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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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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秦琬與皇帝密談許久的事並未瞞過府上眾人, 王太妃入座後目光隱晦地從建元帝身上掃過,落到了秦琬面上,秦琬笑著向她行禮。

因是家宴, 他們並未走官面的禮儀, 而是按照平日裏的習慣只行家禮, 建元帝面色和緩,佛奴掙脫保母的懷抱,腳一沾地便直撲秦琬, 如同一個炮彈砸進秦琬懷裏。

他抱著秦琬的腿, 好奇地打量著建元帝,建元帝瞧著他虎頭虎腦的樣子頗為喜愛,朝他招手道:“知道我是誰嗎?”

秦琬拍拍佛奴的背示意他到建元帝身邊去,佛奴擡頭看了她一眼, 順著她的意思挪到建元帝邊上, 抓住建元帝的衣袖道:“知道,是陛下。”

建元帝擡頭看向秦琬, 見她也是一臉莫名, 又垂首問佛奴:“這是打哪聽來的?你該叫我叔父才是。”

佛奴叫了聲叔父,回答了前一個問題:“外邊都這麽叫。”

“記性倒是不錯, 阿琬幼時亦是如此。”建元帝笑著同王琦感慨了一句, 又問,“佛奴如今還沒大名嗎?”

王琦聞弦歌而知雅意:“妾才識不足, 便一直只用小字對付著, 陛下為佛奴長輩,不知可否請陛下為佛奴賜名?”

建元帝正是這個意思, 他見佛奴抓著他腰間的配飾韘形配把玩,便將其解下遞給佛奴, 笑道:“佛奴幼時身體不好,這才有了這個乳名,這意頭極好,我便順著想了個一個,不如叫秦鶴?取松鶴長壽之意,也盼著佛奴將來能做個鶴鳴之士,高潔俊雅,輔國安民。”

聽起來有些敷衍,但時人為求長壽還有直接叫長生、萬歲、百年的,秦鶴這個名字便顯得格外有內涵,更重要的是,建元帝借著起名傳達出來的意思,讓佛奴輔國安民,便是定下了佛奴將來出仕不會受越厲王影響。

建元帝似是心情極好,宴上又同呂萇道:“你父親是開國元勳,卻不想家門不幸,被孽子所累,如今呂越伏法,你父親不能缺少祭祀,便由你繼承你父親的爵位,為呂氏主祭。”

皇帝施恩,自然沒有呂萇拒絕的地步,但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他還是懂的,皇帝突然施以厚恩,是想讓他做什麽?

他下意識看向長姊,呂盈出列替他推辭:“呂越為先父嫡長,理應由他承爵,他不思報國,犯下死罪以爵位贖死,先父之爵已失於他手,何來繼承之說?陛下聖明天子,向來賞罰分明,萇弟於國無尺寸之功,焉能受此厚賞?伏惟陛下三思。”

呂萇跟著道:“萇口拙,長姊所言便是萇意。”

建元帝不由皺眉,呂萇這樣子確實不像是能擔當大任,倒是呂盈這反應有些意思,秦琬適時開口:“外祖母去世,遺言舅舅做一富家翁即可,叔父若是憂心呂公無奉,何不令呂公配享高祖陵廟。”

少給我添亂!

建元帝警告了秦琬一眼:“呂越已死,自然沒有以爵贖死的說法,然呂卿所言亦是在理,便依呂卿之意,降爵一等,改為開國縣侯,以彰國朝優容功臣之意,卿勿要再辭。”

呂萇見呂盈微微頷首,這才領旨謝恩。

宴罷秦琬送建元帝往住處就寢,問他:“呂尚書一向恭順,又向叔父舉薦賢臣,叔父怎麽想起我舅舅了?”

建元帝今天幹的事,和鄭平曾經勸秦琬對賈氏做的差不多,都是在某勢力內部扶持自己的話事人。

可呂氏主事的呂尚書,在建元帝還沒登基之前就向他舉薦了王肅,王肅剛進中樞沒多久又舉薦了呂尚書的長子入禁軍,便是前些日子將張懋打下馬的小將,有從龍之功又與皇帝的寵臣交好,呂尚書的心態異常平和。

前番呂越惹事,呂尚書壓制族人,並未強行出頭,後來建元帝釣魚執法,呂氏也沒跳坑,算是開國勳舊裏難得安分的,建元帝沒理由對呂氏下手才對。

“呂尚書年紀大了,他的子嗣卻還年輕,呂氏便有人心野了。”建元帝道,“你舅舅安分守己,雖然有難以服眾之嫌,但你姨母是個聰明人,二人配合再借你的名頭一用,勉強支撐幾年,約束呂氏族人不要往我的刀下撞即可,總不能真將元勳趕盡殺絕。”

原是為了保全功臣,這麽看但也不算危險,還白得一個爵位,秦琬正要點頭表示自己會多看顧一點,便聽建元帝接著說:“明日你將鄭伯安帶來見我,他若是應對得宜,我便讓他做大司農丞,司掌國中良種選育與推廣諸事。”

秦琬頓時將原本的話咽回去,替鄭平謝恩的同時還不忘同建元帝道:“伯安敦厚務實,不擅朝堂勾心鬥角之事,若不小心得罪了貴人,叔父可要回護一二。”

建元帝對秦琬口中的貴人心知肚明,聞言笑著頷首,只要鄭平真能做事,他自然不會放任他被宗親排擠。

秦琬並未參與建元帝對鄭平的面試,她已經給鄭平鋪好了路,做到了一個舉薦人能做的一切,再多的只能靠鄭平自己去爭取。

建元帝回京那日,秦琬帶著國中數得上的官吏,一路送到城外十裏處才停下,目視皇帝的鑾駕離開,秦琬在侍從驚恐的目光中立在馬鞍上遠眺,直到再也望不見如雲的旌旗,方才坐回馬背上。

“姚卿與梁卿若是無事,明日不妨到我府中一敘。”秦琬回頭看向竇顯,“君明也來,把從周和辛歸也叫上。”

辛歸是鄭平舉薦的繼承人,她頗有家學,雖然不怎麽懂農事,但精通水利,做高陽國的大農也算專業對口。

鄭平原來的那幾個副手,除了最老實的一個被他帶著前往大興,餘下的幾個趁他不在別苗頭的全被放到高陽各縣指導農事,沒想到會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寡婦截胡,幸而各縣的農官也是官,較之從前在山上做野人時不知好了多少,他們又自知理虧,根本不敢有所怨言。

竇顯顯然知道些內情,聞言毫不猶豫地應下,反倒是梁華與姚紹聞言一怔。

秋收之後的冬季是一年裏最閑的時候,就算高陽因為秦琬搗鼓出來的石墨,在秋冬之交多出了許多行商,也只不過是替郡主打理私產的府上僚屬忙碌了些,同他們並不相幹。

怎麽突然要把他們都叫到郡主府去?

秦琬叫他們來,自然是為了與建元帝的五年之約。

具體的內容不能透露,但換個方式說出來還是可以的。

“此番陛下大敗張定,卻未能斬草除根,張定麾下部眾尚存,卻難以壓制塢堡主,北方必定生亂。前次皇甫都督屢屢騷擾北方塢堡,有縱馬踐踏農田,只怕是將人得罪狠了,張定又受了陛下官職,那些塢堡主即使投奔我國,也難以越過舊主。”

秦琬表情嚴肅,下方眾人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果張定治下的塢堡聯合起來推舉一位盟主,然後去投奔燕國,那高陽郡的邊防壓力就太大了。

姚紹忍不t住問:“弊處如此明顯,陛下不會不知,怎會讓郡主一人籌謀?”

秦琬吐出八個字:“府庫空虛,有心無力。”

眾人一時默然,秦琬敲了敲桌面,將註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我等也並非全無勝算。”

“辛卿,你負責國中農事,你來說。”

辛歸命人擡上了一架木框,上邊懸著一沓大型圖表,這是鄭平帶著下屬總結一季收獲時常有的手段,姚紹等人還是第一次見,因此頗為好奇地等著辛歸的下文。

“今年夏日,鄭郎君稟報殿下,今年冬日可能是個暖冬,未避免蟲害,殿下特意在秋播之前燒田驅蟲。”

眾人連連點頭,這事他們確實知道,只聽辛歸接著道:“今年秋天天氣較暖,瀛水水位下降,河邊露出大片灘塗,殿下恐蝗災滋生,便囑咐我等在各處掘地探查,這是我們探查的結果。”

辛歸指著架子上懸掛的輿圖,這是她帶著膝下三個孩子繪制的高陽水脈圖,上邊用虛線和實線標註了瀛水的水位變化,以及水位下降後裸露出的灘塗,在各處灘塗上有著大片用朱筆繪制出的陰影。

“輿圖中用朱筆標註出的地方,是我們探查過後發現有蝗蟲卵的地方。”

眾人不覺駭然,梁華忍不住問她:“蝗乃天降,卿如何知其從何而來?”

“我原亦不知。”辛歸搖頭苦笑,朝秦琬拱手道,“是殿下指點。”

她拿起案上的匣子,從中捏出了一只蚱蜢的屍體,交由眾人傳看:“諸君覺得,這蚱蜢與蝗蟲可還相似?”

亂世荒年從不缺蝗災,在場眾人都經歷過或大或小的蝗災,從前受限於傳統,從未往這個方向聯想過,如今被辛歸點出來,竟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姚紹謹慎地反駁:“我昔日所見,蝗蟲體型更大,身上亦有斑,蚱蜢顏色青翠,似乎並不一樣。”

萬萬沒想到還真有狠人仔細觀察過蝗蟲的形態,梁華不禁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辛歸在賈謐的輔助下將第一幅圖取下,露出了下面的實驗記錄:“今年夏日,我奉殿下之命,帶著人做了實驗。在一個方圓各五尺的密閉空間中,這個模樣的蚱蜢數量在25到62之間時,便會排列成行,朝著同一方向運動,同進同退仿佛軍陣,超過74只,便不會再改變方向,而是一直向著同一方向前進[1]。”

這代表著什麽自不消說,趙洛仔細打量著手中的蚱蜢,詢問辛歸:“孟仁既然熟知蝗蟲習性,當有防治之法才是,只是不知此事與北地有和幹系?”

“防治之法自然有,只是需要諸君通力協作。”辛歸看向秦琬,“至於北境之事,不是我一介農官該操心的,諸位不妨詢問殿下。”

見眾人都轉過臉看向自己,秦琬咳了一聲:“且聽辛大農說完,事關國中百姓生計,還需要慎重才是。燕軍畢竟還沒來,蝗蟲可是迫在眉睫。”

姚紹與梁華這才收心,重新聽辛歸介紹起除蝗的措施:“灘塗中蟲卵雖多,但要釀成大災還不至於,高陽與北邊又有山嶺阻隔,零星蝗群很難翻山越嶺。因此要防治明年春天的蝗災,只需今年冬日,組織人手挖掘蟲卵即可。”

姚紹一口氣還沒松完,便聽辛歸接著道:“然張定治下瀛陽、平原、上源三地必然不會有所防備,雌蝗蟲每次可產卵60至80粒,由生至死兩個月的時間便能生產三次,若明年夏日旱情加劇,讓這些蟲卵順利孵化,到了明年秋冬,尚州必有大災。”

姚紹只算一算數目便覺得眼前一黑,高陽還有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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