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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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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

宋明舒沒想到這個時候會在學校門口見到嬸嬸。

她剛走出校門口, 正四處張望,尋找江嶼的身影,有人突然從一側的行人中沖出來, 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明舒啊, 還認識我不?我是你嬸嬸。哎呦這麽些年不見,都長這麽高了。”

中年女人臉上擠著虛假的笑, 嘴中話說的十分親切, 但手上卻用了十成十的勁兒拉著她, 生怕宋明舒跑了一樣。

來人正是宋佳悅的母親, 宋明舒的嬸嬸。

宋明舒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想要掙脫對方的禁錮,一邊轉動著胳膊小幅度的掙紮,一邊道:“我知道,但你先放開我。”

宋母卻壓根不在乎她的回答, 手中暗暗加大了力氣,防止她掙脫, 同時視線迅速掃視了周圍一圈,狠狠皺起了眉毛。

也沒見她旁邊跟的有人啊。

但宋母面上不顯, 依舊擠著笑繼續問:“今天不是開家長會嗎明舒?怎麽沒看見你外婆?我們也好久沒見了, 正想敘敘舊呢。”

這種話聽在宋明舒耳朵裏只覺得虛偽,她的表情已經冷了下來,擡手掰開宋母的指頭, 冷聲道:“我外婆沒來。”

宋母眼睛一亮:“那今天是誰來給你開t的家長會?是那什麽江家的人吧?就是你爸生前的戰友, 幫你轉到一中的那家人?”

指頭被宋明舒一根一根的掰開,宋母被迫松開手, 於是換了另一只手扯住宋明舒的書包,繼續追問:“他人呢?在哪兒呢?你這孩子真是的, 也不知道介紹給叔叔嬸嬸認識認識,怎麽說也是一家人,還幫你了這麽多,我們怎麽也得請人家吃飯感謝一下呀!”

宋明舒忍無可忍,咬著牙用力後撤一大步,狠狠甩開宋母死死拽著她書包的手,一字一頓道:“沒有人來。”

她平覆著呼吸,又重覆了一遍:“沒有人來給我開家長會。”

“至於江叔叔。”她手指垂在身側,用力抓住衣擺,深吸一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強硬:“他是我爸爸的朋友,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宋母則不悅地擰眉:“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話音剛落,一道氣勢洶洶的蒼老聲音緊跟其後:“沒教養的東西,誰教你這麽跟長輩說話的?”

宋母身後,宋佳悅扶著宋老太太走了過來。

老人腿腳還算利索,但偏要宋佳悅扶著自己以顯示威嚴,所以腳程就比宋母慢了些。

人還沒走到眼前,那頤氣指使的話就已經傳了過來,“讓你帶我們去見那個姓江的,你就乖乖照做,哪兒來那麽多廢話。大人之間的事,你沒資格過問。”

宋老太太不緊不慢的走上前,斜著眼睛看她:“果然是有娘生沒娘養,一點兒規矩和禮貌都沒有。”

怒火在宋明舒心中燃燒起來,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握成了拳頭,指甲用力掐進肉裏,泛起一陣刺痛。

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停默念著冷靜,不要沖動,沒必要和她們吵起來。

然後才繼續說道:“我說了,跟你們沒關系。”

宋明舒十分清楚叔叔嬸嬸一家人是什麽德行,他們這次顯然是目標明確的沖著自己來的。

她不想讓江叔叔因為自己而被這種貪婪的狗皮膏藥給纏上,於是不再和他們多說,扭頭就走。

宋老太太當即“哎!”了一聲,宋佳悅眼疾手快的拉住宋明舒的衣服,不讓她走。

宋老太太緊接著上前一步,拇指和食指隔著校服一把掐在宋明舒纖細的手臂上,狠狠一擰:“把長輩的話當耳旁風是吧,不教訓一下你,你還真不知道自己是老幾了?”

胳膊上傳來的劇痛讓宋明舒痛呼一聲,強烈且持續的痛感順著胳膊傳遞至神經,她的眼底瞬間泛起淚花,擡手一甩,就要甩開宋老太太的手。

宋老太太見狀直接往地上一坐,癱在地上捂臉幹嚎起來:“打老人了!打老人了!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竟然養出來這種不孝子孫,都敢對老太太我動手了啊……”

“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了你爸,又克死了你媽,現在又想克死我這個老太太了是吧?”

“真是個沒教養的小畜生,早知道你長成這種樣子,當初怎麽不跟著你媽一塊兒跳樓死了幹凈!”

老人惡毒的咒罵聲一句比一句聲音大,甚至引來了周圍一些不知情人士的圍觀。

宋明舒將手心掐的幾乎冒出了血跡,忍了又忍,終於在聽到最後那句“跟著你媽一塊兒跳樓”時,徹底爆發。

她猛然轉身,眼眶通紅,淚水搖搖欲墜,咬著牙揚聲將宋老太太的聲音壓下:“你不配提我媽媽!”

宋老太太被她嚇的一個激靈,一時間張著嘴巴,卻楞楞的發不出聲音。

“是!我是沒有父母教養長大,可你難道就是一個合格的長輩嗎?”宋明舒一步步逼近跌坐在地上的宋老太,烏黑的眸子泛著冷光,如同一把能刺透身體的鋒利匕首。

“我爸去世,你就將所有罪責都按放在我媽媽身上,她本就……”宋明舒哽咽了一下,再度開口時已有些聲嘶力竭的控訴:“你甚至還逼她去死!”

宋老太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神色有些慌張:“你,你胡說什麽呢!你媽跳樓跟我有什麽關系!她自己想跳,愛跳,我還能攔著不成?”

宋明舒呼吸一滯,理智徹底被燃燒殆盡,憑著本能擡起手猛的甩了下去。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

宋老太捂著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個小雜種你敢打我?!”

老人揮舞著短小的胳膊,張牙舞爪的就要沖上來:“我今天非撕爛你這張臉不可!”

宋明舒的所有勇氣在甩下巴掌的那一刻已經被盡數消耗,

此時的她只覺得分外疲憊,無力掙紮,也懶得掙脫,就那麽坦坦蕩蕩的站著,一動不動的迎接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

她垂下眸,等了幾秒,沒等到宋老太的拳腳,卻感受到一道身影遮擋在她面前。

旁邊是宋老太太跌坐在地上,再次痛苦哀嚎的聲音:“哎呦餵,我感覺我骨折了,肋骨肯定也被這人推斷了,疼死我了!快報警,快打120!我要告這小子毆打老人!我要去醫院檢查!”

還有學校保安驅散圍觀群眾的動靜。

宋明舒擡眸,睫毛輕顫。

眼前是江嶼那張向來薄情又冷淡的臉。

此刻少年薄唇緊繃,眉尾下壓,眼底掠過擔憂。

“宋明舒,”他低聲叫她的名字,擡手扶上她格外單薄的肩膀,“沒事吧?”

宋明舒擡眸撞進他眼裏濃稠的情緒中,張了張嘴,委屈在這一刻又重新湧了上來,眼淚決堤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女孩明明在哭,卻依舊倔強的說著沒事。

少年微涼的指尖拂過宋明舒的臉頰,替她擦去眼淚。

“好,”他只道:“我知道了。”

轉過身,江嶼的神情已然變得冷漠,他掃了一眼躺在地上不肯起來的宋老太,拿起手機撥了個醫院的電話。

“肋骨斷了是吧?”掛斷電話後,江嶼道:“別急,我叫了救護車送你去醫院檢查,要是斷了,立刻就幫你接上。”

“要是沒斷,”少年頓了頓,露出一個讓人心涼的笑容來:“那就先幫你弄斷好了。”

……

宋老太太最後還是沒敢等救護車來,就帶著宋母和宋佳悅趁人不註意跑了。

在校門口鬧了這一通,也沒能見到資助宋明舒的那個人,宋母走的時候有些喪氣。

即便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了宋老太太這種脾氣,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埋怨起來:“媽,你看你鬧成這樣,讓宋明舒怎麽想?本來她想攔著不讓我們接觸到江家的人,現在給人逼急了,更沒機會了!”

宋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我鬧成這樣怎麽了?我就是讓宋明舒那個小崽子知道,我老太太在一天,就能拿捏住她一天,她要是不乖乖聽話,我就不讓她有好日子過!”

宋母聽完沒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

還拿捏?你看你這次像是拿捏住人家的樣子嗎?

宋母越想心裏越不爽,扭頭看宋佳悅遠遠的跟在後邊,氣就不打一處來,怒罵道:“腿斷了嗎走這麽慢?還不趕緊走快點!”

宋佳悅低著頭,沒有應聲,只默默的加快了腳步。

方才在校門口,奶奶故意坐在地上指控宋明舒打老人時,她就默不作聲的退到了一邊,甚至藏進了人群裏。

因為她覺得丟人。

她穿著十三中的校服,在一中校門口,還和潑婦一樣的奶奶站在一起。宋佳悅很怕別人會將看猴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於是她悄悄的藏進了人群裏,冷眼旁觀了全程。

江嶼出來的那一瞬間,她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站在奶奶和母親身旁。

可即便如此,窘迫和丟人的情緒也在瞬間將她淹沒。

所以直到現在,她也沒有主動告訴前方喋喋不休的兩個人,那個站出來維護宋明舒的少年,就是她們要找的江家人。

反正就算搭上江家,她們也只會想方設法的給弟弟謀取好處。

而且如果真的搭上江家,江嶼和其他人就會知道,她也是這場鬧劇的參與者,始作俑者。

不,不行。

一股怪異的報覆感湧上心頭,宋佳悅最終選擇閉緊了嘴巴。



宋母和宋老太太聯合鬧出來的動靜不小,好在大部分學生家長都急著去教室開家長會,再加上事發位置在校門偏側,倒也沒引起太大的註意。

不少路過的家長還以為,是家長因為這次成績不好跟孩子吵架呢。

保安驅散了少數圍觀的人,正巧學校內課前預備鈴響起,人們滅了看熱鬧的心思,順勢離t開。

宋明舒被江嶼拉上車,司機一言不發的啟動車輛,將那片狼藉盡數甩在身後。

女孩的手依舊緊緊的握成拳頭,手指邊緣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江嶼皺眉,拉過她的手腕,沈聲道:“松手。”

掌心的刺痛感後知後覺的傳入大腦,宋明舒吸了吸鼻子,緩慢的松開手。

食指的指甲已陷入皮肉,抽離時拉扯著周圍的皮膚,一抽一抽的發疼。

她小聲的吸了一口氣。

低頭一看,掌心被掐出了兩個月牙狀的小傷口,泛著鮮紅的血跡,在白皙柔嫩的掌心格外明顯。

江嶼壓下心底冒出的戾氣,掀起眸子,沈沈的看向她:“她們是誰?”

他察覺到動靜本就晚了些,不知道前邊究竟發生了什麽,等快步沖過來時,只看見宋明舒眼角含淚,垂眸無力的站在原地,

而那個老太婆瞪圓了眼睛,輪著手臂就要沖上來撕扯她,一副要把她撕碎了活剝生吞的惱怒模樣。

旁邊還站著一個冷眼旁觀的中年婦女。

車廂內靜默良久,才響起女孩悶悶的聲音:“是我嬸嬸和奶奶。”

江嶼側過頭看她,女孩的眼睛和鼻子都紅紅的,頭發因為方才的爭執淩亂了不少,額前的碎發胡亂的糊在臉頰旁,

他擡手,動作自然將她的發絲捋順勾到耳後,指腹順勢摩擦了兩下對方耳後的肌膚,帶著安撫的意味,聲音也柔了幾分,問她:“為什麽不還手?”

宋明舒抽了抽鼻子,擡頭瞄了他一眼,語氣稍遲,“其實我還手了。”

女孩的聲音帶著鼻音,小聲道:“你來之前,我……打了她一耳光。”

所以在宋老太太再次沖上來的時候,她選擇了承受。

江嶼捏捏她的手腕,語調松了些,“嗯,做得很好,”

他頓了頓,換了個循循善誘的語氣:“但是下次要記得躲,不要傻站著讓人欺負,知道嗎?”

“……好。”

得到了回答後,江嶼收回視線,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只是修長的手指依舊握著宋明舒的手腕,擱在自己的膝上,始終沒有松手。

車窗外街景飛速後移,宋明舒扭頭,微楞的望著他。

他明明可以繼續問她的。

比如說,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為什麽會打別人耳光?

又或者,為什麽明明是親戚,身為嬸嬸和奶奶對她卻是這種態度?

可江嶼偏偏一個字都沒有繼續提。

他知道她不想說,所以不問。

只是對她說:“做得很好”。

除了外婆,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被人無條件選擇站在自己這邊的感覺了。

車子路過街角,轉彎,宋明舒默默收回視線,被嬸嬸和奶奶觸痛的心臟,似乎在此刻緩解了幾分。



到家後,江嶼從一樓壁櫃裏拎出藥箱,拆開棉簽沾著碘伏給宋明舒手上的傷口消毒。

“那個,我可以自己來。”:宋明舒坐在沙發上縮了下手腕,但沒成功。

江嶼只當作沒聽見,動作輕柔的消毒後,還不忘貼上一張創可貼。

“好了。”他將藥箱收拾起來,“上樓吧。”

“對了,”他想起什麽似的,又道:“今天先不講卷子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帶你出去玩兒。”

宋明舒拎著書包正準備上樓,聞言只覺得這個行程來的實在是突然,“明天?去哪兒?”

少年將藥箱放回原處,路過她身邊時順手將她手中的書包接到手裏,輕推著她的後背踏上樓梯,“郊區新開了個游樂場,帶你去換換心情。”

“怎麽?”頭頂的聲音又恢覆了往日的懶倦腔調:“不想去?”

宋明舒搖搖頭。

她確實很久沒去過游樂場了。

平河鎮的游樂場說是游樂場,但其實更像是一個公共公園,裏面也只有旋轉木馬,碰碰車,剩下大部分都是小朋友玩的東西。

至於北江的游樂場,記憶裏的畫面已經模糊了。

這個突然的消息將她的思緒轉移,宋明舒抿了抿唇,心底泛出幾分微弱的期待和愉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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