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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八號, 時建國葬禮。

這天江城下小雨,整個墓園灰蒙蒙的。

喪禮規模很小,時家那邊沒什麽人丁, 老一輩人早就離世,沒有這一層羈絆,晚輩之間少有來往。訃告通知過去,來了幾個時蘊沒見過的人。

對方自稱是時蘊遠方的表叔表伯, 小時還抱過她。時蘊沒任何印象, 但也乖巧地回應著。

程家人雖然對時存鶴不滿,覺得妹妹離世是他照顧不周, 但死者為大, 再加上心疼時蘊, 還是替時蘊張羅操持著葬禮, 就葬在時蘊媽媽旁邊。

方韻茹原話, 活著沒好好照顧自己老婆, 死了去下面也要伺候彌補,不然等晚些年自己死了也葬這裏, 下去絕對不會放過他。

程家不知道時存鶴和時蘊的事情,吊唁時方韻茹還在安排人程舫昔過去監獄把這個消息告訴時存鶴。

程舫昔不去, 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 在墓碑前接通工作電話, 然後單手插著口袋從人前退去, 過去一旁說著和今日毫不相關的金融詞匯。

宋詔螢挽著時蘊胳膊,左顧右盼, 心不在焉, 時不時往後排看去,最後松開手, 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方韻茹使喚不動程舫昔,於是和程稼在一旁商量,二人湊在一起低頭嘀咕合計。

來往的人都只向時建國鞠了一躬,然後手上的白色雛菊放在墓碑下,開始寒暄敘舊。

時蘊看著周遭這一切,其實她也可以這樣,只是當作簡單的程序化流程,不必將自己情緒置身於這樣的人身上,但墓碑上落款女兒時蘊,心中感性地覺得淒涼。

但也只能到這裏了。

時蘊上去將手中的雛菊放下,手放在身前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早上沒吃飯,腦袋垂下去起身時眩暈了一下,腳步不穩,但腰被人穩穩地扶住。

時蘊擡眸,看到江遲禮穿一身黑站在自己身側,手上拿著吊唁的雛菊。

今天不是休息日,學校裏頗多工作,他來得匆忙,連把傘都忘帶。鏡片上沾了零星的雨水,衣服帶著重重的潮氣。

時蘊擡手,把傘高高舉起,替他撐著,然後江遲禮鞠躬,將手上的雛菊擱在墓碑前,起身手伸手去握雨傘。

二人的手相碰,冰涼觸感將互相嚇了一跳,江遲禮體溫向來如此,但時蘊不是。

時蘊指尖被凍得變成粉紅色,她放下時,被他握住。

時蘊看向他,他熟視無睹,拉著她的手揣進自己口袋。口袋裏放著暖寶寶貼,溫暖至極,二人雙手緊扣貼在上面。

時蘊看了眼四周,小心翼翼抽手,但被他緊緊握著,她擔心:“舅舅舅媽會看見。”

江遲禮毫不在意,沒有去看她,卻也沒有松開手。

他把傘後仰,遮住二人大半個身子,沒有人知道並肩而立地兩個人正在做什麽,說什麽話,熱源在二人手心裏彼此傳遞。

時蘊頓時覺得偷情感十足,又帶著若有若無的荒唐,明明前幾個月還在冷戰的,現在卻在墓園裏做這樣親密的事情。

時蘊摩擦著江遲禮的手指,突然開口:“最後那一桿球我打進洞了,但問題我還沒問你。”

“你問。”

時蘊正欲開口,身後突然有人叫她名字,她立馬把手抽走,回頭沖著聞祈笑了下。

聞祈撐著傘,穿了一身黑,或許是覺得這樣的場合自己頭發顏色太過紮眼,不合時宜,這才戴了一頂黑色的棒球帽。

江遲禮的手心霎時空了,臉上的表情頓時不好看,再看向那個朝他們過來的男生,心情就和這雨天一樣,陰沈不爽利。

時蘊從他傘裏出來,跑去聞祈傘下,這個大學生應該正在學校上課,怎麽會出現在朝禾。

聞祈解釋,前幾天和家裏通電話,聽說了她爸爸出車禍的事情,所以請了假回來。

婚喪嫁娶,在小地方根本瞞不住,今夜人去世,第二天就已經有大批人上門。

時蘊覺得抱歉,這一趟回來太折騰了,其實沒有必要。

但聞祈鄭重其事解釋:“不折騰。“

怎麽不折騰,因為事情要緊急,他買不到票,於是買了火車站票,就一路從南夏站到朝禾。

期間數千公裏,腿麻了無數次,犯困的時候腦袋抵著車廂,搖搖晃晃,至今腦袋還有個大包。

聞祈絕口不提,只是上前給時建國鞠了三躬,然後猶豫著詢問時蘊,今年考研是不是要考去南夏。

時蘊點頭。

他突然咧嘴笑了下,又很快收住,冷漠地蹦出來兩個字:“加油。”

就這?

時蘊蹙眉:“你好端著啊聞祈弟弟,你這樣在學校是沒人喜歡的。”

“嗯?”

“嗯什麽嗯,等著吧,等我上岸,去學校罩著你。”

“……應該是我罩著你。”他特別好面。

二人說話時間太久,不遠處的江遲禮等待的快沒了耐心。

腦子裏又浮現出二人在體育館接吻的畫面,看山山不順,看雨雨不合,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礙眼。

但下一秒,他又想起什麽。

和別的男生接吻,又和自己牽手,這算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聞祈終於離開,方韻茹也和程稼商量出對策,決定去監獄裏看時存鶴一眼。程舫昔也打完電話回來,身後跟著宋詔螢。

宋詔螢拉著臉,一臉怒氣未消的樣子,而程舫昔也同樣氣壓低沈,嘴唇破了皮。

方韻茹看到,叮囑程舫昔註意點身體,別整天忙工作,脾氣也收斂著點,別因為工作著急上火,錢沒掙多少,自己把自己折騰出問題。

程舫昔點頭說知道。

宋詔螢過來繼續挽著時蘊胳膊,一行人下山。

時蘊和宋詔螢在最後面,程舫昔和江遲禮離她們幾步遠,走在前面。

時蘊察覺出不對t勁兒,低聲問她:“你跟我哥吵架了?”

宋詔螢臟話脫口而出:“誰他媽樂意跟他吵。”

“因為工作?”

“誰他媽和他有工作,老娘不幹了。”

最後一句聲音起高,前面的兩個男人紛紛回頭。

時蘊和江遲禮冷不丁視線撞上,她突然想起很早前在視頻網站上刷到的短視頻。

人潮洶湧裏,你回頭只會看向你喜歡的人。

視頻裏的畫面在這一刻在她身上上演,時蘊怔楞地盯著他,眼裏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而江遲禮不知道她的內心活動,只是看著時蘊,摸著口袋裏的暖寶寶,想著剛才應該把這個遞給她。

時蘊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卻忽視掉,這一刻程舫昔和宋詔螢也長久地對視著。

四個人心思各異,卻又殊途同歸。

-

時蘊沒有在朝禾過夜,當晚就和江遲禮一起回了江城。

車駛入江城地界,大方不知道要開去哪裏,在後視鏡裏朝後看了眼,詢問江遲禮:“江老師,是要先把時蘊送回家嗎?”

時蘊正欲開口說對,被江遲禮搶先:“去我那裏,我還有些話要和她說。”

有什麽話不能在車裏講,大方又不是外人。

但江遲禮一副“你不清楚”嗎的表情看向時蘊,時蘊訕笑,然後自動閉嘴。

其實要解決的問題太多,江遲禮有,時蘊也有。還沒到家,他們已經知道今夜註定是個坦白局。

江遲禮讓大方把車停在商場門口,時蘊疑惑,只見江遲禮下去又上來,手裏多了幾瓶酒。

室內室外溫度差異大,他的鏡片上蒙了層水霧,他取下來用眼鏡布撚著擦拭。

他其實不怎麽喜歡戴眼鏡,覺得不方便,鳶姐給他買了很多隱形眼鏡,但最近突然又喜歡了,沒來由的。

時蘊從他手裏拿走眼鏡,一邊替他擦一邊問:“你不是不能喝酒,而且我也不怎麽會喝。”

車內溫暖,她的指尖又變回正常顏色,但她甲蓋上塗了一層裸色美甲,看上去還是紅潤好看。

眼睛在看手,衡量大小,猜測溫度,應該是最適宜的時刻。

視線從她手上收回,落在她臉上,他認真回應:“只是覺得今晚,應該喝點。”

時蘊心跳空了一拍,擡眼看他,而他也直勾勾地盯著並未躲閃。

那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其實各自都猜測的七七八八,江遲禮一直不肯回應的原因就是,醫生說他眼睛尚未完全痊愈,隨時有引發後遺癥的可能。

他不能去賭時蘊的未來。

但明天和意外到底哪個先來臨,誰都說不好。在醫院裏,在時蘊抵著他胸膛哭泣的那一刻,他心想,算了。

他的今朝也是她的今朝,既然結局改變不了,都會讓她難過,不如現在先讓她開心。

他不是戰士,也無器械可繳,只是一個決定順應命運的男人,順應時蘊的江遲禮。

時蘊的問題的解答,這下輪到江遲禮。

江遲禮開了酒,倒進杯子裏,遞給時蘊,然後自己端著酒杯挨著她坐。

身邊位置陷下去,時蘊的心也突然陷下去,因為江遲禮問她:“你和他是在談戀愛嗎?”

時蘊楞了下,然後恍然大悟,她故意:“我要是說是呢?”

江遲禮挑眉,時蘊偷偷往旁邊挪了一下,然後繼續:“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喔江遲禮,是你先不理我,還把我從醫院轟走,弟弟年輕聽話身體好,和他談戀愛我不吃虧的。”

話音落,時蘊感覺到他氣息都沈了半分。時蘊見過江遲禮生氣的樣子,毫無威懾力,但現在,她心裏莫名慫了下。

她將這個怪罪於這張沙發,所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似乎都在這裏發生,只要落座,腦子裏都是旖旎風光。

江遲禮嗓音低沈,入耳讓時蘊覺得磨人,他的慍怒被黑夜掩蓋了幾分,他耐著性子繼續問:“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麽關系?”

“什麽什麽關系,我只是來你家聊天。”

話的尾音都還沒落地,江遲禮扣著她的後腦將她按向自己,唇齒相碰,嗑得時蘊嘴巴痛,他碾磨輕咬,讓她吃痛又喘不過氣。

時蘊覺得江遲禮像變了個人,她用力推著他卻只適得其反,讓他將自己扣的更緊。

二人呼吸紊亂交錯,喘息聲疊疊,不知道過了多久,江遲禮才放開她。

“現在呢?”

時蘊胸脯大幅度起伏著,喘著氣,因為缺氧而心臟突突跳著,她平撫自己胸口,狠狠地瞪了江遲禮一眼。

“你知不知道,當小三是會受道德審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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