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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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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南蓁家附近有家不錯的小餐館,環境一般,勝在經濟實惠。

趁著發了工資,她豪爽地點了一大桌,讓陳厭不要客氣。

她剛才看過了,出差前特意準備好的食物,除了冰箱裏的兩袋水餃,其他東西陳厭基本沒有動過。

雖然也給他留了些錢,但那點碎銀對一個三餐都要自行解決的高中生來說恐怕不太足夠。

他這些天約莫都沒怎麽好好吃飯。

看著面前滿滿一桌子菜,陳厭好像有些難以下咽,“太多了吧..”

“哪裏多?像你這樣的高中生正是食量大的時候,不多吃點怎麽長身體。”

這話說著莫名嘴軟。

南蓁打量了一下陳厭的個頭和肩寬,他已經快比她高出兩個頭了吧...再長下去真的有點誇張。

她抿了抿唇,又改口,“反正吃不完還可以打包。”

陳厭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眼尾輕輕勾出一絲笑意。

南蓁裝作沒看見,拆了筷子給他夾菜,“快吃。”

“我自己來。”陳厭說著,伸手過來拿起她面前的小碗,盛了些湯給她,“你也吃。”

南蓁下意識抗拒,“你不用管我..”

話一出口,又覺得他是好意,“我是說,你自己吃吧。”

好在陳厭並沒在意。

淡淡一笑,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他吃相很優雅,像教養良好的富家子弟,一點也看不出鄉野氣息。

南蓁看著他,忽然有種奇妙的時空錯位感。

她記得三年前他們好像也這樣面對面坐著吃了頓飯。

那是南振國的葬禮。

南振國的老家和游靜雲是一個地方的,聽說往上數三代還是表親。

當初游靜雲來S市工作,他是看著親戚的面子上才肯幫忙。後來游靜雲認識了陳朝清,也是因為跟著南振國去應酬。

游靜雲是個漂亮的女人,偏偏沒有見識。

她沒讀過什麽書,更不知道青春的售價表上寫的從來不是感情兩個字。

南振國看她無依無靠,又是因為自己才認識了陳朝清後被玩弄至此,心裏總是過意不去,在她生下陳厭後明裏暗裏地幫襯她們娘倆無數回。

南蓁問過他,是不是喜歡游靜雲?

南振國搖頭,說,她比你媽生你的時候還小,女人生孩子都是死去活來的,你媽死了,沒辦法,但她活下來了就得好好活著。

南蓁從前常覺得南振國優柔寡斷,無論是為人、經商,都太婦人之仁。

後來她才明白,這叫善良。

可是有時候太善良終究不是什麽好事。

南振國之前一直經營建材公司,生意好的時候,南蓁過得簡直比電視劇裏的大小姐有過之而無不及。只可惜他監管不力,被手下的人鉆了空子,僅僅一夜之間,父女倆什麽都沒了。

那時候他連天去找人要債,又不忍心把事做絕,多數都無功而返。

要不回錢,公司也撐不下去,一連數月的事多勞累讓他心力交瘁。某個深夜從外地趕回來的高速公路上,他因疲勞駕駛撞上對向的大貨車。

車毀人亡。

南蓁那時剛上大學,從小養尊處優的環境裏沒有人告訴她死了的人還需要銷戶。

接二連三的打擊劈頭蓋臉,砸的她毫無還手之力。

在她麻木到失去知覺的時候,是游靜雲站出來幫忙打點了南振國的後事。

她憑著從前在公司裏工作過的一點經驗和人脈,將錢款與債務一筆筆梳理出名目,再一件件告訴南蓁下一步要怎麽去做。

游靜雲說,南大哥生前幫過我,你是他唯一的女兒,就當是我還他的人情了。

人情之於彼時的南蓁如浮雲流水。

她聽不懂,也毫無反應。

葬禮當天來的人又多又雜,游靜雲見南蓁眼神呆滯得像是隨時會倒下去,便叫陳厭帶她去旁邊吃點東西。

她當時已經三天沒吃t過飯了。

那天具體吃了點什麽,南蓁已經不太記得了。

味蕾的空白讓那段記憶恍惚得像個錯覺。

幸好胃裏哀哀的抽痛還標記著真實。

這麽想來,果然還是痛苦更讓人記憶深刻。

“你在看什麽。”

南蓁不知不覺已經盯著陳厭看了好一會兒了,“...嗯?”

陳厭放下筷子,從桌燈後的木盒裏抽了張紙巾,“你在看我。”

“我臉上很臟麽?”

他聲線很低,不高的音量聽起來有種呢喃的暧昧感。

南蓁回過神,馬上否認,“不,當然不。”

“只是...”她頓了頓,“只是感覺有點神奇。”

三年前的陳厭尚且瘦小,難得一次跟著游靜雲出來見人,竟然是參加葬禮,還被分配到了一個很無聊的任務。

糖水鋪裏,看著南蓁一動不動地對著食物發呆,他站起來。他那時不高,只有這樣上身才能越過桌面。他從她碗裏舀了一勺翠色的糖水,餵到她嘴邊。

陳厭輕聲對她說,姐姐難過得吃不下,沒關系,能喝一點也是好的。

不得不承認,人有時候很脆弱。

脆弱得聽不了任何人說的任何一句沒關系。

於是記憶的後半段被淚水淹沒,潮濕得無比清晰。

在眼中的水霧氤氳出實體之前,南蓁再看向對面容貌與三年前相比幾乎完全變樣的美少年,倏爾笑了一下,“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都叫我什麽?”

南蓁是典型的東方美人,五官不算深邃,但神韻靈動。像夏天的清晨,陽光穿破池面薄薄的霧,那種如幻境般的柔麗,對任何人都沒有攻擊性。

此時天邊的太陽已經落山了,最後一抹晚霞透過窗戶,橙紅和昏黃的殘陽加一點夜幕剛剛登場的藍紫,糅雜出調性覆雜卻溫暖的光。

陳厭直直看著她,黑沈沈的眼瞳沒有因為這個笑容而變亮,反而愈發濃郁,“不記得了。”

“真忘了?”見他垂眼撥弄碗裏的白瓷勺,南蓁有些失望,“唉,你以前一口一個姐姐,喊我喊的可親了。”

“是麽。”

“是呀。不過你那時候還小,不記得也算正常吧。”南蓁找了個理由替他開脫。

她言語間似乎都在強調他年齡小這件事。

陳厭聲音淡淡的,“你比我大很多麽。”

“六歲。”南蓁一歪頭,“不多嗎?”

“不多。”

“還不多?人都說三歲一代溝,我們這可有倆溝了。”她說的誇張。

陳厭不以為意,“不覺得。”

前兩天門衛大爺給南蓁發信息,問她是不是把房子租出去了,怎麽這兩天晚上總能看見一年輕小夥子在她家進出。

她說沒有,大爺又說那肯定是男朋友,不過那男孩看起來歲數不大,不知道靠不靠譜?

她哭笑不得,趕緊解釋屋裏住的那個是她一個阿姨的兒子,是她弟弟來著。大爺這才收起了八卦。

陳厭聽完臉色陰陰的,像是不太高興,“我看起來很不靠譜?”

“你覺得呢?”南蓁有心逗他,“幸好我們這樓裏愛八卦的人不多,不然看見你穿著校服跟我站在一塊,指不定以為我是個變態呢。”

“...什麽意思?”

“專吃小男生啊。”

陳厭如霜雪般光潔的臉微微一楞,接著便有菲薄的血色如薄霧後的朝霞一點點透了出來。

“哈哈,別害羞嘛,姐姐不會真吃人的。”南蓁計謀得逞,笑得俏麗又狡黠。

她很少這樣笑。

應該說,自從南振國去世後,她就沒再笑過了。

陳厭每次見到她,她臉上總是很淡。

笑很淡,驚訝很淡,憂傷也淡。

仿佛沒有情緒,也沒有知覺。一切都只是單純的生理反應。

不像現在。

生動,靈敏。

南蓁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不自覺斂去笑意,捧起杯子擋住了臉。

“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眼前的少年似乎有種格外淩冽的敏銳,像野生動物天然的自我保護意識,能識別出一切潛藏的殺意和威脅。

他深沈的目光略帶審視,仿佛要將南蓁看穿。

半晌,陳厭才斂了斂眸,淡聲:“沒什麽。”

南蓁眉心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她輕輕放下杯子,若無其事地換了個話題,“在學校怎麽樣,還適應嗎?”

拿起筷子撥了撥碗裏的菜,陳厭聲音淡淡的,“還好。”

他面無表情,只眼角一閃而過的陰戾冷到讓南蓁心頭一驚。

難道是發生了什麽?

“你吃飽了嗎?”

陳厭忽然問。

南蓁回過神,見他像是在躲避什麽,聲音和視線都壓得很低。

她不明所以地側眸看向隔壁桌剛進來的那群女生,六七個人聚在一桌,明裏暗裏窺視著這邊的動靜,青春躁動的荷爾蒙從她們中不時洩露出的亢奮低笑中一覽無遺。

看校服,是街尾那所職校的學生。

陳厭的角度正對著這個方向,為了盡可能避免和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對視,他的視線只牢牢盯住南蓁,“我想回去了。”

南蓁轉回頭來,從他祈求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習以為常的厭煩,眉梢一挑,想不到還挺純情。

她勾了下唇,“好吧。”

-

南蓁剛出差回來,累得很。

回到家,上樓休息前,她在樓梯上叫住陳厭:“你確定你在學校沒什麽事嗎?”

陳厭站在樓下客廳裏,“沒有。”

他答的非常肯定。

南蓁放心了些,“我聽說你成績不錯,不過高三了,學習上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她實在是第一次幹這種照顧人的活,完全不知道從哪入手。搜腸刮肚地學著記憶裏南振國以前的模樣叮囑了一句,但看著樓下那個外形與成人無異的少年,她又覺得好像有些多此一舉。

但既然說了,就幹脆再多說點。

“還有,如果在學校受了委屈,要記得告訴我。”

樓下的少年微微一頓,掀起眼簾,安靜望著她。

他雖然一直長在湖溪鎮那種偏僻的地方,但深山裏的野人都有青春期,何況那些沒輕沒重的毛頭小子們。

校園風氣正不正的,全在個人遇事如何對待。

陳厭現在住在她這兒,一些事情還得她來負責。

她必須得防範於未然。

這樣對誰都好。

“你到了新的環境,難免不熟悉情況。如果有人對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都別放在心上。”她說得委婉,但陳厭應該能聽懂。

樓梯離地面不高,沒有開燈。

南蓁站的地方有些暗,眼中卻有細細的閃,像是光。

“總之,你要真在學校遇上什麽事了,一定得先跟我說。”她沒將話說得太明白,怕他多心,不說明白又怕他聽不懂。

樓下人看她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黑色如深潭般的眼底泛出一絲泠泠的清光。

“嗯。”

昏暗中,陳厭喉間輕滾,“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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