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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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我的身份最高, 當然是我來最有用啊。”
顧明宣忙道，“他們定然不敢仔細查驗我的傷口，不會看出破綻。婉歌就不一樣了, 萬一安貴妃有意刁難, 豈不是橫生枝節？”
“不, 他說得對, ”杜婉歌回過神, 立刻來奪匕首，“這一刀應該我來！”
“婉歌別鬧。”
你是不是知道你這個女主有多拉仇恨，幾乎全書的女配都在針對你！
顧明宣絕不能讓她往槍口上撞。
“搶什麽？我打小皮厚，這點傷不用藥也死不了！”
趙承烈試圖分開顧明宣和杜婉歌, 奈何他現在是獨臂俠, 心有餘力不足, 他朝傅幸臣，“傅兄, 拉著她們倆啊，看戲吶？”
顧明宣又要防著杜婉歌把匕首搶走，又要避免刀鋒傷著人，百忙中只見傅幸臣不僅沒有拉架，反而松開了手。
他退開一步, 神情淡漠而遙遠, 真的像是在看戲。
顧明宣特意把他拉過來，就是想改變他被當成替罪羊的劇情。
現在見他自t己有有意識自動遠離這把匕首，顧明宣很欣慰。
可忽然之間, 空氣中仿佛有“嗡”地一聲, 輕輕震動。
視野微微模糊，像是被誰按下了慢速鍵。
那把匕首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 引導著顧明宣的手，避開了杜婉歌，避開了趙承烈，如同乳燕投林、長鯨歸海——劃向傅幸臣。
鋒利的刃尖劃破衣料，直抵肌肉，鮮血濺出來。
明明立身在戰圈之外的傅幸臣，手臂上多了一道傷口，和趙承烈的一模一樣。
顧明宣僵在當場，完全石化。
杜婉歌和趙承烈也楞住。
只有傅幸臣，始終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像被匕首劃傷的人不是他。
顧明宣終於緩過來：“我怎麽……怎麽……”
怎麽能劃到你身上去？！
明明隔著好幾步，明明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就是為了幫他逃過這一劫，
這是怎麽回事？！
“老夫人，陛下口諭，傳您往禦帳進見——”
之前那位金吾位郎將去而覆返，說到這裏頓住，他看見了傅幸臣臂上的傷口。
“原來是你！”
“嗆啷”一聲，他的佩刀出鞘，身後的金吾衛也齊齊亮出刀刃，包圍傅幸臣。
雪亮的刀尖將傅幸臣團團包圍。
顧明宣：“不，不是——”
傅幸臣忽地一笑，豎起一根食指在唇間，做了個手勢。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他道，“一切皆有定數，無可更改。”
他轉即被押了出去。
杜婉歌著急道：“老夫人，這可怎麽辦？剛才那一刀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我推的？”
“不，沒你什麽事。”趙承烈說著，向顧明宣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將傅兄救出來。”
原書中，趙承烈最後確實是用一名死囚替換出傅幸臣，並將傅幸臣送往南疆養傷避難。
但這一招偷天換日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傅幸臣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面目全非，所以才沒漏餡。
顧明宣回憶著剛才那一下，她的身手超出了她本有的水準，那一下她簡直是兔起鴟落，可以躋身一流高手境界。
她怎麽做到的？
是什麽力量讓她做到的？
顧明宣越想越覺得心裏發寒。
定數……真的有定數嗎？
一切痛苦都已經註定，逃不了，也少不了——像不像被判定的刑期？傅幸臣，好像在服名為“痛苦”的刑罰。
顧明宣道：“婉歌，你現在就去藥房，就說我說的，要最最上好的止血金創藥，說我要給傅幸臣用。”
杜婉歌松了口氣。她很清楚藥房的人必不敢駁自家老夫人的面子，趙承烈的傷不單有救，且沒了後患。
趙承烈鄭重道：“謝老夫人。”
“先別忙著謝，我也是真的要給傅幸臣用。”
顧明宣系上鬥篷，“我去面聖，這就去把傅幸臣救回來。”
什麽定不定數，她可不認。
*
皇帝的禦帳大而周全，分了好幾處。議事堂、寢帳、讀書處……還有一座丹房，專門有方士隨駕。
太監引著顧明宣走進的正是丹房。
關飛京才煉出一爐丹，皇帝正在查看成色。
身為安貴妃老娘，顧明宣並非沒有被召見過，但多半是安貴妃在場，與皇帝進行一些家和萬事興之類的交流。
顧明宣不喜歡丹房——永寧侯府的丹房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
丹房中丹爐燒著，熱汽騰騰，皇帝和關飛京只穿夾袍，顧明宣披著大毛鬥篷，頓時有點出汗。
“老夫人可知朕召老夫人前來所為何事？”
“老身不知，不過老身正有一事想人回稟陛下。”顧明宣道，“聽說有盜賊在圍場中亂闖，金吾衛正在捉拿，偏偏老身之前失手劃傷了翰林苑編修傅幸臣的手臂，金吾衛錯將傅幸臣認作盜賊，還望陛下明察。”
“哦？”皇帝打量著顧明宣，“方才金吾衛來回過話，傅幸臣臂上的傷與盜賊臂上的一模一樣，哪有這麽巧的事？”
“即便傷口的位置一樣，因為出手的人力道不同，出手的角度不同，甚至是出手的人身高不同，傷口都不會完全一樣。陛下可以請大理寺卿帶仵作過來詳細審查……”
顧明宣話沒說完，皇帝呵呵一笑，微微向前傾身，盯著顧明宣。
“大理寺的仵作全是廢物，哪裏比得上明夫人？”
顧明宣只覺得皇帝的眼睛像盯牢獵物的毒蛇，勉強道：“只可惜老身那外甥女已經回鄉，不在京城。”
“明夫人雖不在，觀老夫人之言，對查傷勘驗之法也頗有經驗，老夫人真想救人，不如就答應朕一件事吧。”
顧明宣有極其不詳的預感，就看見幾名太監向她圍攏，手裏端著銅盆巾櫛等物。
“卸個妝吧，老夫人。”
*
“說，闖入禦帳意欲何為？”
“有無同黨？”
“背後主使是誰？”
“說不說？！”
圍場裏自然沒有大牢，關押犯人的地方就選在了金吾衛帳篷。
圍獵自然也不會帶刑具，但鞭子、箭弩、刀、匕首……但凡可以在人身上弄出點傷痕來的東西都可以充作刑具，那名郎將還甚有創意地將一塊馬蹄鐵埋在炭盆裏，烤得通紅，用火鉗子夾著，舉到傅幸臣面前。
“傅大人，這東西認識嗎？天牢裏有件刑具叫烙鐵，印在人身上叫烙刑。我這個叫蹄鐵，印在人身上叫蹄刑。”
旁邊的金吾衛們轟然大笑，這些都是貴胄子弟，從來不拿人命當回事。
“傅大人，再不招，我就要叫你嘗嘗這蹄刑的滋味了。”
傅幸臣被捆在柱子上，低垂著頭，毫無反應。
“別是死了吧？”有金吾衛道，“大家夥悠著點，讀書人不結實，壞得快。”
郎將起身，通紅的烙鐵離傅幸臣更近，就在快要落在傅幸臣身上時，有人高宣一聲道號：“無量天尊，諸位可否暫避？陛下命貧道來問人犯幾句話。”
來人仙風道骨，乃是剛剛被封為國師的玉虛道長。
金吾衛們哪敢說半個“不”字，紛紛說國師大人辛苦，然後退下。
玉虛支著耳朵，聽到腳步聲遠去，這才變了臉色上前：“我的天，他們竟敢對聖子下這樣的狠手？！”
傅幸臣一動不動，只有眨動的眼睛證明他還活著。
玉虛看著傅幸臣滿身的傷，要哭了：“聖子啊，您要做什麽，吩咐一聲不就好了嗎？何必親自動手？咱們家護法閑得都快長蘑菇了，天天鬧著要回去帶孩子吶！哎喲我的天尊啊，您這樣讓我怎麽回去跟我哥交代，他非打死我不可！”
傅幸臣：“……再聒噪，我也可以打死你。”
“是是是，我這就救您出去——”
“不必了，我命中有此一劫。”
“原來如此！我就說呢，聖子無所不知，怎麽可能讓自己身陷險境，原來是度劫。”
玉虛說著長出了一口氣，想起自己的煩惱，期期艾艾道，“聖子，我……屬下辦事不力，爭風吃醋爭不過那個姓關的，怕是要失寵了。”
傅幸臣沒有說話。
但玉虛此人，不管對方接不接，話都能滔滔不絕說下去，他甚至還坐下來，大吐苦水：“那姓關的混球本來已經被我擠到了一邊，可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下午的時候跟皇帝帳篷裏密奏了一番——還把我都支了出去，等我回去，皇帝就沒有半點心思在天尊身上了，就和關飛京在丹房待著。”
“哦，方才還把杜家那位老夫人請過去了，這裏頭又跟杜家有什麽關系——”
一直拿他的話當空氣的傅幸臣猛地擡頭：“——關飛京在不在？”
玉虛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在不在？”
“皇帝讓顧老夫人去丹房的時候，關飛京在不在丹房？”
“在啊，從密奏完了他就一直窩在丹房裏。”
是關飛京。
在紅葉谷那人是關飛京。
也許是有意跟蹤，也許是信步而至，關飛京看到了顧明宣和他在一起的樣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顧明宣只是顧明宣，而不是顧老夫人，雖然隔得遠，關飛京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但一定可以從舉止當中看得出來顧明宣的異常。
再加上京中老夫人們當中本來就一直在傳，顧老夫人一直不老，越活越年輕。
傅幸臣臉上本來就沒什麽血色，這會兒還變得鐵青，玉虛覺得比死了三天的屍體還要嚇人。
玉虛正要說點什麽，傅幸臣閉了閉眼睛，眸子裏的萬千洶湧都壓了下去，開口道：“看到那塊馬蹄鐵了嗎？烙我。”
“什、什麽？”
玉虛耳朵聽得清清楚楚，但腦子著實反應不過來。
“度劫。”傅幸臣道，“苦刑受滿，t我才能得自由。”
玉虛當初在寧城被顧明宣拿烙鐵嚇唬過，對這玩意兒有不小的心理陰影，兩只手握著火鉗，火鉗抖得哢哢響。
傅幸臣深吸一口氣：“給我解開繩子。”
這活玉虛能幹，十分麻溜地就把傅幸臣解開了。
傅幸臣受過刑，意志可以堅持，身體卻無法忽略，失去支撐後往前栽倒，玉虛連忙扶住他。
他走向炭盆，夾起那塊通紅的馬蹄鐵，看也不看，便往落在自己身上。
“啊啊啊啊——”玉虛尖叫出聲。
帳篷外，金吾衛們隔得遠遠的，依然聽到這叫聲。
“嘖嘖，還是國師大人有辦法，我們剛才怎麽審，那家夥就像啞巴似的，一聲都不吭。”
“那可不？仙長神通，豈是咱們凡人能領悟的？”
“要不要去看看仙長到底使的是什麽神通？”
“要找死你小子自個兒找去。”
金吾衛們湊在一處說笑，忽間皇帝身邊的總官大太監走來，歪東倒西的眾人頓時立定身形行禮。
“翰林苑編修傅幸臣何在？咱家來宣陛下口諭。”
“就在帳內，國師大人正在提審。”郎將忙引著大總管。
兩人一踏進帳篷，迎面便撲來濃重的血腥氣，再定睛一看，無論是見慣殺伐的金吾衛郎將，還是久經世事的內監大總管，雙雙僵在原地。
國師玉虛一身法衣燦然如新，沒有濺上半點血。而他腳邊，傅幸臣倒在地上，已經沒了人形，好像變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
“國師大人，陛下下旨將傅大人無罪釋放，您這……這……”大總管磕絆良久，最後問，“……還活著嗎？”
“……”玉虛臉上一片空白，嗓子已經叫啞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還活著嗎？不，他可能已經死了。
被嚇死了。
他沒見過這樣自虐的，到後面傅幸臣已經沒有力氣拿火鉗，於是玉虛睜睜睜著他把手伸進炭盆裏，直接去掏那通紅的蹄鐵。
地上那團血肉做出了回答，傅幸臣撐著支離破碎的身體，自地上半坐起來：“托福……還沒死。”
玉虛已經絕望了，麻木了，大總管和郎君第一次見這種場面，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還是大總管有定力，宣了傅幸臣“無罪釋放，官覆原位”的口諭，最後，想了想，念在多年收安貴妃好處的份上，道：“這是杜家老夫人給大人求來的恩典。”
他能說的就這麽多了。
大總管宣完口諭便離開，金吾衛們對著地上的傅大人犯了難。
“去、去尋個單架來。”玉虛啞聲吩咐。
“不必，”傅幸臣竟然慢慢地站了起來，像是一個被打碎過又拼接起來的瓷人，他渾身都在滴血，聲音卻出奇穩定，“國師大人扶我便可。”
國師大人扶著傅幸臣走出帳篷，滿腦子都是十年前哥哥玉沖把他接出寧城大牢的情形。
“聖子並非凡人，乃仙胎靈骨，你切記要恭敬。”
“不可嘻嘻哈哈，我知道你性子憊懶，但在聖子面前，若有不敬，我打斷你的腿。”
“阿梁，仙與人如同天與壤，等你見了聖子就知道，天人就是天人，與我等凡人完全不同。”
玉虛沒有經歷過李家村之事，對聖子尊敬自然是尊敬，但要說像他哥那樣畢恭畢敬，那實在是做不到。
在玉虛眼裏，聖子就是生得比旁人好看一些，腦子比旁人聰明一些，一般地也要吃喝拉撒，哪裏不像人了？
此時此刻，玉虛終於明白了哥哥當年的話。
他從來沒有見過誰也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更沒有見過誰傷成這個樣子還能保持理智。
“去丹房。”傅幸臣吩咐。
玉虛依言，未等邁步，傅幸臣改口：“不，去太子寢帳。”
*
中空的金針紮進血管，殷紅鮮血順著金針流入金杯中。
紅色的血，金色的針，映得手腕肌膚出奇的白。
皇帝像是欣賞某種奇珍，圍著顧明宣轉了好幾圈。
她臉上的偽裝全數被卸去，露出了本來面目。
“原來明氏就是你啊老夫人，”皇帝讚嘆不已，“朕就說，世上哪有那麽相像的兩個人，還不是母女，只是遠親。”
顧明宣一聲不吭。
“明夫人所求，朕已應允。禦帳裏什麽也沒丟，也許只是那漳州邊遠之地考上來的小孩子想趁人不在，溜進來見見世面吧。”
皇帝彎腰，居高臨下托起顧明宣的下巴，“夫人這把年紀了，皮膚比安貴妃還要嫩些。”
“陛下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返老還童嗎？”
“自然是永寧侯顧謙已經煉出了不老藥，你為作他的親妹妹，他給你服用的。至於他自己，到底是一個不慎炸了丹爐，還是你有意滅口，不讓他人知道不老藥的消息……朕不在乎。”
“只要得到你的血，就可以煉成新的不老藥，哈哈哈，朕還要多謝你才是。”
“陛下說得沒錯，但服用不老藥也有禁忌。一個不慎，便會像我哥哥那樣招致天譴，一命嗚呼。”
“哦？說說看。”
“一：禁欲禁色。二：勿喜勿悲。三戒葷戒怒。”顧明宣道，“三者或犯其一，我哥哥就是陛下的下場。”
停在顧明宣下巴上的手收了回去。
“哈哈哈，也罷，待不老藥煉成，朕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關飛京適時恭維：“陛下千秋萬代，富有四海，美人如雲，享之不盡。
皇帝大笑。
顧明宣微微松了一口氣。
皇帝不一定會信，但為求長生，他不敢冒險。
當年傅幸臣是怎麽炸了丹房的，顧明宣記得清清楚楚。
硝石硫粉之類的配料，丹房裏觸手可及。
顧明宣聽著皇帝的笑聲，慢慢垂下眼睛。
笑吧，你就笑吧。
等著，看娘怎麽把你炸成煙花。
*
皇帝每天都來丹房，看著丹爐，望眼欲穿。
關飛京告訴皇帝尚須七天才能煉成，然後每天都借丹藥之名問皇帝要這要那。
皇帝心情好，基本上求什麽應什麽。
顧明宣沒吃什麽苦，除了每天被抽血。
比起當年被捆在木架上的傅幸臣，她的生存要件已經好很多了。
第三天的時候，她已經弄到了一些硝粉和木炭，尚缺硫磺。
硫磺擱得最高，拿起來難度最大，畢竟可以裝可憐起身走動走動，但總不能在關飛京的眼皮子底下爬高。
“陛下！陛下！”
就在皇帝又一次和關飛京畫不老大餅的時候，大總管一臉驚慌地闖進來，“大事不好了！”
皇帝畢生宏願將成，聽不得這種掃興話，不悅道：“何事不好？”
“太廟——太廟著火，被燒了個精光！”
喲？
還有這等好事？
顧明宣忽然就想到那次心聽聽到的內容。
不會是傅幸臣幹的吧？
太廟約等於祖墳，祖墳被燒，皇帝暴跳如雷：“留在京城的那幫人是幹什麽吃的？！朕要回去殺個幹凈，一個都不留！叫上老七，隨朕回京——”
說到此處，暴怒中的皇帝猛然頓住，視線落在顧明宣身上。
把自己往硫磺架子邊上挪了一點點的顧明宣縮住。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不，叫上太子。”皇帝的聲音變得極度冰冷，“太子隨駕，安貴妃和昌王留守圍場，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離開。”
“是。”
大總管從這道聖命裏嗅出了變天的味道。
顧明宣只嗅到硫磺的味道。
皇帝把杜家老祖宗關起來的事情只有極少數幾人知道，對外說辭是皇帝那日傳喚老夫人，是訊問傅幸臣的事，問完話更讓人送老夫人回帳了。
眼下外面的情形是圍場鬧賊，傅幸臣作為嫌犯受到刑訊，又被釋放，顧老夫人無端失蹤，安貴妃急得不行，命昌王帶人四下尋找，圍場內外的山頭都翻遍了。
顧明宣在肚子裏罵了好幾百遍皇帝不是人，明明是皇帝對不起安貴妃和昌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先防備起安貴妃和昌王來了。
皇帝風風火火離去，留下心腹大總管監工。
顧明宣既憂且喜。
憂者，看來是不能把皇帝炸成煙花了。
喜者，太廟燒得這麽及時，多半是傅幸臣的手筆。
傅幸臣只要出手，就不可能只是燒個太廟那麽簡單，底下肯定還有後招。
顧明宣的猜想是，傅幸臣先是調虎離山，然後再買通內奸，比如說這位對她挺和顏悅色的大總管——不對，大總管肯定是跟著皇帝的。
那麽便是送飯的小太監？
也許會在飯菜裏下t蒙汗藥什麽的……
因為存了這個念頭，顧明宣吃飯的時候都慎重了不少，只吃沒味道的白飯，不吃有味道的菜——這樣可以避免中招，跑起來更快。
“老夫人可是胃口不好？”大總管挺慈祥地問，“想要吃什麽，老奴晚上讓他們——”
他的話沒說完，外頭忽然響起腳步聲。
這腳步聲非常沈重，還伴著鎧甲摩擦的聲響。
“咦，金吾衛這便回來了？”大總管正要起身，忽然“刷”一聲響，一把雪亮的長刀橫拉過帳篷，劃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雪亮的陽光透進來，顧明宣看到外面持刀那人的身形。
是傅幸臣。
他素日穿寬袍大袖，身形看著偏單薄，此時穿了穿副鎧甲，頭盔、面甲、護肩、胸甲、護腰，從頭武裝到腳，身體如豹子般蘊藏著可怕的暴發力，宛如天神再世。
在他的身後，金吾衛林立，衣襟染血，原本奉命守在帳外不遠處的金吾衛血灑當地，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奉陛下之命，捉拿妖道關飛京，就地處斬！”
傅幸臣手裏拿著一道明黃聖旨。
關飛京驚恐大叫：“不可能！陛下絕不可能殺我！我知道了……是你們矯詔！你們不要命——”
他的話到此為止，傅幸臣手裏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揮下，關飛京人頭落地，鮮血濺上丹爐。
傅幸臣將聖旨交給大總管：“請總管大人做個見證。”
然後大步走向顧明宣，單膝半蹲，替顧明宣解綁。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顧明宣呆呆地看著他，眼神裏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除了景仰還是景仰。
關飛京臨死前的吼聲就是她的心聲，她想破腦袋都沒想到傅幸臣玩這麽大，心頭怦怦直跳，這幾天失血過多，激動起來，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你不要命了？皇帝只是暫時走了，又不是死了，等皇帝知道，一定會全國通緝我們。”
“接下來怎麽辦？你的主線劇情是不是要玩完了？我們是不是要亡命天涯了？”
傅幸臣盯著她的手腕，瞳孔微微收縮——青白的皮膚上滿是針孔。
“別怕。”傅幸臣看著她，面罩遮著臉，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顧明宣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如此溫柔，聲音也是。
“假傳聖旨的代價太大，劃不來。”
那邊，大總管哆哆嗦嗦地展開聖旨。
大總管在皇宮服侍了兩代皇帝，對聖旨熟悉得像自己的衣裳，一展開就知道這是貨真價實的聖旨，如假包換的玉璽。
聖旨要出宮，還須經過中書省，上面手續齊全，完全沒有半點問題。
“怎麽可能？皇帝又不是失心瘋了！”
那老東西心心念念想著不老藥，他們殺了關飛京，毀了他的千秋萬代之夢，他一定會追查他們到天涯海角。
“是真的。先帝在回京途中遇刺，不治身亡，臨死前傳位於太子，是為新帝。”傅幸臣道，“這是新皇的第一份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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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份最高, 當然是我來最有用啊。”
顧明宣忙道，“他們定然不敢仔細查驗我的傷口，不會看出破綻。婉歌就不一樣了, 萬一安貴妃有意刁難, 豈不是橫生枝節？”
“不, 他說得對, ”杜婉歌回過神, 立刻來奪匕首，“這一刀應該我來！”
“婉歌別鬧。”
你是不是知道你這個女主有多拉仇恨，幾乎全書的女配都在針對你！
顧明宣絕不能讓她往槍口上撞。
“搶什麽？我打小皮厚，這點傷不用藥也死不了！”
趙承烈試圖分開顧明宣和杜婉歌, 奈何他現在是獨臂俠, 心有餘力不足, 他朝傅幸臣，“傅兄, 拉著她們倆啊，看戲吶？”
顧明宣又要防著杜婉歌把匕首搶走，又要避免刀鋒傷著人，百忙中只見傅幸臣不僅沒有拉架，反而松開了手。
他退開一步, 神情淡漠而遙遠, 真的像是在看戲。
顧明宣特意把他拉過來，就是想改變他被當成替罪羊的劇情。
現在見他自t己有有意識自動遠離這把匕首，顧明宣很欣慰。
可忽然之間, 空氣中仿佛有“嗡”地一聲, 輕輕震動。
視野微微模糊，像是被誰按下了慢速鍵。
那把匕首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 引導著顧明宣的手，避開了杜婉歌，避開了趙承烈，如同乳燕投林、長鯨歸海——劃向傅幸臣。
鋒利的刃尖劃破衣料，直抵肌肉，鮮血濺出來。
明明立身在戰圈之外的傅幸臣，手臂上多了一道傷口，和趙承烈的一模一樣。
顧明宣僵在當場，完全石化。
杜婉歌和趙承烈也楞住。
只有傅幸臣，始終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像被匕首劃傷的人不是他。
顧明宣終於緩過來：“我怎麽……怎麽……”
怎麽能劃到你身上去？！
明明隔著好幾步，明明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就是為了幫他逃過這一劫，
這是怎麽回事？！
“老夫人，陛下口諭，傳您往禦帳進見——”
之前那位金吾位郎將去而覆返，說到這裏頓住，他看見了傅幸臣臂上的傷口。
“原來是你！”
“嗆啷”一聲，他的佩刀出鞘，身後的金吾衛也齊齊亮出刀刃，包圍傅幸臣。
雪亮的刀尖將傅幸臣團團包圍。
顧明宣：“不，不是——”
傅幸臣忽地一笑，豎起一根食指在唇間，做了個手勢。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他道，“一切皆有定數，無可更改。”
他轉即被押了出去。
杜婉歌著急道：“老夫人，這可怎麽辦？剛才那一刀是怎麽回事？是不是我推的？”
“不，沒你什麽事。”趙承烈說著，向顧明宣道，“老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將傅兄救出來。”
原書中，趙承烈最後確實是用一名死囚替換出傅幸臣，並將傅幸臣送往南疆養傷避難。
但這一招偷天換日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傅幸臣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面目全非，所以才沒漏餡。
顧明宣回憶著剛才那一下，她的身手超出了她本有的水準，那一下她簡直是兔起鴟落，可以躋身一流高手境界。
她怎麽做到的？
是什麽力量讓她做到的？
顧明宣越想越覺得心裏發寒。
定數……真的有定數嗎？
一切痛苦都已經註定，逃不了，也少不了——像不像被判定的刑期？傅幸臣，好像在服名為“痛苦”的刑罰。
顧明宣道：“婉歌，你現在就去藥房，就說我說的，要最最上好的止血金創藥，說我要給傅幸臣用。”
杜婉歌松了口氣。她很清楚藥房的人必不敢駁自家老夫人的面子，趙承烈的傷不單有救，且沒了後患。
趙承烈鄭重道：“謝老夫人。”
“先別忙著謝，我也是真的要給傅幸臣用。”
顧明宣系上鬥篷，“我去面聖，這就去把傅幸臣救回來。”
什麽定不定數，她可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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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禦帳大而周全，分了好幾處。議事堂、寢帳、讀書處……還有一座丹房，專門有方士隨駕。
太監引著顧明宣走進的正是丹房。
關飛京才煉出一爐丹，皇帝正在查看成色。
身為安貴妃老娘，顧明宣並非沒有被召見過，但多半是安貴妃在場，與皇帝進行一些家和萬事興之類的交流。
顧明宣不喜歡丹房——永寧侯府的丹房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
丹房中丹爐燒著，熱汽騰騰，皇帝和關飛京只穿夾袍，顧明宣披著大毛鬥篷，頓時有點出汗。
“老夫人可知朕召老夫人前來所為何事？”
“老身不知，不過老身正有一事想人回稟陛下。”顧明宣道，“聽說有盜賊在圍場中亂闖，金吾衛正在捉拿，偏偏老身之前失手劃傷了翰林苑編修傅幸臣的手臂，金吾衛錯將傅幸臣認作盜賊，還望陛下明察。”
“哦？”皇帝打量著顧明宣，“方才金吾衛來回過話，傅幸臣臂上的傷與盜賊臂上的一模一樣，哪有這麽巧的事？”
“即便傷口的位置一樣，因為出手的人力道不同，出手的角度不同，甚至是出手的人身高不同，傷口都不會完全一樣。陛下可以請大理寺卿帶仵作過來詳細審查……”
顧明宣話沒說完，皇帝呵呵一笑，微微向前傾身，盯著顧明宣。
“大理寺的仵作全是廢物，哪裏比得上明夫人？”
顧明宣只覺得皇帝的眼睛像盯牢獵物的毒蛇，勉強道：“只可惜老身那外甥女已經回鄉，不在京城。”
“明夫人雖不在，觀老夫人之言，對查傷勘驗之法也頗有經驗，老夫人真想救人，不如就答應朕一件事吧。”
顧明宣有極其不詳的預感，就看見幾名太監向她圍攏，手裏端著銅盆巾櫛等物。
“卸個妝吧，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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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闖入禦帳意欲何為？”
“有無同黨？”
“背後主使是誰？”
“說不說？！”
圍場裏自然沒有大牢，關押犯人的地方就選在了金吾衛帳篷。
圍獵自然也不會帶刑具，但鞭子、箭弩、刀、匕首……但凡可以在人身上弄出點傷痕來的東西都可以充作刑具，那名郎將還甚有創意地將一塊馬蹄鐵埋在炭盆裏，烤得通紅，用火鉗子夾著，舉到傅幸臣面前。
“傅大人，這東西認識嗎？天牢裏有件刑具叫烙鐵，印在人身上叫烙刑。我這個叫蹄鐵，印在人身上叫蹄刑。”
旁邊的金吾衛們轟然大笑，這些都是貴胄子弟，從來不拿人命當回事。
“傅大人，再不招，我就要叫你嘗嘗這蹄刑的滋味了。”
傅幸臣被捆在柱子上，低垂著頭，毫無反應。
“別是死了吧？”有金吾衛道，“大家夥悠著點，讀書人不結實，壞得快。”
郎將起身，通紅的烙鐵離傅幸臣更近，就在快要落在傅幸臣身上時，有人高宣一聲道號：“無量天尊，諸位可否暫避？陛下命貧道來問人犯幾句話。”
來人仙風道骨，乃是剛剛被封為國師的玉虛道長。
金吾衛們哪敢說半個“不”字，紛紛說國師大人辛苦，然後退下。
玉虛支著耳朵，聽到腳步聲遠去，這才變了臉色上前：“我的天，他們竟敢對聖子下這樣的狠手？！”
傅幸臣一動不動，只有眨動的眼睛證明他還活著。
玉虛看著傅幸臣滿身的傷，要哭了：“聖子啊，您要做什麽，吩咐一聲不就好了嗎？何必親自動手？咱們家護法閑得都快長蘑菇了，天天鬧著要回去帶孩子吶！哎喲我的天尊啊，您這樣讓我怎麽回去跟我哥交代，他非打死我不可！”
傅幸臣：“……再聒噪，我也可以打死你。”
“是是是，我這就救您出去——”
“不必了，我命中有此一劫。”
“原來如此！我就說呢，聖子無所不知，怎麽可能讓自己身陷險境，原來是度劫。”
玉虛說著長出了一口氣，想起自己的煩惱，期期艾艾道，“聖子，我……屬下辦事不力，爭風吃醋爭不過那個姓關的，怕是要失寵了。”
傅幸臣沒有說話。
但玉虛此人，不管對方接不接，話都能滔滔不絕說下去，他甚至還坐下來，大吐苦水：“那姓關的混球本來已經被我擠到了一邊，可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下午的時候跟皇帝帳篷裏密奏了一番——還把我都支了出去，等我回去，皇帝就沒有半點心思在天尊身上了，就和關飛京在丹房待著。”
“哦，方才還把杜家那位老夫人請過去了，這裏頭又跟杜家有什麽關系——”
一直拿他的話當空氣的傅幸臣猛地擡頭：“——關飛京在不在？”
玉虛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在不在？”
“皇帝讓顧老夫人去丹房的時候，關飛京在不在丹房？”
“在啊，從密奏完了他就一直窩在丹房裏。”
是關飛京。
在紅葉谷那人是關飛京。
也許是有意跟蹤，也許是信步而至，關飛京看到了顧明宣和他在一起的樣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顧明宣只是顧明宣，而不是顧老夫人，雖然隔得遠，關飛京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但一定可以從舉止當中看得出來顧明宣的異常。
再加上京中老夫人們當中本來就一直在傳，顧老夫人一直不老，越活越年輕。
傅幸臣臉上本來就沒什麽血色，這會兒還變得鐵青，玉虛覺得比死了三天的屍體還要嚇人。
玉虛正要說點什麽，傅幸臣閉了閉眼睛，眸子裏的萬千洶湧都壓了下去，開口道：“看到那塊馬蹄鐵了嗎？烙我。”
“什、什麽？”
玉虛耳朵聽得清清楚楚，但腦子著實反應不過來。
“度劫。”傅幸臣道，“苦刑受滿，t我才能得自由。”
玉虛當初在寧城被顧明宣拿烙鐵嚇唬過，對這玩意兒有不小的心理陰影，兩只手握著火鉗，火鉗抖得哢哢響。
傅幸臣深吸一口氣：“給我解開繩子。”
這活玉虛能幹，十分麻溜地就把傅幸臣解開了。
傅幸臣受過刑，意志可以堅持，身體卻無法忽略，失去支撐後往前栽倒，玉虛連忙扶住他。
他走向炭盆，夾起那塊通紅的馬蹄鐵，看也不看，便往落在自己身上。
“啊啊啊啊——”玉虛尖叫出聲。
帳篷外，金吾衛們隔得遠遠的，依然聽到這叫聲。
“嘖嘖，還是國師大人有辦法，我們剛才怎麽審，那家夥就像啞巴似的，一聲都不吭。”
“那可不？仙長神通，豈是咱們凡人能領悟的？”
“要不要去看看仙長到底使的是什麽神通？”
“要找死你小子自個兒找去。”
金吾衛們湊在一處說笑，忽間皇帝身邊的總官大太監走來，歪東倒西的眾人頓時立定身形行禮。
“翰林苑編修傅幸臣何在？咱家來宣陛下口諭。”
“就在帳內，國師大人正在提審。”郎將忙引著大總管。
兩人一踏進帳篷，迎面便撲來濃重的血腥氣，再定睛一看，無論是見慣殺伐的金吾衛郎將，還是久經世事的內監大總管，雙雙僵在原地。
國師玉虛一身法衣燦然如新，沒有濺上半點血。而他腳邊，傅幸臣倒在地上，已經沒了人形，好像變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
“國師大人，陛下下旨將傅大人無罪釋放，您這……這……”大總管磕絆良久，最後問，“……還活著嗎？”
“……”玉虛臉上一片空白，嗓子已經叫啞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還活著嗎？不，他可能已經死了。
被嚇死了。
他沒見過這樣自虐的，到後面傅幸臣已經沒有力氣拿火鉗，於是玉虛睜睜睜著他把手伸進炭盆裏，直接去掏那通紅的蹄鐵。
地上那團血肉做出了回答，傅幸臣撐著支離破碎的身體，自地上半坐起來：“托福……還沒死。”
玉虛已經絕望了，麻木了，大總管和郎君第一次見這種場面，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還是大總管有定力，宣了傅幸臣“無罪釋放，官覆原位”的口諭，最後，想了想，念在多年收安貴妃好處的份上，道：“這是杜家老夫人給大人求來的恩典。”
他能說的就這麽多了。
大總管宣完口諭便離開，金吾衛們對著地上的傅大人犯了難。
“去、去尋個單架來。”玉虛啞聲吩咐。
“不必，”傅幸臣竟然慢慢地站了起來，像是一個被打碎過又拼接起來的瓷人，他渾身都在滴血，聲音卻出奇穩定，“國師大人扶我便可。”
國師大人扶著傅幸臣走出帳篷，滿腦子都是十年前哥哥玉沖把他接出寧城大牢的情形。
“聖子並非凡人，乃仙胎靈骨，你切記要恭敬。”
“不可嘻嘻哈哈，我知道你性子憊懶，但在聖子面前，若有不敬，我打斷你的腿。”
“阿梁，仙與人如同天與壤，等你見了聖子就知道，天人就是天人，與我等凡人完全不同。”
玉虛沒有經歷過李家村之事，對聖子尊敬自然是尊敬，但要說像他哥那樣畢恭畢敬，那實在是做不到。
在玉虛眼裏，聖子就是生得比旁人好看一些，腦子比旁人聰明一些，一般地也要吃喝拉撒，哪裏不像人了？
此時此刻，玉虛終於明白了哥哥當年的話。
他從來沒有見過誰也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更沒有見過誰傷成這個樣子還能保持理智。
“去丹房。”傅幸臣吩咐。
玉虛依言，未等邁步，傅幸臣改口：“不，去太子寢帳。”
*
中空的金針紮進血管，殷紅鮮血順著金針流入金杯中。
紅色的血，金色的針，映得手腕肌膚出奇的白。
皇帝像是欣賞某種奇珍，圍著顧明宣轉了好幾圈。
她臉上的偽裝全數被卸去，露出了本來面目。
“原來明氏就是你啊老夫人，”皇帝讚嘆不已，“朕就說，世上哪有那麽相像的兩個人，還不是母女，只是遠親。”
顧明宣一聲不吭。
“明夫人所求，朕已應允。禦帳裏什麽也沒丟，也許只是那漳州邊遠之地考上來的小孩子想趁人不在，溜進來見見世面吧。”
皇帝彎腰，居高臨下托起顧明宣的下巴，“夫人這把年紀了，皮膚比安貴妃還要嫩些。”
“陛下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返老還童嗎？”
“自然是永寧侯顧謙已經煉出了不老藥，你為作他的親妹妹，他給你服用的。至於他自己，到底是一個不慎炸了丹爐，還是你有意滅口，不讓他人知道不老藥的消息……朕不在乎。”
“只要得到你的血，就可以煉成新的不老藥，哈哈哈，朕還要多謝你才是。”
“陛下說得沒錯，但服用不老藥也有禁忌。一個不慎，便會像我哥哥那樣招致天譴，一命嗚呼。”
“哦？說說看。”
“一：禁欲禁色。二：勿喜勿悲。三戒葷戒怒。”顧明宣道，“三者或犯其一，我哥哥就是陛下的下場。”
停在顧明宣下巴上的手收了回去。
“哈哈哈，也罷，待不老藥煉成，朕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關飛京適時恭維：“陛下千秋萬代，富有四海，美人如雲，享之不盡。
皇帝大笑。
顧明宣微微松了一口氣。
皇帝不一定會信，但為求長生，他不敢冒險。
當年傅幸臣是怎麽炸了丹房的，顧明宣記得清清楚楚。
硝石硫粉之類的配料，丹房裏觸手可及。
顧明宣聽著皇帝的笑聲，慢慢垂下眼睛。
笑吧，你就笑吧。
等著，看娘怎麽把你炸成煙花。
*
皇帝每天都來丹房，看著丹爐，望眼欲穿。
關飛京告訴皇帝尚須七天才能煉成，然後每天都借丹藥之名問皇帝要這要那。
皇帝心情好，基本上求什麽應什麽。
顧明宣沒吃什麽苦，除了每天被抽血。
比起當年被捆在木架上的傅幸臣，她的生存要件已經好很多了。
第三天的時候，她已經弄到了一些硝粉和木炭，尚缺硫磺。
硫磺擱得最高，拿起來難度最大，畢竟可以裝可憐起身走動走動，但總不能在關飛京的眼皮子底下爬高。
“陛下！陛下！”
就在皇帝又一次和關飛京畫不老大餅的時候，大總管一臉驚慌地闖進來，“大事不好了！”
皇帝畢生宏願將成，聽不得這種掃興話，不悅道：“何事不好？”
“太廟——太廟著火，被燒了個精光！”
喲？
還有這等好事？
顧明宣忽然就想到那次心聽聽到的內容。
不會是傅幸臣幹的吧？
太廟約等於祖墳，祖墳被燒，皇帝暴跳如雷：“留在京城的那幫人是幹什麽吃的？！朕要回去殺個幹凈，一個都不留！叫上老七，隨朕回京——”
說到此處，暴怒中的皇帝猛然頓住，視線落在顧明宣身上。
把自己往硫磺架子邊上挪了一點點的顧明宣縮住。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不，叫上太子。”皇帝的聲音變得極度冰冷，“太子隨駕，安貴妃和昌王留守圍場，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離開。”
“是。”
大總管從這道聖命裏嗅出了變天的味道。
顧明宣只嗅到硫磺的味道。
皇帝把杜家老祖宗關起來的事情只有極少數幾人知道，對外說辭是皇帝那日傳喚老夫人，是訊問傅幸臣的事，問完話更讓人送老夫人回帳了。
眼下外面的情形是圍場鬧賊，傅幸臣作為嫌犯受到刑訊，又被釋放，顧老夫人無端失蹤，安貴妃急得不行，命昌王帶人四下尋找，圍場內外的山頭都翻遍了。
顧明宣在肚子裏罵了好幾百遍皇帝不是人，明明是皇帝對不起安貴妃和昌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先防備起安貴妃和昌王來了。
皇帝風風火火離去，留下心腹大總管監工。
顧明宣既憂且喜。
憂者，看來是不能把皇帝炸成煙花了。
喜者，太廟燒得這麽及時，多半是傅幸臣的手筆。
傅幸臣只要出手，就不可能只是燒個太廟那麽簡單，底下肯定還有後招。
顧明宣的猜想是，傅幸臣先是調虎離山，然後再買通內奸，比如說這位對她挺和顏悅色的大總管——不對，大總管肯定是跟著皇帝的。
那麽便是送飯的小太監？
也許會在飯菜裏下t蒙汗藥什麽的……
因為存了這個念頭，顧明宣吃飯的時候都慎重了不少，只吃沒味道的白飯，不吃有味道的菜——這樣可以避免中招，跑起來更快。
“老夫人可是胃口不好？”大總管挺慈祥地問，“想要吃什麽，老奴晚上讓他們——”
他的話沒說完，外頭忽然響起腳步聲。
這腳步聲非常沈重，還伴著鎧甲摩擦的聲響。
“咦，金吾衛這便回來了？”大總管正要起身，忽然“刷”一聲響，一把雪亮的長刀橫拉過帳篷，劃出一個巨大的缺口。
雪亮的陽光透進來，顧明宣看到外面持刀那人的身形。
是傅幸臣。
他素日穿寬袍大袖，身形看著偏單薄，此時穿了穿副鎧甲，頭盔、面甲、護肩、胸甲、護腰，從頭武裝到腳，身體如豹子般蘊藏著可怕的暴發力，宛如天神再世。
在他的身後，金吾衛林立，衣襟染血，原本奉命守在帳外不遠處的金吾衛血灑當地，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奉陛下之命，捉拿妖道關飛京，就地處斬！”
傅幸臣手裏拿著一道明黃聖旨。
關飛京驚恐大叫：“不可能！陛下絕不可能殺我！我知道了……是你們矯詔！你們不要命——”
他的話到此為止，傅幸臣手裏的長刀毫不留情地揮下，關飛京人頭落地，鮮血濺上丹爐。
傅幸臣將聖旨交給大總管：“請總管大人做個見證。”
然後大步走向顧明宣，單膝半蹲，替顧明宣解綁。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顧明宣呆呆地看著他，眼神裏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除了景仰還是景仰。
關飛京臨死前的吼聲就是她的心聲，她想破腦袋都沒想到傅幸臣玩這麽大，心頭怦怦直跳，這幾天失血過多，激動起來，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你不要命了？皇帝只是暫時走了，又不是死了，等皇帝知道，一定會全國通緝我們。”
“接下來怎麽辦？你的主線劇情是不是要玩完了？我們是不是要亡命天涯了？”
傅幸臣盯著她的手腕，瞳孔微微收縮——青白的皮膚上滿是針孔。
“別怕。”傅幸臣看著她，面罩遮著臉，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顧明宣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如此溫柔，聲音也是。
“假傳聖旨的代價太大，劃不來。”
那邊，大總管哆哆嗦嗦地展開聖旨。
大總管在皇宮服侍了兩代皇帝，對聖旨熟悉得像自己的衣裳，一展開就知道這是貨真價實的聖旨，如假包換的玉璽。
聖旨要出宮，還須經過中書省，上面手續齊全，完全沒有半點問題。
“怎麽可能？皇帝又不是失心瘋了！”
那老東西心心念念想著不老藥，他們殺了關飛京，毀了他的千秋萬代之夢，他一定會追查他們到天涯海角。
“是真的。先帝在回京途中遇刺，不治身亡，臨死前傳位於太子，是為新帝。”傅幸臣道，“這是新皇的第一份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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