。”

沈明河聞言挑眉,“那麽多同學老師呢,都清除了?”

“我在其中比較惹眼。”史密斯老實說。

所以他是重點清除對象,像是一塊醜陋的疤痕被學校毫不留情地挖掉了。

“既然這樣,學校真是毫不留情。我們也好久沒見過了,我休學後聽說老師被調去了高級部。”

“沒有,我被調去了後勤,只是在高級部那邊打掃衛生。”

“可我記得老師是劍術師啊,可惜了。”

沈明河是真的挺為眼前的年輕人惋惜,從小地方打拼到帝都,從社會底層拼搏到大學教授,需要付出的精力可想而知。

雄蟲不是在嘲諷,也沒有任何輕視,史密斯壓抑的內心忽然就被狠狠沖撞了一下,痛苦決堤不過是一瞬間,他把臉埋在雙手之間嗚嗚嗚哭了起來。

任由這個雌蟲哭,沈明河照顧著蘭斯吃飯,班尼克蛋趁熱吃味道和口感更好,上面碾碎的黑胡椒顆粒真是點睛之筆。

只是那個煙熏味道的咖啡。

沈明河喝了一口之後就沈默了。

“閣下,感覺好喝嗎?”

蘭斯抿了一口溫熱的咖啡,感慨好多年過去了,味道依舊沒變。

沈明河沒辦法違心地附和說好吃啊,這和涮鍋水有什麽區別?中醫院熬的中藥,也就是這個味了……

“哈哈哈。”

蘭斯噗嗤笑了起來,他看不見,但他能聽能感覺。

“算了。”

沈明河遺憾地放下咖啡,“我是欣賞不來這些苦湯藥,煙熏味就像是往咖啡裏加了好多肉桂粉。”

所以這杯咖啡苦味中帶著燉肉焦糊的酸澀。

“給我喝吧……”

“別怕浪費啊,你喝兩杯咖啡小心晚上睡不著。”

沈明河把咖啡挪走,喊來了服務員額外點了一杯橙汁。

蘭斯雙手抱著咖啡說,“以前為了提神,我最多的一次一天喝了四五杯。”

沈明河揉了揉蘭斯的腦袋,“我家蘭斯太拼了。”

蘭斯耳廓微紅,“閣下,有外人在呢。”

沈明河掃了一眼史密斯,發現他已經收拾了好了情緒,“忘了介紹了,蘭斯,沃克·史密斯是我上學時候的劍術課老師,史密斯老師,這是我的雌蟲。”

點到即止,沈明河把握著其中的距離,並不想史密斯多知道自己的事情。

史密斯腦子不笨,一下子就聽出了其中的疏離。

他們本來也不是很熟悉。

沈明河好奇地問,“史密斯老師,你怎麽認出我的?”

他和過去的明河·明尼斯特有著天壤之別。

明尼斯特是個溫柔靦腆的孩子,纖瘦嬌弱,面龐柔和,眉宇間帶著羞怯,他留著半長的頭發,喜歡松松地紮著。

明河呢,他就差把自己剔成寸頭了。

史密斯也說不清楚,“大概是一種感覺,我一看到你就覺得是,但給我點猶豫的時間,或者閣下你沒有喊我,我應該會覺得認錯人了。”

就像是現在,他是完完全全沒辦法把眼前的雄蟲和已經在心裏面描摹了千千萬萬遍的明尼斯特閣下聯系在一起的。

沈明河審視著史密斯。

沃克·史密斯坐立不安,被雄蟲看著他有種自己不是坐在咖啡館外的餐桌旁,而是警局的審訊室,看他的也不是雄蟲,而是經驗老辣的審訊官。

史密斯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他越來越緊張,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麽解釋那神乎其神的感覺時,雄蟲閣下的目光挪走了。

史密斯松了一口氣,“閣下,哪怕是現在,你承認了身份,我依舊不敢相信你是他。”

那個花一樣的雄蟲閣下已經消失不見了,眼前的雄蟲像藏鋒於鞘的利劍。

沈明河笑了笑,他擡頭看向了天空,胸腔內那一縷悵然徹底消失。

以他低調謹慎的作風,是不可能也絕不會承認的。

如果史密斯一口咬緊,那他不介意沃倫星球多一具屍體。

讓他喊出史密斯的,是身體裏殘留的情愫,屬於小明河的情感。

沈明河本人與史密斯沒有任何話題,場面陷入了尷尬,史密斯識趣,他站起來說,“閣下,我就不打擾了,還要去明尼斯特工廠打工。”

“你是明尼斯特工廠的工人?”

“我在裏面上晚班,裝卸工。”

沈重的生活負擔早就壓垮了這個雌蟲,他變得麻木、沈默,只是機械地在生活。白天在咖啡館裏做服務員,晚上進入工廠做力工,他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仿佛這樣才能夠減輕一點當年的罪孽。

罪孽啊……

史密斯擡頭看向沈明河,卻像是自他身上去尋找著自己熟悉的影子。

但沒有,一點也沒有。

沈明河沒有資格替明尼斯特說原諒,那段被霸淩的歲月是他不敢面對的過往。

又是一陣短暫的沈默,史密斯主動打破,他說,“閣下,我不會洩露半字,如果我違背,我就失去右手,再也拿不起劍。”

劍術師最寶貴的就是執劍的手,這是他拿著自己勝過生命的劍術起誓。

沈明河點頭。

得到信任,史密斯緊繃的心得到了一絲輕柔地撫慰。

看著史密斯逐漸走遠,曾經驕傲的蜂族雌性銳意已經盡數磨掉,但藏於庫管裏的長劍好像還倔強地保留著一個高階劍客的尊嚴。

“閣下。”

沈明河,“嗯?”

“史密斯不僅是你的老師吧。”

沈明河,“呃……”

汗流浹背了啊。

“那個、這個……就……”

蘭斯微笑,靜靜地等待著雄蟲的解釋。

沈明河耷拉下肩膀,他說:“以前的我給這個老師送過情書,上的雄蟲學院嘛,好看優秀的雌蟲就很受學生們追捧,明河也是其中之一。”

記憶中,明河·明尼斯特害羞地偷看,每當史密斯的目光看來,他就像受驚的小鹿一樣飛快地移開視線,甜甜的又酸澀的暗戀,在朋友的鼓勵下終於邁出了勇敢的一步,他知道自己會被拒絕,卻想勇敢一次。

“明河就像是史密斯的戰利品吧,那封情書他一直夾在隨身攜帶的書裏。”

蘭斯握緊了雄蟲的手,“閣下,不要為之難過。”

“當然,不值得嘛,而且我已經找到了最好的雌蟲。”

蘭斯笑了起來,“閣下,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很會說情話。”

“有嗎?”

沈明河不覺得啊,“我只是在說實話,我不會說情話。”

他們起身離開咖啡館,去往停車場的路上,蘭斯湊到雄蟲的耳邊說:“閣下,我也想要情書。”

“什麽?”

沈明河沒有反應過來。

“我也想要情書。”蘭斯重覆。

沈明河呆住,有種搬起石頭打自己腳的感覺。

“不可以嗎?”

蘭斯低落。

“可以!”

沈明河咬咬牙也就同意了,他雖然沒什麽文化素養,以前動筆最多的就是寫檢討,但情書他寫了!

蘭斯開心地笑了,“謝謝閣下。”

“不用謝啦,你讓我構思構思,應該不會太快。”

沈明河心虛。

蘭斯彎起了嘴角,“閣下你說過,好飯不怕晚,無論你什麽時候寫,我都在這裏。”

蘭斯反手握住雄蟲閣下的手,踩上踏板率先進入了車內,“閣下,獨一無二的事情以後只能夠對我做,不然我會嫉妒的。”

沈明河彎起了嘴角,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好,我不打誑語。”

待在車裏等候的006滾了過來,“閣下,先生,006一直乖乖地等哦。這個星球治安不是很好呢,竟然有蟲來撬門,被我趕走了。”

“做得好,006。”沈明河不吝嗇誇獎。

車子開啟,滑行後飛入空中軌道,他們離開教堂後一路向東。

越往東,天色越亮,仿佛東邊的太陽永遠不會有落下的那一刻。

從斯威蒽公司的下游工廠旁邊開過,沈明河凝神看著那些巨大的機械臂把一塊塊龐大的黑色提煉物吊裝起來,那些提煉物好像是吸收了所有光線一樣是幽邃到極致的黑。

工廠裏面只能夠看到忙忙碌碌的機器人,看不到雌蟲的身影。

這一幕,竟然詭異地和B·216那個工廠重合,充滿了怪誕。

沈明河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如果不是不想節外生枝,我真想進去看看。”

但他現在不是獨身一個,是有雌蟲的了,不能夠像之前那樣無所謂生命地什麽地方都闖。

“閣下。”

“嗯?”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怪聲?”

沈明河搖頭,“沒有。”

蘭斯皺著眉頭說,“像機械運轉凝滯的聲音,一晃而過的,我有些不確定是不是我自己聽錯了。”

“機械凝滯?”

沈明河喃喃自語,他往後看,被拋在身後的斯威蒽工廠猶如蹲伏的巨獸,卻沒有年輕巨獸的銳意進取,是一頭蒼老的、遲鈍的獸。

“蘭斯,你應該沒聽錯,那些機械臂就像是生銹了一樣,動作很慢。”

“這個下游工廠,斯威蒽應該管理得很少。”

“嗯。”

沈明河打開了個人終端,搜索了沃倫星球的情況,把縮小版的地圖放大,“再飛行兩百公裏就是明尼斯特工廠所在的地方,旁邊有個小鎮,我們可以先去那邊。”

“006,你搜索下斯威蒽工廠。”蘭斯吩咐。

“好的,先生。”

“看斯威蒽旗下是否有沃倫星球的分廠或者合作工廠。”

006的搜索效率比手動的快多了,很快就告知了結果,“閣下,先生,經過006搜索,沃倫星球的分廠於30年前設立,但在5年前已經關停了,未有其它企業接手。”

“那就好玩了,那邊還在運行。”

沈明河微笑,骨子裏瘋狂的茵子叫囂著,“要不要去看看?”

“我聽閣下的。”

“那就去。”沈明河命令006返航。

二十分鐘後,他們停在了斯威蒽工廠的附近,是個荒廢的公園,水泥地面已經皸裂,從縫隙裏長出了雜草,像極了一枝黃花的雜草頑強地開疆拓土,把曾經的娛樂設施盡數掩埋。

風推著秋千,秋千的拉索發出綿長的吱嘎聲。

如果這時候導入BGM,水琴演奏的恐怖片音效超級合適。

工廠圍著高大的墻,墻的上緣還拉著鐵絲網,鐵絲網沒有通電,但通過絕對刮掉一層皮。

怎麽進去就是個問題了。

租的車原始設定就是沒辦法從各個工廠、房屋的上方掠過,強行更改會觸發警報,引起本地帝國警察的註意。

這顯然是他們不願意看到的。

“閣下,左手十一點方向,有動靜。”

沈明河看過去,“是個鉆地洞的賊。”

“說誰賊呢?”

從地洞裏鉆出來的小個子雌蟲晃了晃腦袋,抖摟掉頭發上的草屑土塊,“雄蟲!”

他看到沈明河後眼睛亮了。

雄蟲默默把尖刺抵在了他的心門口。

小個子雌蟲呆呆地低頭看了看,又擡頭看向雄蟲,腦袋上的呆毛掛著一片枯葉,他訥訥地說:“現在雄蟲都不講武德的嗎,為什麽打招呼的方式這麽暴力?!!”

“這個洞是通向工廠內部的?”

“嗚嗚嗚,為什麽要打破我的幻想,明明雄蟲閣下都是可可愛愛的,為什麽要讓我遇到個暴力變態。”

蘭斯握住尖刺往前送了送,“你說誰變態呢?”

“我是變態我是變態。”雌蟲很快萎雕,沒有半點逞強。

“我問你答。”沈明河說。

雌蟲老實巴交地點頭,“閣下,我就是個賊,知道的不多的。”

“這個洞通向工廠內部嗎?”

“是的,閣下,附近還有七八個類似的洞,打洞是我們甲蟲族最擅長的事兒,我們面前這個洞是我打出來的,用了一年左右的時間一點點打磨洞壁,後面一直在精心維護,不像其它的洞那麽糙。”

沈明河用懷疑的目光掃了掃雌蟲的腦子,怕不是遇到了個傻子吧。

問一句,回答擴充那麽多。

雌蟲討好地笑笑,“閣下,我回答的還可以吧,我是我們街道最會說的雌蟲,大家都喜歡聽我說笑話解悶。閣下知道有個像洋蔥的雌蟲為什麽走著走著就哭了嗎,因為他太熱脫衣服了,哈哈哈哈。”

沈明河&蘭斯,“……”

“不好笑嗎?”雌蟲眼巴巴地說。

“問什麽答什麽,再說無關緊要的,就用你的臭襪子堵住你的嘴巴。”

沈明河說。

雌蟲癟嘴。

“叫什麽?”

“榔頭。”

“真名?”

“當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榔頭·明尼斯特。”

“明尼斯特?”沈明河不動聲色地反問。

“不行啊,私生子,我姆媽睡完就提褲子跑了,姆媽跟我說那個雄蟲是明尼斯特家族最牛逼的那一個,他叫明河·明尼斯特,帝國有史以來第一個流放的雄蟲,牛逼吧。”雌蟲挺直了單薄的胸膛,特自豪地猩猩捶胸。

他低估了自己承受能力,當場捶成咳嗽。

榔頭擦著咳嗽出來的眼淚水,“你們的表情怎麽這麽奇怪啊?你們難不成不信我,我說的是真的,你們可以打開通緝榜,我爸就在上面。”

“你多大了?”沈明河表情微妙。

以前給自己當孫子不少,頭回遇到喊爹的。

蘭斯走了過來,與沈明河並肩站在一起。

他們兩個一同看向榔頭,一個表情古怪一個表情冷漠,榔頭瑟縮了了肩膀,可沒有想到逃跑。

“我才八歲,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麽,我爸是很年輕啊,但他二十五了,八年前十七,可以和雌蟲生寶寶了。”

榔頭一臉認真,被質疑身世他小臉不高興地垮掉。

“我姆媽可是明尼斯特閣下的劍術老師,他是在帝都雄蟲學院當過老師的!”

對面的兩個蟲沒吭聲,陷入到自證中的榔頭抓耳撓腮的,恨不得當場做個滴血認親!

沈明河扭頭對蘭斯說:“八年前,17,我還沒上大學呢。”

蘭斯點頭,他朝前探出手。

“你幹嘛你幹嘛?”榔頭卻怎麽也掙脫不掉,“瞎子你幹嘛,哎呦!你幹嘛打我?”

榔頭眼淚汪汪地看向沈明河,“嗚嗚嗚,你們今天都欺負我。”

“再瞎說就繼續打。”沈明河揮了揮拳頭。

榔頭抽泣,倔強地別過頭。

蘭斯松開榔頭的手腕,“不會是八歲孩子的骨齡,最起碼十三了。”

“八歲,八歲,我姆媽說我是八歲就是八歲。”

蘭斯拽了拽沈明河的衣袖,他們看出來了,這個孩子有點問題。

他不是傻,但也不聰明。

“地洞全長多少?”

榔頭楞住了,怎麽不按照套路出牌,又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

他撓撓頭,老實回答,“我量過的,全長66.66米,一點沒多一點沒少。”

“出口位於哪裏?”

沈明河再問。

“車庫。”

“工廠內有什麽?”

“礦石提煉物啊,他們管這種提煉物叫斯威煾·釉,在黑市上賣很貴的,我今天撿到一片,比小指甲蓋還要大呢,可以賣一千個星幣,我們可以買點好吃的、可以交房租,姆媽就不用那麽辛苦去兩百多公裏外的明尼斯特工廠搬東西了。”

撿了三年礦渣,沈明河第一次知道這些礦渣的提煉物叫做斯威煾·釉。

榔頭不高興地撅嘴,小臉上不僅有難過還有疑惑,“那是爸爸家的工廠,那些姓明尼斯特的雌蟲坐大車、吃大餐,我只能夠帶著姆媽住翻身都難的小破房子。”

他不懂,明明他們都姓明尼斯特。

沈明河也想知道,漢克·史密斯在想什麽,為什麽讓這個孩子跟自己姓?

“工廠裏還有什麽?”

榔頭看了一眼雄蟲,覺得他不大聰明。

沈明河:“……”

榔頭一點也不會掩飾情緒,所以他就是用臉在說沈明河不聰明。

“機器呀,有運輸斯威煾·釉的車子,有搬運的機器,還有那些很大很大看起來很酷的吊臂。”

“在裏面見到過雌蟲嗎?”

榔頭搖頭,“沒見過。”

“從什麽時候沒有的?”

“不知道啊,不過我鉆洞撿提煉物殘渣三年了,姆媽帶著我來沃倫星球就開始了,算是熟練工哦,我就從來沒有見到裏面有員工雌。”

“礦石提煉物的運送從未停止過,是嗎?”蘭斯插話。

榔頭揉著手腕子往旁邊挪了挪,不喜歡,就不回答。

“問你話呢,小孩。”

沈明河擡起腳攔住榔頭。

榔頭委屈,“你們個子高了不起啊,欺負我一個小孩子,他問的問題很奇怪啊,要是沒有新的提煉物送過來,我們撿什麽啊,很多蟲賴以生存的,沒有它,大家要餓死的。”

沈明河拋出個東西。

榔頭下意識接住,打開手掌看到了沃倫紀念幣1000元面值。

圓形的金屬貨幣。

蟲族科技發達,數字貨幣使用的歷史已經有一千多年了,但依舊有一些星球保留著紀念幣的發放,沃倫星球就是,沈明河在停泊港自助機器裏隨手買的。

當初在B·216打擂贏了兩千萬時,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外面揮金如土啊,但事實就是他花錢有點收不住,就差買個野生葫蘆娃看看了。

地球時代,他就是個月光,工資扣掉打給犧牲戰友家人的那部分就能花掉絕對留不到下個月。

領導苦口婆心勸著:明河啊,沒積蓄你怎麽討老婆?快存錢,要是讓我知道你再亂花,扣你工資了!

彼時的沈明河嬉皮笑臉敷衍了過去,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攢錢幹嘛。

現在腦子裏莫名響起了領導的話。

話說,他現在是有老婆的人了……

沈明河忽然有了危機意識,差點要去翻看下賬戶裏的餘額。

不想徒增事端,他用錢安撫了艦主和乘客,現在心裏面涼涼的。

“怎麽了?”

蘭斯對沈明河情緒的變化很敏銳。

沈明河抿了抿嘴,“沒什麽,就是想著要省錢了。”

蘭斯怔住,不解突然說起這個幹嘛。

沈明河握著蘭斯的手,細數以後要花錢的地方,如果能夠安頓下來,房子要有吧,現在沒車生活很不便的,還有孩子……什麽地方都要花錢的。

蘭斯似喝了酒上頭一樣,兩頰從耳朵那邊開始暈染出酡紅。

他小聲地應著,“嗯。”

等回去了,就把工資卡給雄蟲。

蘭斯·提利爾的雄蟲不用為了錢而憂心,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他們會有個帶花園的大房子,會有好幾輛代步車,會給孩子最好的教育。

不得不說,他們兩個立足點不同,但出發點非常一致。

都把自己放在了守護者的位置,都把對方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

拿著紀念幣的榔頭不解地看著兩個大人,覺得這些成年蟲實在是太無法理解了。

“你的錢掉了,一千星幣可是很多很多錢,怎麽可以亂丟。”

“給你了。”

榔頭倔強地遞出去,“我姆媽說了,不能夠亂收別人的錢,我們是很累很窮,但我們有尊嚴,錢要用自己的雙手掙來的。”

“你給我們提供了消息,這些消息算我們買的。”

“那也不值這麽多,這些消息又不是秘密,你隨便找個在附近走來走去的雌蟲就能夠得到的,還給你。”

沈明河收起了輕慢,開始認真地打量起榔頭。

如果是榔頭口中的八歲,那他生長發育得就太快了,但眼神幹凈、目光清正,亦有著符合八歲孩子的天真。如果說他十三歲,那身高上就沒了突兀。他穿著簡單的洗得發黃的汗衫、打著補丁的牛仔背帶褲,一雙鞋頭磨損的大黃靴,當然從地洞鉆出來,他這一身已經臟得沒法看了。

榔頭撓撓領口,出的汗凝成汗珠順著脖子往下流沒入了松垮垮的領口,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沈明河笑了,對沃克·史密斯有了點改觀。

“你不是有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釉,我們買下了。”

蘭斯說。

榔頭別過頭,“不賣給你。”

蘭斯,“……”

沈明河,“他是我的雌蟲,你客氣點啊。”

“這叫同性相斥,雄蟲閣下,我賣給你。”

榔頭從兜裏掏出塊看不出原色的手帕,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很小一片釉躺在裏面。

“貨真價實,我人小,才能夠鉆到履帶下面去撿到的。”

他重新把釉包裹好,鄭重地交給了雄蟲,“聽他們說很有用的,你買了不虧。”

沈明河笑了笑,他沒有隨意塞進袋子裏,而是很認真地對待,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口袋。

“你別自己去兌換,讓你姆媽去,知道嗎?”

“當然,我又不是傻子。”

沈明河搖搖頭,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洞口,這是個向下垂直的洞,進去後洞道橫平,指向了工廠的方向。

沈明河率先跳了下去,他按亮了身上的紐扣燈。

在B·216電梯出事,他進入黑暗幽密的空間差點傷害到蘭斯後,燈就被他縫合在了鬥篷裏。

“等等。”

沈明河讓蘭斯先別跳,他蹲下來看著洞壁,覺得不大對勁後伸出手刮了兩下,果然暴露出骨頭。

榔頭的聲音自頭頂上方來,他還沒走,“一開始挖這個洞的時候我才五歲,挖不動,就找了個墓穴挖的,別害怕,他是鄰居啦。”

他皺起了兩撇眉毛,特糾結地說:“你別叫啊,太吵會引來帝國警察的,他們可壞了,被抓到就沒收我們找到的釉,要是沒有釉就會把我們抓進去。我之前就被抓進去過,姆媽花了好多錢才把我保釋出來的。”

他的左臉上寫著“好麻煩啊”,右臉寫著“他是雄蟲,忍忍好了”。

要不是已經下洞了,沈明河絕對給榔頭一個毛栗子。

他沖著“鄰居”說,“抱歉,打擾了。”

隨後站起來雙手向上伸,“蘭斯,下來吧。”

蘭斯一個縱躍就落到了雄蟲的身邊,“閣下,我下來了。”

沈明河默默收回了手,但不甘心地揉了揉蘭斯的腦袋,“你們一個兩個的,唉。”

蘭斯,“?!”

“洞很矮,要趴著,你跟著我。”

“好的,閣下。”

沈明河一個矮身鉆了進去,的確能夠感受到這個洞是被細致維護過的,很平滑,掌心不會突然按到一個凸起的石塊。

“我挖的洞好吧?”榔頭得意洋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你怎麽來了?”

洞裏說話,聲音回蕩。

“我還想掙一千塊錢。”榔頭別扭地說。

蘭斯輕笑。

榔頭一下子毛了,墜在最後面張牙舞爪地說,“笑什麽笑,這可是爺的地盤。”

小孩子別扭著呢,一點也不肯承認自己是擔心才下來的。

“我又沒笑你。”蘭斯聲音中帶著笑意。

榔頭哼,“你們雌蟲最討厭了。”

“你也是雌蟲。”沈明河說。

“我想當雄蟲,如果我是雄蟲,就有很多雌蟲討好巴結,我就帶著姆媽去更好的地方生活,不用吃了上頓沒下頓,不用住又潮濕又小的房子,隔壁放個屁,味道就飄到我們這裏了。”

小孩子也是有濃濃的煩惱的,“姆媽上午要去菜市場洗豆子,下午去咖啡館當服務員,晚上在明尼斯特工廠搬東西到淩晨才回家,我不想他這麽累了,想給他好的生活。”

“你姆媽不是劍術師嗎?”蘭斯問。

榔頭藏不住秘密,而且經過在上面短暫的相處,他已經對沈明河和蘭斯卸下了心房,現在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因為爸爸流放了啊,姆媽說爸爸都是因為他才被流放的,所以現在的苦日子是他該受的。”

沈明河,“明尼斯特不是因為你姆媽流放的,你姆媽還沒有那個分量,他被流放主要是因為他是明尼斯特家族龐大家產唯一的嫡系繼承人。”

蘭斯睜著眼努力去看在前面帶路的雄蟲,他看不見,但他的心裏面知道明河就在前面。

第一次聽閣下說起過往。

他的聲音輕松,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閣下,我會幫助你奪回來的。”

“哈哈,錢財就是身外物,夠用就行。我以前是到手多少就花多少,到了B·216也是掙到了夠用的就擺爛了,蘭斯,那些東西於我來說不重要,不用你去執著。”沈明河說,“你才重要。”

蘭斯心顫了顫,他說,“閣下,你對我來說同樣重要。”

也更多,比生命還重要。

“你們在說什麽啊?”墜在後面的榔頭聽得一頭霧水。

“小孩子偷聽大人說話是要打的。”

沈明河嚇唬他。

榔頭撇嘴,“嚇唬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完後他大人似的嘆口氣,“可姆媽一直說是自己害了爸爸,是他太自私了,不應該收下信什麽的,害爸爸被欺負。我問他具體發生了什麽,他就閉嘴不肯多說。閣下,你們不是本地蟲吧?”

“為什麽這麽說,說不定我們來自於沃倫星球的其它城市。”

“本地蟲不會犯傻地去買紀念幣,設計得好傻缺的,明尼斯特家族花錢讚助,就把他們公司的logo刻在上面了。”

不好意思,真沒有註意到。

沈明河心裏面如此想著,他就覺得上面各種機器人的圖案疊羅漢挺好玩的,就順手買了。

給了出去,他打算走的時候再買一枚。

大概他就和地球那些去一個景點就買一個冰箱貼的人一樣……

“你們從外面來的,見過我爸爸嗎?他現在什麽樣子啊,漂亮嗎,可愛嗎?”

“一點也不!”

沈明河語氣篤定。

“啊!”

榔頭好失望,“我爸爸為什麽不漂亮啊,我這麽好看。”

沈明河的臉皮子抽了抽,但又不忍心打破榔頭美好的幻想,他和史密斯相依為命,拆穿他們不是母子不有趣,

“閣下,是不是快到了,我們已經爬行六十米了。”

聽蘭斯的聲音就知道,他彎起的嘴角怎麽也壓不住。

真的從未見過明河閣下氣急敗壞的樣子。

“快了,我看到亮光了。”

“你們好慢啊,六十多米,我歘欻欻就爬完了,你們和烏龜爬一樣。”

沈明河呵呵,“等你長大成可惡的大人,你就知道這個小小的通道對於大人來說有多麽難爬了!”

終於能夠順直身體,沈明河探頭偵查了下外面的情況,沒有任何危險才爬了出去,隨即朝著洞口伸出手。

蘭斯緊隨其後,手攀援著洞口準備跳出去。

手沒有按到泥土卻落進了一只掌心溫暖幹燥的手裏面,他被雄蟲閣下拉了出去。

蘭斯抿抿嘴,心中的疑惑略淡,卻不由失笑。

閣下總是要照顧他。

沈明河扶著蘭斯站好,又看向洞內,榔頭手腳利索很快就跳了出來,“跟在你們後面爬,我都快散架了。”

“快看啊,這就是你們好奇的工廠,哦,你看不見。”

看了一眼蘭斯,欠抽的小孩子涼涼地說,後腦勺果然挨了一下,小家夥撅嘴看向雄蟲。

“你應該慶幸,我是不打雄蟲的。”

“小孩,你應該慶幸我不打孩子。”

站在車庫內看向工廠,與坐在車上俯瞰工廠是完全不同的體驗。

集裝箱大小的礦石提煉物被巨大的機械臂吊裝起來,從他們頭頂掠過,伴隨著機械老化的陳舊聲響,給這些巨獸腳爪一般的鋼鐵猛獸增添了更多威懾——怕巨物突然掉落、怕機械臂突然失靈。

天邊只有一線光亮,夜晚來了。

工廠裏卻只有極少數的地方亮起了燈。

暮色更為這些鋼鐵巨獸蒙上了神秘莫測的色彩。

各種幽暗的角落裏,仿佛藏著窺伺的眼睛。

榔頭揉了揉胳臂,他往蘭斯身邊靠了靠,嘴巴卻很硬,“你們別亂跑,丟了我可不好找。”

“晚上來過嗎?”

榔頭搖頭,眼睛不敢亂看,感覺白天閉著眼睛都可以走遍的工廠在黑夜裏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陌生得害怕。

“我對這些提煉物,機械臂不感興趣,我想行政樓在哪裏。”

榔頭指了個方向,但很快就不確定地收回了手指。

“這裏環境會變?”

“沒有,我白天來都一樣。”

“那你仔細看,晚上有變化嗎?”

榔頭又往蘭斯身邊靠了靠,下意識尋求成年雌蟲的庇護。在混亂的街區,成年的、強裝的成年雌蟲與混亂、強盜畫等號,但同時他們又兼具保護者的身份,避免老弱病殘受到別的街區雌蟲的騷擾。

榔頭安慰自己,他這是在保護瞎子雌蟲和軟弱的雄蟲,才不是因為害怕。

“沒,沒有。”

在雄蟲的循循善誘中,榔頭敢擡頭去看夜色中的工廠了,他說:“但是晚上看這些大家夥,感覺好陌生,還有那些運輸機器,行動軌跡好像變掉了。”

“不是在搬運,像是在巡邏對不對?”

“對對對,我也想這麽說的。”

沈明河莞爾,他對蘭斯說,“有沒有覺得似陳相識?”

“有。”

B·216的工廠到後來也變得沒有雌蟲工人,只有沈默的機械。

空氣中是多了一絲不詳。

也許是心理作用。

但蘭斯提醒自己,應該更加留心。

“閣下,我分辨出來了!”榔頭忽然壓著嗓子驚喜地說,“走右手邊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看到一個紅色的崗亭後再左拐,再繼續走,看到的房子就是行政樓。”

“好,我們知道了。”

沈明河揉了把小朋友的腦袋,“小孩子應該回去睡覺了。”

“我說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但沈明河不允許榔頭跟。

看著快要消失在夜色裏的西雄蟲和他的雌蟲,榔頭咬咬牙,決定尾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