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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蘊有個作息表, 把每天的任務按時間拆分清楚，江遲禮是第一個熟練背會的。
周二，江遲禮下班要早回, 因為這天她要練習一整天英語聽力。她聽力不怎麽好，所以今天心情也不好，江遲禮得回家哄。
李昭尋過時蘊一道，在她開始系統的學習政治階段, 也趕巧, 那天是周二。
李昭約定她在咖啡廳見面，她剛落座, 李昭看到她臉色不好, 以為她不想赴約。
被誤解, 時蘊覺得冤枉, 連忙堆出來笑臉解釋, 李昭表情才稍微好看。
時蘊不明白這頓飯含義, 全當出來和朋友放風，所以菜上桌, 她也沒有去問為什麽約自己。
直到碗裏的粥見了底，她起身去添, 李昭才適時開口。
“我要離職了。”時蘊盛粥的動作頓了下, 她的視線才正經落到對面。碗裏的粥紋絲不動, 杯子卻已經空了, 只有零星碎掉的茶渣掛在杯壁上。
李昭的氣色並不好，時蘊把碗筷放下：“你是最近家裏出什麽事情了嗎？”
李昭溫和地笑著搖了搖頭。
“那是？”
“江老師應該有告訴你他拒絕我的事情, 其實拒絕倒也無妨, 但他已經和你在一起，按道理, 我要避嫌。不過，我們是同事，又是好搭檔，我不是機器，做不到說停止就停止。”李昭頓了下，眼裏黯然神傷，“而且，江老師現在已經不把我當朋友相處。”
李昭話語裏處處透漏著感傷，但末了還是扯著笑假裝釋然，說一句：“沒事，我離職是我的選擇，是我接受不了他的刻意疏遠。”
是誰說江遲禮對誰都好，就是個好好先生。
所有的一視同仁不過是因為那個特別的人還沒出現，如今時蘊在他身邊，風吹平原掃湖面，這才意識到，地有平仄，水有起伏。
李昭笑得難看，時蘊也擰著眉，冷不丁開口：“我覺得你現在走不是時候，項目眼看就要出成效，你也跟著忙了好一段時間，不管這個瓜結的怎麽樣，你也要啃一口再t走，現在走，你就是人名兩空。”
時蘊真心勸說，兒女情長固然重要，但跟事業相比，又是就差臨門一腳的事情，不如再忍個把月。
她一臉真誠的建議，反倒讓李昭怔楞。
低沈的氛圍被這句話打碎，還是碎成渣渣，落了一地，成了滿地的璀璨。
李昭無可奈何地發笑：“頭一次見情敵主動要撤，當事人還攔著的。”
“我可沒有攔著，只是覺得眼下不劃算，當然你如果有更好的考量，就當我這話沒說。”時蘊知道李昭為人，而且她多次幫自己和江遲禮，她只能盡量在她被感情沖昏頭腦時，短暫地拉她一下，“李老師，我清楚你的為人，相信江遲禮的，更相信我自己。”
她身上還是勁兒勁兒的，帶著篤定，李昭突然舒心一笑，覺得她說的對，人撈不著，撈點名氣也算回事。
二人最後一起出餐廳，趕上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暉。
李昭詢問時蘊的人生計劃，時蘊回答現在只有學習計劃，就是爭取去南夏讀研，之後的事情，那就之後再說。
李昭頓了步子：“那江老師呢？”
“他繼續在江城呀，他有他的夢想，我也有我的。”
上天恩典，最後的一點餘暉大多都落在時蘊身上，她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睫毛扇動著，像自由蝶翼。
這一刻，李昭才真正信服時蘊說的那句，我想要的一定會有。
-
江遲禮知道時蘊勸李昭的暫時留下薅他羊毛的事情，將人掐在腿在說她鬼機靈。
時蘊試卷不離手，手繞過他的脖子，投入地盯著錯題，敷衍地嗯了聲。
江遲禮看她心思沒在自己身上，準備把她放了，讓她繼續學習，但手剛使勁，就被她打斷：“我不要下去。”
動作戛然而止。
於是她就這樣跨坐在他腿上，接受知識的熏陶，偶爾腦子轉不動，就乏力地窩在江遲禮脖頸兒處狠狠地吸上一口，好補充能量。
愛人是最好的能量補給站，江遲禮也是如此。
後續的工作推進緩慢，讓江遲禮頭疼不已，每晚回來都要抱時蘊好一陣才入睡。
這次去醫院常規覆查，江遲禮沒有喊程舫昔一起，自己一個人去了。
各項問詢和檢查做下來，時間一晃而過，江遲禮到家時蘊還在沙發上埋頭學習，他過去抱著她。
幾何剛艱難解出來，察覺到身上人情緒不對，時蘊回頭關切發問：“怎麽了？工作不順利？”
江遲禮今日的行蹤時蘊不清楚，他緩慢悠長地嗯了一聲，然後突然道：“在想，從商其實比從醫好。”
“嗯？為什麽這麽說？”
“這樣你也能圖我點什麽。”
“錢？”時蘊疑惑。
對方簡潔利落地嗯了聲。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時蘊：“我幹嘛圖你錢，我又不缺這個，況且，你沒錢嗎，怎麽想起從商。”
“有。”他頓了下，又補充，“遠遠不夠。”
人的欲望好像一瞬間被撐大，是因為世界裏又多了自己在意的人嗎。江遲禮順著腦袋時蘊腦袋，嘴裏說著遠遠不夠。
時蘊以為江遲禮近日因為工作焦慮，再加上考研時間近在咫尺，也就意味著二人過了年就要異地，所以安全感缺失。
愛是仍覺虧欠，此刻，江遲禮便是這樣。
時蘊回應他：“江遲禮，今年我去你家過年吧。”
-
十二月底，時蘊去參加了統一考試，剛從考場出門，就看到江遲禮抱著花等在門口。
寒冬料峭，她腳步輕盈，穿著白色棉服，沖進江遲禮的懷裏。黑白碰撞，她聽到空氣被擠壓的聲音。
江遲禮把花遞給她，提前慶祝未來的數學系研究生。
考生陸陸續續從門口出來，人頭攢動，聲音浪潮壓了過二人講話的聲音，明明這樣熱鬧和歡喜的時刻，她卻突然開口：“江遲禮，高考那年我也是第一個出來，在想你會在門口捧著花等我。”
現在江遲禮對她了如指掌，認真傷感還是故意磨人撒嬌，他一眼就能識破。
她正扮委屈上頭，下一刻，車後備箱突然彈開。
車廂內是黃玫瑰，999朵，在著凜冽的冬日裏顯得格外溫情爛漫。
十八歲的時蘊，還沒長成彩色，應該是黃玫瑰。
時蘊驚喜，但故意端著，身子晃動，嬌嗔地撞了他一下：“你預判我？”
江遲禮拉著她的手，裝進自己有暖寶寶的口袋，熱氣在冬日裏消散，變成水化成霧，連帶著話也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不是你一個人在遺憾。”
二人上車，道路車輛多，堵的路水洩不通，半個小時過去，才開出百十米遠，
鳶姐打電話催促，問到底還有多久到家。江遲禮看了眼一眼望不到頭的車流，跟她說估計得三四個小時。
螢光色衣服在執勤，吹著口哨，天寒地凍裏，連時間都被凍住，似乎只有他們在流動。
鳶姐不滿：“怎麽還有那麽久，你就不應該把車停在校門口，車停遠點，你走過去不就行了，現在讓蘊蘊餓著肚子，這晚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吃到嘴裏。”
大考接送，江遲禮哪裏有這種經驗，認錯挨打：“下次知道了。”
時蘊怕江遲禮再挨數落，指了指手機，江遲禮把手機遞過去。
鳶姐聽到時蘊聲音就高興，所有的脾氣都消失殆盡。江遲禮想，現在即使時蘊不說話，也能把鳶姐哄好。
鳶姐在家裏看著桌子上已經涼掉的飯菜，覺得三四個小時到家，那人不得餓出胃病。於是跟時蘊說，讓他們下來朝反方向走，步行到路口，她開車過去接。
太誇張了，時蘊推辭不用。
鳶姐堅持，時蘊招架不住，求助江遲禮，但這個時候，連說話最頂用的人都制止不了它，他的話，鳶姐更不會聽。
於是電話掛斷，二人開車門下車。
天陰沈沈的，霧氣深厚，所有車輛像在約定好似的，一瞬間同時亮起車燈，車燈前的漂浮的顆粒，是他們不由分說的密語。
時蘊說：“我們這樣特別像在走婚禮紅毯。”
時蘊腦子裏，現在浮現出婚禮畫面，此刻像婚禮開場時的聚光燈，落在新人身上。江遲禮牽著她，就這樣步調緩慢地往前走。
江遲禮：“其實是在走你碩士畢業的紅毯。”
時蘊歪腦袋，嚇唬：“我怎麽覺得你著急讓我趕緊去南夏上學呢？聞祈可在那裏，我告訴你，小心我真的背著你出軌。”
江遲禮嘴角上揚：“出吧，出一次我抓你一次，反正你說我老奸巨猾。”
冬天江城的地很硬，但現在還不是最硬的時候，二人步調一致，有著同樣的感觸。
手在同一個位置放得久，時蘊手心被暖寶寶燙到，不自在地要抽出去，但被江遲禮握住。
“燙。”
“哦。”
他讓她短暫地抽離，之後又捉回去。
時蘊看他怕自己跑掉的樣子，突然撲哧發笑，調侃：“江遲禮，我們異地你可怎麽辦吶！要不我在你家裏裝個監控吧，和橘白一樣，我們不和她共用一個，我們要專屬的，這樣我就能實時看到你，和你講話。”
江遲禮為她的腦洞低笑不止，他和她在一起，總是特別容易笑，發自內心的。
“把我也當貓養了？”
時蘊快速點點頭，生怕他沒看到她的百分之百讚同。
時蘊以為他會和自己辯駁幾句，但誰知道，他嘆了口氣，語氣無奈寵溺：“貓就貓吧，養就養吧。”
二人行至路口，鳶姐已到，打著雙閃示意他們過去，見他們走得慢，搖下車窗，風風火火喊：“快點，回家啦。”
時蘊回應：“來啦。”
老程家沒了時蘊回來過年，家裏年貨都買的比往年少，方韻茹在廚房做著飯，不死心地出來敲程舫昔的房門。
“你要不再給你妹妹打個電話，問她今晚吃什麽，她自己又不會做飯。”
程舫昔正在看卷宗，一拉開門就拉著個臉：“媽，她過完年要25了，自己會找口吃的。”
時蘊戀愛的事情，方韻茹和程稼還不知道，更不知道時蘊是去江家過年，還以為時蘊為考試焦慮，獨自在江城過年。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妹妹學習壓力大，剛考完試就立馬準備覆試，你也不知道心疼。”
“那怎麽辦，我現在過去伺候她，給她做飯吃？”
程舫昔講話夾槍帶棒，方韻茹擡手就是一巴掌：“吃槍藥了，大過年的再在家工作你就別回來了，本來熱熱鬧鬧的日t子，整天在房間裏也不跟我們說一句話，我也不知道生兒子幹嘛，早知道再要個女兒了。”
正說著，餵程舫昔吃槍藥的那個人突然提著禮物出現在門口，程舫昔怔楞，方韻茹也順著視線看過去。
宋詔螢手裏提著禮品，過來找時蘊玩。
方韻茹表情變得極快，立馬喜笑顏開迎上去，以為來找時蘊：“螢螢來啦，蘊蘊沒回來，她沒跟你說嗎？”
宋詔螢楞了下，然後看向程舫昔，二人交換眼神，她立馬接話：“說了，我這是上門來看您的，之前來您家裏住，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你是蘊蘊好朋友，隨時來，想住多久住多久。”
方韻茹接過禮物，一看都是小年輕愛吃的零食，一個正經都沒有。宋詔螢看她遲疑打量，然後聽到程舫昔看熱鬧的輕笑，開始瘋狂找補。
宋詔螢生了一張巧嘴，特別討長輩喜歡，根本沒給方韻茹去推敲邏輯的不合理。程舫昔在一旁吹毛求疵，小聲說她身為律師卻邏輯不夠縝密。
宋詔螢白他一眼，擡腳就往他腿上踢，他疼得齜牙咧嘴，但也不敢作聲。
宋詔螢被留下吃飯，桌上有了往年的熱鬧，程舫昔也在歡笑間變得柔和，講話不再那麽惡毒。
另一邊的飯桌上，時蘊被鳶姐妥帖照料，江爸不茍言笑，但也偶爾張羅著讓時蘊多吃點。
晚飯結束，時蘊接到宋詔螢前來問責的電話，不回家過年這件事怎麽都沒和她講。
時蘊忙著考試，一時忘了，解釋道歉，哄了半天才把宋詔螢哄好。
宋詔螢勉為其難原諒她，好奇她今年陪江遲禮過年的原因。
時蘊說不清楚，因為找不到證據，只是憑空猜測，於是含糊解釋：“覺得江遲禮最近狀態不對，就想多陪他一下。”
宋詔螢“哦”了聲，之後揶揄：“你和江老師異地怎麽辦，別到時候想的睡不著覺，讓他連夜過去。”
時蘊笑：“那就讓他過來。”
“不過說實話，為什麽要去考南夏，江城不好嗎？”
“我喜歡南夏呀。”
“但江城有江老師、有我、有你哥，而且還離家近，不比南夏好。”
不止宋詔螢這樣問過她，程舫昔也問過。
將兩地條件列出來，南夏只占了個她喜歡，其他的都遜色於江城。大多數人面對這兩個選擇，都更傾向於前者。
但時蘊不要這樣。
人一輩子被人情、關系裹挾著前進，考慮問題的出發點始終是那個地方怎麽樣，那個人怎麽樣，主體就這樣在慣性裏被打磨消失。
她二十多歲了，一直都是別人在替她做選擇，時蘊現在只想考慮，自己怎麽樣。
她喜歡那個地方，就跟喜歡數學一樣，即使現在不去，多年後，她還是想要在那裏紮根生活。
時蘊莫名明白了舅媽當年說的話。
“等我死了你們就不要回來了，你的根又不在這裏。”
朝禾是舅媽自主選擇，長出來的根，以後南夏會成為她想要長出來的根。
時蘊回答宋詔螢：“但南夏有我，一個新的我。”
她期盼已久的。
時蘊不知道宋詔螢有沒有懂她這晦澀難懂的解釋，但她知道江遲禮肯定明白。
因為從她決定去南夏開始，江遲禮從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分析兩地的差異，權衡到底哪個城市更有利於她。
他只知道，時蘊想去，那就去吧。
這晚他們留宿在鳶姐家裏，時蘊覺得住在一起不太好，就讓鳶姐又收拾了一個房間出來。
後半夜，外面突然雷聲大作，時蘊被嚇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摸身邊的江遲禮。
但撲了個空。
時蘊嘆了口氣摸向臺燈，想著房間亮堂一點，就不會那麽害怕。
燈剛亮起，門口就傳來一道聲音。
“害怕怎麽不叫我？”冷不丁，時蘊又被嚇了一跳，回頭朝門口看，江遲禮穿著睡衣，正站在門口。
時蘊按著胸口，嗔怪：“你怎麽過來，嚇我一跳。”
江遲禮邊回答邊往房間裏進，他掀開被子，直接躺下：“一直想過來，沒找到理由。”
此時天上又一道驚雷，時蘊立馬埋頭抱住江遲禮。
他笑：“這不，老天來送理由。”
江遲禮起了下身子，把被子給她蓋好，頭發理順放在枕頭上，胳膊穿過她的脖頸下，攬著她的腦袋。
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心下滿足，現在才對。
時蘊哼哼兩聲，死鴨子嘴硬：“我才不怕。”
江遲禮哄小孩似的順著她：“行不怕，暈暈膽子最大了。”
閃電將天劈開，將黑夜劃成兩半，房間裏有亮光閃過，但時蘊有江遲禮在身側，已經不那麽害怕。時蘊突然很想回頭看，她翻身，背對著他，盯著閃電心裏在想，閃電其實是會移動的銀河。
炸耳的聲音反而襯得世界萬籟俱寂，仿佛世界末日。
世界在塌陷毀滅，天地顛倒，人間不作人間，但他們還是他們。時蘊轉過身，瞳仁閃爍明亮。
這年過去，他們就要開始異地。
她不舍，難過卻又不得不，於是承諾般地開口：“江遲禮，下次我們還要一起看閃電。”
“好。”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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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江遲禮下班要早回, 因為這天她要練習一整天英語聽力。她聽力不怎麽好，所以今天心情也不好，江遲禮得回家哄。
李昭尋過時蘊一道，在她開始系統的學習政治階段, 也趕巧, 那天是周二。
李昭約定她在咖啡廳見面，她剛落座, 李昭看到她臉色不好, 以為她不想赴約。
被誤解, 時蘊覺得冤枉, 連忙堆出來笑臉解釋, 李昭表情才稍微好看。
時蘊不明白這頓飯含義, 全當出來和朋友放風，所以菜上桌, 她也沒有去問為什麽約自己。
直到碗裏的粥見了底，她起身去添, 李昭才適時開口。
“我要離職了。”時蘊盛粥的動作頓了下, 她的視線才正經落到對面。碗裏的粥紋絲不動, 杯子卻已經空了, 只有零星碎掉的茶渣掛在杯壁上。
李昭的氣色並不好，時蘊把碗筷放下：“你是最近家裏出什麽事情了嗎？”
李昭溫和地笑著搖了搖頭。
“那是？”
“江老師應該有告訴你他拒絕我的事情, 其實拒絕倒也無妨, 但他已經和你在一起，按道理, 我要避嫌。不過，我們是同事，又是好搭檔，我不是機器，做不到說停止就停止。”李昭頓了下，眼裏黯然神傷，“而且，江老師現在已經不把我當朋友相處。”
李昭話語裏處處透漏著感傷，但末了還是扯著笑假裝釋然，說一句：“沒事，我離職是我的選擇，是我接受不了他的刻意疏遠。”
是誰說江遲禮對誰都好，就是個好好先生。
所有的一視同仁不過是因為那個特別的人還沒出現，如今時蘊在他身邊，風吹平原掃湖面，這才意識到，地有平仄，水有起伏。
李昭笑得難看，時蘊也擰著眉，冷不丁開口：“我覺得你現在走不是時候，項目眼看就要出成效，你也跟著忙了好一段時間，不管這個瓜結的怎麽樣，你也要啃一口再t走，現在走，你就是人名兩空。”
時蘊真心勸說，兒女情長固然重要，但跟事業相比，又是就差臨門一腳的事情，不如再忍個把月。
她一臉真誠的建議，反倒讓李昭怔楞。
低沈的氛圍被這句話打碎，還是碎成渣渣，落了一地，成了滿地的璀璨。
李昭無可奈何地發笑：“頭一次見情敵主動要撤，當事人還攔著的。”
“我可沒有攔著，只是覺得眼下不劃算，當然你如果有更好的考量，就當我這話沒說。”時蘊知道李昭為人，而且她多次幫自己和江遲禮，她只能盡量在她被感情沖昏頭腦時，短暫地拉她一下，“李老師，我清楚你的為人，相信江遲禮的，更相信我自己。”
她身上還是勁兒勁兒的，帶著篤定，李昭突然舒心一笑，覺得她說的對，人撈不著，撈點名氣也算回事。
二人最後一起出餐廳，趕上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暉。
李昭詢問時蘊的人生計劃，時蘊回答現在只有學習計劃，就是爭取去南夏讀研，之後的事情，那就之後再說。
李昭頓了步子：“那江老師呢？”
“他繼續在江城呀，他有他的夢想，我也有我的。”
上天恩典，最後的一點餘暉大多都落在時蘊身上，她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睫毛扇動著，像自由蝶翼。
這一刻，李昭才真正信服時蘊說的那句，我想要的一定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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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遲禮知道時蘊勸李昭的暫時留下薅他羊毛的事情，將人掐在腿在說她鬼機靈。
時蘊試卷不離手，手繞過他的脖子，投入地盯著錯題，敷衍地嗯了聲。
江遲禮看她心思沒在自己身上，準備把她放了，讓她繼續學習，但手剛使勁，就被她打斷：“我不要下去。”
動作戛然而止。
於是她就這樣跨坐在他腿上，接受知識的熏陶，偶爾腦子轉不動，就乏力地窩在江遲禮脖頸兒處狠狠地吸上一口，好補充能量。
愛人是最好的能量補給站，江遲禮也是如此。
後續的工作推進緩慢，讓江遲禮頭疼不已，每晚回來都要抱時蘊好一陣才入睡。
這次去醫院常規覆查，江遲禮沒有喊程舫昔一起，自己一個人去了。
各項問詢和檢查做下來，時間一晃而過，江遲禮到家時蘊還在沙發上埋頭學習，他過去抱著她。
幾何剛艱難解出來，察覺到身上人情緒不對，時蘊回頭關切發問：“怎麽了？工作不順利？”
江遲禮今日的行蹤時蘊不清楚，他緩慢悠長地嗯了一聲，然後突然道：“在想，從商其實比從醫好。”
“嗯？為什麽這麽說？”
“這樣你也能圖我點什麽。”
“錢？”時蘊疑惑。
對方簡潔利落地嗯了聲。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時蘊：“我幹嘛圖你錢，我又不缺這個，況且，你沒錢嗎，怎麽想起從商。”
“有。”他頓了下，又補充，“遠遠不夠。”
人的欲望好像一瞬間被撐大，是因為世界裏又多了自己在意的人嗎。江遲禮順著腦袋時蘊腦袋，嘴裏說著遠遠不夠。
時蘊以為江遲禮近日因為工作焦慮，再加上考研時間近在咫尺，也就意味著二人過了年就要異地，所以安全感缺失。
愛是仍覺虧欠，此刻，江遲禮便是這樣。
時蘊回應他：“江遲禮，今年我去你家過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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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時蘊去參加了統一考試，剛從考場出門，就看到江遲禮抱著花等在門口。
寒冬料峭，她腳步輕盈，穿著白色棉服，沖進江遲禮的懷裏。黑白碰撞，她聽到空氣被擠壓的聲音。
江遲禮把花遞給她，提前慶祝未來的數學系研究生。
考生陸陸續續從門口出來，人頭攢動，聲音浪潮壓了過二人講話的聲音，明明這樣熱鬧和歡喜的時刻，她卻突然開口：“江遲禮，高考那年我也是第一個出來，在想你會在門口捧著花等我。”
現在江遲禮對她了如指掌，認真傷感還是故意磨人撒嬌，他一眼就能識破。
她正扮委屈上頭，下一刻，車後備箱突然彈開。
車廂內是黃玫瑰，999朵，在著凜冽的冬日裏顯得格外溫情爛漫。
十八歲的時蘊，還沒長成彩色，應該是黃玫瑰。
時蘊驚喜，但故意端著，身子晃動，嬌嗔地撞了他一下：“你預判我？”
江遲禮拉著她的手，裝進自己有暖寶寶的口袋，熱氣在冬日裏消散，變成水化成霧，連帶著話也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不是你一個人在遺憾。”
二人上車，道路車輛多，堵的路水洩不通，半個小時過去，才開出百十米遠，
鳶姐打電話催促，問到底還有多久到家。江遲禮看了眼一眼望不到頭的車流，跟她說估計得三四個小時。
螢光色衣服在執勤，吹著口哨，天寒地凍裏，連時間都被凍住，似乎只有他們在流動。
鳶姐不滿：“怎麽還有那麽久，你就不應該把車停在校門口，車停遠點，你走過去不就行了，現在讓蘊蘊餓著肚子，這晚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吃到嘴裏。”
大考接送，江遲禮哪裏有這種經驗，認錯挨打：“下次知道了。”
時蘊怕江遲禮再挨數落，指了指手機，江遲禮把手機遞過去。
鳶姐聽到時蘊聲音就高興，所有的脾氣都消失殆盡。江遲禮想，現在即使時蘊不說話，也能把鳶姐哄好。
鳶姐在家裏看著桌子上已經涼掉的飯菜，覺得三四個小時到家，那人不得餓出胃病。於是跟時蘊說，讓他們下來朝反方向走，步行到路口，她開車過去接。
太誇張了，時蘊推辭不用。
鳶姐堅持，時蘊招架不住，求助江遲禮，但這個時候，連說話最頂用的人都制止不了它，他的話，鳶姐更不會聽。
於是電話掛斷，二人開車門下車。
天陰沈沈的，霧氣深厚，所有車輛像在約定好似的，一瞬間同時亮起車燈，車燈前的漂浮的顆粒，是他們不由分說的密語。
時蘊說：“我們這樣特別像在走婚禮紅毯。”
時蘊腦子裏，現在浮現出婚禮畫面，此刻像婚禮開場時的聚光燈，落在新人身上。江遲禮牽著她，就這樣步調緩慢地往前走。
江遲禮：“其實是在走你碩士畢業的紅毯。”
時蘊歪腦袋，嚇唬：“我怎麽覺得你著急讓我趕緊去南夏上學呢？聞祈可在那裏，我告訴你，小心我真的背著你出軌。”
江遲禮嘴角上揚：“出吧，出一次我抓你一次，反正你說我老奸巨猾。”
冬天江城的地很硬，但現在還不是最硬的時候，二人步調一致，有著同樣的感觸。
手在同一個位置放得久，時蘊手心被暖寶寶燙到，不自在地要抽出去，但被江遲禮握住。
“燙。”
“哦。”
他讓她短暫地抽離，之後又捉回去。
時蘊看他怕自己跑掉的樣子，突然撲哧發笑，調侃：“江遲禮，我們異地你可怎麽辦吶！要不我在你家裏裝個監控吧，和橘白一樣，我們不和她共用一個，我們要專屬的，這樣我就能實時看到你，和你講話。”
江遲禮為她的腦洞低笑不止，他和她在一起，總是特別容易笑，發自內心的。
“把我也當貓養了？”
時蘊快速點點頭，生怕他沒看到她的百分之百讚同。
時蘊以為他會和自己辯駁幾句，但誰知道，他嘆了口氣，語氣無奈寵溺：“貓就貓吧，養就養吧。”
二人行至路口，鳶姐已到，打著雙閃示意他們過去，見他們走得慢，搖下車窗，風風火火喊：“快點，回家啦。”
時蘊回應：“來啦。”
老程家沒了時蘊回來過年，家裏年貨都買的比往年少，方韻茹在廚房做著飯，不死心地出來敲程舫昔的房門。
“你要不再給你妹妹打個電話，問她今晚吃什麽，她自己又不會做飯。”
程舫昔正在看卷宗，一拉開門就拉著個臉：“媽，她過完年要25了，自己會找口吃的。”
時蘊戀愛的事情，方韻茹和程稼還不知道，更不知道時蘊是去江家過年，還以為時蘊為考試焦慮，獨自在江城過年。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妹妹學習壓力大，剛考完試就立馬準備覆試，你也不知道心疼。”
“那怎麽辦，我現在過去伺候她，給她做飯吃？”
程舫昔講話夾槍帶棒，方韻茹擡手就是一巴掌：“吃槍藥了，大過年的再在家工作你就別回來了，本來熱熱鬧鬧的日t子，整天在房間裏也不跟我們說一句話，我也不知道生兒子幹嘛，早知道再要個女兒了。”
正說著，餵程舫昔吃槍藥的那個人突然提著禮物出現在門口，程舫昔怔楞，方韻茹也順著視線看過去。
宋詔螢手裏提著禮品，過來找時蘊玩。
方韻茹表情變得極快，立馬喜笑顏開迎上去，以為來找時蘊：“螢螢來啦，蘊蘊沒回來，她沒跟你說嗎？”
宋詔螢楞了下，然後看向程舫昔，二人交換眼神，她立馬接話：“說了，我這是上門來看您的，之前來您家裏住，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你是蘊蘊好朋友，隨時來，想住多久住多久。”
方韻茹接過禮物，一看都是小年輕愛吃的零食，一個正經都沒有。宋詔螢看她遲疑打量，然後聽到程舫昔看熱鬧的輕笑，開始瘋狂找補。
宋詔螢生了一張巧嘴，特別討長輩喜歡，根本沒給方韻茹去推敲邏輯的不合理。程舫昔在一旁吹毛求疵，小聲說她身為律師卻邏輯不夠縝密。
宋詔螢白他一眼，擡腳就往他腿上踢，他疼得齜牙咧嘴，但也不敢作聲。
宋詔螢被留下吃飯，桌上有了往年的熱鬧，程舫昔也在歡笑間變得柔和，講話不再那麽惡毒。
另一邊的飯桌上，時蘊被鳶姐妥帖照料，江爸不茍言笑，但也偶爾張羅著讓時蘊多吃點。
晚飯結束，時蘊接到宋詔螢前來問責的電話，不回家過年這件事怎麽都沒和她講。
時蘊忙著考試，一時忘了，解釋道歉，哄了半天才把宋詔螢哄好。
宋詔螢勉為其難原諒她，好奇她今年陪江遲禮過年的原因。
時蘊說不清楚，因為找不到證據，只是憑空猜測，於是含糊解釋：“覺得江遲禮最近狀態不對，就想多陪他一下。”
宋詔螢“哦”了聲，之後揶揄：“你和江老師異地怎麽辦，別到時候想的睡不著覺，讓他連夜過去。”
時蘊笑：“那就讓他過來。”
“不過說實話，為什麽要去考南夏，江城不好嗎？”
“我喜歡南夏呀。”
“但江城有江老師、有我、有你哥，而且還離家近，不比南夏好。”
不止宋詔螢這樣問過她，程舫昔也問過。
將兩地條件列出來，南夏只占了個她喜歡，其他的都遜色於江城。大多數人面對這兩個選擇，都更傾向於前者。
但時蘊不要這樣。
人一輩子被人情、關系裹挾著前進，考慮問題的出發點始終是那個地方怎麽樣，那個人怎麽樣，主體就這樣在慣性裏被打磨消失。
她二十多歲了，一直都是別人在替她做選擇，時蘊現在只想考慮，自己怎麽樣。
她喜歡那個地方，就跟喜歡數學一樣，即使現在不去，多年後，她還是想要在那裏紮根生活。
時蘊莫名明白了舅媽當年說的話。
“等我死了你們就不要回來了，你的根又不在這裏。”
朝禾是舅媽自主選擇，長出來的根，以後南夏會成為她想要長出來的根。
時蘊回答宋詔螢：“但南夏有我，一個新的我。”
她期盼已久的。
時蘊不知道宋詔螢有沒有懂她這晦澀難懂的解釋，但她知道江遲禮肯定明白。
因為從她決定去南夏開始，江遲禮從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分析兩地的差異，權衡到底哪個城市更有利於她。
他只知道，時蘊想去，那就去吧。
這晚他們留宿在鳶姐家裏，時蘊覺得住在一起不太好，就讓鳶姐又收拾了一個房間出來。
後半夜，外面突然雷聲大作，時蘊被嚇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摸身邊的江遲禮。
但撲了個空。
時蘊嘆了口氣摸向臺燈，想著房間亮堂一點，就不會那麽害怕。
燈剛亮起，門口就傳來一道聲音。
“害怕怎麽不叫我？”冷不丁，時蘊又被嚇了一跳，回頭朝門口看，江遲禮穿著睡衣，正站在門口。
時蘊按著胸口，嗔怪：“你怎麽過來，嚇我一跳。”
江遲禮邊回答邊往房間裏進，他掀開被子，直接躺下：“一直想過來，沒找到理由。”
此時天上又一道驚雷，時蘊立馬埋頭抱住江遲禮。
他笑：“這不，老天來送理由。”
江遲禮起了下身子，把被子給她蓋好，頭發理順放在枕頭上，胳膊穿過她的脖頸下，攬著她的腦袋。
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心下滿足，現在才對。
時蘊哼哼兩聲，死鴨子嘴硬：“我才不怕。”
江遲禮哄小孩似的順著她：“行不怕，暈暈膽子最大了。”
閃電將天劈開，將黑夜劃成兩半，房間裏有亮光閃過，但時蘊有江遲禮在身側，已經不那麽害怕。時蘊突然很想回頭看，她翻身，背對著他，盯著閃電心裏在想，閃電其實是會移動的銀河。
炸耳的聲音反而襯得世界萬籟俱寂，仿佛世界末日。
世界在塌陷毀滅，天地顛倒，人間不作人間，但他們還是他們。時蘊轉過身，瞳仁閃爍明亮。
這年過去，他們就要開始異地。
她不舍，難過卻又不得不，於是承諾般地開口：“江遲禮，下次我們還要一起看閃電。”
“好。”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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