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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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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7

第二天一早。

南蓁下樓。

陳厭已經不在家了。

餐桌上的早餐還溫熱著。

旁邊放著一張字條。

[記得吃早餐]

筆跡勁瘦, 幹脆利落,每一個彎折都像一把鐮刀。

陳厭,本就是這樣鋒利的存在。

南蓁腦子有瞬間的短路,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推開了次臥的房門。

空蕩蕩的房間, 床鋪整潔得像從沒睡過人。

衣櫃空了。

書架空了。

書桌前的窗戶只開了一條微小的縫隙,柔白的紗簾小幅度地擺動。

‘我明天就走。’

……

陳厭走了。

他真的走了。

沒有跟她打聲招呼,他離開的像從沒出現過。

南蓁嗅到空氣中熟悉的味道,有些失魂落魄地想, 他大約是在怪她吧。

怪她狠心, 無情,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他留下。

但,這樣也好。

沒有拖泥帶水的糾纏與難舍難分的牽絆,他們兩個又回歸成兩條平行的直線。

一切如常。

她極力忽略掉心底的沈悶, 回身將房間鎖了起來。

……

-

緣子KTV。

這兒的老板已經換了人。

和尚和他表哥去了外地,買下這裏的,是陳厭。

之前章俊良給的幾家公司賺了不少, 他轉手賣了,一半當本金還給了商會, 一半盤了點別的生意下來,其中就包括緣子。

方力何起初不明白他幹嘛執意要把這兒買下來, 畢竟緣子生意再好也不過是家面向學生的KTV, 賺也賺不了幾個錢。

但很快一紙拆遷公告下來, 緣子連同這間商廈都在征地範圍之內, 賠償金算起來竟然比他當初買這兒的錢翻了三倍不止。

方力何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直呼他是投資天才, 從此更加任勞任怨地給他打下手。

正是周末,店裏生意好的不行。

三樓辦公室裏沒有開燈, 年久失修的窗框不太嚴實,冷風竄進來,鬼哭一樣嘶叫。

陳厭靠在老板椅上,略長的額發遮掩住他陰郁的神情。方力何進門,輕手輕腳地把文件放在桌上,正要退出去,擡眼對上他黑沈沈的目光,嚇了一跳。

“臥槽,你沒睡啊?!”

他進來的時候沒有關門,呼呼的風聲合著不知哪個包間裏撕心裂肺地哭喊“你算什麽男人~”,陳厭煩躁地擰緊了眉頭,“這麽吵,怎麽睡?”

“......”

方力何趕緊去把門關緊,幹笑了兩聲,“也是哈。”

屋子靜下來,剩風聲詭異回蕩。

陳厭隨手擰開臺燈,突兀的光線刺得他瞇了瞇眼。

方力何回到桌前,拉開椅子,見他點了支煙,靠回陰影裏,有些疲憊地撐住額角,他不由問:“你還打算繼續住這兒啊?”

這間辦公室不大,原本只擺了張桌子和個小沙發,壓根沒有能睡人的地方,他隨便找人拉了張躺椅上來,就當是床了。

從南蓁家出來的這幾天,陳厭一直住在這。

說起來也是奇怪,前段時間過生日倆人還好的跟什麽似的,怎麽突然就鬧起來了,還搞到陳厭離家出走。南蓁真是厲害。

方力何看他懨懨的模樣就知道他沒睡好,在這個能睡好才有鬼了,“你要不睡我那去?”

陳厭拔了口煙。

他沒出聲就是拒絕。

方力何忍不住勸他,“那我給蓁姐打個電話,讓她給你接回去?女人嘛,總是心軟的。”

他從沒想過他是被趕出來的,話說的格外輕易。

陳厭睨他一眼,“你給她打電話?呵。”

他譏嘲地勾起唇角,就差把“你以為你是誰”寫在臉上。

“……”方力何被梗得說不出話。

不過他實在好奇,“你們到底為什麽吵架啊?”

陳厭又不吭聲了。

他沈默地抽煙,煙頭的火星一閃一閃,襯得他漆黑的眼色越發幽深。

他們沒有吵架。

相反,兩個人都很平靜。

因為太平靜,南蓁也許寧可跟他吵一架,像上次那樣。

對峙和爭吵會消耗掉她的內疚。等消耗完了,她就可以輕松上路。

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他要她一直抱著對他的愧意,不管走到哪裏都無法忘記。

“那邊有消息嗎。”

陳厭突然發問。

方力何沒瞧見他眼底的嚴寒,只覺得他側臉愈發冷淡,頓了頓才反應過來他是說陳朝清,“..沒。”

他也是前兩天才知道陳厭和陳朝清的關系的。

雖然他上學的時候是個混子,但家裏到底在S市做生意這麽久了,他對陳朝清這個名字還是有耳聞的。

當年陳朝清白手起家,後來又攀上了遠辰集團,長輩們在議論他的時候多少帶著點鄙夷和瞧不起。沒想到陳厭竟然是他的兒子,方力何剛知道這事兒的時候著實震驚了一把。

據說陳朝清這次來是要帶陳厭回B市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私下派人來過兩次後就沒動靜了。反倒是章俊良,今天一個飯局明天一個會議,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盯著陳厭,顯得格外不安。

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非常覆雜,看上去像是互相利用,實則彼此制衡。章俊良是唯一目的明確的那一個——他想把陳厭收入囊中,從一開始就是。但陳厭呢?他不像是願意被掣肘的個性。否則也不會跟他利益切割的這麽徹底。

但他究竟想幹什麽,誰也不知道。

方力何自知沒有他那樣縝密的頭腦,也不敢瞎猜他的心思,實打實地匯報:“他三天前就沒消息了。”

三天前。

是他離開南蓁家裏的日子。

這顯然不是個巧合。

那個幹癟的老頭子,貌似還沒有到老糊塗的地步。他知道有些事不完結,他是不會跟他走的。

他在等。

等陳厭自己把這一切做個了結。

牙關咬緊,深入骨髓的麻癢隱隱在牙根處跳動。

一股被人算計其中的感覺讓陳厭突然有些興奮起來。

他現在才有點體會為什麽章俊良和其他人都這麽忌憚他。

陳朝清,果然是個對手。

“對了,老章約你見面。”方力何說。

一支煙燃到最後,陳厭眼裏的火光陰晦閃爍,“什麽時候。”

“今晚。”

-

接到章俊良電話的時候,南蓁已經在家躺了三天了。

這三天她都在床上沒怎麽動彈,仿佛被人抽掉了骨頭,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提不起勁。

她從沒這樣過。

即使是南振國去世的那段時間,她雖然行屍走肉,但也不像這樣沒有力氣。

做什麽都沒精神。連翻身都覺得累。每次想要下床活動的時候,她都會突然記起來家裏只有她一個人。不想下樓面對空蕩的冷空氣,還是躺著更加節省心力。

傍晚的時候,章俊良來電話說她馬上要走了,最後一塊吃個飯,也算全了這段時間的緣分。

南蓁本來不想去,但轉念一想還是應下了。

多虧了章俊良以商會的名義在背後幫她,否則她不可能這麽順利就拿下簽證和offer。

還是應該去一趟道個謝的。

晚上約在洲際樓上的飯店。

南蓁到了酒店門口,章俊良說有人下來接她。

以為是他的秘書,但離近了才發現,酒店門口站的那個人竟然是...陳厭?

幾天不見,他又瘦了很多,高挑的身形單薄如葉,黑色連帽衛衣配黑色長褲,遠遠看去,他像夜色單獨落在光下的一片陰影,眉目t間的陰郁越來越濃。

他似乎不再清澈。

他腳上穿的那雙白球鞋還是南蓁給他買的。

過去一年多,她自己也過得捉襟見肘,給他買的東西總共就這麽幾樣,他全都穿在身上。

南蓁想到這兒,忍不住有些鼻酸。

陳厭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沒發現她的車開過來,也沒發現她下車走近。

手機上,章俊良在問他接到人沒有,他沒回。

息屏的同時,清柔的女聲在身側響起。

“在等我嗎?”

陳厭側眸,黑眸裏的迷茫仿佛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南蓁...”

這幾天沒有睡好,南蓁來之前不得不遮掩一下自己的黑眼圈。她很少化妝,化也盡量是以淡色為主。她清麗的五官原本就不需要任何多餘的妝點,一點淡淡的豆沙色塗在臉頰和嘴唇,既顯氣色又不覺濃艷。

陳厭眼底劃過一抹亮色,又瞬間沈寂,“你來了。”

他刻意疏離的口吻聽得人不是滋味。

南蓁看出他想靠近又克制的手,心底一酸,“等很久了嗎?”今天溫度很低,陳厭不知在這站了多久,耳尖都被吹紅了,她忙不疊地帶著他往酒店裏走,“先進去吧,外頭冷。”

黑眸停在袖口上那只纖白的手,連日來的沈郁仿佛一掃而空,陳厭乖乖被她拉著走。

酒店剛剛入住了一個旅行團,電梯間人很多。

南蓁被人撞了一下才發現自己一直拽著陳厭的衣袖。

她下意識松手,擡眸說了句“不好意思。”

陳厭好像不在意的樣子,“沒事。”

話落,南蓁剛想朝另一邊的電梯去,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回眸。

陳厭狀似若無其事地抿了抿唇,“人太多了,別撞到。”

他說著,目光卻沒看她。

“電梯來了。”他牽著她進了電梯。

電梯裏人確實很多。

兩人被擠到後面,南蓁身邊一側是轎廂內壁,另一邊是個帶紅帽子的大叔,她必須得緊貼著陳厭的胸膛站立。

似乎怕人碰到她,陳厭微微擡手,在她身邊隔出一小塊自由的空間。

電梯門關上,旅行團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今天的行程。

南蓁充耳不聞。

陳厭的心跳正一下下震著她的後背。

怦、怦、怦

不自覺跟著他的頻率數了數自己的呼吸,她很快就有些缺氧了。

想深呼吸調整一下,但剛一吸氣,她便感覺後背和他貼得更緊了。

……可能是太久沒見他了,之前真被他抱著的時候都還好,偏偏是這種似是而非的接觸反倒讓她心跳亂得不像話。

實在是太近了。

未免他也察覺到她的異常,南蓁想起來問他,“你怎麽會來這?”

她聲音不大,被身邊人的笑聲輕松蓋過。

陳厭沒聽清她問什麽,微微低下頭來,“嗯?”

他居高臨下的氣息擦過她的耳尖,幽淡的蓮花香氣南蓁再熟悉不過了,“你剛說什麽?”

“……”她不該說話的。

“沒事。”

感覺到陳厭重新站直了身體,南蓁松了口氣。

飯店在九樓,中間停了兩次。

八樓也停了。

門開後,外面沒有人。

靠近控制面板的人忙著跟同伴說話,沒有立刻操作關門。

等待的空隙,南蓁聽見頭頂的人問了句,“這幾天過得好嗎。”

他聲音不大,只是恰好落在南蓁耳邊。

電梯門終於關上了。

周圍沒人發現他們之間微妙的沈默。

南蓁想說她過得挺好的,但頓了頓,又有些難以啟齒。

她在出門之前還發現了三天前他留下的早餐。

已經壞了。

跟她這幾天的情緒一樣。

想了想,她淡聲說,“會習慣的。”

有他沒他,

她在或不在,

他們都會習慣的。

九樓終於到了。

南蓁一邊說著“抱歉請讓一讓。”一邊擠出電梯。

她一走,陳厭身前驀地空出一塊。

無人發現,他眼角逐漸氤氳出猩紅的薄霧。

南蓁站在電梯外,見他沒跟上來。停下腳步。回頭。

與周圍興高采烈的人群不同,像彩色電視機壞掉了一角,電梯裏,陳厭灰白的臉色突兀地刺進視線——

記憶中,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久久未關的電梯門。刺耳的警報聲在耳邊不斷回響。南蓁清晰地看見他眼中逐漸熄滅的光彩,

以及,

深刻的失望。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從封閉的空間裏走出來。一步,兩步。

他的身影無限接近南蓁,卻驀地停住,然後轉身。

目光的連接就這麽毫無預兆地斷掉。

腳下仿佛灌了鉛般沈重,她想追過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困在原地,只能眼睜睜望著他的背影。

直到酒店的長廊在視覺的邊緣逐漸扭曲、融化,視線中心只剩下一個漸行漸遠的清瘦人影,他周身不斷散發出的蒼涼與寂寞卻不斷放大,再放大。……

後來的日夜,只要憶起這個場景,南蓁都心如刀絞。

她最不舍得傷害的人,終究被她傷得最深。

陳厭他,六年前留給她的最後一個眼神。

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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