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是哥哥？

是朋友？

還是一個能讓你抱有些許好感的異性？

當宋明舒親耳聽到這句話從江嶼口中說出, 坦白說，那一刻的她，是茫然的, 是不知所措的。

前兩個選項她無動於衷,

後一個選項卻如同古箏上最後那根粗弦，彈起時音質低而緩, 餘音厚重, 緩慢地叩擊在心頭, 激起呼吸間隙的輕顫。

不同於自己心底的心思被他人直接戳破的慌亂感, 這種隔著一層模糊界限的朦朧試探，讓她心跳開始加速。

其實，從江嶼方才那一連串的問題開始，宋明舒就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不對。

不只是江嶼情緒上的感覺和曾經相比有著強烈的異樣；還有男人主動拉進距離而給她帶來的逼迫感和親昵感，都讓兩人之間的氛圍逐漸向一種怪異的暧昧方向轉變。

三個選項擺在宋明舒面前時, 敏感如她，自然是看得出江嶼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坦然感問出口的。所以, 她的內心也在經受著反覆拉扯橫跳。

坦然對坦然，真心換真心, 她是應該說實話的。

可這一步一旦踏出去, 宋明舒也無法預料是否會造成什麽無法挽回的結果。

因此，她被思緒拉扯，反問江嶼的那句話, 也說得格外艱難。

她的回答很重要嗎？

這也是宋明舒想知道的。

然而, 男人卻沒有再繼續和她兜圈子。

那句出乎意料的告白，將宋明舒整個人釘死在原地。

腦海中瞬間炸開了煙花, 將各種紛亂纏繞的思緒抹了個幹凈，只剩一片空白。

江嶼說, 他喜歡她。

宋明舒甚至覺得此刻有些不真實，像做夢一樣，靈魂漂浮在空中，踩不到實感。

她甚至將手背在身後偷偷掐了一下自己。

很疼，

不是夢。

宋明舒足足楞了五秒，同意識一同回籠的，還有那幅讓她印象深刻的京大畫面。

她狠狠咬了下嘴唇內壁的軟肉，這一下用了狠勁兒，血腥味兒夾雜著痛楚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人變得更清醒。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明明有女朋友，自己在京大親眼看到的。

宋明舒默默想。

她張了張嘴，求證般問道：“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

這回換成江嶼楞住。

“女朋友？什麽女朋友？”

“就是，在京大，”宋明舒低聲補充：“你給她送生日蛋糕……”

末了，她小聲強調：“我親眼看到的。”

眼前男人英挺的眉毛皺起，一時間沒回想起來，於是問：“什麽時候？”

宋明舒：“去年冬天，我跟著合唱團去京大比賽的時候，在京大音樂學院附近……看到的。”

江嶼在記憶裏仔細搜尋了半天，才記起大一上學期快期末時，他幫室友的忙，把送錯地方的生日蛋糕，重新送回了室友的女朋友手中。

記起來這件事的始末後，江嶼松了口氣，開始向宋明舒解釋：“我沒有女朋友，那個女生是我室友的女朋友。生日蛋糕也是我室友定的，我只是幫忙送的人而已。”

他室友的女朋友那天過生日，室友早就定好了蛋糕，只不過把送達地點錯填成男寢了。偏巧那個周末室友家裏有事，不得不請假回了趟家，那個送錯地點的蛋糕就只能由當天唯一在學校的江嶼，代為送達正確地點了。

而室友的女朋友，正是音樂學院的，所以才有了那天宋明舒目睹的那一幕。

至於當時女生多問了一句的所謂“玫瑰花”，是因為女方以為蛋糕是和玫瑰花一起送的，江嶼室友倒是沒填錯地址，只不過是花店那時還沒開始配送而已。

宋明舒啞然，喃喃道：“所以……”

所以，一切都是誤會。

“我單身。”江嶼再次強調。

“所以，”他忍不住問：“你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

你究竟是怎麽看待他的呢，宋明舒？

答案就在嘴邊。

就在她深吸一口氣，做足了準備開口時，男人低沈磁性的嗓音再次響了起來。

宋明舒幾乎沒有在江嶼臉上看到t過和緊張有關的神色或情緒，他總是一副游刃有餘、慢條斯理的狀態。

可現在，男人擡眸，漆黑如墨的瞳仁深深地凝望著她，薄薄的唇線緊繃著，喉結上下滾動，顯得略有些……緊張。

那是一種面對未知答案的不安情緒。

“那個，其實你也不用著急回答。”他語調輕緩醇厚，似乎是在斟酌著每一個詞：“你……可以多想想，多考慮考慮再回答我，我其實也不著急的。”

說是不著急，可低頭又擡頭的反覆動作，盯著宋明舒看時不自覺輕顫的睫毛，還有筆直脖頸上喉結滑動的頻次，都昭示著他此刻真實的心理狀態。

強裝冷靜、故作鎮定。

見江嶼這幅罕見的模樣，宋明舒抿了抿唇，莫名有些想笑。

女孩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微弱的淺笑，然後很快消失。她小小的吸了口氣，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

口袋裏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微妙又平衡的局面。

是外婆打來的電話，老人見她還沒回來，有點擔心，怕出了什麽事。

宋明舒輕聲安撫著對方：“沒事兒外婆，我馬上到家了，您一會兒可別忘了給我開門。”

電話掛斷，兩人相互對視，陷入了片刻的沈默。

“我送你回家。”江嶼率先道。

他動作自然地接過宋明舒手中的手提袋，和她並肩而行。

氣氛中斷，所有旖旎和暧昧的氛圍感逐漸消融。兩人都沒有再提剛才的話題，就這麽一路安靜地走回了居民巷。

安靜地走到拐角口，再轉個彎就是宋明舒家的小院兒了。

江嶼從來沒發現時間過得這麽快過，明明才剛見到她，還沒一起呆多久，就又要暫時告別。

他轉過身，聲音很低，含著濃濃的情緒，有些不舍：“到了。”

宋明舒從他手裏接過塑料袋，擡頭看了他一眼，就迅速移開視線，掩飾般地清清嗓子：“嗯……那我就，先回去了……”

男人歪頭看她烏黑柔軟的發頂，手掌虛握成拳，指尖在掌心摩擦了兩下，有點手癢。

好想揉揉她的頭發。

心底冒出了這個想法。

但畢竟他今天又是突然來平河鎮又是突然對宋明舒告白的，到底是有點讓人猝不及防了。

江嶼還是怕嚇到她，於是磨了磨指尖，將手背到身後，濃墨般的眸子看向她：“那，明天見？”

是一種試探的語氣。

宋明舒攥著塑料袋的手握緊了些，有些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視線依舊看向別處：“嗯。”

女孩兒的聲音很輕，但江嶼依舊清晰的聽到了她說：

“明天見。”

-

這一晚，宋明舒將自己蒙在被子裏，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一片漆黑中，她的唇角輕快地上揚著，微笑對弧度幾乎沒有變平過，不可置信的喜悅和幸福快要將她整個人融化了。即便到了現在，她對江嶼對自己告白這件事依舊沒有什麽實質感，整個人就像漂浮在雲端，輕飄飄軟綿綿的。

這一晚，她毫不意外地失眠了，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一會兒。

這導致第二天清晨，宋明舒是被外婆叫她起床吃飯的喊聲給驚醒的。

她從床上驚坐而起，緩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心裏惦記著和江嶼今天見面的約定，她匆匆洗漱然後下樓。

外婆正在樓下說著些什麽，聲音慈祥又熱切。

“好吃嗎，這兒還有外婆自己腌的蘿蔔和黃瓜，你嘗嘗。”

“來來來，早上剛熬好的小米粥，小江你多喝點啊！”

小江？

宋明舒下樓的速度放慢了些，腳步聲漸小，而後稍一探頭，往下看了看。

果不其然，江嶼已好整以暇地在小餐桌前坐好了，面前是遠超平常數量的各種菜，炒的、涼拌的、腌制的，種類堪稱齊全。並且，外婆還在往外端她前兩天才新蒸的包子。

面對這樣的場面，男人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企圖推拒：“不用了外婆，實在是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奈何還是抵擋不住外婆的熱情。

“哎呀沒關系的，你盡管吃，吃飽就行。你看你好不容易回平河鎮一趟，這又是第一次來外婆家，外婆高興著呢！”

聽到樓梯上的動靜，老人擡頭催促宋明舒：“快下來吃飯，今天小江過來了，說是專門來找你的呢。”

江嶼也瞬間擡頭看了過來，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樣，還沖她勾了下唇角。

宋明舒此刻萬分慶幸她是洗漱完才下來的，要是自己頂著雞窩頭和沒睡醒的臉就下樓，現在指不定多崩潰。

不過，外婆剛剛說什麽，專門來找她？

視線移到江嶼身上，清淩淩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嬌嗔。

這種話聽起來就有點奇怪的話，他怎麽能當著外婆的面說？！

宋明舒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臉頰，耳朵都紅了。

在外婆和江嶼的雙雙註視下，她幹巴巴地笑了兩聲，走下最後兩級臺階，坐到了小飯桌旁。

正好和江嶼面對面。

外婆見他們開始吃早飯，叮囑了一句“吃完放桌上我來收”，然後就去忙自己的事兒去了。

飯桌上靜默了片刻，江嶼率先開口：“昨晚睡的好嗎？”

宋明舒正準備去拿包子的手一頓，下意識的就想去摸自己的黑眼圈，最後硬生生忍住了。

然後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還好。”

“是嗎。”江嶼低低的應了聲，垂眸按了按眉心，對她說：“我沒睡好。”

他像是在告狀，又像是在撒嬌：“我失眠了，整整一晚。”

宋明舒：“……”

其實，她也失眠了，整整一晚。

不過，作為隱瞞事實的一方，宋明舒也不好多說什麽，於是只應了一個字：“哦。”

見她反應平淡，江嶼忍不住又說道：“你不問問我為什麽嗎？”

宋明舒很順從：“為什麽？”

男人不假思索：“因為想見你。”

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見。

所以天一亮就來了，一分鐘都多等不了。

好在外婆起床的早，江嶼在巷子裏才沒等太久。老人打開院門的時候，他整理好表情，自然地露出一副好巧的表情，然後就理所當然地進了院門，再順勢吃上了老人親手準備的早飯。

最後，也見到了他想見的人。

宋明舒耳垂忍不住又紅了。

她發現這人自從昨天對她告白以後，就跟打開了什麽開關一樣，各種撩撥人的話張口就來，讓她都險些招架不住。

宋明舒沒接他的話，江嶼也知道不能把人給撩撥太狠了，見好就收。

兩人吃完早飯，將餐桌收拾幹凈，同老人打了聲招呼，說是出去走走，然後一前一後的走出了院門。

她們再次走到了河邊。

清晨的微風帶著清爽涼意，拂過宋明舒的發絲，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和青草的氣息，讓人心中格外安定。

該告訴他了。

宋明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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