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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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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中秋之後下了幾場雨, 天氣轉涼,快到重陽的時候,才開始放晴。

等到重陽這一日, 高遠的天空抹去了陰雲和水汽, 像一塊半透明的藍玉, 是京城一年當中最好的時節。

杜婉晴起了個絕早, 收拾利落了, 和母親聶氏一起來給顧明宣請安,送重陽糕。

聶氏手巧,重陽糕的花樣每年都有新樣式,口味也是甜而不膩, 顧明宣很喜歡。

“老夫人雖喜歡, 可別吃太多, 到底是糯米做的,不好克化。”聶氏把碟子捧到顧明宣面前, “最多只能吃三塊哦。”

這些年顧明宣最疼的人是杜婉歌,聶氏卻是一如既往地孝順。雖說這是因為原書作者的設定,顧明宣心裏還是挺暖的,“你費心了。來,茱萸插上。”

杜婉歌采了一盤子茱萸, 連枝剪下來, 紅果綠葉,像一枝別致的簪花。

見顧明宣擡手,聶氏忙矮身湊過去, 顧明宣替她簪在t鬢邊, 簪好了,聶氏的眼圈微微發紅。

“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聶氏連忙笑, “老夫人的茱萸,我有幾年沒戴上了,今年又得了,定然事事順心。”

顧明宣拍拍她的手,著意撫慰了幾句,又向杜婉晴招招手:“你也過來。”

杜婉晴在“惡毒女配”的崗位上兢兢業業,盡忠職守,有事沒事就想找杜婉歌的麻煩,不知道給顧明宣教訓了多少次。

今天也難得地得到了一個好臉色,和母親一樣心下感動,不像平時那樣橫眉豎目的,也是溫婉明麗的好姑娘。

顧明宣想說,看,好好過自己的人日子,不要把自己的生活跟別人的夾纏在一起,顏值都上升了呢。

不過人家這麽做也是書中註定,以前她也說過不少次,終究是本性難違,於是不再提,說了幾句給兒孫輩的祝福。

最後輪到杜婉歌。

小說裏總愛寫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如何如何沈魚落雁、國色天香,顧明宣看到的時候總覺得有點出戲,直到親眼看到杜婉歌。

十五歲的杜婉歌肌膚真的像玉一樣透著光,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臉上不用施任何脂粉,就是眉黛眼清,雪膚花顏。

一支殷紅茱萸簪進杜婉歌鬢間。

“願我的婉歌一生平安快樂,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謝老夫人。”杜婉歌奉上她自己做的花糕,做出來的雖然比不上聶氏,新鮮花汁染出來的顏色卻是漂亮得像藝術品。

她眨了眨眼睛。“也祝願老夫人青春永駐,越活越年輕。”

顧明宣笑著取了塊糕。

接著各房的人都來了,帶著各式的禮物。

顧明宣替晚輩們都簪好了茱萸,剛想問傅幸臣怎麽沒來,就想起傅幸臣和傅廣昭前幾天已經找到宅子,搬出去了。

陳長山算是半個杜家人,每逢佳節必來一起過節,此時也帶著五歲大的兒子來給顧明宣請安。

等到宮裏安貴妃的節禮送到,顧明宣便起身,帶著一大家子人去城外登高。

京城春天風沙大,夏天燥熱,冬天寒冷,只有秋天這麽一截子好辰光,京城裏的老百姓都興興頭頭出城玩樂,一路上皆是呼朋引伴的游人。

杜家的下人頭一天就出城去挑好了地方,茵席帷帳,瓜果酒水,一一布設停當。

席間盡是歡聲笑語,京中貴人大多沾親帶故,說是一家子登高賞秋,其實根本沒多少時候跟家人坐著,都在相交應酬,十分熱鬧。

顧明宣是個老太君,她只管倚著憑幾歪坐著,不時便會有人過來請安。她連人都不用記,覷著眼睛,大著嗓子問杜婉歌“誰啊”、“說什麽”,然後胡亂誇幾句“孩子長得甚好”之類的廢話,便應付過去了。

有幾個老姐妹卻是不好應付的,派人邀顧明宣過去未果,便齊齊移席過來。

芳湖公主一案剛剛塵埃落定,前幾天汝陽侯府家也給景時清發了喪。

汝陽侯教子無方,且有唆使之嫌,列為從犯,褫奪爵位,被貶出京城。

一如當年的傅家。

“我剛出城的時候,正遇見他們舉家南下,聽說是要回南邊老家。那景家出了皇後和太子,何等風光,沒想到也有這樣一日。”

“連太子都受了牽連,聽說被關了禁足。”

“說來說去,幾個皇子裏面,還是昌王殿下英武不凡,最得陛下的心。”

“這可是我們老姐姐的功勞呀,貴妃娘娘生得好!”

“……”顧明宣心說這些人怎麽這麽熱情,原來是眼見著太子失勢,昌王水漲船高,所以拍馬屁來著。

杜婉歌在旁邊挪了挪身子,百無聊賴。

少女才不喜歡這樣的話題,顧明宣開口道:“聽說極望亭那邊的菊花開得最好,你去替我折幾枝回家插瓶。”

杜婉歌知道這是給她放假,眼睛一亮,笑嘻嘻向眾位老太君福了福告退。

於是人們開始稱讚顧老夫人的審美品味,又有人道:“聽說查出此案的是名女仵作,還是老姐姐的遠親呢。”

“當真?”

“這可真是了不得,頭一回聽說女子也能當仵作。”

“可不是?大理寺的人都當公主是自縊,只有那位女仵作找到證據,查出了真兇是景時清。”

“老姐姐,這麽個妙人兒可別藏著,快請出來讓我們見見。”

顧明宣笑道:“她一早回北邊了,出了家,侍奉靈山天尊去了。說起來這靈山天尊有點意思,我那遠房外甥女倒像是受天尊使命來破這一樁案子似的。”

玉虛憑著仙風道骨的外表,以及一手出神入化的好戲法,已經擠走關飛京,成功上位,由“道長”變成“仙長”,成為皇帝身邊新一代紅人。

靈山教的大名也開始傳遍京城,不少達官貴人開始參拜靈山天尊。

話題轉向跟靈山教相關的種種奇跡。

以往顧明宣跟這些老姐妹保持著“見面熱情客套、沒見面就當對方死了”的關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所有人都捧著她的時候,沒想到景家倒臺會有這樣的負作用。

想悠閑地欣賞風景是不可能了,顧明宣趁下人斟茶的時候側了側,故意讓茶水沾上一點衣袖,好借更衣之機躲清靜。

結果那丫環才來不久,驚慌之下沒提牢茶壺,“啪”一下,茶壺在席上砸了個八面開花。

好樣的,回去加你工資。

顧明宣心說。

眾人驚呼,顧明宣身在最中央,當然是受波及最嚴重,所有人都過來,扶的扶,擦的擦,訓話的訓話,還有人忙忙地叫大夫,在這一團雜音中,忽然有人“咦”了一聲。

顧明宣低頭,就見那位老姐妹手裏的帕子上多了一抹黃褐色痕跡,那是剛從顧明宣被打濕的手背上擦下來的。

那人的視線轉到顧明宣的手背上,被擦拭過的地方明顯比旁邊白出一小塊。

不好。

“還不快收拾!”顧明宣借著憤怒之機起身,衣袖垂下來蓋住手,拿出老夫人的威風,“每日裏跟你們說過多少次,要穩重,穩重!今日難得出門,偏出這樣的事,這丫頭誰教出來的?帶回去好好教教!”

嗚嗚,對不起,回去加你兩倍工資。

說完,顧明宣扶著額頭,身子晃了晃,像是被氣暈。

聶氏早帶著人過來,連聲向眾位老夫人賠禮,扶著顧明宣就要回家。

忽地,顧明宣聽到了一個的清冷的聲音:“老夫人既然身體不適,回杜家未免勞乏,晚輩的屋子就在左近,不如就去晚輩那裏歇息吧?”

顧明宣保持著撫額的姿勢,暗暗睜開一只眼,看到了傅幸臣。

他穿一身通肩圓領雲紋長袍,依舊是淺灰色,頭上應景簪了一支殷紅茱萸,陽光明亮,人也明亮,身姿挺拔而不失恭謙。

聶氏張嘴就要拒絕,顧明宣先她一步:“也好,那便有勞了。”

*

傅幸臣的宅子離山上當然不算近,不過比回杜家確實要省點路,進了城門,右拐一條街就到了。

小小一所院子,前後兩進,裏外都收拾得很潔凈,院中一棵丹桂,開到了最盛的時候,滿樹都是細碎花朵,像仙人往樹上撒了一把珊瑚珠,空氣裏全是桂花的甜香。

堂前懸著一道匾額,兩個渾圓飽滿的大字:桂堂。

“傅廣昭說,傅家老爺子當年的書房外就有一株這樣的桂花,比這還大,開得比這還好,花一開,整個傅家都是香的。所以這院子他一眼就瞧上了。”

最初想要找宅子的人是傅幸臣。因為顧明宣那時候在暗中窺視,他不想衍天大陣的秘密被人發現,所以想從杜家搬出來。

後來……顧明宣把他從昌王府撈出來,他的想法有了變化,正想尋個借口不搬的時候,傅廣昭已經找好了宅子。

那麽,便搬吧。

顧明宣……是很有意思的人,他也很願意和她住得近些,可在這個註定要毀滅的世間,哪有誰是離不開的?

剛來的那兩天處處住著不順意,他以為是住不慣,可這世上就沒有他住得慣的地方,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哪一天慣過?

直到今天見到顧明宣,種種不順好像都被長風吹走。

杜家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聲勢浩大,傅幸臣一早看見了顧明宣。

她被杜家人簇擁著,占據了風景最好的位置,各家的老封君皆去她面前獻殷勤……傅幸臣看過太多的例子,這是權力帶來的無上滋味,會令任何人暈陶陶如同身在雲端,像毒藥般令人上癮。

然而被眾星捧月的顧明t宣一直無意識摩娑自己的衣袖——那是她無聊時候下意識的動作。

她把杜婉歌打發出苦海的時候視線一直追隨著杜婉歌的背影,在別的老夫人看來,那是老人對年輕人的艷羨,但傅幸臣知道,她其實在羨慕杜婉歌能開溜。

於是他開始思索要不要尋個借口幫她一把……然後就看見她故意把袖子往人家茶壺底下湊。

“……”

傅幸臣坐在同僚們當中,端起茶杯,掩住嘴角那一點沒能止住的笑意。

顧明宣洗了手臉,披上一件傅幸臣的外袍,把自己的弄濕的外衣搭在晾衣繩上。

風從高遠的天空吹來,帶來遠方幹燥的草木芬芳,轉眼又被桂花香氣填滿,桂香簡直能鉆進人的肺腑裏去。

她拿手搭著涼棚,在樹下仰著頭,視野被這棵桂花樹全部占滿。

“真的好香啊。”

傅幸臣看著她的側臉微微發光,仿佛要融化在秋光裏。

這一刻他承認了,這個世界還是有點東西值得想念。

比如那個光線明亮的小廚房,香甜的柚子茶,足以當刑具的酸辣粉。

比如桌面泛起的柔和光澤,比如顧明宣在熱汽中明亮的眼睛。

“你要不要帶些回去?”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柔軟,“可以插瓶,也可以泡茶。”

“好主意,杜家也種了桂花,但沒這麽大,也沒這麽香。還能給婉歌做香料和脂粉。”顧明宣笑道,“那我不客氣了。”

傅幸臣一笑,頷首。

顧明宣第一次看他這樣笑,眉眼竟然是微微彎起的。

也許是風太輕柔了,也許是花太香了,顧明宣覺得他笑得……居然很甜。

“發什麽呆?不摘了?”

“摘摘摘。”

傅幸臣挽起袖子,準備開始摘花,就聽顧明宣問:“有傘嗎?多拿兩把。”

傘自然是有的,顧明宣將傘撐開,倒著敞在樹下,然後——瘋狂搖晃樹枝。

細碎花朵如雨而下,撲簌簌,雨傘裏落滿了,傅幸臣的頭上、身上也落滿了。

他的眼神裏微有一絲茫然,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顧明宣想,這難道是遠香近臭嗎?之前跟傅幸天天見,覺得傅幸臣好看是好看,但也沒有好看到這個份上,連發呆都讓人想捏一把臉。

“話說你當了官,我還沒給賀禮呢,想要什麽?本老夫人買給你。”

傅幸臣被授的乃是狀元們升階必經之路——翰林苑編修,正六品。

傅幸臣思索一下:“一時想不到。”

顧明宣:“那好,等你想到了——”

“不如直接去街上看看?”傅幸臣認真地建議,“我這裏離街很近。”

“……”顧明宣,“也行。”

*

確實很近,出了後門走不遠就有一條長街。

皇朝的末端,京城的街市呈現出異常的繁華,商品琳瑯滿目,看都看不過來。

傅幸臣信步走在街上,手負在背後,東看看,西看看。顧明宣難得看他這麽輕松,以往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好像上面有無形的重擔讓他不得不繃著。

“心情很好?”顧明宣問,“還是鞭傷養好了,身上不難受了?要不買點補品給你吧,老是挨揍也不是個事,得好好補補才行。”

“多謝,不必。”

“文房四寶?你那原身可喜歡了。”

“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

傅幸臣轉頭,視線落在顧明宣身上,唇微微張了張。

我好像喜歡……

“哎,這個好!”

顧明宣拉著傅幸臣的衣袖,把他拽進了街邊一家小店裏。店裏賣的是馬具弓箭扳指等騎射用具。

“馬上就要冬狩了,你是天子近臣,肯定也得去。”顧明宣拿起一張弓,“試試,配我們傅大人那可真是它三生有幸。”

傅幸臣接過來。

弓體由熟木所制,中間包著一片薄金,上面鏤刻有春水大雁紋路,弦身緊致溫潤,絲毫沒有滯澀。

是張好弓。

“那我就不客氣了。”傅幸臣眸子裏有閃動的神采,“多謝。”

顧明宣覺得今天的傅幸臣真的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以前他的眼睛總是半垂著,眸子和心事都被長長的睫毛遮得半隱隱現,像現在這樣筆直又明亮地跟人對視,真是少見啊。

“看來我很會挑啊。”顧明宣有點開心,“這弓不錯吧?”

傅幸臣嘴角的弧度更往上了一點:“嗯,很不錯。”

“那好。”顧明宣一揮手,向老板道,“再給我拿兩張,另外把箭、箭壺、扳指……看看還有什麽,全配齊了,三份都一樣。”

傅幸臣的笑容微微一滯:“……三份?”

“嗯,你一份,海梨一份,趙承傑一份。寶弓配英雄嘛,既然弓好,就多買些。就托你轉送啦,你找他們比較方便。”

傅幸臣閉上嘴,沒有接話。

顧明宣付了錢——她終於英明地學會帶錢袋了——然後問傅幸臣:“你家在哪兒來著?讓老板直接送上門……吧?”

傅幸臣臉上的表情完全消失,又變回原來那副冰冷又空洞的樣子,頓了頓才開口。顧明宣懷疑他根本不想把地址報給老板。

咋地?她送禮還送錯了?

“不喜歡?換一個?”

“不必。”

聲音板板正正,毫無波瀾。

顧明宣:“……”

孩子可能是穿越久了,腦子壞了。

*

“怎麽了?有心事?”

晚上,燭光照在桌上,廚房裏送來三菜一湯,兩碗碧粳米飯。

杜婉歌一直在扒飯,菜只挾面前的芙蓉雞片。

“我……”杜婉歌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能不能說。”

顧明宣微笑:“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其實顧明宣知道。

那時候把她支開,就是為了給她機會,讓她遇上趙承烈。

原書中,趙承烈對杜婉歌已經明顯心動,不久之後他計劃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所以在這天特意出宮,和杜婉歌“偶遇”。

在告白之前,先有了一場告別。

當初顧明宣看到這一段的時候心裏面還酸酸的。

杜婉歌魂不守舍地吃完了飯,睡覺的時候卻抱著枕頭過來:“老夫人,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顧明宣朝她拍拍床。

滅了燈,兩個人並排躺下,許外,杜婉歌道:“我今天遇見九殿下了……”

“他跟我說了好多話,我總覺得他好像要去做什麽事情,事情還挺危險,他還說讓我盡量不要去冬狩,說天太冷了,圍場對女孩子也不安全……我總覺得他是在暗示我什麽。”

“老夫人,你說他是不是遇上什麽事了?我要不要幫幫他?”

“畢竟……我跟他也算朋友了。”

顧明宣握著她的手:“你想怎麽幫?”

“我不知道,他不肯說。”杜婉歌的聲音裏滿是苦惱,“他這個人,有時候傻裏傻氣,有時候又特別聰明,我都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他。還有啊,今天可氣人了!”

孩子是真生氣,說到這裏杜婉歌都坐了起來,“你不讓我折桂花嗎?他就爬上樹幫我折,折了好幾枝。結果文二姑娘和周家的李家的姑娘來了,也要桂花,他便也折了!”

顧明宣:“……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杜婉歌道,“他跟我說了那些話,還幫我折了花,然後又去給別人折,那豈不是把我當成和別人都一樣?!那我算什麽?他跟我說那些話又算什麽?!”

顧明宣:“……可能……他也沒想那麽多,呃,只是順手罷了……”

“這種事情怎麽能順手?!”杜婉歌越說越生氣,“他喜歡我,就只能喜歡我一個,如果他為我做的事情,也同樣可以為別人做,那還算只喜歡我一個嗎?還算喜歡嗎?!”

顧明宣莫名越發心虛:“……好像確實不大有誠意哈。”

“就是啊!”杜婉歌咬牙,“有些事情,如果是對所有人都做,那就是等於沒做!不,比沒做還差勁!”

顧明宣:“……”

嚶嚶嚶,別罵了,知道了。

*

大安先祖是從馬背上得天下,一直有圍獵的傳統。

冬季漫長,田裏沒有莊稼,野獸沒有吃食,比其它季節更容易傷人。所以需要去獵殺一些野獸,保護百姓——這是趙家皇帝率領群臣冬狩圍獵的初衷。

經過兩百多年時間的演變,皇帝們早就不會真的滿山遍野去找獵物。早在一個月前,獵場就被圍了起來,除了山間原有的動物,還從上林苑裏運了好些兔子小鹿狐貍之流,投放在獵場中,等著王公貴族們前去一展身手。

顧明宣和杜婉歌坐在馬車中,直道平坦,馬車微微搖晃,兩個人都有些困意,有一搭沒一搭t地說著話。

那日杜婉歌憂心忡忡,顧明宣告訴她:“如果不知道該不該做的時候,可以換一個方向想——如果不做的話,會不會後悔。”

杜婉歌想了半天,深深道:“會。”

“那就去做。只要我們能承擔得起最壞的結果,就不算是冒險。”

“老夫人……

杜婉歌依偎在顧明宣肩上,“你真好,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事情只要問你就會有答案。

顧明宣摟著她,在心裏答——因為我真的什麽都知道啊。

接下來在圍場會發生什麽,誰能比我更清楚呢?

哦,還有傅幸臣。

那天聽完杜婉歌的話,顧明宣決定去挽回一下。

那天天氣不是太好,日子越往冬天走,太陽便落得越早,夜色很快降臨,顧明宣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傅幸臣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

他才落值,身上穿的是官袍,青綠色,系銀魚袋,戴黑烏紗,天冷了面色愈發蒼白,像是被翡翠圍裹著的羊脂玉。

“傅幸臣!”顧明宣扶著車夫的手,下了馬車,裹著鬥篷,揮手。

“不知老夫人駕臨,未能遠迎,實屬失禮。”

不知是不是因為當著旁人的面,還是說真的餘氣未消,他行禮的姿冷淡而疏遠,“不知老夫人有何吩咐?”

“哪裏哪裏。”顧明宣把手裏托著的錦盒遞到他手上,“我專程來送東西的。”

傅幸臣托著錦盒,語氣甚淡:“哦?怎麽只有一份?另外兩位英雄的,不用我送嗎?”

“這個只有一份。”顧明宣把錦盒打開,“你看,上面我還繡了字母,C——W——長梧,你的名字縮寫,全大安獨一份,誰也沒有。”

深秋的風帶著明顯的寒意,傅幸臣眼角眉梢的那絲冷意卻像是在春風中被消融了。

“那晚輩便多謝老夫人了。”

他客客氣氣地說著,客客氣氣地轉身,推門回府,關門。

顧明宣:“……”

車夫低聲道:“這人當真是不識好歹,難怪老爺們都不喜歡他。”

“閉嘴。”顧明宣道,“再讓我聽到你說他壞話,扣你工錢。”

她的視線無法落進門內,但聲音卻被風帶進門內了。

傅幸臣背靠在門板上,遠比常人敏銳的耳朵聽到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她的聲音悻悻的,心情顯然不太好。

但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她就會看到他紅到發燙的臉。

傅幸臣絕不允許。

桂花已經落盡,葉子依然濃密,在秋風中沙沙作響。

在門外馬車遠去的車輪聲裏,傅幸臣打開了錦盒。

指尖輕輕撫過那兩個歪歪扭扭的文字。

是他見過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獨屬於她那個世界的文字。

——原來這叫字母。

——原來他的名字,在她的世界裏是這個樣子。

——怎麽讀來著?

——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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