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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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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南蓁此刻才明白, 他在家裏說的一會見是什麽意思。

僵硬地坐下來,陳厭的視線越過圓桌,直直落在她身上。

他冷淡的目光就像探照燈, 南蓁感覺自己被剖開來, □□地躺在手術臺上,正等著他隨時從她身上切下一塊肉。

她面無血色。

像個死人。

“蓁蓁,我這個兒子不太讓人省心,這一年多, 你肯定照顧他照顧的很辛苦吧。陳伯伯在這謝謝你了。”

陳朝清端起白玉茶杯, 遙遙地跟她碰了碰。

南蓁幾乎喪失了所有知覺,一切都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感覺自己扯開嘴角,抿了口熱茶,滾燙的。

尖銳的刺痛在她上顎燙出一圈皺縮、發白的泡。

舌尖不自覺舔了舔那塊即將脫落的皮膚, 疼痛起碼讓她知道自己還沒死。

陳朝清又和陳厭說了什麽。

她沒聽清。

耳鳴從始至終都沒有消失。

仿佛隔著一層防彈玻璃,他們的聲音遲鈍得像另一種嗡鳴。

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那塊肉幾乎被挖破。

南蓁失神地看著陳厭望過來。

依舊是那張如山泉般凜冽的臉, 她從來沒看透這片純凈之下藏著什麽。

她忽然想,一直以來, 他是以什麽樣的心態看她在他面前裝著若無其事的?

他們朝夕相對,陳厭是什麽時候和陳朝清聯系上的, 她竟渾然不知。

她真蠢。

每每在她內疚的不敢看他眼睛的時候, 他是不是也在偷偷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此時此刻, 他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這裏, 是不是就想看到她驚訝崩潰,或對他愧疚到痛哭流涕?

陳厭大約是被她可怕的神情嚇到, 她看見他猝然收緊的眼眸,洶湧的黑色鋪天蓋地朝她狂湧而來。

突然間, 南蓁認知裏的世界整個顛倒。

天地對調,腳下深色的大理石出現在頭頂上方,沈重的隨時要傾軋過來,音樂開始倒轉,滋滋啦啦的卡頓像某種可怕的信號,她耳鳴更重了。

強烈的惡心感在胃裏不停翻絞,拼命忍到最後一秒,她陡然起身沖出門去。

陳厭幾乎同時追了出去。

秘書見狀正要派人前去查看,陳朝清卻擡手制止。

“讓他們自己解決。”

“是。”

白玉杯中茶湯清澈,清香四溢。

是好茶。

他放下杯子,渾厚的嗓音不怒自威,“約一下林氏企業。”

“是。”秘書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餐廳中,陳朝清看向窗外茫茫夜色,渾濁的眼珠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陰翳。

-

酒店後門有一條山道,連接著半山上的獨棟別墅套房和山下的大路。

道路兩旁漫山的荼糜,在夏季末的黑夜裏拼命綻放。

濃綠到發黑的枝葉如同月色的鬼影,白色花朵點綴在陰影之間,也被染上不潔的灰暗。

像一雙雙空洞的眼睛,木然地看著南蓁跌跌撞撞在這路上。

剛下過雨的悶熱空氣裏,濃烈的土腥味和柏油馬路的味道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鼻腔和氣管。

想吐,吐不出來。

她忍不住彎腰咳嗽。

陳厭一直跟著她,看她踉蹌著快要摔倒,他快步上前扶住她。

“小心。”

“別碰我!”南蓁條件反射般一把揮開他。

月色寂寥,菲薄如流水。

荼糜花的芬芳,濃艷昏暗地將他們包圍。

南蓁餘光看見他被打偏的左手,僵硬在身側。

修長而勻稱的五指,勁瘦的關節中蘊含著少年堅實的力量。

這只手本該是件完美的藝術品,偏偏無名指與中指的凹陷處,一道礙眼的疤痕,突兀橫生。

殘破,頹唐。

不知所措。

陳厭太過冷白的膚色,肉眼可見浮現出的赤紅。

南蓁心中一陣刺痛,回過頭時,面上冷得像冰,“你這算什麽,報覆我嗎?”

她失溫的嗓音嘶啞,比呵斥更讓人煎熬。

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陳厭黑眸有短暫的震動,錯愕之後,他被陰影覆蓋的眉眼中是無盡幽暗的深邃。

他上前兩步,額發投下的陰影隨著距離變淡,最終只剩一層灰色的薄霧。

他在霧裏看著她。

“我沒這麽想過。”

“你沒有?”南蓁像聽了個笑話,“那t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早知道我要來見他,在家裏的時候你就暗示過我們會在這裏見面。可笑我甚至不知道你們已經父子相認了。”她冷冷扯著唇角,陌生的眼神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過去一年,她自以為手握王牌。

無論是陳朝清還是章俊良都可以任她擺布,但現在看起來,被擺布的人是她才對。

陳朝清早就知道陳厭在她這裏,陳厭大概也早就猜到她留下他的用意了吧。

是啊,他是游靜雲和陳朝清的兒子,又會蠢到哪裏去?

真正愚蠢自以為是的人,是有她而已。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感到背叛和中傷,但偏偏讓她看清這一切的人是陳厭。

南蓁竭力保持著鎮靜,冷聲道:“這段時間以來,我們朝夕相處,我以為你是相信我的。可現在看起來,你瞞著我的事不止這一件兩件吧?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大可以跟我說實話,只要你說你想回到陳家去,我不會阻攔你。可是你呢?你今天晚上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裏,看我在你們父子面前出醜,你很開心嗎?”

她用力的呼吸,燥熱的夜風壓不住心頭的火。

下午還在家裏給她送咖啡的人此時站在面前,卻模糊成了她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南蓁陌生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插進陳厭的胸口。

瞬間的劇痛讓他漆黑的眼眸瞬間結冰。

“那你呢。”他突然問。

南蓁一頓,“..什麽?”

山路上有車上來,車燈如潮水漫過他陰沈的臉,又逐漸褪去。

他眼中的冰川露出淺淺一角,那巨大的暗影已足夠將她吞沒。

“你今天瞞著我來這裏跟他做交易,條件是我。老實說,我很好奇,你究竟想要用我換取什麽?”

他話音落下,烏雲和雷聲緩緩落在兩人頭頂。

陳厭晦暗不清的臉讓南蓁血液倒流。

心神俱震。

他果然都知道了。

看著她逐漸失去血色的臉,圍繞在陳厭周身的氣流灌了鉛似的不斷下沈,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幾乎結了冰,“對你們來說,我是什麽?棋子,籌碼,還是一條狗?”

他嚴寒的聲音席卷了整條山路,一陣急風讓道路兩旁的荼糜花墻全都顫抖了起來,耳邊簌簌的聲響連綿不絕。

“你知道我為什麽叫這個名字麽。”

“你以為游靜雲很愛我?不,她只愛她自己。她厭惡我的存在,恨我耽誤了她寶貴的年華,她做夢都想用生育我的那兩年去換回陳朝清的片刻愛意。在她眼裏,我只是一顆棋子。一顆影響了她前半生,而她後半生又不得不利用的棋子。”他音調急轉,眉目間的陰鷙模糊了他的神情。

陳厭說:“被所有人憎惡厭棄,是她對我最大的詛咒。”

南蓁胸口猛地一窒。

一股莫大的悲涼從心底升起,她似乎又開始耳鳴了。

面前人壓低的眼睫與呼吸仿佛在竭力壓抑著什麽,“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對我好,並不是真的對我好,你關心我,只是在關心一個工具是否趁手。不管我多努力想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對你來說,我始終都只是你的包袱。即便如此,我仍然抱著些幻想,也許你是真的為我。”

他平靜地敘述。

沒有責怪,沒有埋怨,南蓁只聽出一絲悲哀。

這悲哀猶如利刃刮骨,一片片將她內裏剖開,血淋淋地逼著她懺悔,“你說過的,沒有人會永遠陪著我,那時你是不是在想,只要再忍耐一下,再一下就好,只要甩開了我這個累贅,你就又是自由自在的一個人了?”

陳厭淡如死水的語氣哀慟得讓人想要大哭一場,“為什麽你們都要丟下我,錯的到底是我,還是你們?”

心尖倏地收緊。

他漆黑眼眸裏碎裂的浮光讓南蓁心如刀絞。

直到陳厭近乎殘忍地將這一切在她面前攤開,南蓁才驚覺自己從沒真正領教過他的深刻。

是啊,她有什麽資格質問他?

真正罪惡的人,難道不是她嗎?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事情變成這樣...我......”她臉色蒼白如紙。

事情到了這一步,南蓁連解釋都顯得無力。

無論是游靜雲還是陳朝清,亦或是她自己,他們對陳厭的目的都不單純。

游靜雲想借他獲得陳朝清的愛,陳朝清一定也是想利用他做點什麽。

可這兩個人對現在的陳厭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南蓁。

他充滿依戀的眼神,受傷又隱忍的痛楚,此刻他眼底近乎絕望的蒼涼在說:能夠傷害他的人,只有她一個。

仿佛置身懸崖邊沿,不斷從身邊穿梭而過的疾風隨時能將她裹下崖底,摔個粉身碎骨。

這是她活該的下場。

從她決定接受陳厭留下來的那一刻就註定她不得善終。

但陳厭有什麽錯呢?

即便有,也是她錯在先。

少年消瘦的肩膀背負著巨大的黑暗,孑然地在這世上行走。

像海上漂流的人,除了抓緊唯一的那根浮木,他一無所有。

而南蓁就是那根浮木。

夜色蒙蒙。

南蓁素白的面容不知何時變得一片冰涼,負罪感不斷灼燒著她每一根的神經,尖銳的愧意和內疚緊緊絞著她的肺腑。

她瑩潤的褐色眼眸如同迷失方向的白鴿,迷惘地讓人心生憐憫。

“陳厭,你聽我說,我...”

“噓。”

陳厭擡手,冰涼地撫過她臉頰的潮濕。

像在擦拭一件無上至寶,他要她光亮如新。

“沒關系,你什麽都不用說。”他低垂的眼簾如同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仁慈地寬恕了她身上所有罪孽,“我不怪你。”

南蓁心頭狠狠一蕩。

像從高空墜落的人解開了降落傘,掙脫掉束縛的同時,無盡的下墜感讓她惶惶。

她隱隱有種錯覺,自己正在被他放逐。

夜風漸漸溫柔。

吹起南蓁身後的長發,絲絲縷縷飄向陳厭。

他深不可測的眼底像一面鏡子。

鏡子裏的人只是一只透明的罐子。

裏面裝著什麽,他一清二楚。

南蓁突然覺得他好可怕。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將另一個人完全看透,並不知不覺將她掌握在手裏?

陳厭微涼的指尖來到她的下頜,輕輕握住,擡起。

一滴淚墜落。

他接住,端詳。像在做某種實驗,他極端專註的樣子太過病態,南蓁身形幾不可察地抖了抖。

“你在為我哭麽。”他問。

沒有了方才的冷戾和殘酷,他語氣甚至帶著幾分孩子般的天真。

巨大反差帶來的扭曲感讓南蓁濕漉漉的眉眼不禁收緊。

下一秒,陳厭眼中的陰影驟然盛大,仿佛有了生命力般發出強烈地搏動。



驀地,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裏,如從前許多次那樣,他低下頭,依偎在她頸項,讓她的味道深深充斥在他每一次呼吸裏。

南蓁木木地僵在那,像個生銹的機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和表情。

橫在腰間的那只手不斷收緊,幾乎要將她折斷。

“南蓁,我好高興,你還會為我哭。你還會為了我,這就夠了。”他黯啞的嗓音壓抑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興奮,還有一線卑微的討好。

南蓁不知該做出什麽反應。

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純白無害的陳厭。今晚的一切仿佛都沒發生過,他只是那個依賴她的少年,因為貪戀她的溫暖,所以固執地想要留住她,“你想做什麽都好,只要你別丟下我,只要你讓我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殘存的理智不合時宜地跳出來。

南蓁腦子裏條件反射地冒出一個念頭,這會不會是另一個陷阱?

他騙了她。

以後還會一直騙她。

任何事,只要他想。

她永遠不會知道真相。

他辦得到。

警鐘在腦海裏瘋狂嘶鳴,但緊繃的神經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松緩。

她感覺自己擡起了手。

一陣微風,不知從哪裏吹過來。

卷著寂寞與依戀的味道。

她忽然不想掙紮,

認命地閉上雙眼。

想,就這樣吧。

他需要她。

她也是。

一切都好似順理成章。

陳厭捧著她的臉,無比鄭重而深刻地吻過她臉上的淚痕,“答應我,一直,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請求,南蓁幾乎無法把控自己的心跳。

她沒有回答。

又或者回答了,只是很快就被風吹散。

靜謐的山路上,荼糜花香的濃烈讓這夜裏的每一寸空氣都充滿了難言的暧昧。

南蓁擁著陳厭的頭顱,默默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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