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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陣暗中觀察了大約有五分鐘的時間。

他是在路口看到她的, 發現她身後有一個鬼鬼祟祟的男人跟著時,立刻把車停到路邊,下車追了上去。

不能打草驚蛇, 他想。

所以他一路跟了上去,等待那個可疑的男人出手,到那時候他就上前,抓住機會臨時逮捕。

只是她好像察覺到了不對勁, 轉過身去, 和那個男人交談。

周陣警惕地觀察著局勢的變動。

她開始打電話了。

她看向了對面的天橋。

她掛掉電話的時候, 那個跟了她一路的鬼鬼祟祟的男人向她靠近了一步。

周陣快步上前,從角落裏現身,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 警告那個男人:“離她遠一點。”

**

事情變得覆雜了。

沈越冬已經開始尷尬了:好想逃。

葉知果然皺起了眉。

在對話進行下去之前, 沈越冬打定了主意。

她被周陣護在身後, 看向天橋上的薄洵, 用一只手比了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手勢。

手勢的大意是:有點事,先溜了。

至於薄洵能不能看懂, 就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做完這個動作, 她拉起周陣就跑,小聲道:“周陣,走。”

周陣被拽著走的時候有點懵:“沒必要逃跑的……”

“我會和你解釋的。”她說。

**

二十秒前。

看到忽然出現在視野裏的薄洵,葉知有一種緊迫感。

葉知下意識想去觸碰她:“等等,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沒想到那個男人突然冒出來,搶先一步拽住了她, 把她護在身後。

他是誰?

他和她是什麽關系?

葉知不由得有些煩躁。

但是她的表現卻讓他的煩躁蒙上了一層羞惱, 屋漏偏逢連夜雨,滴滴答答地在他的心上連綿不絕。

——她拉起那個不明男子就跑。

她有那麽討厭他嗎?

葉知站在原地, 忽然出神地想。

有什麽東西從他的心臟裏落下來,清脆地摔碎在地上,一地狼藉。

他還沒說什麽,她就逃跑了。

就……這麽討厭他嗎?

葉知垂下眼眸。

引以為傲的自尊心無處可尋,他轉過身,背對她離開的方向。

電話響了。

是薄洵。

薄洵依然在馬路對面的天橋上,他的目光跟隨著那兩個消失在街角的人。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談論過的事嗎?”電話那頭,薄洵對他說。

葉知不記得了。

“這是她的選擇。”薄洵鄭重地道。

葉知心裏的無名火竄上來,強壓著不理智,勉強用鎮定的語氣冷笑著道:“所以你就放棄了嗎?”

“因為看到她選擇了別人,你就放棄了嗎?在你心裏,她就那麽微不足道嗎?還是說,一見鐘情的感情,只有這麽一點分量?”

葉知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幾乎是不經大腦地把話說了出來。

薄洵沈默了一下:“……葉知,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因為看到她選擇了別人,你就放棄了嗎?

在你心裏,她就那麽微不足道嗎?

還是說,你只有那一見鐘情的微渺情分而已?

葉知僵了一下。

他現在t心裏混亂得要命,無法思考。

但是他那擅長理智思考的朋友卻沒準備放過他。

薄洵接下去說道:“我沒有放棄,我只是不想她為難。”

“就算她真的另有愛人,只要我活著,她也活著,我就不會放棄。”

“葉知,你呢?”

葉知頭腦中的弦已經快繃斷了,他低聲道:“我不知道。”

電話那頭,薄洵笑了笑:“我知道。”

“你會放棄。”

“因為你自己的規則高過她,你的自尊高過她。”

葉知清醒過來。

那一句“你自己的規則”像子彈一樣擊中了他。

葉知轉向那個方向,看向天橋,語氣冷然地反駁道:“每個人處理感情都有自己的方式,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毫無原則。”

薄洵的聲音依然沒有什麽起伏:“你只是不夠愛她而已。”

葉知語氣裏已經多了一層薄怒:“你就那麽愛嗎?你只是一見鐘情而已。”

薄洵:“一見鐘情或是其他,我不知道,但我愛她,我們大概在以前就認識了。”

葉知啞口無言。

薄洵似乎在思考的時候永遠冷靜,也永遠毫無波瀾:“你是我的朋友,但我不想讓你傷害她。你傷害她,也會傷害你自己的。葉知,不要用那種不夠成熟的愛去傷害她。”

“你渾身都是刺,要接受你,她會受不少傷害,當然,如果她選擇了你,我沒有什麽可以說的。”

“這是她的選擇。”

葉知閉上眼睛。

他按掉了電話。

他們到底為什麽會談到這個話題上去?

契機是“這是她的選擇”。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

沈越冬把周陣帶到街角,拐進小巷子裏。

她給薄洵發了一條短信:【抱歉教授,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說吧。】

薄洵的回覆很快:【沒事,那是你的朋友嗎?看起來人不錯,下次我們要是有機會一起吃飯的話,也帶上你的朋友吧(笑)(賣萌)】

她松了一口氣,擡起眼簾,正和周陣對視。

“周陣,今天謝謝你,我正想著怎麽逃。”她真心誠意地道。

周陣蹙起眉,露出了有些擔心的嚴肅神色:“那個人,是在糾纏你嗎?”

“算不上糾纏,他是我一個情緒有點不太穩定的朋友——你吃過晚飯了嗎?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吃飯。”她主動邀請道。

周陣聽到了自己心臟開花的聲音,他抿起唇,壓下揚起來的嘴角。

**

兩人在另一家飯館坐下。

雖然這家飯館並不是她之前瞄準的那一家,但也在她的期待列表中。

總之原來那家飯館今天是死活不能去了,那裏簡直會成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戰場。

沈越冬埋頭點菜的時候,察覺到有目光在註視著她。

不是周陣,而是來自另一個人。

她悄悄擡起頭來,果然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嘉賓。

在她的右前方,隔著兩張桌子,遠遠地坐著一個人。

那人似乎在執行任務,壓低著帽子,黑色皮夾克敞開著,深色襯衫解開了兩顆扣子。

他正看向她的方向,目光灼灼。

陳鄢。

今天的場面怎麽會這麽混亂!

沈越冬低下頭,避開和陳鄢的眼神拔河,胡亂選了幾個菜。

她根本無法預料陳鄢會做出什麽事來。

服務生站在桌前,用筆記著她所點的菜,身體擋住了那個方向的視野:“……17號,32號,就這些嗎?”

“就這些,謝謝。”她合上菜單。

等服務生走開後,沈越冬做了一些心理建設,才敢重新看向那個方向。

畢竟在那個方向,埋著一顆地/雷。

陳鄢見她看過來,舉起一張紙。

紙上用馬克筆寫著字。

【上次嚇到你了,抱歉。】

沈越冬看到字條被舉起來的時候,詫異了一瞬。

謝謝陳鄢,這次才是真的嚇到她了。

陳鄢把字條翻了個面,背面是另一句話。

【你對面的是我侄子,我可以過來和你們一起坐嗎?我侄子會同意的。】

沈越冬:“……”

好,哥你發揮非常穩定。

情緒最穩定的就是陳鄢了,他癲得最穩定,癲得她有時候竟然覺得他挺率真可愛的。

她示意了一下周陣:“看那邊。”

周陣回過頭,臉上的表情瞬間黑了下來。

陳鄢卻借此機會絲毫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走了過來。

她動作相當快,在她旁邊那個位置上面按上了手,宣告領土歸屬權。

陳鄢倒是識相地坐到了周陣旁邊,她的斜角線上。

“謝謝,這是任務需要,你幫了我大忙。”陳鄢刻意冷淡地壓低聲音。

“不客氣,上次的事也原諒你。”她答道。

周陣:“上次的事?”

陳鄢直白地道:“我們有一些誤會。”

周陣有些心煩意亂,但他又不好表現出來。

他思前想後,思來想去,最後摸到了口袋裏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在衣服口袋裏找錢包,摸著摸著摸出一張編織網來,順手就放在桌上。

沈越冬果然好奇:“這是什麽?”

“是蜘蛛網的形狀,你看得出來嗎?”周陣相當自然地停下在口袋裏摸索的動作,對她說。

“是手工編織的蜘蛛網,有意思。”她稱讚道。

周陣眼睛亮了起來:“執勤的時候看到有小朋友在玩這個,我也去玩了一把,這是我做的成品,我想把它給你。”

陳鄢雙手抱臂,冷酷而漠然地註視著正在交談的兩人。

沒一句他愛聽的。

然而他又插不上什麽話。

日子過得糟糕透了。

氣氛詭異的飯局結束後,周陣提出送她回去。

陳鄢幽幽地看了一眼他正在監視的任務目標,咬了咬牙。

任務目標還在,進食動作慢得像蝸牛。

日子過得糟糕透了。

**

回到家,沈越冬沒精打采地用鑰匙打開門。

她有些愁苦。

她自己的世界,適應良好;劇本世界,適應良好;融合世界,適應不良。

尤其是今天那個大型混亂場面,可怕!可怕如斯!

昔日的朋友或敵人成為了陌生人,行為模式她完全摸不透。

她藏著掖著關於過去的一切,就像她在密碼學領域藏著掖著自己的能力一樣。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控制著自己的表情,控制著自己的話語,努力找著“陌生人”與熟人之間的界線。

累死她了。

好想發瘋好想發瘋好想發瘋。

既然這樣,為什麽融合世界不把她的記憶也一並消除了呢?

累死了——已經打了二十八年工給劇本扮演反派的沈越冬如是想。

要不逃走吧?

她腦子裏忽然閃出這個念頭。

可是逃到哪裏去呢?

掩面嘆息!扼腕嘆息!捶胸嘆息!拍腿嘆息!頓足嘆息!

**

次日。

沈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喝醉了酒。

特殊救助所的食堂裏,有一道菜中加了少量黃酒作為調料。

他吃了一點,不省人事。

工作人員慌裏慌忙地把他送去醫院,醫生按著額頭,皺緊眉頭:“醉了。”

救助所的工作人員以為“醉了”是一個感嘆詞,嚇得寒毛直立:“什麽?情況很嚴重嗎?”

醫生無奈,一字一頓地重覆道:“他喝醉了。”

喝醉了?

怎麽會有人吃了一點點當作調料用的黃酒,就醉成這樣?

醫生大開眼界,工作人員也大開眼界。

把沈隨帶回去的時候,沈越冬正好過來看望他。

於是,大開眼界的工作人員眉飛色舞地對來看望沈隨的沈越冬講:因為吃了菜裏的調料酒所以醉了,以前從沒聽說過有人會這樣呢。

沈越冬也大開眼界:“這就是傳說中的小趴菜吧。”

他們把沾酒就醉的小趴菜沈隨攙扶到他自己房間裏。

沈越冬對工作人員說:“我先走了。”

工作人員臉色為難:“你或許得跟他說了。”

目光下移——

醉酒狀態中的沈隨側躺在床上,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角:“留……”

“他醉得說話還說不清楚呢,怎麽能聽他的。”沈越冬俯身去把他抓著她衣角的手掰開。

一個工作人員指了指床頭的緊急鈴按鈕:“好好,那我們先走了,有情況按這裏的鈴啊。”

另一個工作人員善意提醒道:“他人很好,但是他……”

“人小姑娘也不是他的誰,只是來看看他,沒必要負責,你說了反而讓她t為難。”同事插嘴道。

“我覺得我得說,你想聽嗎?”那個工作人員堅持道。

沈越冬猶豫了一下:“我想聽。”

“他每天會強制自己工作很久,畫設計圖,幫助破解黑客的敲詐程序,休息得不夠,所以精神不是很好。”

她轉頭,看到了放在桌上的設計圖草稿。

那是在那個世界裏,郵聯玩具廠出的一款玩具/槍/設計圖。

她有些發怔。

她在網絡上搜索過了,融合世界裏沒有郵聯玩具廠,也沒有玩具廠有這種類似的產品線。

他在想什麽?

工作人員走後,沈越冬再次開始和沈隨作鬥爭,把他抓著她的手一點點掰開。

這個世界的她體能不夠,手勁也不夠,導致這個動作有點困難。

他的手勁很大,用力得指關節泛白,她都懷疑下一秒她的衣角要被扯下來。

“你還有意識嗎?有意識就放開了。”她對他說。

“問……要問……”沈隨勉強開口道。

她:“小趴菜,要問什麽?”

吃了一點料酒就醉成這樣,怪好笑怪可憐的。

他的眼中沒有焦點,因為醉意,眼中有瀲灩的水光,臉上有淡淡的紅:“好感……”

她直接說:“聽不懂。”

誰聽得懂你這亂七八糟的。

沈隨皺了皺眉,眼睛眨了眨,深呼吸一口氣:“對我……好感……”

他問她,有沒有對他產生過好感。

她這回聽懂了。

她移開了目光,沒有說話。

“我有……很多……”他暈乎乎地用手比劃了一下。

他說,他對她有很多好感。

有這麽多(用手比劃)。

沈越冬想笑。

他清醒的時候冷靜得可怕,但醉起來是這樣一副軟軟的笨拙模樣。

好感,她有。

最初見面的時候,她就已經說過了:如果她不是拿了反派劇本的打工人,她真的會被色/誘。

他說她心口不一的時候,她很期待他的洞察力會帶來什麽。

他發高燒的時候,她對他脆弱柔軟的表現也很心動。

……對了,就是這種軟乎乎的樣子,她最喜歡。

脆弱感和無限的依賴,和平時冷靜冰涼鋒利的攻擊性形成的反差感,對她來說很動人。

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對你有好感,但我不信任你,我是受虐狂嗎?非要在我身邊安下一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的地/雷?”她說。

他的演技實在太好了,好得讓她害怕。

她害怕他現在的樣子也是表演出來的,害怕他口中所有的愛都是假的。

從劇本提到會有“蜜糖陷阱”這個劇情開始,她就開始擔驚受怕,生怕被蒙騙。

沈隨有些黯然,他低聲說:“好……夠了……”

他說,她承認有好感,對他來說夠了。

“對我來說也夠了。”她說。

沈隨用手支撐起身體,坐起來,他還是混混沌沌的,臉頰上的緋紅像花瓣一樣:“累嗎……他們,你,累嗎……”

他說,他們讓你感到很累嗎?

沈越冬再次理解了他的話,她簡直覺得自己快要成翻譯官了。

這種程度的破碎的話她都能理解,密碼學家恐怖如斯!她在內心叉腰得意一會兒。

“你要喝水嗎?”她岔開話題。

沈隨點頭。

她把水遞給他。

剛開始,沈越冬以為,融合世界裏的他們失去了所有關於她的記憶,這是一件好事。

但現在,她改變了主意。

只有她一個人記得,情況反而更糟糕了。

沈隨喝了水,沈默了好一會兒。

沈越冬也沈默著。

她暫時沒有離開的念頭,不知道在期待什麽,或許是在期待他能給她什麽建議。

既然他能看出來她感到很累,那麽他又知道些什麽呢?

這個好像拿了劇本、好像什麽都知道的人。

房間裏的時鐘不斷往前走。

沈隨果然清醒了一些,他說話的時候已經能組成一些比較完整的句子了:“……你在等我?”

沈越冬:“不然呢?現在是傍晚六點半,我應該回家去了。”

“不是……你在逃避。”他說。

逃避。

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裏狠狠跳了一下。

沈隨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以外唯一的知情者。

——關於她的過去。

他是“沈越冬”存在過的見證人。

一開始,她覺得她不是劇本中的“沈越冬”,她只是勉強在系統的高壓統治下演了這個角色而已。

後來,隨著隱藏劇本的逐漸開展,她發現劇本中的“沈越冬”也成為了她的一部分。

“沈越冬”所經歷的也造就了她。

“沈越冬”的技能也成為了她的技能。

“沈越冬”的人際關系也是她的人際關系。

“沈越冬”從出生開始,就是她了。

世界上從來不存在那個天生壞種“沈越冬”,只有一個被逼迫著走劇情然後給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的沈越冬。

現在,那一部分記憶卻岌岌可危。

沈隨是她存在過的見證人。

因此,她來看望他,她來這裏逃避融合世界。

“你真是偷偷開掛了。”沈越冬冷笑道。

憑什麽沈隨有記憶?

偷偷拿作弊碼,可惡!

“不要……因此,選擇我。”沈隨說。

他說,不要因為這個原因選擇他。

“誰選擇你了?”她懟得飛快。

他也很快承認:“嗯。”

他說,是的,她反而放棄他了。

沈越冬自己也感到納悶。

為什麽她還不走?

她只是在逃避現實世界而已,為什麽現在還不離開?

不是因為最初對他的“好感”。

也不是因為他是最後的記憶擁有者。

到底為什麽,她現在還不走?

“明天……再對你說。”沈隨揉了揉眼睛,他實在還是有點不清醒。

沈越冬受不了了。

這家夥,還奇貨可居起來了。

居然說明天再告訴她——她會被這種幼稚的手段引上鉤嗎?

她明天不會來了!

**

第二天是周四,沈越冬沒有課。

她去了一趟舒何的花店,打聽了一下舒桃舒輝的情況。

她不知道買什麽,就帶了一盆仙人掌回去。

卻仍然抓心撓肺,坐立不安。

沈隨是會下鉤子的。

這個陰險的家夥!

她寫郵件問了喬含教授關於陸娡的事,喬含教授很快回信,告訴她陸娡校長已經去世了。

她順著教授給的信息,摸到了陸校長的個人網站上。

網站上有一個專門的板塊是陸娡用密碼寫成的日志,供各位密碼學愛好者破解解讀。

她看了幾眼。

睡午覺結束後,她腦子裏第一個想法還是“去聽聽沈隨那個家夥說什麽”。

她咬牙切齒地在心裏給沈隨紮小人。

沈隨要是去寫書,卡章一定是最會卡的,卡得人心癢難耐,卡得人渾身長跳蚤。

她實在忍不住,再次跑去見沈隨。

沈隨正摸索著畫設計圖,他的手指按著尺子,失明讓他的動作有些艱難。

“為什麽要畫這個設計圖?”沈越冬在他旁邊坐下。

“是送給你的。”他說。

他的手上留有不少鉛筆的石墨芯痕跡,臟兮兮的。

她皺了皺眉:“我不要。”

她只是郵聯玩具廠的骨灰級粉絲而已,區區全系列玩具/槍,她才不稀罕。

沈隨也不惱:“你不要也沒關系。”

“昨天你說今天會告訴我的,你可以說了嗎?”她來就是因為這個。

“等我把這個畫完。”他語氣自然地推脫道。

沈越冬:“……”

你夠狠。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想到了一些事情,自己微微笑起來。

“你知道嗎?我在陸娡校長的密碼日志裏,看到了我和校長之前有的暗號。”

“【冬天過去,春天已來。】”

“雖然我不確定在這個世界裏的陸校長是不是有關於我的記憶,而且我也不能問她了。”

“但是很有可能——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你才擁有記憶的嘛。”

沈隨笑了起來:“我為你感到高興。”

他停下手中的鉛筆:“我畫這個,也是想讓屬於你的記憶更加完整。”

她怔了怔。

這個原因,她還真的沒有想過。

如果郵聯玩具廠的玩具/槍擺在她面前,屬於她的那一部分記憶的確會更加生動。

“……謝謝。”她悶悶地說。

沈隨完成了那張設計圖,起身去洗了手,把手上的鉛筆痕跡洗幹凈。

沈越冬像討債佬一樣坐在桌邊:“現在可以說了吧?你昨天欠我的那個回答。”

沈隨摸索著走到她面前:“你在逃避。”

“這t個答案昨天已經給過了。”她不接受。

沈隨:“不一樣。”

昨天他說的“逃避”,是指她逃避這個沒有記憶證明沈越冬是沈越冬的融合世界。

今天他說的“逃避”,卻是指她一直在逃避的東西。

“你知道他們對你的心意,你都知道,但是你在逃避。”

“在那個世界裏,三月二十二號,你和舒何確定關系,那時你依次向他們解釋了這個關系。”

“你為什麽不敢當面對周陣說,你有男朋友了,而是扔下紙條就跑?因為你害怕和他面對面說話,你怕自己會心軟。”

“你為什麽不對陳鄢說你有男朋友了,而是用約會搪塞過去?因為你知道說了也無濟於事,陳鄢依然會插足。”

“你為什麽用電話的方式將這件事告訴艾諾?因為你知道他的行動方式,他需要時間冷靜。”

“你為什麽不當面對葉知說這件事,反而告訴薄洵,讓薄洵傳話?因為你怕葉知會氣憤上頭,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舉動。”

“你為什麽也將這件事告訴薄洵?因為你也知道他對你的心意,雖然他沒對你坦白過。”

“你都知道,你那麽聰明敏銳的人,又善於布局,你所做的都有理由。”

她被他的質問刺痛了。

她站起來,和他面對面:“閉嘴,不要說了。”

這些細節,她以為不會有人註意到的。

誰那麽空閑專門研究這些啊?!

“薄洵暫時想要遮掩,你就對他表現得遲鈍;艾諾懶於行動,你就以朋友相待;周陣坦率,你就努力拖延;葉知口是心非,你就任由他墜落;陳鄢的主動讓你害怕,你看到他就逃跑;舒何足夠了解你,所以你就悶聲不響,你知道他會理解你的心。”

“我不知道現在你和他們相處得怎麽樣,但我知道你仍然想逃避和他們的相處。”

“你不想面對他們的心意,我說的逃避就是這個意思。”

沈隨語氣平靜,他和她面對面對峙著。

沈越冬又氣又笑:“你夠了。你以為你是沈越冬研究專家嗎?”

沈隨沒有動搖,他堅持說下去:“可是我不想看她這樣痛苦逃避的樣子了。”

“沈越冬不喜歡這些,她寧可在這裏和我吵架,也不想面對那些讓她感到困擾的感情。”

“因為她不想傷害他們,可是卻發現越拖傷害越大。”

“好人的愛讓她感到愧疚,她以前用她面臨的危機作為借口逃避,她現在找不到借口可以逃避了。”

她轉身想走。

他伸手拉住了她。

布滿了傷痕和繭子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搭在她最脆弱的大動脈跳動之處。

“她可以繼續逃避,按照她的想法去做,我知道她一定有辦法應對。但我可以用任何身份在她的身邊,我沒有什麽要求,我希望能成為她的避難所,如果……如果可以的話。”

“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放松的,因為她可以對我說任何話。我可以像這樣把她的傷疤毫不留情地揭開,她也可以毫無負擔地揭露我的不堪。”

“她不用擔心傷害我,因為我們已經互相傷害很多次了。”

沈越冬用一只手捂上耳朵。

呸呸,他知道什麽。

為什麽……可是為什麽。

“我不想讓她被現在面臨的這些煩惱束縛。”他說。

他的嘴巴太利索了,簡直讓她不敢相信他的真心。

沈越冬有些悲哀地想。

沈隨眼裏落下眼淚來:“她這次會相信我嗎?”

自從上次她嫌棄他哭哭啼啼以後,他已經很少哭了。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

找到她的代價是他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他——這份代價實在太沈重了。

“都說不要哭了。”她嫌棄地擡起手幫他擦眼淚。

誠然,舒何可能是最適合她的人。

但沈隨,這個可惡的家夥,是最了解她的人,也是她第一次見面就有好感的人。

為什麽?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因為我們都只是人,都會犯錯。

所以我們才會有不完美的關系、甚至千瘡百孔的關系。

“我以前只是摸魚和拖延,也不是逃避。”她給自己找著借口。

“你就是不喜歡面對感情。”他毫不留情。

她恨鐵不成鋼:“你好好一個帥哥怎麽就長了張嘴呢?”

沈隨:“我已經失去視力了,要是不長嘴,我該怎麽辦?”

“停停停,我會去面對我的心的,你別說了。”她及時打斷。

沈越冬走出救助所。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

她會對舒何說:我們做家人。

她會對薄洵說:我們做朋友。

她會對艾諾說:我們做知己。

她會對葉知說:我們做陌生人。

她會對陳鄢說:我們做癲狂組合。

她會對周陣說:我們做家人。

然後她會拿出藏在廚房櫥櫃裏的戒指盒,把那對千瘡百孔傷痕累累的戒指扔給沈隨。

她會對沈隨說:混蛋,你要不要?要就來戴上,我們做宿敵。

她不會再逃避了,她也不想再逃避了。

正在思考著,忽然久違的系統提醒音再次響起。

【達成“互相傷害,互相救贖”成就,對象:隨擇】

等等,系統還在嗎?

沈越冬嚇了一跳。

她不是已經回家了嗎?融合世界不是真的嗎?

劇本系統:【你回家了,融合世界也是真的。】

【你知道為什麽兩個世界會融合嗎?】

她知道個頭。

沈越冬有一種被欺騙的憤怒感。

劇本系統:【因為一開始說好的“沈越冬的HE結局”還沒有達成,所以我跟著你來了。】

沈越冬想起來了。

真的——

當時她在宿康山的風電場上,確實沒有聽到系統提示“達成HE結局”。

靠!

原來在這裏等她嗎?原來她回到自己的世界,還要達成沈越冬的HE結局嗎?

劇本系統:【恭喜你,達成“沈越冬的HE結局”,完成隱藏劇本。】

【現在本系統真的要前往下一個時間循環了,希望你在這裏生活得自由、快樂、幸福。】

【很高興認識你,沈越冬。】

【再見。】

沈越冬:“再見,哼。”

騙人精!騙人精系統在這裏等著她呢!

不過她總算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隱藏劇本了。她也知道為什麽系統說只有她才能成為沈越冬了。

因為劇本即她,她即劇本。

整個隱藏劇本在破解一個名叫沈越冬的謎題。

第一部分劇本破解了沈越冬的反派身份。

第二部分劇本破解了沈越冬的正方立場。

第三部分劇本破解了沈越冬的喜怒哀恨。

她的勇氣,她的怯懦,她的愛恨,她的選擇,她的如山責任,她的孑然輕放。

她的一生,她的劇本。

敏銳、叛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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