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 又被課本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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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01. 又被課本坑了
太平元年。
珞璐璐一路飛奔, 張獠皺眉叫道：“不要亂跑，小心摔倒。”
珞璐璐原本就只有十八歲，長得又小巧玲瓏，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 總讓人覺得她像個亂跑的小孩子。
珞璐璐隨意揮手：“老張你好, 老張再見。”
她一口氣跑到了禦書房, 沒有看到胡輕侯, 又一路飛奔到了禦花園，果然看到胡輕侯正在與兩個小不點玩耍。
珞璐璐松了口氣, 叫道：“老大……”又覺得不妥, 老大已經登基了，應該叫“陛下”, 急忙改正：“陛下！”
胡輕侯隨意看了珞璐璐一眼，註意到她額頭的汗水, 招呼童敦儀道：“給她拿一碗冰淇淋來。”
到處亂跑的小輕渝和水胡聽到了, 立刻跑到胡輕侯面前蹦跶：“姐姐，我也要！”
“冰淇淋！冰淇淋！”
胡輕侯怒視兩個小不點，轉頭對童敦儀叮囑道：“只給她們半碗冰淇淋！”
兩個小不點可憐巴巴地看著姐姐, 小氣鬼，壞姐姐！
童敦儀笑著應了。
珞璐璐拿袖子抹了汗水，盡管是朝廷官員了，盡管她小時候家裏也是極其有教養的，絕不會做出用衣袖擦汗的事情。
但是自從十四歲開始跟著胡輕侯東征西討, 血淚的教訓將原本深入骨髓的禮儀盡數擠了出去。
只記得身上的雜物越少越好，越輕越好；刀子必須帶, 吃飯睡覺都不能離身；身上必須帶著食物。
手絹？扇子？香囊？逃難的時候只會浪費體力，誰帶哪些東西誰是笨蛋！
珞璐璐抹了汗水, 急促地道：“陛……下的命令不太好抄寫，需要很長的時間……”
胡輕侯命令各地密探散播謠言，傳播各種“胡妖女”的故事，但是胡老大的故事版本太多太覆雜了！
僅僅一個“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故事就有太多的細節，難道把一個個細作從天南海北叫回來，然後一一口述記憶，再一個個派去天南海北？
開玩笑！現在天下到處都在打仗，各個城池和關隘管得死死的，若是本朝細作動不動就往返黃國的地盤，真以為那些諸侯的士卒是傻的？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飛鴿傳書傳遞“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故事，哪怕被人發現了也無妨，本來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絕不會因為被諸t侯截獲了就失去了作用。
可飛鴿傳書的第一步是“謄寫”，“謄寫”的基礎是會寫字啊！
黃國什麽都不缺，就是缺會寫字的人！
珞璐璐悲傷地看著胡輕侯，已經發動了衙署內所有手中空閑的人謄寫故事。
可是胡老大太會造謠了，一個故事連著一個故事，衙署的人員忙得腳朝天都不夠用。
珞璐璐認真舉起滿是墨水的手，道：“我從早上寫到現在才謄寫了一份‘葫蘆娃大戰胡妖女’……”
想想密探在各地的密探至少有幾百人，飛鴿傳書為了防止鴿子半路“死於非命”必須五倍以上的重覆信息，這每一個故事就需要寫數千份……
珞璐璐深深懷疑她寫完數千份“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故事的時候，胡輕侯的故事已經發展到“垃圾王大戰胡老魔”了。
她哭喪著臉，道：“這還只是寫給各地的細作的，若是算上發個各個農莊豐富社員生活的，這總數是不是超過一萬分？”
那真是打死了她都寫不完啊。
小輕渝用力點頭：“就是，好可憐啊，寫字最可憐了。”
水胡扯珞璐璐的衣角，道：“璐璐姐姐，你應該在臉上抹點墨水的，姐姐就會同情你了。”
珞璐璐瞅瞅胡輕侯，哭了：“其實我本來臉上真有墨水的……”
胡輕侯輕輕嘆息：“唉，都怪胡某少想了一步，其實胡某有先進的黑科技的。”
她伸手捋不存在的胡須，四十五度角仰頭看天，傲然道：“胡某有超越時代的新科技！”
“那就是印刷術！”
身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馬列接班人胡輕侯怎麽會不知道“四大發明”？
胡輕侯傲然負手而立，仰望蒼天，俯瞰大地，王霸之氣勃發。
“胡某要一口氣進入最高階段！”
“胡某要拋棄雕版，直接上活字印刷！”
珞璐璐瞅瞅四十五度角看天空的胡輕侯，轉頭問兩個小不點：“老大又瘋了？”
小輕渝嘴裏應著：“嗯嗯嗯……”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另一個方向，忽然大叫：“冰淇淋來了！”
遠處，童敦儀托著裝得滿滿的四碗冰淇淋小跑著。
珞璐璐踮起腳望著冰淇淋，問道：“是什麽味道的？”
胡輕侯繼續看天：“記下了！”
“將漢字如印章般刻在木頭上……一字一印……取一方框為底……木字以文章次序排列在方框內……塗抹墨水，覆蓋紙張……待墨幹，一頁成矣……”
“……印畢，取其木字，重新組合，又成一新文章矣……”
胡輕侯得意極了，印刷術是改變世界文明傳播的重大科技啊，有了印刷術，掃盲必然事半功倍。
就這個功勞足以成聖了……嗯，成聖稍微差了一點點……不過也很厲害了！
她板著臉，依稀想起《夢溪筆談》或者哪一個古代大佬寫的介紹活字印刷術的最後幾句話的大意，立馬依樣畫葫蘆：
“……若制作幾張未必見得快……若是制作千餘張，勝手抄萬倍矣……”
胡某記性真是好極了，必須點讚！
珞璐璐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用心記下，其實想通了也很簡單，就是一個小小的木頭印章嘛。
“老大，我立刻去搞定！”
胡輕侯轉頭瞧吃得滿嘴都是冰淇淋的珞璐璐，道：“急什麽，我還沒說完呢。”
“知道活字印刷需要刻多少字？”
“前朝漢朝《說文解字》收錄了九千三百五十三字呢，而文章用字多有重覆，因此每個木活字都要刻十幾個到幾十個木活字，這數量是多少？”
珞璐璐打了個寒顫，幾十萬個木活字？
胡輕侯笑道：“制作木活字耗費時間，雖然以後可以長久使用，但是這一次肯定來不及了，且先做雕版。”
各地等著“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稿子呢，若是等珞璐璐組織工匠刻一大堆活字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珞璐璐用力點頭，眼巴巴看童敦儀，童敦儀瞅她，看我幹嘛，還想要冰淇淋找陛下啊，我就是一個打工仔。
胡輕侯斜眼乜珞璐璐，不要吭聲，送你一大桶都行，但是不能被兩個熊孩子知道。
小輕渝和水胡咬耳朵：“姐姐一定會送璐璐姐姐一大桶冰淇淋的。”
“我們假裝不知道，等會去璐璐姐姐家裏吃冰淇淋。”
兩個小女孩子握拳，興奮極了。
珞璐璐轉頭看胡輕侯，肝疼極了，小輕渝和小水胡跑到我家吃冰淇淋可不怪我，只能怪你太笨。
……
“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果然讓無數工匠震驚極了。
一個工匠長大了嘴，道：“有道理啊！這麽簡單的辦法怎麽以前就沒想到？”
不管是“活字印刷”還是“雕版印刷”，不就與“印章”一個道理嗎？
以前怎麽就沒想到書本也能制作成印章呢？
果然聰明人和笨蛋就隔了一張紙，笨蛋卻永遠都捅不破那一張紙。
另一個工匠諂媚地看了一眼珞璐璐，轉頭呵斥其餘工匠道：“官老爺為什麽是官老爺？就是因為官老爺能夠想到我們想不到的事情！”
一群工匠急忙點頭，擠出最恭敬的眼神看著年紀比他們小一大截的珞璐璐。
珞璐璐大聲道：“都認真做雕版，若是做錯了，本官砍下你們的腦袋！”
一群工匠用力點頭，急急忙忙去取了工具忙活。
珞璐璐就在一邊冷冷地盯著一群工匠刻字，直到幾十塊雕版盡數完工，又按照胡輕侯所言抹了墨水，印刷了。
她仔細看世上第一張雕版印刷的文稿，雖然第一次沒經驗，墨水塗抹不均，紙上多有模糊之處，更有數不清的墨點，但是這些都是可以改進的。
珞璐璐雙眼放光，大聲歡呼：“搞定了！搞定了！”歡呼著向皇宮跑去。
一群工匠看著珞璐璐消失在眼前，這才松了口氣，好幾個工匠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個工匠摸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若是做不出來，只怕……”不斷打哆嗦。
另一個工匠不屑地道：“怕什麽？沒見過十七八歲年紀的女孩子？”
“她沒有大小姐的命，頂多就是個丫鬟而已。”
人家大小姐渾身上下都是金釵金鐲子，衣衫更是絲綢，珞璐璐哪有一絲大小姐的模樣？
一個丫鬟有什麽好怕的？誰沒見過丫鬟？
一群工匠一齊轉頭看著那“丫鬟”工匠，道：“你瘋了！那是官老爺！”
“那是真會殺人的官老爺！”
另一個工匠大聲道：“何止殺人！這是會火燒洛陽城的官老爺！”
一群工匠用力點頭，悲傷又驚恐地環顧四周。
原本繁華高雅的洛陽城內此刻一眼望去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說廢墟都覺得擡舉了它。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弒君篡位的女皇帝，以及她屬下的一群女官。
那個看著年紀輕輕，如鄰家小妹的珞璐璐極有可能就是拿著火把燒毀整個洛陽的兇手之一。
眾人一齊盯著那“丫鬟”工匠，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看不起殺人如麻的官老爺？
那“丫鬟”工匠嘿嘿一笑，道：“這裏只有我們幾人在，難道你們還會出賣我不成？做人不能這麽膽小，有些話更是不能憋在肚子裏，憋久了會拉不出屎的……”
一炷香後，珞璐璐帶著幾個士卒回來了，環顧了一眼四周，指著那“丫鬟”工匠道：“將他拖出去，淩遲了。”
幾個士卒上前拖人，那“丫鬟”工匠驚駭極了，淒厲慘叫：“不！憑什麽淩遲我？我犯了什麽罪？”
珞璐璐根本不理他，繼續看其餘雕版印刷出來的文稿。
那“丫鬟”工匠被拖到了門口，奮力轉頭看其餘工匠，聲嘶力竭怒吼：“是誰出賣我！是誰！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一群工匠戰戰兢兢地看著腳尖，汗水如雨點般落下。
方才若是附和了那“丫鬟”工匠一個字，此刻被拖出去的人必然還有自己。
珞璐璐淡定地道：“墨水還可以少一點，再來試試。”聲音都沒有變化一絲。
一群工匠用力點頭，一絲絲的異樣表情都不敢有，全部心神盡數集中到了雕版上，那“丫鬟”工匠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珞璐璐用堪稱光速的速度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看著信鴿飛上天空，大聲歡呼：“以後再也不用謄寫一萬遍了！”
一群諜報司的官員一齊看著藍天白雲中飛快遠去的信鴿，熱淚盈眶用力點頭，早知道就不玩命謄寫了，t手指都成雞爪了，簡直浪費生命。
一個諜報司官員低聲對珞璐璐道：“以後不如多問問胡老大是不是還有好東西沒拿出來……”
一群諜報司的官員重重點頭，這次被胡老大害慘了，絕不能有下一次，不然死不瞑目。
……
十餘日後。
珞璐璐又一次飛奔進了皇宮：“老大，老大，搞不定活字印刷啊！”
胡輕侯瞅瞅滿臉墨水的珞璐璐，搞定了雕版印刷，搞不定升級版活字印刷？
她認真道：“璐璐你長大了，懂得裝苦勞了，但是……”
“你就算裝得再像也休想博取我的同情！”
“因為我是黑心資本家！”
珞璐璐肝疼極了，我至於這麽幼稚嗎？
她扯了胡輕侯就跑：“老大，真的出問題了！”
胡輕侯懂了，自己有超出時代一千八百年的見識加成，自己能夠輕易理解什麽是“活字排版”。
而不曾玩過“七巧板”和“捉放曹”的珞璐璐怎麽都無法理解什麽是“活字排版”。
她微笑著道：“璐璐，胡某很快讓你開開眼界！”
珞璐璐憂傷地看著胡輕侯，開眼界？只怕你眼珠子都要掉了。
小輕渝看著姐姐被珞璐璐扯走了，就要跟上。
小水胡拼命向她打眼色，姐姐不在，我們正好可以吃很多很多冰淇淋。
小輕渝眨眼，還是水胡聰明！
遠處，胡輕侯大聲道：“輕渝，水胡！快來！”
輕渝大聲回答：“姐姐，我要做功課！”
水胡叫道：“姐姐要辦正事，我們就不搗亂了，我們在這裏等姐姐，我們很乖的。”
胡輕侯扭頭瞪她們：“想吃冰淇淋？做夢！過來！”
輕渝和水胡委屈極了：“姐姐，人與人之間就沒有一點信任嗎？”垂頭喪氣地追上去扯著姐姐衣角，沒吃到冰淇淋，今晚一定睡不著。
……
珞璐璐拿著一份胡輕侯親筆寫的《格物道》底稿，嚴肅地道：“老大，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做……”
胡輕侯笑了：“笨蛋，胡某親手做一遍給你看。”
她卷起袖子，道：“看好了！”
“從書名開始！”
然後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
該死的！書名的字明顯比內容的字大了好幾號，木活字字庫只做了一個尺碼的木活字，沒有這個尺寸的字。
仔細想，若是木活字的字體大小不同，這拼接排版好像立刻也出了問題。
胡輕侯板著臉，笑道：“沒關系，考慮不周，單獨刻幾個書名字體很快的，我們進行下一步。”
她一手拿起一個排版的方框，一邊看了一眼《格物道》前言第一行，念道：“夫格物道也，天地之至理……”
然後就念叨著：“先找到‘夫’字。”
胡輕侯微笑著，然後又一次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
許久，她慢慢轉頭看珞璐璐，道：“你就沒有一個木活字存放規則嗎？”
眼前密密麻麻放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雖然每個瓦罐上都貼著字，但是誰能從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中間找到一個字？
胡輕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搞毛啊！
珞璐璐快要哭了：“做了！真的做了排列規則！”
身為諜報部門的負責人，珞璐璐極其極有排列整齊的習慣，因此她按照漢朝識字讀物《急就篇》排序，卻發現《急就篇》只有區區兩千餘字。
一怒之下，她索性按照《說文解字》排序。
可該死的《說文解字》內的“字”是無序的無序的無序的！
胡輕侯死死地盯著珞璐璐手裏的《說文解字》，道：“所以，想要能夠從眼前的破爛瓦罐中找到木活字，先要看熟《說文解字》？”
“不，看熟都不夠……”
她轉頭看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看熟了有個P用？
胡輕侯淡淡地道：“1氫2氦3鋰4鈹5硼……”
至少要能背到這個程度，才能飛快知道在這該死的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的哪一堆字裏去找一個字！
珞璐璐扁嘴看胡輕侯：“老大，我沒聽懂……”
胡輕侯慢悠悠地轉頭死魚眼看珞璐璐：“新東西推廣的過程一定會有無數的阻礙，但是沒關系，我們一定可以克服它。”
握拳！加油！
“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的位置其實也不是很難的……”
胡輕侯看著眼神詭異的珞璐璐，頓了頓，改口道：“……其實可以分片包幹到戶嘛。”
她對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揮手，道：“將這裏分成九十三個區，每個人負責一個區，也就背誦一百個字的位置，這有何難？”
“待需要用字的時候，尋一個人在中央念書，但凡聽到自己管轄的字，立刻取了送給中央的人，豈不是又快又好？”
珞璐璐繼續詭異地盯著胡輕侯。
胡輕侯咳嗽一聲：“其實本座知道的，九十幾個人排版太過誇張了，所以……”
“……幹脆就每個人背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嘛？又不是很多！”
胡輕侯大聲道：“熟能生巧！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區區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算什麽？每天背誦一百個字，九十三天就背熟了！”
“每天背誦一千個字，九天就背熟了！”
“背誦一千個字很難嗎？本座隨便找一篇課文都有一兩千字！”
珞璐璐一絲一毫都不配合，依然詭異地看著胡輕侯。
胡輕侯怒了：“九天就能夠搞定的事情不要來煩我！”
珞璐璐慢悠悠地道：“老大……這些人……”
她轉頭看四周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工匠，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他們不識字……”
胡輕侯大笑：“不識字有什麽奇怪的？本朝門閥士人以外有幾人識字……識字……識字……”
胡輕侯笑不出來了，眼神猙獰無比，大聲道：“他們不識字？”
珞璐璐用力點頭。
胡輕侯逼近一步，咬牙切齒，繼續道：“一個字都不識？”
珞璐璐委屈極了，繼續點頭。
黃朝是泥腿子造反，泥腿子有幾個識字的？
識字的士人要麽逃了，要麽殺了，要麽在集體農莊教書或者種地，怎麽可能在作坊裏？
胡輕侯厲聲道：“他們不識字，怎麽制作的雕版？”
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愚蠢了。
果然，珞璐璐悲傷地道：“依樣畫葫蘆啊！”
工匠是賤籍，窮得叮當響，怎麽會識字？
刻墓碑的也好，刻牌匾的也好，但凡與識字有關的工匠個個都是從祖上傳下來一手雕刻的好手藝，以及依樣畫葫蘆的秘訣。
別說刻錯一個字了，就是字體風格風骨都能絲毫不差。
不然，難道個個刻墓碑刻牌匾的工匠都是大書法家不成？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一群工匠，她倒是可以從集體農莊中將一些士人抽調到作坊負責排版。
但是，這麽做值得嗎？
與普及識字，以及讓所有平民親眼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門閥士人並不高貴相比，排版算得了什麽？
胡輕侯皺眉，活字印刷一定比雕版印刷先進，這是小學課本就強調的，該怎麽解決黃國缺乏識字的人的困境？
是不是等幾年識字率普及了，再推廣活字印刷就簡單無比了？
她順便也可以做一個漢語拼音排序圖出來，誰腦子有病背誦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的排序！
珞璐璐看胡輕侯的眼神依然憂傷無比：“老大，還有問題……”
胡輕侯已經想好了步驟，花一年推廣漢語拼音，兩年後識字率暴增，再進行活字印刷，事半功倍，搞定，名留青史，開香檳！
她隨口問道：“哦，還有什麽？”最難的識字率和漢字排序都能搞定，還有什麽搞不定的，剩下的都是小意思。
珞璐璐取出一塊胡亂排好了字的方框遞給胡輕侯，悲憤極了：“老大，你看！”
胡輕侯目光一掃，沒看出什麽異樣，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了！
方框內的木活字有的略大，有的略小；兩個相鄰的字有的緊緊地擠在一起，有的中間有一條肉眼可見的縫隙，而縫隙中滿滿的墨汁。
珞璐璐慢慢地道：“木活字遇到墨水會變形！”
所有木活字要統一大小已經不容易了，每個字刻完後都要加工，但是與木活字遇墨水會變形相比，這幾乎不算什麽問題。
珞璐璐咬牙切齒道：“不到半個時辰！絕對不到半個時辰，這些木活字就變形了！”
本來木頭遇到水後略微變形是小意思，沒有一個木匠或者使用者會覺得是問題，大不了曬幹嘛。
可木t活字本來就小，原本不在乎的“略微變形”的缺點瞬間無限放大，有的根本無法放入排版框，有的放入了卻無法拿出來，有的怎麽看都不可能再使用第二次了。
珞璐璐悲傷地道：“老大，這木活字很難伺候啊！”
假如用完之後就要盡數扔了，這與雕版有多大的區別？還不如直接雕版呢！
胡輕侯努力將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按回去，怎麽是四大發明之活字印刷在她手裏不靈了？
珞璐璐憂傷地看著胡輕侯，欲言又止。
胡輕侯大驚失色：“還有問題？”
珞璐璐悲傷點頭，取出一張《格物道》原本文稿，指著上面的拋物線道：“這怎麽活字印刷……”
那些π，x 等等奇怪的符號還能咬牙刻一批，以後終歸能用。
這一條拋物線怎麽安排活字印刷？
《格物道》中各種扭曲的線一道又一道，沒有一道是相同的，怎麽安排木活字庫？怎麽活字印刷？
胡輕侯死魚眼，我是不是被小學課本騙了？
珞璐璐繼續道：“活字排版後還要將字盡數放回字庫，這又是一次災難，我也不說了，能搞定揀字，也能搞定放回去。”
“可若是這印刷之後，一版不夠，還要重版，又如何？”
“重頭再來一次原本是無妨的，可會不會出現不同？”
每個木活字都是工匠刻出來的，絕不可能每一次都刻得一模一樣，肯定會有細小的區別；排版產生的間隙不同；墨水塗抹不均，造成筆畫模糊不同……
這些不同幾乎是必然會有且無法克服的。
珞璐璐死死地盯著胡輕侯：“若是一版和二版不同，細作會不會認為有人偽造了文書？”
潛伏的細作誰不是精神崩得緊緊的，時刻擔心被人發現，時刻懷疑同伴是不是叛變，或者幹脆是假冒的，一旦發現原本不該有不同的印刷文件出現了不同，會怎麽想？
珞璐璐想想就渾身冒汗。
胡輕侯死死地看著珞璐璐，你是潛伏劇組的嗎？
許久，她忽然笑了：“這容易。”
“擱置木活字印刷，全部采用雕版印刷。”
胡輕侯負手而立，看著作坊外的天空，不用問了，一定是胡某上當了！
仔細一想，這“活字印刷”分明是華夏百餘年被外國人踩在腳底，民族自信盡數為零，高層為了拯救華夏而萬不得已想出來的宣傳手段。
這麽簡單的事情怎麽會看不穿？
這就是囫圇吞棗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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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元年。
珞璐璐一路飛奔, 張獠皺眉叫道：“不要亂跑，小心摔倒。”
珞璐璐原本就只有十八歲，長得又小巧玲瓏，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 總讓人覺得她像個亂跑的小孩子。
珞璐璐隨意揮手：“老張你好, 老張再見。”
她一口氣跑到了禦書房, 沒有看到胡輕侯, 又一路飛奔到了禦花園，果然看到胡輕侯正在與兩個小不點玩耍。
珞璐璐松了口氣, 叫道：“老大……”又覺得不妥, 老大已經登基了，應該叫“陛下”, 急忙改正：“陛下！”
胡輕侯隨意看了珞璐璐一眼，註意到她額頭的汗水, 招呼童敦儀道：“給她拿一碗冰淇淋來。”
到處亂跑的小輕渝和水胡聽到了, 立刻跑到胡輕侯面前蹦跶：“姐姐，我也要！”
“冰淇淋！冰淇淋！”
胡輕侯怒視兩個小不點，轉頭對童敦儀叮囑道：“只給她們半碗冰淇淋！”
兩個小不點可憐巴巴地看著姐姐, 小氣鬼，壞姐姐！
童敦儀笑著應了。
珞璐璐拿袖子抹了汗水，盡管是朝廷官員了，盡管她小時候家裏也是極其有教養的，絕不會做出用衣袖擦汗的事情。
但是自從十四歲開始跟著胡輕侯東征西討, 血淚的教訓將原本深入骨髓的禮儀盡數擠了出去。
只記得身上的雜物越少越好，越輕越好；刀子必須帶, 吃飯睡覺都不能離身；身上必須帶著食物。
手絹？扇子？香囊？逃難的時候只會浪費體力，誰帶哪些東西誰是笨蛋！
珞璐璐抹了汗水, 急促地道：“陛……下的命令不太好抄寫，需要很長的時間……”
胡輕侯命令各地密探散播謠言，傳播各種“胡妖女”的故事，但是胡老大的故事版本太多太覆雜了！
僅僅一個“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故事就有太多的細節，難道把一個個細作從天南海北叫回來，然後一一口述記憶，再一個個派去天南海北？
開玩笑！現在天下到處都在打仗，各個城池和關隘管得死死的，若是本朝細作動不動就往返黃國的地盤，真以為那些諸侯的士卒是傻的？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飛鴿傳書傳遞“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故事，哪怕被人發現了也無妨，本來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絕不會因為被諸t侯截獲了就失去了作用。
可飛鴿傳書的第一步是“謄寫”，“謄寫”的基礎是會寫字啊！
黃國什麽都不缺，就是缺會寫字的人！
珞璐璐悲傷地看著胡輕侯，已經發動了衙署內所有手中空閑的人謄寫故事。
可是胡老大太會造謠了，一個故事連著一個故事，衙署的人員忙得腳朝天都不夠用。
珞璐璐認真舉起滿是墨水的手，道：“我從早上寫到現在才謄寫了一份‘葫蘆娃大戰胡妖女’……”
想想密探在各地的密探至少有幾百人，飛鴿傳書為了防止鴿子半路“死於非命”必須五倍以上的重覆信息，這每一個故事就需要寫數千份……
珞璐璐深深懷疑她寫完數千份“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故事的時候，胡輕侯的故事已經發展到“垃圾王大戰胡老魔”了。
她哭喪著臉，道：“這還只是寫給各地的細作的，若是算上發個各個農莊豐富社員生活的，這總數是不是超過一萬分？”
那真是打死了她都寫不完啊。
小輕渝用力點頭：“就是，好可憐啊，寫字最可憐了。”
水胡扯珞璐璐的衣角，道：“璐璐姐姐，你應該在臉上抹點墨水的，姐姐就會同情你了。”
珞璐璐瞅瞅胡輕侯，哭了：“其實我本來臉上真有墨水的……”
胡輕侯輕輕嘆息：“唉，都怪胡某少想了一步，其實胡某有先進的黑科技的。”
她伸手捋不存在的胡須，四十五度角仰頭看天，傲然道：“胡某有超越時代的新科技！”
“那就是印刷術！”
身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馬列接班人胡輕侯怎麽會不知道“四大發明”？
胡輕侯傲然負手而立，仰望蒼天，俯瞰大地，王霸之氣勃發。
“胡某要一口氣進入最高階段！”
“胡某要拋棄雕版，直接上活字印刷！”
珞璐璐瞅瞅四十五度角看天空的胡輕侯，轉頭問兩個小不點：“老大又瘋了？”
小輕渝嘴裏應著：“嗯嗯嗯……”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另一個方向，忽然大叫：“冰淇淋來了！”
遠處，童敦儀托著裝得滿滿的四碗冰淇淋小跑著。
珞璐璐踮起腳望著冰淇淋，問道：“是什麽味道的？”
胡輕侯繼續看天：“記下了！”
“將漢字如印章般刻在木頭上……一字一印……取一方框為底……木字以文章次序排列在方框內……塗抹墨水，覆蓋紙張……待墨幹，一頁成矣……”
“……印畢，取其木字，重新組合，又成一新文章矣……”
胡輕侯得意極了，印刷術是改變世界文明傳播的重大科技啊，有了印刷術，掃盲必然事半功倍。
就這個功勞足以成聖了……嗯，成聖稍微差了一點點……不過也很厲害了！
她板著臉，依稀想起《夢溪筆談》或者哪一個古代大佬寫的介紹活字印刷術的最後幾句話的大意，立馬依樣畫葫蘆：
“……若制作幾張未必見得快……若是制作千餘張，勝手抄萬倍矣……”
胡某記性真是好極了，必須點讚！
珞璐璐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用心記下，其實想通了也很簡單，就是一個小小的木頭印章嘛。
“老大，我立刻去搞定！”
胡輕侯轉頭瞧吃得滿嘴都是冰淇淋的珞璐璐，道：“急什麽，我還沒說完呢。”
“知道活字印刷需要刻多少字？”
“前朝漢朝《說文解字》收錄了九千三百五十三字呢，而文章用字多有重覆，因此每個木活字都要刻十幾個到幾十個木活字，這數量是多少？”
珞璐璐打了個寒顫，幾十萬個木活字？
胡輕侯笑道：“制作木活字耗費時間，雖然以後可以長久使用，但是這一次肯定來不及了，且先做雕版。”
各地等著“葫蘆娃大戰胡妖女”的稿子呢，若是等珞璐璐組織工匠刻一大堆活字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珞璐璐用力點頭，眼巴巴看童敦儀，童敦儀瞅她，看我幹嘛，還想要冰淇淋找陛下啊，我就是一個打工仔。
胡輕侯斜眼乜珞璐璐，不要吭聲，送你一大桶都行，但是不能被兩個熊孩子知道。
小輕渝和水胡咬耳朵：“姐姐一定會送璐璐姐姐一大桶冰淇淋的。”
“我們假裝不知道，等會去璐璐姐姐家裏吃冰淇淋。”
兩個小女孩子握拳，興奮極了。
珞璐璐轉頭看胡輕侯，肝疼極了，小輕渝和小水胡跑到我家吃冰淇淋可不怪我，只能怪你太笨。
……
“活字印刷”和“雕版印刷”果然讓無數工匠震驚極了。
一個工匠長大了嘴，道：“有道理啊！這麽簡單的辦法怎麽以前就沒想到？”
不管是“活字印刷”還是“雕版印刷”，不就與“印章”一個道理嗎？
以前怎麽就沒想到書本也能制作成印章呢？
果然聰明人和笨蛋就隔了一張紙，笨蛋卻永遠都捅不破那一張紙。
另一個工匠諂媚地看了一眼珞璐璐，轉頭呵斥其餘工匠道：“官老爺為什麽是官老爺？就是因為官老爺能夠想到我們想不到的事情！”
一群工匠急忙點頭，擠出最恭敬的眼神看著年紀比他們小一大截的珞璐璐。
珞璐璐大聲道：“都認真做雕版，若是做錯了，本官砍下你們的腦袋！”
一群工匠用力點頭，急急忙忙去取了工具忙活。
珞璐璐就在一邊冷冷地盯著一群工匠刻字，直到幾十塊雕版盡數完工，又按照胡輕侯所言抹了墨水，印刷了。
她仔細看世上第一張雕版印刷的文稿，雖然第一次沒經驗，墨水塗抹不均，紙上多有模糊之處，更有數不清的墨點，但是這些都是可以改進的。
珞璐璐雙眼放光，大聲歡呼：“搞定了！搞定了！”歡呼著向皇宮跑去。
一群工匠看著珞璐璐消失在眼前，這才松了口氣，好幾個工匠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個工匠摸著胸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若是做不出來，只怕……”不斷打哆嗦。
另一個工匠不屑地道：“怕什麽？沒見過十七八歲年紀的女孩子？”
“她沒有大小姐的命，頂多就是個丫鬟而已。”
人家大小姐渾身上下都是金釵金鐲子，衣衫更是絲綢，珞璐璐哪有一絲大小姐的模樣？
一個丫鬟有什麽好怕的？誰沒見過丫鬟？
一群工匠一齊轉頭看著那“丫鬟”工匠，道：“你瘋了！那是官老爺！”
“那是真會殺人的官老爺！”
另一個工匠大聲道：“何止殺人！這是會火燒洛陽城的官老爺！”
一群工匠用力點頭，悲傷又驚恐地環顧四周。
原本繁華高雅的洛陽城內此刻一眼望去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說廢墟都覺得擡舉了它。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弒君篡位的女皇帝，以及她屬下的一群女官。
那個看著年紀輕輕，如鄰家小妹的珞璐璐極有可能就是拿著火把燒毀整個洛陽的兇手之一。
眾人一齊盯著那“丫鬟”工匠，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看不起殺人如麻的官老爺？
那“丫鬟”工匠嘿嘿一笑，道：“這裏只有我們幾人在，難道你們還會出賣我不成？做人不能這麽膽小，有些話更是不能憋在肚子裏，憋久了會拉不出屎的……”
一炷香後，珞璐璐帶著幾個士卒回來了，環顧了一眼四周，指著那“丫鬟”工匠道：“將他拖出去，淩遲了。”
幾個士卒上前拖人，那“丫鬟”工匠驚駭極了，淒厲慘叫：“不！憑什麽淩遲我？我犯了什麽罪？”
珞璐璐根本不理他，繼續看其餘雕版印刷出來的文稿。
那“丫鬟”工匠被拖到了門口，奮力轉頭看其餘工匠，聲嘶力竭怒吼：“是誰出賣我！是誰！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一群工匠戰戰兢兢地看著腳尖，汗水如雨點般落下。
方才若是附和了那“丫鬟”工匠一個字，此刻被拖出去的人必然還有自己。
珞璐璐淡定地道：“墨水還可以少一點，再來試試。”聲音都沒有變化一絲。
一群工匠用力點頭，一絲絲的異樣表情都不敢有，全部心神盡數集中到了雕版上，那“丫鬟”工匠仿佛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珞璐璐用堪稱光速的速度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看著信鴿飛上天空，大聲歡呼：“以後再也不用謄寫一萬遍了！”
一群諜報司的官員一齊看著藍天白雲中飛快遠去的信鴿，熱淚盈眶用力點頭，早知道就不玩命謄寫了，t手指都成雞爪了，簡直浪費生命。
一個諜報司官員低聲對珞璐璐道：“以後不如多問問胡老大是不是還有好東西沒拿出來……”
一群諜報司的官員重重點頭，這次被胡老大害慘了，絕不能有下一次，不然死不瞑目。
……
十餘日後。
珞璐璐又一次飛奔進了皇宮：“老大，老大，搞不定活字印刷啊！”
胡輕侯瞅瞅滿臉墨水的珞璐璐，搞定了雕版印刷，搞不定升級版活字印刷？
她認真道：“璐璐你長大了，懂得裝苦勞了，但是……”
“你就算裝得再像也休想博取我的同情！”
“因為我是黑心資本家！”
珞璐璐肝疼極了，我至於這麽幼稚嗎？
她扯了胡輕侯就跑：“老大，真的出問題了！”
胡輕侯懂了，自己有超出時代一千八百年的見識加成，自己能夠輕易理解什麽是“活字排版”。
而不曾玩過“七巧板”和“捉放曹”的珞璐璐怎麽都無法理解什麽是“活字排版”。
她微笑著道：“璐璐，胡某很快讓你開開眼界！”
珞璐璐憂傷地看著胡輕侯，開眼界？只怕你眼珠子都要掉了。
小輕渝看著姐姐被珞璐璐扯走了，就要跟上。
小水胡拼命向她打眼色，姐姐不在，我們正好可以吃很多很多冰淇淋。
小輕渝眨眼，還是水胡聰明！
遠處，胡輕侯大聲道：“輕渝，水胡！快來！”
輕渝大聲回答：“姐姐，我要做功課！”
水胡叫道：“姐姐要辦正事，我們就不搗亂了，我們在這裏等姐姐，我們很乖的。”
胡輕侯扭頭瞪她們：“想吃冰淇淋？做夢！過來！”
輕渝和水胡委屈極了：“姐姐，人與人之間就沒有一點信任嗎？”垂頭喪氣地追上去扯著姐姐衣角，沒吃到冰淇淋，今晚一定睡不著。
……
珞璐璐拿著一份胡輕侯親筆寫的《格物道》底稿，嚴肅地道：“老大，我實在不知道怎麽做……”
胡輕侯笑了：“笨蛋，胡某親手做一遍給你看。”
她卷起袖子，道：“看好了！”
“從書名開始！”
然後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
該死的！書名的字明顯比內容的字大了好幾號，木活字字庫只做了一個尺碼的木活字，沒有這個尺寸的字。
仔細想，若是木活字的字體大小不同，這拼接排版好像立刻也出了問題。
胡輕侯板著臉，笑道：“沒關系，考慮不周，單獨刻幾個書名字體很快的，我們進行下一步。”
她一手拿起一個排版的方框，一邊看了一眼《格物道》前言第一行，念道：“夫格物道也，天地之至理……”
然後就念叨著：“先找到‘夫’字。”
胡輕侯微笑著，然後又一次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
許久，她慢慢轉頭看珞璐璐，道：“你就沒有一個木活字存放規則嗎？”
眼前密密麻麻放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雖然每個瓦罐上都貼著字，但是誰能從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中間找到一個字？
胡輕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搞毛啊！
珞璐璐快要哭了：“做了！真的做了排列規則！”
身為諜報部門的負責人，珞璐璐極其極有排列整齊的習慣，因此她按照漢朝識字讀物《急就篇》排序，卻發現《急就篇》只有區區兩千餘字。
一怒之下，她索性按照《說文解字》排序。
可該死的《說文解字》內的“字”是無序的無序的無序的！
胡輕侯死死地盯著珞璐璐手裏的《說文解字》，道：“所以，想要能夠從眼前的破爛瓦罐中找到木活字，先要看熟《說文解字》？”
“不，看熟都不夠……”
她轉頭看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看熟了有個P用？
胡輕侯淡淡地道：“1氫2氦3鋰4鈹5硼……”
至少要能背到這個程度，才能飛快知道在這該死的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的哪一堆字裏去找一個字！
珞璐璐扁嘴看胡輕侯：“老大，我沒聽懂……”
胡輕侯慢悠悠地轉頭死魚眼看珞璐璐：“新東西推廣的過程一定會有無數的阻礙，但是沒關系，我們一定可以克服它。”
握拳！加油！
“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的位置其實也不是很難的……”
胡輕侯看著眼神詭異的珞璐璐，頓了頓，改口道：“……其實可以分片包幹到戶嘛。”
她對著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小瓦罐揮手，道：“將這裏分成九十三個區，每個人負責一個區，也就背誦一百個字的位置，這有何難？”
“待需要用字的時候，尋一個人在中央念書，但凡聽到自己管轄的字，立刻取了送給中央的人，豈不是又快又好？”
珞璐璐繼續詭異地盯著胡輕侯。
胡輕侯咳嗽一聲：“其實本座知道的，九十幾個人排版太過誇張了，所以……”
“……幹脆就每個人背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嘛？又不是很多！”
胡輕侯大聲道：“熟能生巧！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區區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算什麽？每天背誦一百個字，九十三天就背熟了！”
“每天背誦一千個字，九天就背熟了！”
“背誦一千個字很難嗎？本座隨便找一篇課文都有一兩千字！”
珞璐璐一絲一毫都不配合，依然詭異地看著胡輕侯。
胡輕侯怒了：“九天就能夠搞定的事情不要來煩我！”
珞璐璐慢悠悠地道：“老大……這些人……”
她轉頭看四周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工匠，聲音仿佛來自地獄：“……他們不識字……”
胡輕侯大笑：“不識字有什麽奇怪的？本朝門閥士人以外有幾人識字……識字……識字……”
胡輕侯笑不出來了，眼神猙獰無比，大聲道：“他們不識字？”
珞璐璐用力點頭。
胡輕侯逼近一步，咬牙切齒，繼續道：“一個字都不識？”
珞璐璐委屈極了，繼續點頭。
黃朝是泥腿子造反，泥腿子有幾個識字的？
識字的士人要麽逃了，要麽殺了，要麽在集體農莊教書或者種地，怎麽可能在作坊裏？
胡輕侯厲聲道：“他們不識字，怎麽制作的雕版？”
話一出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愚蠢了。
果然，珞璐璐悲傷地道：“依樣畫葫蘆啊！”
工匠是賤籍，窮得叮當響，怎麽會識字？
刻墓碑的也好，刻牌匾的也好，但凡與識字有關的工匠個個都是從祖上傳下來一手雕刻的好手藝，以及依樣畫葫蘆的秘訣。
別說刻錯一個字了，就是字體風格風骨都能絲毫不差。
不然，難道個個刻墓碑刻牌匾的工匠都是大書法家不成？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一群工匠，她倒是可以從集體農莊中將一些士人抽調到作坊負責排版。
但是，這麽做值得嗎？
與普及識字，以及讓所有平民親眼看到以往高高在上的門閥士人並不高貴相比，排版算得了什麽？
胡輕侯皺眉，活字印刷一定比雕版印刷先進，這是小學課本就強調的，該怎麽解決黃國缺乏識字的人的困境？
是不是等幾年識字率普及了，再推廣活字印刷就簡單無比了？
她順便也可以做一個漢語拼音排序圖出來，誰腦子有病背誦九千三百五十三個字的排序！
珞璐璐看胡輕侯的眼神依然憂傷無比：“老大，還有問題……”
胡輕侯已經想好了步驟，花一年推廣漢語拼音，兩年後識字率暴增，再進行活字印刷，事半功倍，搞定，名留青史，開香檳！
她隨口問道：“哦，還有什麽？”最難的識字率和漢字排序都能搞定，還有什麽搞不定的，剩下的都是小意思。
珞璐璐取出一塊胡亂排好了字的方框遞給胡輕侯，悲憤極了：“老大，你看！”
胡輕侯目光一掃，沒看出什麽異樣，再看，眼珠子都要掉了！
方框內的木活字有的略大，有的略小；兩個相鄰的字有的緊緊地擠在一起，有的中間有一條肉眼可見的縫隙，而縫隙中滿滿的墨汁。
珞璐璐慢慢地道：“木活字遇到墨水會變形！”
所有木活字要統一大小已經不容易了，每個字刻完後都要加工，但是與木活字遇墨水會變形相比，這幾乎不算什麽問題。
珞璐璐咬牙切齒道：“不到半個時辰！絕對不到半個時辰，這些木活字就變形了！”
本來木頭遇到水後略微變形是小意思，沒有一個木匠或者使用者會覺得是問題，大不了曬幹嘛。
可木t活字本來就小，原本不在乎的“略微變形”的缺點瞬間無限放大，有的根本無法放入排版框，有的放入了卻無法拿出來，有的怎麽看都不可能再使用第二次了。
珞璐璐悲傷地道：“老大，這木活字很難伺候啊！”
假如用完之後就要盡數扔了，這與雕版有多大的區別？還不如直接雕版呢！
胡輕侯努力將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按回去，怎麽是四大發明之活字印刷在她手裏不靈了？
珞璐璐憂傷地看著胡輕侯，欲言又止。
胡輕侯大驚失色：“還有問題？”
珞璐璐悲傷點頭，取出一張《格物道》原本文稿，指著上面的拋物線道：“這怎麽活字印刷……”
那些π，x 等等奇怪的符號還能咬牙刻一批，以後終歸能用。
這一條拋物線怎麽安排活字印刷？
《格物道》中各種扭曲的線一道又一道，沒有一道是相同的，怎麽安排木活字庫？怎麽活字印刷？
胡輕侯死魚眼，我是不是被小學課本騙了？
珞璐璐繼續道：“活字排版後還要將字盡數放回字庫，這又是一次災難，我也不說了，能搞定揀字，也能搞定放回去。”
“可若是這印刷之後，一版不夠，還要重版，又如何？”
“重頭再來一次原本是無妨的，可會不會出現不同？”
每個木活字都是工匠刻出來的，絕不可能每一次都刻得一模一樣，肯定會有細小的區別；排版產生的間隙不同；墨水塗抹不均，造成筆畫模糊不同……
這些不同幾乎是必然會有且無法克服的。
珞璐璐死死地盯著胡輕侯：“若是一版和二版不同，細作會不會認為有人偽造了文書？”
潛伏的細作誰不是精神崩得緊緊的，時刻擔心被人發現，時刻懷疑同伴是不是叛變，或者幹脆是假冒的，一旦發現原本不該有不同的印刷文件出現了不同，會怎麽想？
珞璐璐想想就渾身冒汗。
胡輕侯死死地看著珞璐璐，你是潛伏劇組的嗎？
許久，她忽然笑了：“這容易。”
“擱置木活字印刷，全部采用雕版印刷。”
胡輕侯負手而立，看著作坊外的天空，不用問了，一定是胡某上當了！
仔細一想，這“活字印刷”分明是華夏百餘年被外國人踩在腳底，民族自信盡數為零，高層為了拯救華夏而萬不得已想出來的宣傳手段。
這麽簡單的事情怎麽會看不穿？
這就是囫圇吞棗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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