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26 章
彭嬤嬤跟在鎮遠侯夫人身邊多年, 知道這人雖心腸狠毒，但若人壞事做多了，難免會擔驚受怕的：“夫人您放心, 這件事奴婢做的隱秘, 那些穩婆如今死的死, 有那麽一兩條漏網之魚，奴婢費盡千辛萬苦都沒能找到她們, 三奶奶怎麽找得到她們？”
“您莫要再想這件事了，當初若不是您想出這樣一個絕妙的法子, 您的親生兒子又怎會被立為世子？”
“當初若不是侯爺以為您失了自己的骨血, 將這件事遷怒於蔣夫人，她又怎麽會傷心欲絕，剛生下孩子沒多久就沒了？”
“她有她的命，您有您的命，她命中早夭, 唯一的兒子叛國通敵, 唯一的女兒在那煙花之地受人踐踏, 而您的兒子則有享之不及的榮華富貴……”
一番話說的鎮遠侯夫人心裏熨帖不少。
她忍不住再次估量起林嘉月來，更是命暗中那些人切莫輕舉妄動。
***
與林嘉月想象中一樣。
沒幾日，她就接到了官府的消息, 說當初她遇刺一案成了無頭案，更是擺出一副“你這不是沒事兒，何必小題大做”的樣子。
飄絮氣的夠嗆。
但林嘉月卻不願將時間浪費在這等事情上, 如今她有更要緊的事情——那就是宋子辰上學一事。
百川書院入學考試在即, 林嘉月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宋子辰能考進百川書院念書。
為此。
林嘉月搜羅到每年百川書院的入學考卷, 對宋子辰進行重點教學。
宋子辰雖只有四歲，但他天資過人, 過目不忘，再加上他勤奮用功，學起東西很快。
鎮遠侯府眾人聽說這件事，卻是議論紛紛。
一日，宋子濤還專程為了這事兒前來笑話宋子辰：“……就你還想考百川書院？”
“呵，簡直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告訴你，就算狗考上了你都考不上！”
“要知道百川書院年紀最小的學生今年五歲，你卻只有四歲而已，連字都不認得幾個，還想進百川書院？”
他被宋子辰騙了這麽久。
如今一看到宋子辰就是一肚子意見。
“濤堂哥，話可不能這樣說，若我考上了怎麽辦？”宋子辰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對自己很有信心：“濤堂哥，我可是聽說你從五歲那年就開始考百川書院，考了兩三年都沒考上，你可是因為自己考不上，所以覺得我也考不上？”
他驕傲挺起自己的小胸脯：“我爹爹可是時常誇我很聰明的。”
宋子濤沒好氣道：“誰家長輩不覺得自家孩子聰明？”
“那濤堂哥，你敢與我打個賭嗎？”宋子辰胖嘟嘟的臉上帶著幾分鄭重之色：“若是我考上了百川書院，你沒考上，你就在侯府門口學三聲狗叫，反之，那就我在侯府門口學三聲狗叫。”
“若是咱們都考上了或者都沒考上，這個賭約就不算數，不知你覺得如何？”
宋子濤氏勝券在握：“好，咱們一言為定！”
今年已是第三年了。
他一定可以考中百川書院的。
當宋三夫人從宋子濤嘴裏聽說這件事後，摸著他的腦袋道：“我們濤哥兒聰明絕頂，前兩次沒考上百川書院不過是運氣不好，這次定能得償所願。”
“到了放榜那一日，我定要敲鑼打鼓，在侯府門口多撒些喜錢，也好叫眾人瞧瞧宋子辰那個小崽子的窘態。”
宋子濤頓時對自己更有信心。
而此時，宋子辰也將這件事告訴了林嘉月，直道：“……到了那一日，也不必敲鑼打鼓請眾人來看濤堂哥出醜的樣子，只需要將晴姐姐請來就好了，哼，到時候濤堂哥定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林嘉月很是好奇：“晴姐姐是誰？”
宋子辰咧嘴解釋起來：“晴姐姐是英國公世子最小的女兒，今年七歲，不僅長得好看，還很溫柔，每次濤堂哥看到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不欺負我，還對我很好，更說什麽‘當兄長的就該如此。’”
他擡頭看著林嘉月道：“濤堂哥這不是喜歡晴姐姐是什麽？”
“可我覺得濤堂哥想要娶晴姐姐，簡直是癡人說夢，瘌□□想吃天鵝肉！”
“英國公府是太後娘娘的娘家，京中最厲害的勳貴之家，晴姐姐這樣好，該嫁給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怎麽能嫁給濤堂哥？”
別說鎮遠侯府已不覆當初，就算他爹爹戰功無數，晴姐姐嫁給宋子濤都不可能。
林嘉月也明白他的打算：“你這小子，真是一肚子壞水！”
接下來的日子裏。
宋子辰是愈發用功。
甚至夜裏做夢都在呢喃著背書。
偶爾林嘉月勸他歇一歇，他卻板著一張小臉正色道：“不能歇，我沒考上百川書院事小，丟面子事大。”
“不光丟了我自己的面子，還丟了您和爹爹的面子，到時候旁人定又會將我爹爹扯出來說上一通的。”
“你爹爹若知道你這樣懂事，不知道多開心！”林嘉月摸著他的小腦袋，覺得這小崽子身上半點看不出從前紈絝的影子：“既然咱們辰哥兒都這樣努力，那我也不能閑著。”
宋子辰好奇道：“您要做什麽？”
“我打算在京城開間鋪子。”林嘉月笑著道：“雖說我的陪嫁加上你爹爹留下的東西是價值不菲，可坐吃山空即便是金山也有花光的一天。”
“況且這間香露鋪子是我生母留下的，我也不想叫她的心血荒廢。”
“這世上，女子與孩子的錢最好賺，到時候香露鋪子開起來定會生意不錯。”
她不是俞氏那等理想主義之人，只要夢想不要銀子。
她要銀子夢想兩手抓。
她已想好，光賣香露賺不了幾個錢，到時候小到吊掛、香球、香袋，大到熏籠、香山子等有得賣，甚至還推出香食，香扇來，到時候定能賺的盆滿缽滿。
宋子辰頓時就拍起手來：“好啊好啊，咱們都要好好的，這樣爹爹回來之後看到咱們這樣厲害，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高興歸高興，卻擔心林嘉月太辛苦了些：“您可是擔心銀子不夠花？我記得周嬤嬤曾說過，當初祖母嫁給祖父時帶了一大筆嫁妝來鎮遠侯府的……”
他記得周嬤嬤與他說過，這筆嫁妝，他也有份。
林嘉月一聽到“周嬤嬤”這幾個字，臉色就不大好看。
她已查過，當日她前去鋪子上的事洩露出去，皆拜周嬤嬤所賜。
周嬤嬤是宮中出來的老人兒，是個聰明的，見宋子辰這棵小樹苗尚未長成參天大樹就已靠不住，自要擇良木而棲。
她猜。
當日周嬤嬤與宋子辰說這些話，也不過想著宋子辰能多分得些家產，宋子辰吃肉，她能跟著喝湯。
但如今並不是動周嬤嬤的好時候。
林嘉月笑道：“辰哥兒，如今你該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業上，這些事就交給我。”
她雖覺得周嬤嬤是根攪屎棍子，但也覺得蔣夫人那些嫁妝不能便宜了宋顯等人——這些東西，宋子辰本就該有一半的，憑什麽不爭？
當即她就吩咐飄絮去打聽打聽宋曕生母蔣夫人。
不出三兩日的時間，飄絮便將整件事打聽的清清楚楚。
“蔣夫人是平西大將軍獨女，當年與侯爺一見鐘情，不顧平西大將軍的阻攔執意要嫁給侯爺，那時候的鎮遠侯府也就只剩下個空架子而已。”
“可架不住蔣夫人非要嫁，老侯爺又在平西大將軍跟前保證，定會蔣夫人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疼愛，更會奏請皇上，將原本是次子的侯爺立為世子，平西大將軍這才勉強同意這門親事。”
“一個女婿半個兒，縱然侯爺不是行軍打仗的這塊料，但在平西大將軍的提攜下很快在西寧、西北一帶站穩了腳跟，可行軍打仗難免多出意外，在世子爺……不，三爺五歲那年，平西大將軍戰死沙場。”
“從那之後，侯爺對蔣夫人依舊不錯，卻在三爺七歲那年帶回來了如今的鎮遠侯夫人，說夫人救了身負重傷的他，要將夫人納為姨娘。”
“要知道那時候蔣夫人剛有了身孕，一開始她是說什麽都不答應，老侯爺也放出話來，除非他死了，才能答應夫人進門，誰知道，夫人沒幾日也被診出了喜脈。”
“原本態度堅決的老侯爺頓時話風就變了，闔府上下都勸蔣夫人要賢良要大度，蔣夫人只能含淚答應將夫人納為姨娘，夫人見蔣夫人身子不好，主動避到了莊子上，卻有憂思憂慮，早產生下了個死胎。”
“替她接生的穩t婆說若她身子好些，若莊子上不是缺醫少藥的，這孩子定能活下來……她傷心欲絕，直說以後定會對蔣夫人恭恭敬敬，為表衷心，更是喝下了一碗絕子湯。”
“侯爺聽說這消息後，像瘋了似的，全然忘了當年在平西大將軍跟前的誓言，也忘了蔣夫人即將臨盆，沖到正院又是摔東西又是罵人，最後爭執之下，更是打了蔣夫人兩巴掌。”
“幾日之後，蔣夫人也早產了，生下的正是如今的世子爺宋顯。”
“尚未出月子，她的身子就不行了，臨終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宋顯。”
“那時候三爺已經七歲，答應蔣夫人無論如何一定會護著宋顯平安長大的，更說將蔣夫人的陪嫁都留給宋顯，不過當初即便蔣夫人彌留之際，病的糊塗，卻也沒答應這件事，直說她的嫁妝他們兄弟兩個一人一半。”
就連年紀輕輕的飄絮說起這話來也很是唏噓：“當年三爺雖只有七歲，卻因從小跟在平西大將軍身邊長大的緣故，早早展示出過人的才能。”
“他想著自己能護著宋顯長大，卻沒想到自己會早早戰死沙場……”
聽聞這番話，林嘉月腦海中第一反應就是她這婆母可真是不聰明——靠人不如靠己。
男人哪裏有自己靠的住？
她第二個反應就是，她一定要把蔣夫人的一半陪嫁拿回來。
對於宋顯的身世，她也是秉持懷疑的態度，當即就道：“你再去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從當年伺候過蔣夫人的奴仆嘴裏打聽出什麽，最好能找到當年接生的穩婆。”
飄絮當即又下去調查這件事。
可很快。
她就察覺到不對勁。
當年接生的幾個穩婆要麽死了，要麽是查無此人，就連當初伺候過蔣夫人的丫鬟婆子，也全被打發的遠遠的，無一人留在京城。
林嘉月聽說這件事後，沈吟道：“從前我只是有幾分懷疑宋顯的身世，如今卻已篤定，只怕這宋顯就是當年孟氏早產夭折的兒子。”
飄絮一楞：“被您這樣一說，好像凡事就說得通了，夫人為何會對宋顯這樣好，會心甘情願服下絕子湯，會悉心教導宋顯。”
“若真是如此，那當初蔣夫人生下的那個孩子在哪兒？”
“我們連當初替蔣夫人接生的穩婆都找不到，哪裏找得到蔣夫人的親生孩子？”林嘉月搖搖頭，低聲道：“這個孟氏，還真是厲害啊！若沒有當初她這樣一出苦肉計，蔣夫人只怕也不會早早身亡。”
“為母則剛，天底下當母親的但凡能夠堅持，誰不會替自己孩子考慮？”
林嘉月愈發下定決心，定要蔣夫人的陪嫁拿回來——拿回來一半也是好的。
她一番打聽，知道如今蔣夫人的嫁妝都在宋顯私庫之中。
而宋顯在鎮遠侯夫人的悉心培養下，拜南直隸一位大儒為師，三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眾人都說，以宋顯之聰明刻苦程度，十有八九皆能高中進士，能入朝為官，至於能不能拜相入閣，則要看自己的造化。
宋顯自出生後就體弱多病，不能從武，只能從文。
從前眾人提起鎮遠侯的兩個兒子，無一不紛紛誇讚，直說他這兩個兒子一人擅文一人擅武，叫人好生欽佩。
到了宋顯歸家之日。
一大早，宋子辰就早早起身，連早飯都沒用，直奔宋顯院子而去。
他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催促林嘉月道：“您快點！再快點！我五叔回來啦！他與我爹爹一樣，也是個很厲害的人！”
“濤堂哥雖然有考試經驗，但他可沒有這樣一個在百川書院念過書的叔叔！”
別看他腿短。
但跑起來還是挺快的。
林嘉月跟在他身後到了宋顯的清園時，宋顯已將宋子辰抱於膝上給他講解起來：“……你年紀尚小，考的是百川書院的戊字班，每年考卷並不算難，大多考的是四書五經的內容，咱們辰哥兒這樣聰明，到時候細心些，應該不難……”
“嫂嫂。”宋顯瞧見林嘉月過來，站起身來：“這是我與嫂嫂第一次見面，萬萬沒想到是在這等情形之下。”
是了。
當日宋曕續弦，鎮遠侯夫人都與宋曕商量，直說宋顯即將參加秋闈，課業不能耽擱，最好是不要告假。
宋曕答應。
所以這是他們叔嫂兩人第一次見面。
宋顯的個頭不高，身形羸弱不說，面上更是帶著幾分蒼白之色，一看身子就不大好：“我聽說哥哥之事後是擔心不已，要告假回府，可母親卻差人送信來，說哥哥已經去世，爹爹又鎮守西北，偌大一個侯府以後要我撐起來，我的功課是一日都不能落下，侯府還有她與大伯，三叔等人在了。”
“後來母親說家不可一日無主，父親不在，家中皆由世子當家，她與父親商議一二，奏請皇上將我立為世子……等我知道這件事後，事情已是塵埃落地。”
“我與辰哥兒想的一樣，覺得哥哥定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的。”
“嫂嫂您放心，等著哥哥回來後，我定會將這世子之位還給他的。”
到了最後，他已是雙眼通紅，言語中有了幾分哽咽。
“無事，你與辰哥兒他爹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這世子之位你坐還是他坐，都是一樣的。”林嘉月不會覺得宋曕能回來，就算回來了，一輩子都要頂著個賣國賊的帽子，可當不了什麽世子的：“今日我前來是想與你商量一件事的。”
她拿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哽咽道：“辰哥兒他爹沒了，我也是傷心欲絕，時常胡思亂想，不知以後如何將辰哥兒養大。”
“雖說我手上還有辰哥兒他爹留下來的地契，但這些東西辰哥兒他爹出生入死掙來的，沒有變賣的道理……”
她借著拿回蔣夫人嫁妝之事，順便也能試探一二。
看宋顯對自己的身世知不知情。
宋顯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就明白林嘉月的意圖，忙道：“嫂嫂，您說這話就見外了。”
“我與哥哥皆是娘親的孩子，從前我曾幾次說過要將娘親的陪嫁分一半給他，可他卻不答應。”
“如今哥哥不在，可惜我如今身無官職，又遠在他鄉念書，無法替哥哥照顧您與辰哥兒，本就心存愧意，稍後便將娘親留下的嫁妝分去六成給你們送去。”
“嫂嫂若想叫我心裏好受些，就莫要推脫……”
林嘉月並未拒絕，笑著道：“好。”
宋顯面上是半點猶豫之色都沒有，叫了候在門口的小廝道：“去，將放在母親那裏的庫房鑰匙拿過來。”
他看向林嘉月，解釋道：“母親說我年紀尚小，娘親留下的嫁妝數額不小，唯恐我被人騙了，所以這些年都是母親在替我打點。”
“您放心，不管是田產也好，還是鋪子也好，每年的賬冊我與哥哥都會看一看的，不僅沒有虧損，還有盈餘。”
“我一回來就聽說您與母親之間有幾分嫌隙，我想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
“嫂嫂，您與母親相處的時間久了就會知道，她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林嘉月很是無語，心想：你是孟氏的親生兒子，孟氏對你掏心掏肺，你當然覺得她好啊！
但她只是笑了笑，並未接話。
“五叔，你這話說錯了，祖母只是對你好，對我們可不好。”宋子辰擡起頭，腮幫子氣的一鼓一鼓的：“我可不喜歡祖母。”
宋顯敲了敲他的腦袋，笑道：“你啊，可真是人小鬼大。”
“那你與我說說，你喜歡誰？”
“我喜歡五叔您，我還喜歡……”宋子辰話說了一半，就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眼神直往林嘉月身上瞄。
其中含義是不言而喻。
林嘉月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與宋顯今日本就是第一次見面，他們之間又隔了個鎮遠侯夫人，無多少話可說，便道：“好了，我出去轉轉，你教教辰哥兒吧，辰哥兒可對不久後的考試是勢在必得。”
宋顯便認真教起宋子辰來。
一字一句。
很有耐心。
林嘉月便在清園中閑逛起來。
院中無一俏麗丫鬟，多的小廝和嬤嬤婆子，就連中年婦人都沒有，大概是擔心宋顯小小年紀在女色身上費了太多心思。
正對著書房窗戶的花圃也並未種花兒，而是種了幾株金絲竹，大概是擔心窗外盛開的鮮花影響宋顯的專註。
林嘉月忍不住道：“這個孟氏，對宋顯可真是費盡了苦心啊！”
“姑娘，被您這一說，奴婢方才盯著世子爺看了看，發現世子爺好像是有一兩分長得像夫人。”素迎是越想心t驚，覺得鎮遠侯夫人不免有些嚇人：這個女人太過嚇人：“且不說別人沒有發現，難不成從前三爺在世時就沒有發現嗎？”
“辰哥兒他爹？呵，辰哥兒他爹不過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人罷了，哪裏能發現這些？”林嘉月提起自己亡故的夫君，是滿臉不屑：“若他是個聰明的，又怎會做出叛國通敵的事情？”
“不過就算是聰明人，也很難想到宋顯會是孟氏的兒子，這等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孟氏一貫又擅偽裝，別說京城之中人人提起她是讚不絕口，就連鎮遠侯府人人都說她是心腸好的，說我不知好歹。”
頓了頓，她又道：“更何況孟氏從小教養著宋顯長大，兩人長期生活在一起，眉目之中有幾分相似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正說著話，就見著門口匆匆走進來一個丫鬟。
這人是鎮遠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雲夢。
林嘉月是明知故問：“這不是雲夢姑娘嗎？不知道雲夢姑娘來做什麽？”
“奴婢見過三奶奶。”雲夢面上噙著笑，恭恭敬敬道：“奴婢奉夫人之命，請世子爺前去正院一趟。”
宋顯已抱著宋子辰走了出來，皺眉道：“你來做什麽？可是母親叫你來的？”
“是。”雲夢將方才的話又重覆了一遍：“夫人說事關先夫人陪嫁一事，非同小可，請您過去說話。”
“嫂嫂，您且等等。”宋顯面上有幾分掛不住，擡腳就朝外走去：“我去去就來。”
林嘉月忙道：“我與你一塊去吧。”
以她對鎮遠侯夫人的了解，鎮遠侯夫人大概會在合適的時機選擇與宋顯相認，但卻不能是這個時候。
她還要拿回蔣夫人的陪嫁呢！
宋顯沒有多想。
正院。
鎮遠侯夫人看到宋顯身後的林嘉月與宋子辰，臉色微微一沈。
和林嘉月想的一樣，她方才已想好了說辭，打算與宋顯和盤托出。
她是打算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逼無奈，走投無路的弱女子形象，養恩遠比生恩大，宋顯連故去的蔣夫人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又何來感情一說？
更不必說如今事情已成了定局，再無轉圜的餘地，是個聰明人，就知如何取舍！
宋顯的態度很是恭敬，道：“母親，還勞您將我生母留下的嫁妝冊子拿出來吧，我打算將其中六成分給嫂嫂和辰哥兒。”
“顯哥兒，不可。”鎮遠侯夫人長長的指甲已嵌入掌心，她對宋顯寄予厚望，一直想將宋顯培養成得人稱讚的君子，如今卻有幾分後悔：“顯哥兒，當年你生母去世之前，你哥哥在她跟前說過的，將你生母的嫁妝都留給你。”
“林氏手上陪嫁不菲，又握著你哥哥的田產田莊，富庶得很，不需要你生母的陪嫁的……”
“母親這話說錯了。”林嘉月含笑打斷鎮遠侯夫人的話，輕聲道：“我與辰哥兒孤兒寡母，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有用完的那一日。”
“多些銀子好傍身，辰哥兒如今還小，以後多的是需要用銀子的地方。”
說到最後，她更是道：“當初辰哥兒他爹當著婆母之面說不要婆母的陪嫁，是因他有信心能護著我們一輩子，如今他撒手人寰，叫我們孤兒寡母怎麽辦？”
“母親，您將東西拿出來吧，我心意已決。”宋顯想到故去的兄長，再次紅了眼眶，正色道：“這件事我心意已決，您就不必再勸。”
他的目光落在鎮遠侯夫人面上，隱隱也有幾分不快：“況且這些東西是我生母留下來的，您只是代為保管，到底該怎麽分配，也是我說了算。”
鎮遠侯夫人一楞。
她是怎麽都沒想到一向對他恭敬有加的宋顯竟會說這樣的話來。
林嘉月忍不住打量了鎮遠侯夫人一眼，只覺得她的面色可謂精彩至極。
一時間，林嘉月更不知道該說宋顯到底是有良心還是沒良心。
若說他有良心吧，他對從小照顧著他長大的鎮遠侯夫人這般態度。
若說他沒良心吧，他卻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將這麽大筆銀子拿出來。
鎮遠侯夫人深吸一口氣，卻到底什麽都沒說，只吩咐彭嬤嬤將蔣夫人的陪嫁冊子拿出來。
“夫人！”彭嬤嬤跟著她多年，瞧她這樣子知道她是被宋顯傷透了心，鎮遠侯夫人糊塗，她可不糊塗，頓時跪地道：“世子爺，難道您要為了只有一面之緣的三奶奶，而寒了夫人的心嗎？”
“這麽多年，夫人是如何對您的，旁人不知道，難道您還不知道嗎？”
“夫人何曾害過您啊！”
鎮遠侯夫人紅了眼眶。
她似是真的被宋顯傷透了心，並不看他，眼淚簌簌落下來。
“母親……”宋顯的神色已有幾分松動。
林嘉月只覺不對勁，當即也跟著落下淚來：“顯哥兒，若是這件事叫你為難，就當我沒說好了。”
“雖說辰哥兒年紀還小，但這孩子聰明又上進，以後日子不管再怎麽難，我們母子兩個也不至於流落街頭的……”
“爹爹！”宋子辰知道林嘉月這是在演戲，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我好想爹爹啊！若他還活著就好了……”
一時間。
屋子裏所有人是哭成了一團。
宋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到底還是道：“彭嬤嬤，將我生母的嫁妝冊子拿來吧。”
他扶著鎮遠侯夫人的肩，道：“母親，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我相信以我的才學定能掙到更多的銀錢，您難道是信不過我嗎？”
“我自然是信得過的……”鎮遠侯夫人的手搭在宋顯手上：“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叫旁人鉆了空子。”
“你身子本就不好，這些年全靠著人身補品吊著，若他們念及你的不易，當初你哥哥的田產，多少會給你留一些的……”
林嘉月任由她給自己潑臟水。
收了那樣大一筆寶貝，由旁人潑潑臟水怎麽呢？
她才不在意！
很快彭嬤嬤就捧著蔣夫人的嫁妝冊子過來了。
林嘉月雖知曉蔣夫人嫁妝豐厚，卻萬萬沒想到蔣夫人的嫁妝竟如此豐厚，光白銀就有足足七十萬兩，黃金十六萬兩，至於旁的古玩字畫，地契田產更是數不勝數，看的她兩眼直放光。
宋顯是個公正的，帶著人將這些東西的價錢大概算了出來，叫林嘉月先選。
林嘉月並沒有同他客氣。
等她走出正院時，她看到鎮遠侯夫人氣的身子都有些發抖。
頓時，她更開心了。
接下來的幾日。
宋子辰整日纏著宋顯教他如何應對百川書院的考試。
而林嘉月則忙於修繕鋪子一事。
***
當宋曕從初一嘴裏聽說這件事後，是五味雜陳，許久都沒有說話。
初一看著他的臉色，知曉他這是動怒了：“……三奶奶不光要了蔣夫人留下來的大半嫁妝，如今也忙著鋪子開業一事。”
“三奶奶是個聰明人，如今鋪子尚未開業，就已開始造勢，大肆宣揚，說若誰想出的名字一經采用，就懸賞白銀萬兩。”
“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都很關心這酒樓到底什麽時候開業。”
“她倒是出手大方！”宋曕臉色沈沈，沒好氣道：“因要撫養辰哥兒，她未將我的田產拿出來，我並沒有覺得她做的不對。”
“畢竟辰哥兒還小，她想要多些銀子傍身也是人之常情，我的那些田產，足夠他們錦衣玉食幾輩子，為何又要去與顯哥兒搶娘親的陪嫁……”
他不免覺得林嘉月有些見錢眼開。
初一不敢隨便接話。
對宋曕來說，宋顯與宋子辰是他最在意的人。
如今他是越想心裏越不是個滋味，索性騎馬直奔那間鋪子而去。
當然。
他也是個行事小心的，天色擦黑時才過去。
林嘉月對其中一個管事解釋道：“……人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我卻覺得這話說的不對。”
“我們鋪子本就地處偏僻，不少人先入為主，覺得鋪子未曾開在城東就是我們生意做的不夠大。”
“要想生意紅火，就得會‘營銷’，學會推銷，不光得會推銷商品，更要打出自己的招牌。”
“您想想看，這一萬兩銀子的彩頭拋出去，是不是京城不少百姓都對咱們鋪子好奇起來？隔三岔五就過來看看店名定下來沒有？何時開業？”
那管事認真想了想，點頭稱是。
林嘉月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不過一萬兩銀子而已，很快就能賺回來的。”
“而且裝修鋪子的東西都要用最好的，京中京中不乏達官顯貴，他們一個個都是識貨的，不舍得投入成本，到時候又怎能賣出高價？”
門口的宋曕聽聞這話，下意識t皺了皺眉。
他覺得這女人是個見錢眼開的。
林嘉月又吩咐另一個管事去景德鎮采買些小瓷盒回來：“多買些回來，像甜白釉的，青花纏枝的……每一樣都買些回來。”
“好馬配好鞍，有些錢萬萬不能省錢……”
說話間，她一掃眼，就看見站在門口黑著臉的宋曕，驚聲道：“呀，是你呀！”
她快步走上前去：“當日我被嚇壞了，我還未鄭重與公子道謝了。”
“雖說大恩不言謝，但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是沒齒難忘，等著這鋪子開業後，我就給你一塊牌匾，以後你想什麽時候過來就什麽時候過來，只要這鋪子開一日，你在裏頭買東西就不用花錢。”
買些香露能花多少錢？
連他母親陪嫁的零頭都及不上！
再說，他要這些東西做什麽？
宋曕心中暗自腹誹，直道：“不必了。”
林嘉月打量了他一眼：“公子瞧著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可是遇上了什麽難事兒？亦或者公子心情不好？”
宋曕好奇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林嘉月淡淡一笑：“這有何難？我與公子第一次見面時，公子雖與今日一樣面上毫無笑意，但能夠從你眼神中看出公子整個人是放松的，甚至心情還不錯，要不然，公子如何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但今日，公子面色雖無太大變化，但眼神中滿是肅然，就差將心情不好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我雖是林家姑娘，但小時候就跟著我姨母去了淮安，我姨母家乃商戶人家，別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的。”
“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遇上了什麽難處，不妨與我說一說，興許我能幫得上公子。”
“我的確是遇上了些難處。”宋曕心道怪不得她見錢眼開，原是從小就耳濡目染，道：“不知道三奶奶當日說的那三萬兩銀子的謝禮還算不算數？”
林嘉月一楞。
宋曕知商人最喜的就是銀子，故而他倒想看看這人是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若真是如此，他得想方設法將宋子辰接走才行，免得小小年紀的宋子辰被她養歪了。
他長嘆一口氣，道：“不怕三奶奶笑話，我祖上是販私鹽為生，想必你也知道，這幾年朝廷管私鹽管的很嚴。”
“我此番進京也是為了替家人打點，如今所帶的銀子已花的差不多，可兄長仍在獄中，走投無路，所以才前來找三奶奶的。”
“三萬兩銀子對從前的我來說的確不算什麽大數目，但如今，別說三萬兩銀子，我身上就連三兩銀子的閑錢都沒有。”
林嘉月很快明白過來：“難怪，我是說公子臉色怎麽這樣難看，似乎也瘦了些。”
“沒錢寸步難行，的確是叫人憂心。”
“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不知如今公子住在哪裏？三萬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估計要過兩日才能將銀票給公子送去。”
她面上絲毫不見心疼之色：“也不知公子這銀票有何要求，是要拿來打點還是自己用，面額大小可有要求？”
這下卻輪到宋曕楞住了：“你，你舍得給我三萬兩銀子？”
“為何舍不得？”林嘉月看著他的眼睛，道：“我雖非君子，卻也不會食言。”
“莫說公子要三萬兩銀子，當日公子就算說要十萬兩銀子，我也會答應的，救命之恩，哪裏是能以銀子計算的？”
宋曕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算了，我不要了。”
他想。
若這女人左顧言他，不肯將這三萬兩銀子拿出來，那這筆錢他是非要不可的。
“好端端的，公子為何又不要這筆錢呢？”林嘉月瞧見他宛如霜打的茄子，遲疑道：“莫不是三萬兩銀子對公子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你缺多少銀子，興許我能幫得上忙……”
宋曕：……
他轉身就要走：“算了，不需要了。”
“公子留步。”林嘉月時刻謹記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更何況，這人身手了得，有膽有識，若能結個善緣是最好不過：“我比公子想象中富庶，我勸公子莫要意氣用事，若是耽擱了救你家人酒不好了。”
“人這輩子都會有低谷的，公子身手了得，膽識過人，乃人中龍鳳。”
“若公子不願接受我的好意，你說一個數，我先將這筆錢借給公子，等公子有錢了再還給我也不遲。”
宋曕腳下的步子一頓，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這幾日我聽說三奶奶分得了鎮遠侯前頭那位夫人的六成嫁妝，但據我所知，當初這位宋三爺在世時曾說過亡母的陪嫁他是一分不要，皆留給幼弟。”
“如今三奶奶主動討要這筆嫁妝，又想要開鋪子做生意……我私以為三奶奶手頭沒多少銀子。”
“我之所以討要故去婆母的嫁妝，其中是有隱情的，並非我不相信公子，而是有些內情的確不便相告。”林嘉月看向宋曕的眼神帶著幾分憐憫，覺得這人定是受了不少的刺激，要不然說話怎麽顛三倒四的：“至於開鋪子做生意，也不是因我缺錢。”
“想必公子也知道我亡夫有個兒子，如今我悉心教導著這孩子，想要他奮發向上，自己又怎能每日無所事事？索性想找些事情做。”
“正好也能借這個機會賺些銀子，這世上，又有誰會嫌棄錢多？”
提起宋子辰來，她面上隱隱有幾分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笑意：“如今這孩子只有四歲，年紀尚小，等著他長大後要娶妻生子，處處都是需要用銀子的地方，我總得替他多打算一二。”
如今的宋曕別說找林嘉月要三萬兩銀子，恨不得再倒給她三萬兩銀子：“三奶奶很喜歡這個孩子嗎？”
林嘉月頷首，是擲地有聲：“很喜歡。”
兩人就著宋子辰閑聊了好一會。
到了最後，宋曕有些後悔自己走了這一趟，說了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它：“今日多謝三奶奶。”
“若真到了要用錢那一天，三奶奶放心，我定會來找你的。”
這話說完，他轉身就走，可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了！”
宋曕轉身：“我姓陸。”
這是他外祖母的姓氏：“不知道三奶奶問這些做什麽？”
林嘉月笑了笑：“原來是陸公子。”
她心想這人還是怪謹慎的，連自己名字都不願多說，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不知公子可有娶妻？”
宋曕也有幾分心虛：“三奶奶問這些做什麽。”
林嘉月幹笑了兩聲：“沒什麽，就隨口一問罷了。”
“我在想公子的妻子是何等人，以公子這般天人之姿，想必公子的妻子也是風姿綽約，叫人欽佩。”
“正好鋪子即將開業，做的都是些女人生意，若公子的妻子不嫌棄，興許我能送些香膏香露給她……”
哪裏有人這樣誇自己的？
宋曕說了聲“不必”，轉身就走了。
林嘉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動了心思：“飄絮說，他到底娶沒有娶妻呢？”
“你有沒有發現，方才我問他有沒有成親時，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也許……他並未成親？”
說來慚愧。
她活了兩輩子，直到如今都是完璧之身。
她可有打算一輩子守寡，人生在世，要學會享受：“若是這人沒有娶妻，興許我能乘虛而入。”
“姑娘，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飄絮驚的說話都磕磕巴巴起來，道：“您，您該不會是想嫁給這位陸公子吧？”
“您連他姓什麽，是哪裏人都不知道！”
林嘉月若有所思，認真道：“這些事，都是小事，如今不知他叫什麽，是哪裏人，不代表以後也不知道。”
她笑了笑：“我倒是覺得這人當夫婿還不錯，一來他模樣俊郎，看著極養眼。”
“二來這人武功高強，能保護我們。”
“三來這人品性端正，我都說了送他三萬兩銀子，他也不要，可見是個不貪錢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如今他遇到難處，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我若關心他一二……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還有。
方才這人提起宋子辰時面容慈愛，以後定會十分喜歡宋子辰的。
***
宋曕回去之後是翻來覆去沒睡好。
一想到今日發生的事，他恨不得坐起身來給自己兩巴掌。
這女子這樣相信自己。
可自己呢？
竟將她想象成一個貪財的奸詐小人。
只是，林嘉月口中的隱情到底是什麽？
宋曕是徹夜未眠。
翌日一早，他就進宮了。
他坐著青頂小轎，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禦書房，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皇上已將周遭太監侍t衛打發走了。
宋曕一進去，就道：“臣，宋曕，參見皇上……”
只是還未等他行禮，就被皇上一把扶了起來：“起來吧，你與朕之間，何必講究這些虛禮？”
“你向來小心謹慎，當日曾與朕說先太子一案一日不徹查清楚，為避免打草驚蛇，就一日不現身，今日你進宮見朕，可有要事？”
皇上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因多年服食丹藥，雙鬢全白。
但他看向宋曕的眼神中卻是帶著幾分慈愛的：“當年鎮遠侯老夫人尚在時，經常進宮陪太後娘娘說話，你也時常隨你祖母進宮。”
“你膽子從小就大，一點不怕朕，在花園看到朕還問朕討要一把能上戰場殺敵的劍。”
“那時候朕就知道你這小子以後定大有前途，不愧你外祖父培養你一場。”
宋曕笑了笑，道：“那時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跟著外祖父去過一次西北，滿腦子想的都是斬殺敵人。”
“那一年，臣才三歲。”
“因為這件事，外祖父回去之後狠狠將臣訓斥了一頓，說若臣再這樣膽大妄為，就要收了我的木劍。”
皇上面上笑意更深。
寒暄幾句後，宋曕這才說明自己來意：“……臣的妻子林氏前不久曾在城內遇賊人行刺，若非臣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林氏已差人報官，誰知這件事卻不了了之，臣請皇上下令徹查此事。”
“還有這等事？”皇上皺起了眉頭，繼而道：“你放心，這件事朕會下令徹查的。”
“這就是今日你進宮的原因？”
宋曕頷首稱是。
皇上從前覺得宋曕什麽都好，卻在感情之事上不開竅，如今打趣道：“朕記得這林氏乃你前頭那位妻子的胞妹？當年你曾帶著你前頭那位妻子進宮拜見過朕，朕見你神情淡淡，對她並不上心的樣子。”
“沒想到你竟如此喜歡你這剛進門的妻子……”
宋曕笑了笑，並未否認。
接下來的幾日裏，他都在想林嘉月口中的“隱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想的是抓心撓肝，夜不能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彭嬤嬤跟在鎮遠侯夫人身邊多年, 知道這人雖心腸狠毒，但若人壞事做多了，難免會擔驚受怕的：“夫人您放心, 這件事奴婢做的隱秘, 那些穩婆如今死的死, 有那麽一兩條漏網之魚，奴婢費盡千辛萬苦都沒能找到她們, 三奶奶怎麽找得到她們？”
“您莫要再想這件事了，當初若不是您想出這樣一個絕妙的法子, 您的親生兒子又怎會被立為世子？”
“當初若不是侯爺以為您失了自己的骨血, 將這件事遷怒於蔣夫人，她又怎麽會傷心欲絕，剛生下孩子沒多久就沒了？”
“她有她的命，您有您的命，她命中早夭, 唯一的兒子叛國通敵, 唯一的女兒在那煙花之地受人踐踏, 而您的兒子則有享之不及的榮華富貴……”
一番話說的鎮遠侯夫人心裏熨帖不少。
她忍不住再次估量起林嘉月來，更是命暗中那些人切莫輕舉妄動。
***
與林嘉月想象中一樣。
沒幾日，她就接到了官府的消息, 說當初她遇刺一案成了無頭案，更是擺出一副“你這不是沒事兒，何必小題大做”的樣子。
飄絮氣的夠嗆。
但林嘉月卻不願將時間浪費在這等事情上, 如今她有更要緊的事情——那就是宋子辰上學一事。
百川書院入學考試在即, 林嘉月如今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讓宋子辰能考進百川書院念書。
為此。
林嘉月搜羅到每年百川書院的入學考卷, 對宋子辰進行重點教學。
宋子辰雖只有四歲，但他天資過人, 過目不忘，再加上他勤奮用功，學起東西很快。
鎮遠侯府眾人聽說這件事，卻是議論紛紛。
一日，宋子濤還專程為了這事兒前來笑話宋子辰：“……就你還想考百川書院？”
“呵，簡直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我告訴你，就算狗考上了你都考不上！”
“要知道百川書院年紀最小的學生今年五歲，你卻只有四歲而已，連字都不認得幾個，還想進百川書院？”
他被宋子辰騙了這麽久。
如今一看到宋子辰就是一肚子意見。
“濤堂哥，話可不能這樣說，若我考上了怎麽辦？”宋子辰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對自己很有信心：“濤堂哥，我可是聽說你從五歲那年就開始考百川書院，考了兩三年都沒考上，你可是因為自己考不上，所以覺得我也考不上？”
他驕傲挺起自己的小胸脯：“我爹爹可是時常誇我很聰明的。”
宋子濤沒好氣道：“誰家長輩不覺得自家孩子聰明？”
“那濤堂哥，你敢與我打個賭嗎？”宋子辰胖嘟嘟的臉上帶著幾分鄭重之色：“若是我考上了百川書院，你沒考上，你就在侯府門口學三聲狗叫，反之，那就我在侯府門口學三聲狗叫。”
“若是咱們都考上了或者都沒考上，這個賭約就不算數，不知你覺得如何？”
宋子濤氏勝券在握：“好，咱們一言為定！”
今年已是第三年了。
他一定可以考中百川書院的。
當宋三夫人從宋子濤嘴裏聽說這件事後，摸著他的腦袋道：“我們濤哥兒聰明絕頂，前兩次沒考上百川書院不過是運氣不好，這次定能得償所願。”
“到了放榜那一日，我定要敲鑼打鼓，在侯府門口多撒些喜錢，也好叫眾人瞧瞧宋子辰那個小崽子的窘態。”
宋子濤頓時對自己更有信心。
而此時，宋子辰也將這件事告訴了林嘉月，直道：“……到了那一日，也不必敲鑼打鼓請眾人來看濤堂哥出醜的樣子，只需要將晴姐姐請來就好了，哼，到時候濤堂哥定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林嘉月很是好奇：“晴姐姐是誰？”
宋子辰咧嘴解釋起來：“晴姐姐是英國公世子最小的女兒，今年七歲，不僅長得好看，還很溫柔，每次濤堂哥看到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不欺負我，還對我很好，更說什麽‘當兄長的就該如此。’”
他擡頭看著林嘉月道：“濤堂哥這不是喜歡晴姐姐是什麽？”
“可我覺得濤堂哥想要娶晴姐姐，簡直是癡人說夢，瘌□□想吃天鵝肉！”
“英國公府是太後娘娘的娘家，京中最厲害的勳貴之家，晴姐姐這樣好，該嫁給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怎麽能嫁給濤堂哥？”
別說鎮遠侯府已不覆當初，就算他爹爹戰功無數，晴姐姐嫁給宋子濤都不可能。
林嘉月也明白他的打算：“你這小子，真是一肚子壞水！”
接下來的日子裏。
宋子辰是愈發用功。
甚至夜裏做夢都在呢喃著背書。
偶爾林嘉月勸他歇一歇，他卻板著一張小臉正色道：“不能歇，我沒考上百川書院事小，丟面子事大。”
“不光丟了我自己的面子，還丟了您和爹爹的面子，到時候旁人定又會將我爹爹扯出來說上一通的。”
“你爹爹若知道你這樣懂事，不知道多開心！”林嘉月摸著他的小腦袋，覺得這小崽子身上半點看不出從前紈絝的影子：“既然咱們辰哥兒都這樣努力，那我也不能閑著。”
宋子辰好奇道：“您要做什麽？”
“我打算在京城開間鋪子。”林嘉月笑著道：“雖說我的陪嫁加上你爹爹留下的東西是價值不菲，可坐吃山空即便是金山也有花光的一天。”
“況且這間香露鋪子是我生母留下的，我也不想叫她的心血荒廢。”
“這世上，女子與孩子的錢最好賺，到時候香露鋪子開起來定會生意不錯。”
她不是俞氏那等理想主義之人，只要夢想不要銀子。
她要銀子夢想兩手抓。
她已想好，光賣香露賺不了幾個錢，到時候小到吊掛、香球、香袋，大到熏籠、香山子等有得賣，甚至還推出香食，香扇來，到時候定能賺的盆滿缽滿。
宋子辰頓時就拍起手來：“好啊好啊，咱們都要好好的，這樣爹爹回來之後看到咱們這樣厲害，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高興歸高興，卻擔心林嘉月太辛苦了些：“您可是擔心銀子不夠花？我記得周嬤嬤曾說過，當初祖母嫁給祖父時帶了一大筆嫁妝來鎮遠侯府的……”
他記得周嬤嬤與他說過，這筆嫁妝，他也有份。
林嘉月一聽到“周嬤嬤”這幾個字，臉色就不大好看。
她已查過，當日她前去鋪子上的事洩露出去，皆拜周嬤嬤所賜。
周嬤嬤是宮中出來的老人兒，是個聰明的，見宋子辰這棵小樹苗尚未長成參天大樹就已靠不住，自要擇良木而棲。
她猜。
當日周嬤嬤與宋子辰說這些話，也不過想著宋子辰能多分得些家產，宋子辰吃肉，她能跟著喝湯。
但如今並不是動周嬤嬤的好時候。
林嘉月笑道：“辰哥兒，如今你該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學業上，這些事就交給我。”
她雖覺得周嬤嬤是根攪屎棍子，但也覺得蔣夫人那些嫁妝不能便宜了宋顯等人——這些東西，宋子辰本就該有一半的，憑什麽不爭？
當即她就吩咐飄絮去打聽打聽宋曕生母蔣夫人。
不出三兩日的時間，飄絮便將整件事打聽的清清楚楚。
“蔣夫人是平西大將軍獨女，當年與侯爺一見鐘情，不顧平西大將軍的阻攔執意要嫁給侯爺，那時候的鎮遠侯府也就只剩下個空架子而已。”
“可架不住蔣夫人非要嫁，老侯爺又在平西大將軍跟前保證，定會蔣夫人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疼愛，更會奏請皇上，將原本是次子的侯爺立為世子，平西大將軍這才勉強同意這門親事。”
“一個女婿半個兒，縱然侯爺不是行軍打仗的這塊料，但在平西大將軍的提攜下很快在西寧、西北一帶站穩了腳跟，可行軍打仗難免多出意外，在世子爺……不，三爺五歲那年，平西大將軍戰死沙場。”
“從那之後，侯爺對蔣夫人依舊不錯，卻在三爺七歲那年帶回來了如今的鎮遠侯夫人，說夫人救了身負重傷的他，要將夫人納為姨娘。”
“要知道那時候蔣夫人剛有了身孕，一開始她是說什麽都不答應，老侯爺也放出話來，除非他死了，才能答應夫人進門，誰知道，夫人沒幾日也被診出了喜脈。”
“原本態度堅決的老侯爺頓時話風就變了，闔府上下都勸蔣夫人要賢良要大度，蔣夫人只能含淚答應將夫人納為姨娘，夫人見蔣夫人身子不好，主動避到了莊子上，卻有憂思憂慮，早產生下了個死胎。”
“替她接生的穩t婆說若她身子好些，若莊子上不是缺醫少藥的，這孩子定能活下來……她傷心欲絕，直說以後定會對蔣夫人恭恭敬敬，為表衷心，更是喝下了一碗絕子湯。”
“侯爺聽說這消息後，像瘋了似的，全然忘了當年在平西大將軍跟前的誓言，也忘了蔣夫人即將臨盆，沖到正院又是摔東西又是罵人，最後爭執之下，更是打了蔣夫人兩巴掌。”
“幾日之後，蔣夫人也早產了，生下的正是如今的世子爺宋顯。”
“尚未出月子，她的身子就不行了，臨終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宋顯。”
“那時候三爺已經七歲，答應蔣夫人無論如何一定會護著宋顯平安長大的，更說將蔣夫人的陪嫁都留給宋顯，不過當初即便蔣夫人彌留之際，病的糊塗，卻也沒答應這件事，直說她的嫁妝他們兄弟兩個一人一半。”
就連年紀輕輕的飄絮說起這話來也很是唏噓：“當年三爺雖只有七歲，卻因從小跟在平西大將軍身邊長大的緣故，早早展示出過人的才能。”
“他想著自己能護著宋顯長大，卻沒想到自己會早早戰死沙場……”
聽聞這番話，林嘉月腦海中第一反應就是她這婆母可真是不聰明——靠人不如靠己。
男人哪裏有自己靠的住？
她第二個反應就是，她一定要把蔣夫人的一半陪嫁拿回來。
對於宋顯的身世，她也是秉持懷疑的態度，當即就道：“你再去打聽打聽，看看能不能從當年伺候過蔣夫人的奴仆嘴裏打聽出什麽，最好能找到當年接生的穩婆。”
飄絮當即又下去調查這件事。
可很快。
她就察覺到不對勁。
當年接生的幾個穩婆要麽死了，要麽是查無此人，就連當初伺候過蔣夫人的丫鬟婆子，也全被打發的遠遠的，無一人留在京城。
林嘉月聽說這件事後，沈吟道：“從前我只是有幾分懷疑宋顯的身世，如今卻已篤定，只怕這宋顯就是當年孟氏早產夭折的兒子。”
飄絮一楞：“被您這樣一說，好像凡事就說得通了，夫人為何會對宋顯這樣好，會心甘情願服下絕子湯，會悉心教導宋顯。”
“若真是如此，那當初蔣夫人生下的那個孩子在哪兒？”
“我們連當初替蔣夫人接生的穩婆都找不到，哪裏找得到蔣夫人的親生孩子？”林嘉月搖搖頭，低聲道：“這個孟氏，還真是厲害啊！若沒有當初她這樣一出苦肉計，蔣夫人只怕也不會早早身亡。”
“為母則剛，天底下當母親的但凡能夠堅持，誰不會替自己孩子考慮？”
林嘉月愈發下定決心，定要蔣夫人的陪嫁拿回來——拿回來一半也是好的。
她一番打聽，知道如今蔣夫人的嫁妝都在宋顯私庫之中。
而宋顯在鎮遠侯夫人的悉心培養下，拜南直隸一位大儒為師，三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眾人都說，以宋顯之聰明刻苦程度，十有八九皆能高中進士，能入朝為官，至於能不能拜相入閣，則要看自己的造化。
宋顯自出生後就體弱多病，不能從武，只能從文。
從前眾人提起鎮遠侯的兩個兒子，無一不紛紛誇讚，直說他這兩個兒子一人擅文一人擅武，叫人好生欽佩。
到了宋顯歸家之日。
一大早，宋子辰就早早起身，連早飯都沒用，直奔宋顯院子而去。
他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催促林嘉月道：“您快點！再快點！我五叔回來啦！他與我爹爹一樣，也是個很厲害的人！”
“濤堂哥雖然有考試經驗，但他可沒有這樣一個在百川書院念過書的叔叔！”
別看他腿短。
但跑起來還是挺快的。
林嘉月跟在他身後到了宋顯的清園時，宋顯已將宋子辰抱於膝上給他講解起來：“……你年紀尚小，考的是百川書院的戊字班，每年考卷並不算難，大多考的是四書五經的內容，咱們辰哥兒這樣聰明，到時候細心些，應該不難……”
“嫂嫂。”宋顯瞧見林嘉月過來，站起身來：“這是我與嫂嫂第一次見面，萬萬沒想到是在這等情形之下。”
是了。
當日宋曕續弦，鎮遠侯夫人都與宋曕商量，直說宋顯即將參加秋闈，課業不能耽擱，最好是不要告假。
宋曕答應。
所以這是他們叔嫂兩人第一次見面。
宋顯的個頭不高，身形羸弱不說，面上更是帶著幾分蒼白之色，一看身子就不大好：“我聽說哥哥之事後是擔心不已，要告假回府，可母親卻差人送信來，說哥哥已經去世，爹爹又鎮守西北，偌大一個侯府以後要我撐起來，我的功課是一日都不能落下，侯府還有她與大伯，三叔等人在了。”
“後來母親說家不可一日無主，父親不在，家中皆由世子當家，她與父親商議一二，奏請皇上將我立為世子……等我知道這件事後，事情已是塵埃落地。”
“我與辰哥兒想的一樣，覺得哥哥定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的。”
“嫂嫂您放心，等著哥哥回來後，我定會將這世子之位還給他的。”
到了最後，他已是雙眼通紅，言語中有了幾分哽咽。
“無事，你與辰哥兒他爹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這世子之位你坐還是他坐，都是一樣的。”林嘉月不會覺得宋曕能回來，就算回來了，一輩子都要頂著個賣國賊的帽子，可當不了什麽世子的：“今日我前來是想與你商量一件事的。”
她拿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哽咽道：“辰哥兒他爹沒了，我也是傷心欲絕，時常胡思亂想，不知以後如何將辰哥兒養大。”
“雖說我手上還有辰哥兒他爹留下來的地契，但這些東西辰哥兒他爹出生入死掙來的，沒有變賣的道理……”
她借著拿回蔣夫人嫁妝之事，順便也能試探一二。
看宋顯對自己的身世知不知情。
宋顯是個聰明人，一聽這話就明白林嘉月的意圖，忙道：“嫂嫂，您說這話就見外了。”
“我與哥哥皆是娘親的孩子，從前我曾幾次說過要將娘親的陪嫁分一半給他，可他卻不答應。”
“如今哥哥不在，可惜我如今身無官職，又遠在他鄉念書，無法替哥哥照顧您與辰哥兒，本就心存愧意，稍後便將娘親留下的嫁妝分去六成給你們送去。”
“嫂嫂若想叫我心裏好受些，就莫要推脫……”
林嘉月並未拒絕，笑著道：“好。”
宋顯面上是半點猶豫之色都沒有，叫了候在門口的小廝道：“去，將放在母親那裏的庫房鑰匙拿過來。”
他看向林嘉月，解釋道：“母親說我年紀尚小，娘親留下的嫁妝數額不小，唯恐我被人騙了，所以這些年都是母親在替我打點。”
“您放心，不管是田產也好，還是鋪子也好，每年的賬冊我與哥哥都會看一看的，不僅沒有虧損，還有盈餘。”
“我一回來就聽說您與母親之間有幾分嫌隙，我想其中定是有什麽誤會。”
“嫂嫂，您與母親相處的時間久了就會知道，她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林嘉月很是無語，心想：你是孟氏的親生兒子，孟氏對你掏心掏肺，你當然覺得她好啊！
但她只是笑了笑，並未接話。
“五叔，你這話說錯了，祖母只是對你好，對我們可不好。”宋子辰擡起頭，腮幫子氣的一鼓一鼓的：“我可不喜歡祖母。”
宋顯敲了敲他的腦袋，笑道：“你啊，可真是人小鬼大。”
“那你與我說說，你喜歡誰？”
“我喜歡五叔您，我還喜歡……”宋子辰話說了一半，就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眼神直往林嘉月身上瞄。
其中含義是不言而喻。
林嘉月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與宋顯今日本就是第一次見面，他們之間又隔了個鎮遠侯夫人，無多少話可說，便道：“好了，我出去轉轉，你教教辰哥兒吧，辰哥兒可對不久後的考試是勢在必得。”
宋顯便認真教起宋子辰來。
一字一句。
很有耐心。
林嘉月便在清園中閑逛起來。
院中無一俏麗丫鬟，多的小廝和嬤嬤婆子，就連中年婦人都沒有，大概是擔心宋顯小小年紀在女色身上費了太多心思。
正對著書房窗戶的花圃也並未種花兒，而是種了幾株金絲竹，大概是擔心窗外盛開的鮮花影響宋顯的專註。
林嘉月忍不住道：“這個孟氏，對宋顯可真是費盡了苦心啊！”
“姑娘，被您這一說，奴婢方才盯著世子爺看了看，發現世子爺好像是有一兩分長得像夫人。”素迎是越想心t驚，覺得鎮遠侯夫人不免有些嚇人：這個女人太過嚇人：“且不說別人沒有發現，難不成從前三爺在世時就沒有發現嗎？”
“辰哥兒他爹？呵，辰哥兒他爹不過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人罷了，哪裏能發現這些？”林嘉月提起自己亡故的夫君，是滿臉不屑：“若他是個聰明的，又怎會做出叛國通敵的事情？”
“不過就算是聰明人，也很難想到宋顯會是孟氏的兒子，這等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孟氏一貫又擅偽裝，別說京城之中人人提起她是讚不絕口，就連鎮遠侯府人人都說她是心腸好的，說我不知好歹。”
頓了頓，她又道：“更何況孟氏從小教養著宋顯長大，兩人長期生活在一起，眉目之中有幾分相似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正說著話，就見著門口匆匆走進來一個丫鬟。
這人是鎮遠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雲夢。
林嘉月是明知故問：“這不是雲夢姑娘嗎？不知道雲夢姑娘來做什麽？”
“奴婢見過三奶奶。”雲夢面上噙著笑，恭恭敬敬道：“奴婢奉夫人之命，請世子爺前去正院一趟。”
宋顯已抱著宋子辰走了出來，皺眉道：“你來做什麽？可是母親叫你來的？”
“是。”雲夢將方才的話又重覆了一遍：“夫人說事關先夫人陪嫁一事，非同小可，請您過去說話。”
“嫂嫂，您且等等。”宋顯面上有幾分掛不住，擡腳就朝外走去：“我去去就來。”
林嘉月忙道：“我與你一塊去吧。”
以她對鎮遠侯夫人的了解，鎮遠侯夫人大概會在合適的時機選擇與宋顯相認，但卻不能是這個時候。
她還要拿回蔣夫人的陪嫁呢！
宋顯沒有多想。
正院。
鎮遠侯夫人看到宋顯身後的林嘉月與宋子辰，臉色微微一沈。
和林嘉月想的一樣，她方才已想好了說辭，打算與宋顯和盤托出。
她是打算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逼無奈，走投無路的弱女子形象，養恩遠比生恩大，宋顯連故去的蔣夫人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又何來感情一說？
更不必說如今事情已成了定局，再無轉圜的餘地，是個聰明人，就知如何取舍！
宋顯的態度很是恭敬，道：“母親，還勞您將我生母留下的嫁妝冊子拿出來吧，我打算將其中六成分給嫂嫂和辰哥兒。”
“顯哥兒，不可。”鎮遠侯夫人長長的指甲已嵌入掌心，她對宋顯寄予厚望，一直想將宋顯培養成得人稱讚的君子，如今卻有幾分後悔：“顯哥兒，當年你生母去世之前，你哥哥在她跟前說過的，將你生母的嫁妝都留給你。”
“林氏手上陪嫁不菲，又握著你哥哥的田產田莊，富庶得很，不需要你生母的陪嫁的……”
“母親這話說錯了。”林嘉月含笑打斷鎮遠侯夫人的話，輕聲道：“我與辰哥兒孤兒寡母，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有用完的那一日。”
“多些銀子好傍身，辰哥兒如今還小，以後多的是需要用銀子的地方。”
說到最後，她更是道：“當初辰哥兒他爹當著婆母之面說不要婆母的陪嫁，是因他有信心能護著我們一輩子，如今他撒手人寰，叫我們孤兒寡母怎麽辦？”
“母親，您將東西拿出來吧，我心意已決。”宋顯想到故去的兄長，再次紅了眼眶，正色道：“這件事我心意已決，您就不必再勸。”
他的目光落在鎮遠侯夫人面上，隱隱也有幾分不快：“況且這些東西是我生母留下來的，您只是代為保管，到底該怎麽分配，也是我說了算。”
鎮遠侯夫人一楞。
她是怎麽都沒想到一向對他恭敬有加的宋顯竟會說這樣的話來。
林嘉月忍不住打量了鎮遠侯夫人一眼，只覺得她的面色可謂精彩至極。
一時間，林嘉月更不知道該說宋顯到底是有良心還是沒良心。
若說他有良心吧，他對從小照顧著他長大的鎮遠侯夫人這般態度。
若說他沒良心吧，他卻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將這麽大筆銀子拿出來。
鎮遠侯夫人深吸一口氣，卻到底什麽都沒說，只吩咐彭嬤嬤將蔣夫人的陪嫁冊子拿出來。
“夫人！”彭嬤嬤跟著她多年，瞧她這樣子知道她是被宋顯傷透了心，鎮遠侯夫人糊塗，她可不糊塗，頓時跪地道：“世子爺，難道您要為了只有一面之緣的三奶奶，而寒了夫人的心嗎？”
“這麽多年，夫人是如何對您的，旁人不知道，難道您還不知道嗎？”
“夫人何曾害過您啊！”
鎮遠侯夫人紅了眼眶。
她似是真的被宋顯傷透了心，並不看他，眼淚簌簌落下來。
“母親……”宋顯的神色已有幾分松動。
林嘉月只覺不對勁，當即也跟著落下淚來：“顯哥兒，若是這件事叫你為難，就當我沒說好了。”
“雖說辰哥兒年紀還小，但這孩子聰明又上進，以後日子不管再怎麽難，我們母子兩個也不至於流落街頭的……”
“爹爹！”宋子辰知道林嘉月這是在演戲，也跟著哇哇哭了起來：“我好想爹爹啊！若他還活著就好了……”
一時間。
屋子裏所有人是哭成了一團。
宋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到底還是道：“彭嬤嬤，將我生母的嫁妝冊子拿來吧。”
他扶著鎮遠侯夫人的肩，道：“母親，我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我相信以我的才學定能掙到更多的銀錢，您難道是信不過我嗎？”
“我自然是信得過的……”鎮遠侯夫人的手搭在宋顯手上：“你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叫旁人鉆了空子。”
“你身子本就不好，這些年全靠著人身補品吊著，若他們念及你的不易，當初你哥哥的田產，多少會給你留一些的……”
林嘉月任由她給自己潑臟水。
收了那樣大一筆寶貝，由旁人潑潑臟水怎麽呢？
她才不在意！
很快彭嬤嬤就捧著蔣夫人的嫁妝冊子過來了。
林嘉月雖知曉蔣夫人嫁妝豐厚，卻萬萬沒想到蔣夫人的嫁妝竟如此豐厚，光白銀就有足足七十萬兩，黃金十六萬兩，至於旁的古玩字畫，地契田產更是數不勝數，看的她兩眼直放光。
宋顯是個公正的，帶著人將這些東西的價錢大概算了出來，叫林嘉月先選。
林嘉月並沒有同他客氣。
等她走出正院時，她看到鎮遠侯夫人氣的身子都有些發抖。
頓時，她更開心了。
接下來的幾日。
宋子辰整日纏著宋顯教他如何應對百川書院的考試。
而林嘉月則忙於修繕鋪子一事。
***
當宋曕從初一嘴裏聽說這件事後，是五味雜陳，許久都沒有說話。
初一看著他的臉色，知曉他這是動怒了：“……三奶奶不光要了蔣夫人留下來的大半嫁妝，如今也忙著鋪子開業一事。”
“三奶奶是個聰明人，如今鋪子尚未開業，就已開始造勢，大肆宣揚，說若誰想出的名字一經采用，就懸賞白銀萬兩。”
“如今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件事，都很關心這酒樓到底什麽時候開業。”
“她倒是出手大方！”宋曕臉色沈沈，沒好氣道：“因要撫養辰哥兒，她未將我的田產拿出來，我並沒有覺得她做的不對。”
“畢竟辰哥兒還小，她想要多些銀子傍身也是人之常情，我的那些田產，足夠他們錦衣玉食幾輩子，為何又要去與顯哥兒搶娘親的陪嫁……”
他不免覺得林嘉月有些見錢眼開。
初一不敢隨便接話。
對宋曕來說，宋顯與宋子辰是他最在意的人。
如今他是越想心裏越不是個滋味，索性騎馬直奔那間鋪子而去。
當然。
他也是個行事小心的，天色擦黑時才過去。
林嘉月對其中一個管事解釋道：“……人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我卻覺得這話說的不對。”
“我們鋪子本就地處偏僻，不少人先入為主，覺得鋪子未曾開在城東就是我們生意做的不夠大。”
“要想生意紅火，就得會‘營銷’，學會推銷，不光得會推銷商品，更要打出自己的招牌。”
“您想想看，這一萬兩銀子的彩頭拋出去，是不是京城不少百姓都對咱們鋪子好奇起來？隔三岔五就過來看看店名定下來沒有？何時開業？”
那管事認真想了想，點頭稱是。
林嘉月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不過一萬兩銀子而已，很快就能賺回來的。”
“而且裝修鋪子的東西都要用最好的，京中京中不乏達官顯貴，他們一個個都是識貨的，不舍得投入成本，到時候又怎能賣出高價？”
門口的宋曕聽聞這話，下意識t皺了皺眉。
他覺得這女人是個見錢眼開的。
林嘉月又吩咐另一個管事去景德鎮采買些小瓷盒回來：“多買些回來，像甜白釉的，青花纏枝的……每一樣都買些回來。”
“好馬配好鞍，有些錢萬萬不能省錢……”
說話間，她一掃眼，就看見站在門口黑著臉的宋曕，驚聲道：“呀，是你呀！”
她快步走上前去：“當日我被嚇壞了，我還未鄭重與公子道謝了。”
“雖說大恩不言謝，但公子的大恩大德我是沒齒難忘，等著這鋪子開業後，我就給你一塊牌匾，以後你想什麽時候過來就什麽時候過來，只要這鋪子開一日，你在裏頭買東西就不用花錢。”
買些香露能花多少錢？
連他母親陪嫁的零頭都及不上！
再說，他要這些東西做什麽？
宋曕心中暗自腹誹，直道：“不必了。”
林嘉月打量了他一眼：“公子瞧著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可是遇上了什麽難事兒？亦或者公子心情不好？”
宋曕好奇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林嘉月淡淡一笑：“這有何難？我與公子第一次見面時，公子雖與今日一樣面上毫無笑意，但能夠從你眼神中看出公子整個人是放松的，甚至心情還不錯，要不然，公子如何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但今日，公子面色雖無太大變化，但眼神中滿是肅然，就差將心情不好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我雖是林家姑娘，但小時候就跟著我姨母去了淮安，我姨母家乃商戶人家，別的本事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的。”
“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遇上了什麽難處，不妨與我說一說，興許我能幫得上公子。”
“我的確是遇上了些難處。”宋曕心道怪不得她見錢眼開，原是從小就耳濡目染，道：“不知道三奶奶當日說的那三萬兩銀子的謝禮還算不算數？”
林嘉月一楞。
宋曕知商人最喜的就是銀子，故而他倒想看看這人是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若真是如此，他得想方設法將宋子辰接走才行，免得小小年紀的宋子辰被她養歪了。
他長嘆一口氣，道：“不怕三奶奶笑話，我祖上是販私鹽為生，想必你也知道，這幾年朝廷管私鹽管的很嚴。”
“我此番進京也是為了替家人打點，如今所帶的銀子已花的差不多，可兄長仍在獄中，走投無路，所以才前來找三奶奶的。”
“三萬兩銀子對從前的我來說的確不算什麽大數目，但如今，別說三萬兩銀子，我身上就連三兩銀子的閑錢都沒有。”
林嘉月很快明白過來：“難怪，我是說公子臉色怎麽這樣難看，似乎也瘦了些。”
“沒錢寸步難行，的確是叫人憂心。”
“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不知如今公子住在哪裏？三萬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估計要過兩日才能將銀票給公子送去。”
她面上絲毫不見心疼之色：“也不知公子這銀票有何要求，是要拿來打點還是自己用，面額大小可有要求？”
這下卻輪到宋曕楞住了：“你，你舍得給我三萬兩銀子？”
“為何舍不得？”林嘉月看著他的眼睛，道：“我雖非君子，卻也不會食言。”
“莫說公子要三萬兩銀子，當日公子就算說要十萬兩銀子，我也會答應的，救命之恩，哪裏是能以銀子計算的？”
宋曕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算了，我不要了。”
他想。
若這女人左顧言他，不肯將這三萬兩銀子拿出來，那這筆錢他是非要不可的。
“好端端的，公子為何又不要這筆錢呢？”林嘉月瞧見他宛如霜打的茄子，遲疑道：“莫不是三萬兩銀子對公子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你缺多少銀子，興許我能幫得上忙……”
宋曕：……
他轉身就要走：“算了，不需要了。”
“公子留步。”林嘉月時刻謹記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更何況，這人身手了得，有膽有識，若能結個善緣是最好不過：“我比公子想象中富庶，我勸公子莫要意氣用事，若是耽擱了救你家人酒不好了。”
“人這輩子都會有低谷的，公子身手了得，膽識過人，乃人中龍鳳。”
“若公子不願接受我的好意，你說一個數，我先將這筆錢借給公子，等公子有錢了再還給我也不遲。”
宋曕腳下的步子一頓，想了想，還是開口道：“這幾日我聽說三奶奶分得了鎮遠侯前頭那位夫人的六成嫁妝，但據我所知，當初這位宋三爺在世時曾說過亡母的陪嫁他是一分不要，皆留給幼弟。”
“如今三奶奶主動討要這筆嫁妝，又想要開鋪子做生意……我私以為三奶奶手頭沒多少銀子。”
“我之所以討要故去婆母的嫁妝，其中是有隱情的，並非我不相信公子，而是有些內情的確不便相告。”林嘉月看向宋曕的眼神帶著幾分憐憫，覺得這人定是受了不少的刺激，要不然說話怎麽顛三倒四的：“至於開鋪子做生意，也不是因我缺錢。”
“想必公子也知道我亡夫有個兒子，如今我悉心教導著這孩子，想要他奮發向上，自己又怎能每日無所事事？索性想找些事情做。”
“正好也能借這個機會賺些銀子，這世上，又有誰會嫌棄錢多？”
提起宋子辰來，她面上隱隱有幾分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笑意：“如今這孩子只有四歲，年紀尚小，等著他長大後要娶妻生子，處處都是需要用銀子的地方，我總得替他多打算一二。”
如今的宋曕別說找林嘉月要三萬兩銀子，恨不得再倒給她三萬兩銀子：“三奶奶很喜歡這個孩子嗎？”
林嘉月頷首，是擲地有聲：“很喜歡。”
兩人就著宋子辰閑聊了好一會。
到了最後，宋曕有些後悔自己走了這一趟，說了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它：“今日多謝三奶奶。”
“若真到了要用錢那一天，三奶奶放心，我定會來找你的。”
這話說完，他轉身就走，可剛走沒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了！”
宋曕轉身：“我姓陸。”
這是他外祖母的姓氏：“不知道三奶奶問這些做什麽？”
林嘉月笑了笑：“原來是陸公子。”
她心想這人還是怪謹慎的，連自己名字都不願多說，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不知公子可有娶妻？”
宋曕也有幾分心虛：“三奶奶問這些做什麽。”
林嘉月幹笑了兩聲：“沒什麽，就隨口一問罷了。”
“我在想公子的妻子是何等人，以公子這般天人之姿，想必公子的妻子也是風姿綽約，叫人欽佩。”
“正好鋪子即將開業，做的都是些女人生意，若公子的妻子不嫌棄，興許我能送些香膏香露給她……”
哪裏有人這樣誇自己的？
宋曕說了聲“不必”，轉身就走了。
林嘉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動了心思：“飄絮說，他到底娶沒有娶妻呢？”
“你有沒有發現，方才我問他有沒有成親時，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也許……他並未成親？”
說來慚愧。
她活了兩輩子，直到如今都是完璧之身。
她可有打算一輩子守寡，人生在世，要學會享受：“若是這人沒有娶妻，興許我能乘虛而入。”
“姑娘，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飄絮驚的說話都磕磕巴巴起來，道：“您，您該不會是想嫁給這位陸公子吧？”
“您連他姓什麽，是哪裏人都不知道！”
林嘉月若有所思，認真道：“這些事，都是小事，如今不知他叫什麽，是哪裏人，不代表以後也不知道。”
她笑了笑：“我倒是覺得這人當夫婿還不錯，一來他模樣俊郎，看著極養眼。”
“二來這人武功高強，能保護我們。”
“三來這人品性端正，我都說了送他三萬兩銀子，他也不要，可見是個不貪錢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如今他遇到難處，正是最脆弱的時候，我若關心他一二……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還有。
方才這人提起宋子辰時面容慈愛，以後定會十分喜歡宋子辰的。
***
宋曕回去之後是翻來覆去沒睡好。
一想到今日發生的事，他恨不得坐起身來給自己兩巴掌。
這女子這樣相信自己。
可自己呢？
竟將她想象成一個貪財的奸詐小人。
只是，林嘉月口中的隱情到底是什麽？
宋曕是徹夜未眠。
翌日一早，他就進宮了。
他坐著青頂小轎，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禦書房，大步流星走了進去。
皇上已將周遭太監侍t衛打發走了。
宋曕一進去，就道：“臣，宋曕，參見皇上……”
只是還未等他行禮，就被皇上一把扶了起來：“起來吧，你與朕之間，何必講究這些虛禮？”
“你向來小心謹慎，當日曾與朕說先太子一案一日不徹查清楚，為避免打草驚蛇，就一日不現身，今日你進宮見朕，可有要事？”
皇上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因多年服食丹藥，雙鬢全白。
但他看向宋曕的眼神中卻是帶著幾分慈愛的：“當年鎮遠侯老夫人尚在時，經常進宮陪太後娘娘說話，你也時常隨你祖母進宮。”
“你膽子從小就大，一點不怕朕，在花園看到朕還問朕討要一把能上戰場殺敵的劍。”
“那時候朕就知道你這小子以後定大有前途，不愧你外祖父培養你一場。”
宋曕笑了笑，道：“那時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跟著外祖父去過一次西北，滿腦子想的都是斬殺敵人。”
“那一年，臣才三歲。”
“因為這件事，外祖父回去之後狠狠將臣訓斥了一頓，說若臣再這樣膽大妄為，就要收了我的木劍。”
皇上面上笑意更深。
寒暄幾句後，宋曕這才說明自己來意：“……臣的妻子林氏前不久曾在城內遇賊人行刺，若非臣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林氏已差人報官，誰知這件事卻不了了之，臣請皇上下令徹查此事。”
“還有這等事？”皇上皺起了眉頭，繼而道：“你放心，這件事朕會下令徹查的。”
“這就是今日你進宮的原因？”
宋曕頷首稱是。
皇上從前覺得宋曕什麽都好，卻在感情之事上不開竅，如今打趣道：“朕記得這林氏乃你前頭那位妻子的胞妹？當年你曾帶著你前頭那位妻子進宮拜見過朕，朕見你神情淡淡，對她並不上心的樣子。”
“沒想到你竟如此喜歡你這剛進門的妻子……”
宋曕笑了笑，並未否認。
接下來的幾日裏，他都在想林嘉月口中的“隱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想的是抓心撓肝，夜不能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