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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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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江允城再年輕個十幾年的時候, 在江老爺子眼中堪稱一個叛逆到極點的不肖子孫。

放著好好的家業不繼承,非要一門心思的去幹什麽警察。

偏偏還是最危險的部門:禁毒。

當時,宋明舒的爸爸宋衛之就是他最好的兄弟, 那種在危險中可以放心交付後背的兄弟。

宋衛之比江允城年齡還大些, 但一直沒有孩子,所以當時江嶼出生時, 他還頗為羨慕。

但等江允城打趣或者催他的時候, 他都只是笑笑, “你舒姐身體比較虛一直在調養, 得慢慢來,我還不急。”

言語間盡是對妻子舒青的呵護。

沒想到隔了不到半年,宋家就傳出了喜訊。

宋明舒於第二年出生,帶著來自父母的滿心期待和寵愛,在手術室裏哭出了嘹亮的第一聲。

雖然江宋兩人的關系不錯, 但江允城的妻子馮女士,卻不太愛和宋家來往, 所以兩家的小孩基本沒見過。

也就江允城見宋明舒會多一些。

他可以說是看著宋明舒從牙牙學語的嬰兒長到活潑靈動的小孩模樣,每次見到他都笑的眼睛瞇起來, 脆生生的喊他“江叔叔”。

一看就是幸福家庭裏成長出來的快樂小孩兒。

可惜, 變故發生在宋明舒六歲那年。

宋衛之參加某項臨時通知的秘密行動,超時未歸,也聯系不上人, 疑似出事。

消息到公安局時, 江允城剛和其他同事從會議室裏出來。

時間已經是半夜,這個專案會議開了將近四個小時, 大家都又累又餓,剛出門, 正好看見支隊長皺著眉掛斷電話。

餘光掃到他們,支隊長神色凝重,壓低了聲音,動作迅速的安排人員去宋衛之家裏,並強調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家屬,以防萬一。

本子和筆從江允城手中脫落,掉在地面的瓷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卻根本沒心思去撿。

內心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他連警服也沒換,直接沖出單位,開車第一時間沖去了宋衛之家。

從樓下看,主臥亮著一盞暖黃色的小燈,像是有人在家。

可江允城的心卻一點也不安寧,一下車就直奔六樓。

六樓樓道裏的感應燈還正好壞了,黑蒙蒙的一片。

江允城摸索著擡手敲門,沒想到剛一使勁兒,門就“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道兒小縫。

門是開著的,沒鎖。

霎時,江允城內心一片冰涼,如墜冰窟。

他猛的推開門,同時按開墻壁上燈的開關。

屋內被瞬間照亮,卻空無一人。

鞋櫃上的雜物盒被打翻,東西散落,旁的鞋子也被踢得七零八落,一地狼藉。

往裏走,客廳的地板上,蜿蜒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鮮紅,刺目。

江允城屏住呼吸,平常訓練打槍時穩的不能再穩的手在此刻止不住的顫抖,哆嗦著推開主臥的房門。

屋內,只有書桌上的臺燈亮著,上面是做了一半的教案。

卻沒有人。

他找遍了所有屋子,都沒有人。

舒姐不在,宋明舒也不在。

一個人都沒有。

江允城喘著氣拿出手機,卻手抖的連鎖屏都解不開。

幾位同事在這時趕到。

他瞬間沖上去按住其中一人的肩,幾乎是嘶吼著喊:“嫂子和孩子被人帶走了,快通知局裏查監控去追!快!”

同事一楞,很快反應過來一邊通知局裏,一邊聯系交警在所有出市的路口設卡盤查。

江允城不放心,紅著眼自己開車回去親自和偵查人員一起查看監控,企圖搜出可疑人員的蹤跡。

墻上的時鐘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江允城看監控看的眼睛發澀,生生的疼。

同事打來電話時,已是淩晨四點。

“阿城,孩子找到了,就在客廳電視旁邊的壁櫃裏躲著,人沒被傷著,但是……暈過去了,現在正往醫院送呢。”

局裏接到消息沒多久,就派了現場勘查的人員到宋衛之家,采集現場痕跡。

有一名勘察人員蹲下身對著地板上留下的鞋底痕跡拍照時,機器閃出來的光透過面前壁櫃的縫隙,短暫了照亮了一秒。

也就是那一秒,他的餘光掃到了壁櫃縫隙裏,一根手指的輪廓。

他心中一凜,連忙打來櫃門——

小小的女孩兒把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塞進櫃子裏,雙眼緊閉,臉色蒼白,滿頭都是冷汗。

他探了下人的鼻子,松了口氣。

還活著。

於是立馬高聲喊來同事,一群人馬不停蹄的將宋明舒送往了醫院。

-

宋明舒是第二天下午醒的。

江允城得到消息趕來醫院時,女孩正蜷縮在床上,小小的胳膊緊緊抱住雙腿,頭埋在臂彎裏根本不出來。

床邊負責陪護的女警將江允城拉到病房外,低聲道:“醒一個多小時了,不吃東西也不肯說話,你跟她親近,你趕緊勸勸。”

“對了,一會兒局裏會派人過來問情況,我提前知會你一聲。”

江允城默然,“……我知道了。”

他轉身走進病房,輕手輕腳的將門關上,然後靜靜的坐在宋明舒旁邊。

看著被子裏小小的人將自己縮成一團,江允城只覺得喉嚨發苦。

他艱難開口,卻又要做出一派自然的語調,就像往常一樣。

“明舒啊,江叔叔來了。”

“你別害怕,已經沒事了,叔叔在呢,大家都在呢啊。”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姑娘胳膊動了動,緩慢的從臂彎中擡起頭,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淚痕,鼻子還在一抽一抽的啜泣。

“江叔叔,”宋明舒啞著嗓子,開口時似是又回憶起了可怕的場景,眼眶中搖搖晃晃蓄滿了淚水,“我媽媽,媽媽她……”

女孩強忍著恐懼的哭腔如同一把紮在江允城身上的刀子,緩慢且用力的拉扯著他的血肉,鈍痛深入骨髓。

他摸了摸小小人兒的頭發,又將她的眼淚擦去,“已經有很多叔叔阿姨去接媽媽了,相信江叔叔,媽媽很快就回來。”

江允城扯著嘴角,企圖揚起一個輕松的笑,“相信我,叔叔從來說過謊,對不對?”

半個小時後,局裏派來問筆錄的兩名民警抵達醫院,對昨晚發生的具體經過和細節,向宋明舒進行了詳細詢問。

面對民警拋出問題並讓她仔細回想,宋明舒的手緊緊攥住床單,眼底浮現出抑制不住的t恐懼,她甚至需要努力克制,才能保證自己的身體不會顫抖的太過明顯。

江允城心疼,卻不能阻止。

因為她每多回想起一個細節,也許就多一分營救的希望。

陷入回憶,宋明舒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漆黑狹小的櫥櫃裏。

宋衛之出差不在家,舒青今天值班回不了家,本來她今天晚上要被送到奶奶家去的。

可是她不想去奶奶家,

奶奶不喜歡她,總說她是個賠錢貨,只喜歡宋佳豪那個熊孩子,

甚至連宋佳豪那個小胖子故意挑釁,想要動手打她的時候選擇了縱容,甚至還當著她的面誇她的大孫子結實有勁兒!

舒青其實也知道,所以在宋明舒哼哼唧唧沖她撒嬌的時候僅僅考慮了片刻,就決定找同事換個班。

但她沒有提前說,一直等到宋明舒放學,才站在校門口給了她一個大驚喜。

母女兩人一同回家,就像往常一樣。

深夜,舒青趴在主臥的書桌前寫著下個月的教案,宋明舒在自己房間裏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掀了被子下來,去主臥找舒青。

舒青正工作,沒怎麽搭理她,宋明舒覺得沒意思,跑到客廳溜達了兩圈,突發奇想準備偷偷藏起來,看舒青什麽時候能發現她不見了。

於是她躲進了電視劇旁邊的櫃子裏。

躲進去之前還特意偷偷把客廳的燈給關了,營造出一種她沒來過客廳的假象。

接下來就是耐心且安靜地等。

舒青沒聽到房間外再有動靜,大概以為她乖乖回去睡覺了,所以就一直沒出來。

櫃子又小又擠,蜷縮在裏面真的很不舒服,宋明舒耐住性子等了快十分鐘,腿都快僵了,就在她準備放棄出來的時候,突然傳來“哢噠”一聲輕微的細響,主臥的光亮也隨之湮滅。

“咦?”屋內傳來舒青疑惑的自言自語:“停電了嗎?”

然後傳來窸窸窣窣走出房門的聲音,

宋明舒推櫃門的動作一頓,準備再忍忍,等會兒嚇一嚇她。

舒青用手機照明,走到玄關處反覆按了幾下客廳燈的開關,都毫無反應,這才確信是停電了。

她本想再悄悄去宋明舒房間,看她睡沒睡著,正準備轉身時,大門被人叩響。

“你好,有人嗎?我是你們樓下的,我想問問你們家是不是也停電了啊?”

門外是個年輕的女聲,大約是想知道是否是整棟樓都停電了。

舒青隔著門回覆:“我們家也停電了,應該整棟樓都是。”

“哦好的好的,謝謝。”外邊的女聲頓了頓,有些靦腆的開口:“那個,冒昧問一下,你們家有多餘蠟燭嗎,能不能……借我一根?”

她似乎很不好意思:“我剛搬過來,好多東西沒收拾,日常用品也沒準備……”

舒青想起來某個抽屜裏留的有一盒香薰蠟燭,也能暫時用來照明,所以十分好心的拿了出來。

打開門,門口是個帶著黑色口罩的年輕女人,舒青也沒多想,只將香薰蠟燭遞過去,“你先湊合著用,停電一般不會持續太久,明天早上差不多好了。”

但是,門口的女人沒接,口罩擋住了她的臉,舒青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覺得對方的眼神很奇怪。

下一秒,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女人瞬間箭步上前,死死捂住了舒青的口鼻,同時從一側視線盲區的樓道裏又沖出來兩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反手勒住她的脖頸,將人往屋裏拖去。

激烈的掙紮被另一人鉗制住,呼救聲被封死在口鼻內。

大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仿佛與世隔絕。

宋明舒躲在櫥櫃裏,聽到外面不同尋常的動靜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就要推開櫃門。

“行了,別現在就給人弄死了。”

“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不是說還有個女兒嗎?找找去。”

幾個手電筒的光亮緩緩掃過客廳,其中一束從櫥櫃縫隙中掃過,那一剎那刺眼的光亮讓宋明舒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然後,外面響起每個房門都被推開的聲音。

“都沒人。”

片刻後,有個粗啞的男中音響起,“次臥床鋪整齊,沒人睡過。”

聽到這句話,宋明舒死死掐住手心,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

她方才去主臥是打算今晚和舒青一起睡的,所以下床後順手把被子也給整理了。

這還是在舒青以往的嘮叨下養成的習慣。

有人蹲下身,帶著皮質手套的手拍了拍舒青的臉,粗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陰測測的讓人心裏發毛。

那中年男人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一邊在舒青的臉上比劃,一邊陰冷的笑著問:“你女兒呢?”

舒青喘了口氣,虛弱的咳嗽了兩聲,卻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肯吐露。

同行的年輕女人正在客廳踱步,瞇著眼掃視過每一個角落。

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沈悶的響聲,如同一把鐵錐,一聲聲錘在宋明舒的心臟上,仿佛要刺破那層保護的薄膜。

透過櫥櫃窄小的縫隙,那雙黑色的皮鞋就映在她的眼底,越來越近,最後在櫥櫃前站定。

本就因長時間蜷縮的四肢徹底僵硬,失去了知覺,身軀如同被浸入冰水,冷到發顫,宋明舒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時間被拉的格外漫長。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宋明舒以為櫃門會被那人拉開時,玄幻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痛呼,音調極高,隨後立刻被人捂上了嘴,轉為悶哼。

櫥櫃前的黑色皮鞋倏然掉頭,十分不滿,“幹什麽?非得現在動刀子?”

那個粗啞的中年男聲響起,帶著被斥責的不悅,“是她自己非要撞上來的。”

舒青被人捂著嘴,劇烈卻無聲的掙紮尖叫著,脖頸處一道斜著劃下來傷口源源不斷的漫出血跡,順著刀尖低落在地面上。

雖然只有一聲,但動靜太大,幾人也不敢再久留,索性將舒青徹底弄暈,帶著人迅速離開。

屋內很快陷入一片沈寂。

黑暗是所有罪行最好的遮掩。

櫥櫃裏,眼淚順著宋明舒的臉頰無聲留下,她卻依舊僵著身體,一動不動。

她以前是不怕黑的。

但此刻,耳邊傳來尖銳的耳鳴聲,黑暗如同洶湧而來的窒息海水,又像張牙舞爪陰險怪笑的怪物,鋪天蓋地的朝她湧來,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

她應該立刻打開櫃門出去報警的。

她應該盡快找人去救媽媽。

意識逐漸消散的過程中,宋明舒微弱的想著,企圖奮力抓住最後一絲理智。

可她根本動不了,四肢失去知覺根本不聽使喚,恐懼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攥緊了她的心臟,讓她的呼吸都越發困難。

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秒,她再次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強光手電筒快速掃過,門口是剛才三人中的一男一女。

“我都說了不會有人,死小孩肯定被送親戚家裏去了。再說了這一個女的就夠用了,你非得再殺個回馬槍,麻煩死了。”

女人冷哼了一聲,關掉手電筒。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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