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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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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子

他誕生的時候沒有名字。

被賣掉的時候, 販子抓著他的臉,咋舌問道:“是個啞巴嗎?”

賣掉他的人回答:“沒聽他出過聲。不過往那地方賣的,就算會說話最好不是也灌啞了嗎?這個天生的, 倒也給你們行了方便。”

“行。”販子冷笑了下, 把他裝進籠子裏, 連著許多和他一樣的人。

他們是奴隸,比他們更卑賤的, 大概就只有那些連人都算不上的獸人。

但是他們比起獸人,又真的好到哪裏去了嗎?

他們被牲畜一樣放上貨船,第一天, 和他關在同個籠子的男孩死在了自己的嘔吐物裏,一直到屍/體腐臭了,才有人發現來把他拖出去。

但嘔吐物留在了那裏, 爬上了蟑螂和老鼠。

等到下一個中轉站時, 他的身上布滿了咬痕。

他發著高熱, 覺得自己大概也要死了。

中轉的地方擺著神像,籠子的鐵欄將影子落在他的眼中,神像溫柔肅穆的臉被這道影子一劈兩半,他迷迷糊糊,朝神像伸出手去。

他想:神啊, 你真的, 在註視著什麽嗎?

然後他看見神像驟然倒了下去,白色的石膏摔成粉碎。神像後原來是門,門外是幾乎能夠灼傷他的,疼痛燦烈的陽光。

陽光裹著漆黑的人影, 她就這麽踩著滿地神像的碎片走進來,刺痛了他因為高熱而模糊的眼睛。

一個……女孩?

販子們在瞬間的驚嚇和怔楞後, 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最強壯的朝她走過去,聲音令人惡心:“小妹妹,迷路了嗎?有沒有大人在找你啊?”

她回答:“他們不會找我。”

販子笑了一聲:“那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在一聲槍響中。

販子往後退了兩步,腳一軟跪倒下去,血從他的腹部湧出,瞬間染紅了原本雪白的神像碎片。他的慘叫聲頓了幾秒才發出來,卻在發出第一個音節的瞬間被一刀割斷了喉嚨,甚至斬斷了頸椎。

販子的頭向後掀翻下去,被後頸薄薄的皮掛著,血從腔子裏失控地向上噴出來。

仿佛在屋裏下起了紅色的雨。

而殺人者只是在一片驚懼的尖叫中,甩了一下手裏的刀:“裁判庭執行公務。”

她聲音一頓,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她的目光似乎從他的臉上輕輕掠過:“……看來不用說廢話了。”

她踩在神像的殘骸上,殺死了籠子外的所有人。

她殺戮的時候面無表情,漆黑的眼睛仿佛捕獵的野獸。

血一層層漫過來,而她踏著血泊走向他,將手伸進籠子,擡起了他的臉。

她的動作與販子檢查他的面孔時幾乎並無不同,只是手更小,手指上布著不算粗糙的繭。沾血的食指拂開他的頭發,按著眼皮逼迫他睜開眼。

他竟然沒有害怕被野獸咬斷喉嚨,只是嘶啞著開口。那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說話,大約只是發出了難以辨別的音節,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為什麽當時的自己會問出那樣的話。

他問:“我……是……誰?”

她沈默一會兒,慢慢改變了動作。右膝跪了下去,白色的褲子浸在血裏。

“聖子。”她回答道,“您是聖子,伊瑟爾。”

他是聖子……伊瑟爾。

他於是有了名字,雖然後來他才知道,這個名字,原本屬於另一個人。

**

伊瑟爾的臉緊緊貼在隔間白色的門上,在幾乎崩潰的喘息中回想起了過去濺在臉上的那些血色的“雨”。

他的臉被那只熟悉的手擡起來,碧綠的瞳仁含著水,柔順的金發被浸濕了,柔軟地鋪在他布著幾道鞭痕的脊背上。

再往下,一條淺棕色的尾巴顫抖著,尾巴的長毛幾乎被溢出的水完全浸濕了。

“……好……好孩子……咳,別……”

他忽然被掐住了尾巴的根部,眼前大片白光炸開,幾乎如同閃光燈一般。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但已經不知道自己都喊了什麽。

好一會兒,白光才漸漸沈寂下來,隔間的門上掛著粘稠的液體。

隨後,他聽到身後的人輕輕開口:“大人,剛才外面有人。”

伊瑟爾遲鈍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從胸腔中洩出一點嘆息:“……是嗎。”

“他們現在進了另一個隔間,其中一個,大概是獸人。”那聲音一頓,“您不該選在這個地方。”

伊瑟爾忽然笑了。

臉上的潮紅褪去後,他的面色就只剩下了蒼白,似乎從沒見過陽光的蒼白。

他緩慢地轉過身,身上只剩下胸口和腿根掛t著象征“聖子”的金鏈,原本穿著的紅袍已經落在了地上,濺著淅淅瀝瀝的水——他的紅袍裏沒有穿金鏈外的任何東西。

不久前,他就這麽用紅袍,手套和面簾包裹著身體的每一寸皮膚,看似體面卻實際仿佛赤身裸/體地站在教會中心,向無數信徒傳遞著神的教誨。

他告訴信徒,獸化是罪。

而信徒不會看到,他紅袍下糜亂的身體,頭上垂落的獸耳,還有身後在快感中顫抖戰栗的尾巴。

“十三。”他略帶癡迷地吐出這兩個字,伸手撫摸了眼前人的臉頰,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

於是掌下的人順從地坐在了坐便器的蓋子上。

比起他的赤/裸,她甚至連外套都沒有脫。擁有蜜色肌膚的女人被裹在裁判庭幹凈的整潔的制服裏,每一刻紐扣都扣得整整齊齊。

“好孩子。”伊瑟爾喃喃道,輕輕坐在了她的腿上,感覺到原本整齊的褲子被浸濕了一小片。

他笑起來:“好孩子,是神選擇了這裏。”

一切結束的時候,外邊另一個隔間的人已經離開了。伊瑟爾將臟汙的紅袍套在身上,慢慢扣上紅袍上的金飾。

聖子的紅袍是沒辦法自己穿好的,他扣了一部分,剩下的繁覆裝飾垂著。他看著十三設定好清潔機器人,機器人在隔間裏上上下下清理,漸漸的,連氣味也全部消失。

就好像剛剛發生的所有事情就這麽被輕易抹掉了,他也沒能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大人。”十三處理好一切,走過來口起他身上剩餘的裝飾,戴上手套,扣起兜帽,掛好面簾……紅袍像是他的另一層皮膚,悶濕地將一切都裹在裏面,“我送您回去。”

紅袍中傳來聖子如神一般空寂淡漠的聲音,和意亂情迷時截然不同:“好。”

教會規矩森嚴,入夜後就是宵禁。

日光是神的恩賜,所以神的信徒理應拒絕夜間的外出,夜晚屬於魔鬼,只有墮落的罪人追求夜間糜亂的歡愉。

這樣的罪人,可能墮落為獸。

但裁判庭並不受這樣的規則限定,因為裁判庭是神的鷹犬,是神在夜間掃除魔鬼的忠誠信徒。

十三離開教會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回到裁判庭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十七在裁判庭門口等她,吊兒郎當地吹了聲口哨:“你還真是次次禱告日都不落下,不過這次居然呆到這個時候……你也不怕有人打你的小報告?”

十三瞥了他一眼:“不關你的事。”

“餵餵餵,我這可是在提醒你。”十七追上去,“今天審判臺判了那宗惡獸傷人的案子,那個獸人還是你帶回來的,結果你卻不在,就讓我來替你站臺啊?我手頭也是有很多別的工作的好嗎……”

十三停下腳步,沈默了一會兒才問道:“判決結果是什麽?”

“還能是什麽。”十七挑挑眉,“板上釘釘的獸人,傷的還是自己主人,當然是絞殺。”

對於裁判庭而言非常理所當然的判決,至於當初十三趕到現場時,那只獸人已經被折磨瀕死,而他所謂的“傷人”也只不過是將他的主人咬出了一道流了點血的小口子,這種事情對於裁判庭而言並不重要。

因為獸人天生就是有罪,承受的折磨都是贖罪,都是理所應當。在贖罪的過程中竟然膽敢反抗,說明他根本沒有認識到,眼前的一切本就是他應該受到的懲罰。

十七還在她耳邊叨叨:“其實這種情況,十三你到現場的時候就應該直接殺掉獸人結案了,你把它帶回來幹什麽?還讓他多受點罪,現在正關著呢……”

十三:“心血來潮。”

她說完,不再搭理他,直接進了裁判庭。

十七反映了一會兒才明白十三剛才是在回答他的問題,饒有興趣地挑了下眉毛。

她要是正兒八斤回答個理由,或者幹脆直接不理他,那還算正常。

可是……心血來潮?

如果他沒記錯,將要被絞殺的那個獸人……似乎也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他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想,也不曉得那位聖子大人,是不是知道了這件事,所以今天才死活把十三拖在教會,直到現在才放她回來。

不過真可惜,那個獸人被他保了一手,沒被當庭殺死。

十七幾乎要忍不住笑,特別想知道那位聖子現在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裁判庭裏,十三走過漫長的廊道,在最後一間牢獄中看到了前幾天被自己帶回來的獸人。他側躺著倒在地上,嘴上扣著止咬器,渾身的傷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露在衣服外的皮膚坑坑窪窪布滿血跡。

他綠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像是兩塊鑲嵌在眼眶裏的啤酒瓶底。

十三在監牢的鐵欄外看了他一會兒,鐵欄在他身上投下切割一般的陰影。

眼前的場景仿佛和記憶裏某個場景重合了起來,十三皺起眉,甩開這種有點煩人的想法。

她伸手敲了兩下鐵欄,監牢裏的獸人終於在這聲響中微微抽搐了一下,恐懼似的試圖把身體縮起來。

“陳述你的罪名。”十三聲音冰冷,“我重新判斷,你是否應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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