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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屍體,卻同情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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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屍體,卻同情罪犯

益州。某郡。

一個官員看著朝廷邸報, 張大了嘴:“情婦舉報官吏可以得其官職和財產?”

他迅速想到了自己的美好的愛情:“我若與人相戀相知,是不是會對方舉報強(奸)?”

若是真的彼此深愛,自然不會出現刻意誣告舉報等等的惡心事,但戀愛是個過程, 愛不夠深, 而利益卻足夠大, 誰能保證不會出現戀人舉報官員?

那官員想到自己雖然官位不高, 好歹是府衙的官員,幾乎是絕大部分人一輩子到不了的高度, 會不會有女子打著戀愛的名義與自己接近, 然後舉報自己?

那官員越想越是恐懼,他自問就是一個普通人, 也會以貌取人,也會饞美女的身體, 只要美女稍微暗示, 他分分鐘就掉進了陷阱。

而且從舉報法的條文而言,那“與他戀愛的美女”甚至不需要付出身體,因為“強(奸)未遂罪”同樣足夠讓他掉腦袋了。

那官員眼睛發直, 想到以後針對官員的“戀愛仙人跳”、“戀愛碰瓷”將會光速蔓延,然後本朝官員不分男女,再也無人敢成親,看太守林泉的眼神都不同了。

“今日才知林太守的智慧超出時代二十年。”

以前嘲笑林泉為了愛情而放棄了官職,雖然千辛萬苦又重歸仕途, 但與同期相比至少晚了五六年,被甩出了第一梯隊。

如今看來林泉是本朝最聰敏的人之一, 本朝此刻未婚的官員極有可能需要一輩子單身了。

林泉微笑,然後呵斥:“你若是能夠發乎情, 止乎禮,怕什麽誣告?”

想要饞人家身體等成親之日啊,想要做些不該做的事情,活該你倒黴。

附近一群官員堅決反對:“林太守站著說話不腰疼!”

就不信林泉與妻子成親之前小手都沒牽過,搞不好還會有更親密的行為,但如今這些行為統統都在舉報範疇之內。

一個官員怒道:“難道以後我就只能遠遠看女方一眼,然後定下親事,在洞房花燭才能與對方說話?”

“這豈不是盲婚啞嫁?”

“這豈不是開歷史的倒車?”

“本朝得到無數女子的支持,不就有一點是給了女子婚姻的自由嗎?”

“若是又回到了盲婚啞嫁,本朝的優越性在哪裏?”

另一個官員淡淡地道:“放心,只有官員才會盲婚啞嫁,誰有空檢舉普通人?普通人需要檢舉嗎?”

一群官員重重點頭,想到當官前不戀愛和成親,當官後就不存在美好的愛情,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林泉認真道:“胡說,你們可以在人多的地方戀愛嘛。”

一群官員冷冷看林泉,沒有豎起中指是最後的理智。你丫與你妻子是在人多的地方說肉麻話的?

一個官員悲憤道:“‘情婦情夫’幾字太過模糊!”

“情人檢舉就能取代官員的利益實在太大了,誰知道那些想當官想瘋了的人會不會抓住官員的手按在自己身上,然後一口咬定自己與官員是情人和包養的關系。”

一群官員點頭,美女帥哥假裝戀愛誣陷對方已經是人人想得到的手段了,想想老頭老太太碰瓷,立馬渾身發抖。

誰能保證不會出現一個老頭老太太倒在地上t,官員順手去扶,然後被老頭老太太用力一扯倒在身上,四周瞬間蹦出幾十個人證檢舉官員強(奸)或者兩人是情侶關系?

一個官員大聲道:“若是遇到這類刁民,女官員被男官員更倒黴!”

一群官員點頭,遇到這種粗暴到了極點的誣陷,男官員還能掙脫,女官員力量小,被一個壯漢抱住後簡直毫無反抗餘地。

林泉呵斥道:“杞人憂天!本朝有說但凡有人檢舉官員包養情人立刻取代官員嗎?”

“以為刑部是幹什麽的?”

“以為這麽多衙役是幹什麽的?”

“以為本朝現在才有舉報法嗎?”

“不知道誣陷罪被揭穿就以誣告他人罪名反坐嗎?”

林泉環顧四周,道:“你們只管放心,本朝沒有輿論高於真相的習慣,只要是誣告,哪怕歹人鼓動幾百萬人一齊做偽證,本朝照樣還了你等清白,然後把誣告的幾百萬人盡數殺了築京觀。”

一群官員緩緩點頭,仔細想想確實過慮了。

本朝多年前嚴查官吏和管事強(奸)的時候就有各種排查真相的手段,不然官吏和管事早就盡數被砍下了腦袋。

一個官員喃喃地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定會有人不顧一切誣陷的。我等以後萬萬不要一個人落單。”

一群官員重重點頭,想想當年集體農莊的管事們為了提防誣告,個個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建造毫無遮擋的簡陋亭子辦公,哪怕刮風下雨也不敢遮擋任何一個角落。

以後朝廷的各個衙署只怕也會“上無片瓦,下無墻壁”了。

一個官員仰天長嘆:“以後想要當官就要先成親,不然一輩子牽不到女人的手。”

一群官員悲傷點頭,一輩子太過誇張,任何事情都是一陣風,風頭過去就不會有百姓覺得誣告官員會後收益,但是最近幾年一定是誣告成風。

想要不倒黴唯有斷絕愛情了。

林泉冷冷地道:“讓百姓只管誣告好了,刁民永遠殺不光,但是殺掉一些是一些,本朝的京觀從來不嫌棄高的。”

府衙外,一個媒婆扯住某個官員的娘親,認真道:“你家兒子的相親之事,另請高明,我沒本事接這活。”

官員娘親大驚:“你前幾日還說我兒子是官員,是相親市場的熱門人選,勸我不用著急,為何今日陡然變了口風?”

官員娘親反應過來,笑道:“是怕情人誣告?我兒且不怕,女方怕什麽?”

她早就想好了,若有合適的女子,她就立刻找幾十個男女老少從兒子與女子見面的那一刻起全程陪伴,絕不讓兒子與那女子獨處,就不信有幾十個男女老少作證還能誣告。

那媒婆看了那官員娘親一眼,哼哼唧唧半天,才道:“是女方不願意與你兒子相親。”

“此刻與你兒子相親的人多半會被懷疑想要檢舉你兒子,女方不願意平白背個汙名。”

那官員娘親笑了,認真道:“若是女方不願跳進渾水,被人懷疑了人品,這說明對方人品好,我更放心。”

“你只管勸女方莫要多想,清者自清,我與我兒相信她的人品,她何必在意外人的言語?”

那媒婆依然搖頭,又哼哼唧唧半天,在官員娘親的反覆催促下,終於不耐煩地道:“實話與你說了,是我不願意為你兒子做媒。”

“假裝相親,然後抓住把柄檢舉官員就能少努力二十年,不,少努力一輩子,我老太婆都動心了,誰能保證年輕男女不動心?”

“那些嘴上說得不願意跳入渾水背了汙名的男女,誰知道是真話還是欲情故縱?”

“誰又知道這些此刻說了真話的男女的背後有沒有一個想要檢舉官員發家致富的爹娘?”

“誰又知道這些此刻說了真話的男女在與官員吵架分手之後會不會反手一個誣告?”

“若是遇到了這些歹人,我這媒婆該承擔什麽責任?”

“我又如何面對你?”

“你那官員兒子若是安然度過劫難,會不會認為我也有份誣陷他?”

那媒婆看著目瞪口呆的官員娘親,繼續道:“實話告訴你,本縣、本郡之內所有的媒婆都不會接官員相親委托的,沒得什麽好處都沒有,卻惹了一身的麻煩。”

消息傳到府衙,一群單身官員再次面無人色,然後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果然官員的婚姻只能在體制內解決。

消息傳到民間,無數正在考科舉,且有極大可能中舉的男女百姓憤怒無比,當官之前不戀愛,這輩子與戀愛無緣了?

這狗屎的時代怎麽開倒車了?

一群科舉男女百姓的爹媽親人厲聲呵斥:“少廢話!快去相親!快去戀愛!快去成親!”

各地一心研究格物道的學子紛紛停下讀書,認真開始談情說愛,街上隨便看一眼就會看到一對對面泛桃花的年輕男女。

無數學堂夫子看著原本全心全意刷題的學子個個在戀愛,深深地懷疑朝廷發布“情人舉報官員”的深層次目的。

不會是因為國家人口不夠,沒人種地沒人打仗沒人繳社保,因此變了法子催婚催育吧?

考慮到本朝皇帝的卑鄙無恥,這個猜測不能不認真思考。

……

相比遠離京城的各州郡還在為“情人舉報官員可取而代之”而混亂,京城官場早已有了新的大事。

秦政風上書的內容引起了無數官員和百姓的附和與爭論。

一個朝廷的律法究竟該采取嚴刑峻法,還是寬嚴相濟?

一個朝廷的律法究竟該始終如一,還是該與時俱進?

各種聲音太多,誰也說服不了誰。

京城外的空地上再次起高臺,皇帝胡輕侯就黃朝律法的未來走向公開答辯。

官道上,無數人小步跑著,不時有馬車疾馳而過。

有人在馬車上為小步跑的人鼓勁:“加油!馬上就要開始了!”

有人望著京城,心急如焚。

一個皇帝頂多影響幾十年,而律法卻極有可能影響本朝幾百年,豈能不慎重?

有人停在路邊,輕輕拍著自己酸疼的腿,嘴裏喃喃地道:“為什麽要殺我孫子?他才八歲,八歲懂什麽害人?他就是為了玩而已。”

有人滿頭是汗,卻依然奮力奔跑,小孩子也是殺人犯,該殺就要殺,沒有任何道理放過小孩子。

洛陽城外。

高臺下聚集了無數的百姓,有人樂呵呵地道:“多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朝廷律法是嚴格還是寬松,普通百姓根本不在乎,反正百姓也沒有決定權,不如認真體會熱鬧。

有百姓冷冷地望著空蕩蕩的高臺,若是打雷一定會劈死了胡妖女。

有百姓隨意坐在地上,與相識的人聊著天,雖然已經習慣了集體農莊的繁重工作,但能夠多休息一日依然感到無比開心。

趕回京城的秦政風看著四周的百姓,這些人是支持減少死刑,最後廢死,還是堅決支持死刑?

這群百姓知道死刑的重要性嗎?

無數人的期盼中,胡輕侯終於出現在高臺上。

無數百姓大聲歡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百姓熱切地看著胡輕侯,幾年不見,依然是那麽囂張和殺氣四溢。

有百姓笑瞇瞇地看著小輕渝和小水胡,本朝兩個長公主已經成了大姑娘了,不知道會不會依然整日胡鬧,毫無公主的儀態。

有百姓仔細打量胡輕侯,悄悄與親友耳語:“真的是陛下……陛下沒有死。”

胡輕侯出海數年,朝野之中荒謬的謠言不絕,好些人以為胡輕侯已經葬身魚腹,但朝廷秘不發喪。

更有謠言言之鑿鑿,什麽程昱親自查看屍體,葵吹雪哭得暈了過去,什麽某晚月黑風高,胡輕侯的屍體被送回了皇宮。

如今看到那熟悉的囂張跋扈的臉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一群無知百姓終於確定黃國的天不曾變。

好幾個百姓表情不變,心中憤怒極了,老天爺待胡輕侯何其厚也,為什麽不淹死了她?

高臺上,童敦儀踏出一步,大聲道:“今日陛下與本朝百姓討論本朝律法是否需要修改,百姓無需顧忌,暢所欲言。”

高臺下無數百姓毫不意外,大聲歡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群官員中,一個官員握緊了拳頭,低聲道:“不如我提議陛下廢除情人檢舉條例?官員也有權力追求愛情。”

誣陷誣告什麽的,他並不擔心,京城內別的沒有,就是各種t隸屬各個衙署的細作多如牛毛,想要誣告官員的刁民剛開口誣告就會蹦出幾十個細作說出真相。

他只關心自己還沒到來就要逝去的美好愛情,情人檢舉條例之下為了避免麻煩,異性之間多半要隔著三丈遠,那還有P的愛情?

那官員握緊了拳頭,低聲道:“假如一個人到死都不沒有體會過美好的愛情,TA的人生就是不完美的。”

“為愛而生”,“為愛而死”兩個詞語令多少人神往和銷魂?

同一個衙署的另一個官員不屑地看著為以後不能靠近女子三丈的愛情種子同僚,呵斥道:“大丈夫當建功立業,何愁沒有家室?”

“你睜開眼睛看看!”

“此刻京城朝野都在討論本朝律法過於嚴刑峻法,你卻猶在做小兒女狀,你心中只有愛情和床榻,沒有國家和百姓嗎?”

附近一群官員重重點頭,恨不得將這個精蟲上腦的家夥踢出衙門。

哪怕李淩雪都知道當了官就要承擔官員的責任,就要以國事為重,國在家前,民在己前,你丫竟然一直為了愛情自怨自艾,簡直是敗類中的敗類。

李淩雪莫名其妙,為什麽大家都看她?

她繼續看高臺上的胡輕侯,幾年不見,輕侯依然與眾不同,縱千萬人中也會被人第一眼註意到。

另一個角落,一個官員第一個站出來,大聲道:“陛下,微臣有一言。”

附近的大嗓門士卒立刻為他傳聲。

那官員大聲道:“雖然微臣也認為百姓愚昧,非嚴刑峻法不能令百姓因為畏懼律法而走上正道……”

四周無數百姓認真地盯著那官員,百姓愚昧?憑什麽說老子愚昧?你才愚昧,你全家都愚昧!

“……但微臣不得不說本朝律法確實過於嚴苛了。”

“本朝律法之中死刑的條例成百上千,哪怕以嚴刑峻法著稱的秦朝都沒有本朝多。”

“若是嚴刑峻法可以威懾百姓,秦朝何以覆滅?”

“本朝以民為本,處處為百姓謀取福利,古時三皇五帝愛民如子亦不如本朝多矣。”

“那麽,本朝為何要用嚴刑峻法對待百姓?”

“這豈不是與本朝對百姓的態度相反相矛盾嗎?”

一群官員惡狠狠看那說話的官員,這個言論太過溫和,看似討論深層次問題,其實純屬隔靴搔癢。

立刻有一個官員站出來,大聲道:“陛下,未成年人死罪當廢棄。”

四周無數百姓一齊叫好,討論就是爭論,彼此客客氣氣能碰撞什麽火花?就要直言不諱!

那官員大聲道:“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懂什麽?好多事情在孩子的眼中根本分不清對錯和輕重。”

“在成年人眼中已經是犯罪的事情,小孩子可能只是覺得好玩。”

他大聲道:“犬子頑劣,多有作弄他人為樂之事。”

“雖然犬子只是在家人之間藏個碗,藏一件衣服之類的小事,但是焉知以後不會藏了其他人的物品?”

“焉知不會有其他作弄人的事情?”

“犬子只是想要哈哈一笑而已,斷無害人之心。”

“若是因為稚子無知而被定罪,我只怕是心疼無比的。”

無數百姓用力點頭,誰家孩子不是寶貝?本朝對小孩子如此嚴厲,定罪如同成年人,實在是太過分了。

有百姓大聲叫道:“為什麽說小孩子調皮搗蛋是天性,因為小孩子不知道輕重,不知道好壞。”

“不需要看頑劣的孩子,只要想想自己,有幾個男子小時候沒有做些頑劣的事情?”

“若是小孩子做了壞事就要打要殺,那麽這世上獲許沒有幾個成年男子了。”

無數百姓大聲喝彩。

好些女子也重重點頭,一個女子在人群中低聲道:“若是對熊孩子就要動用律法,那我只怕早就坐牢了。”

她看看四周,小聲道:“我小時候淹死過螞蟻的。”

好幾個女子重重點頭,小時候淹死螞蟻,肢解螞蚱,切斷蚯蚓,捏死蝴蝶的事情在成年後看來無聊又有些殘忍,但小時候真的不覺得有什麽錯。

此刻想來,當時年幼的自己不曾從對昆蟲或小動物的行為中感到愉快,只是覺得好奇而已。

若是這些事放到本朝的嚴刑峻法之下,是不是就要受到律法的嚴懲了?

一個百姓大聲道:“前朝銅馬朝,漢朝,秦朝都不曾對小孩子采取嚴刑,為何本朝卻對小孩子采取嚴刑?是陛下沒有孩子嗎?是陛下不知道孩子是本朝的未來嗎?”

一群百姓對這誅心之言大聲叫好,銅馬朝和漢朝不過是三歲就開始納稅而已,本朝三歲犯罪就要與成年人同罪了,這比銅馬朝和漢朝惡劣多了。

究其原因,搞不好真的是因為胡輕侯沒有孩子!

好些百姓帶著不屑和同情看著胡輕侯,女人沒有孩子,一定有問題!

高臺上,數個官員變臉,一齊看胡輕侯,刁民如此放肆,是不是殺了?

胡輕侯淡淡地道:“無妨,這些話積壓在百姓心中許久了,朕也想聽聽百姓究竟如何看待朕。”

高臺下,更有百姓豁出去了,大聲道:“若是小孩子要依法嚴懲,本朝輕渝和水胡長公主小時候打人的事情數不勝數,是不是也該受到律法嚴懲?”

無數百姓大聲叫好,雙標是人類的本性,但是雙標得如此明目張膽就過於無恥了。

胡輕渝眨眼,看水胡:“我們小時候這麽壞嗎?”

水胡堅決不承認:“我們要是這麽壞,姐姐一定打我們的。”

胡輕渝用力點頭,就是,我們小時候一定是好孩子。

附近好幾個官員冷冷看本朝兩個以調皮搗蛋毆打同學聞名的長公主,你們要是好孩子,世上就沒有壞孩子了。

一個官員大聲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是沒有殺人,為什麽非要用死刑嚴懲?”

“就沒有想過朝廷律法過於嚴苛,反而導致歹人害人性命嗎?”

那官員大聲道:“本朝執行集體農莊制度,沒有拐賣婦女兒童。”

“但前朝多有拐賣婦女兒童者,若是此罪放在本朝該當何罪?”

“以本朝動則死刑的現實看,拐賣婦女兒童在本朝一定是死刑!”

無數百姓用力點頭,這點毋庸置疑,本朝絕對是定死罪的。

官員中,匆匆趕回京城的秦政風使勁看那說話的官員,恨不得一腳踹翻了他。

你丫看過本朝律法嗎?

本朝雖然幾乎斷絕了拐賣婦女兒童,但是本朝依然有拐賣婦女兒童罪,本朝定的懲罰是人販子全家淩遲!

那完全不曾仔細看過本朝律法的官員大聲道:“可是,人販子若是定了死罪,會怎麽做?”

他大聲道:“人販子會殺了被他拐賣的孩子和女人滅口。”

“左右是死,拐賣人口被抓住是死,殺了孩子和女人也是死,為什麽不殺了孩子和女人滅口賭一把?”

“若是運氣好,朝廷沒有抓住他販賣人口的罪證,他立刻就不用死刑了。”

無數百姓用力點頭,這個推論極其合理,易地而處,自然是喪心病狂的殺了被拐賣的婦女孩子賭一把了。

那官員大聲道:“朝廷若是定拐賣人口死罪,就會讓無數被拐賣的孩子和婦女被殺。這究竟是救人還是害人?”

無數百姓大聲呼喊:“惡法!拐賣人口不能死罪。”

那官員繼續道:“本朝雖然沒有拐賣人口罪,但是有數不勝數的死刑。”

“比如強(奸)罪。”

“若是強(奸)罪是死罪,那麽強(奸)犯就會殺人滅口,那豈不是多害了一條人命?”

無數百姓大聲叫嚷,分不清是支持還是反對,拐賣人口距離京城百姓過於遙遠,強(奸)罪卻近在咫尺。

那官員大聲道:“殺人抵命,害了人命的人自然該死罪,不然如何向死者交代?”

“但不傷人命的罪為何要定死罪?”

“本朝每一條不傷人命的死罪背後都是在逼迫歹人殺更多的人。”

“這究竟是歹人殺人,還是本朝律法殺人?”

無數百姓大聲叫好,惡法就是逼人殺人。

一個百姓大聲叫嚷:“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若不是秦法嚴苛,陳勝吳廣會造反嗎?”

“若是本朝律法比秦法更嚴苛,我等受陛下大恩才能茍活於亂世,感恩不盡,絕無造反之心。”

“但三代之後,世人不曾切身體驗陛下大恩,唯有感受陛下嚴刑峻法,只怕造反t之人如過江之鯽。”

無數百姓大聲附和,什麽感恩不盡,什麽三代之後可能造反都是場面話,真話就是本朝的律法實在是太嚴苛了,每個人都活得膽顫心驚,唯恐一不小心就掉了腦袋。

一個百姓悲嚎道:“我每天走路、吃飯、睡覺都在想是不是犯法,會不會死罪。”

另一個百姓抹著淚水,道:“我每次經過京觀就渾身發抖,不敢多看一眼。”

又一個百姓淚水長流:“管事罵我,打我,我都不敢還手,唯恐被判了死罪。做人這麽窩囊,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一個官員大聲叫道:“陛下,請取消連坐之罪。”

“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當。”

“一人犯罪,該挖礦就挖礦,該淩遲就淩遲,為何要牽連家人?家人何辜?”

“家人若有參與犯罪,若知情犯罪,自有相應的罪行審判。豈有什麽都不問、不查,只要是家人就連坐之理?”

“‘衙役王大毛強(奸)案’中,王大毛死有餘辜,協助王大毛強(奸)、逼(奸)其他女子的女子們以強(奸)罪同罪淩遲罪有應得。”

“但王大毛的孩子何其無辜?”

“一個嬰兒能有什麽罪?就因為嬰兒是罪犯的骨血?就因為嬰兒是罪犯的家人,所以享受了罪犯犯罪帶來的利益?”

“一個嬰兒因此就要受到極刑?”

“陛下何以如此殘忍,如此濫殺無辜?”

“微臣鬥膽請陛下仿效漢朝律法,只取殺人償命,未有取人性命者,或徒或流。”

無數百姓大聲附和,殺了官老爺、衙役老爺的全家令人興奮莫名,但是冷靜下來討論一個嬰幼兒也受到牽連被殺,實在是無法忍受。

一個百姓叫道:“哪怕是秦朝、漢朝、銅馬朝滿門抄斬,誅滅九族,也會對嬰幼兒網開一面。”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傳說中某個大臣被滿門抄斬,辦案的官員見殺的人多了,心軟要求大臣的幼子低報年齡,免其死罪,而那大臣幼子堅決不肯,終於與家人同死。

這感人的故事流傳很廣,可見前朝縱然滿門抄斬也是不殺嬰幼兒的。

本朝斬草除根的手段忒也兇殘過分了,真是不考慮一絲人性啊。

無數百姓和官員的叫嚷聲中,胡輕侯站起身來,俯視高臺之下萬民。

高臺之下漸漸安靜。

胡輕侯問道:“本朝有因為淹死螞蟻、撕掉蝴蝶翅膀而定罪的未成年人嗎?”

“有因為小孩子打架就定罪的未成年人嗎?”

高臺下無數百姓憤怒看胡輕侯,只是舉例而已,至於較真嗎?

胡輕侯冷冷地道:“沒有。”

“本朝不分男女,不分老少,所有人只有一本律法。”

“沒有老年人犯罪就不需要受到懲罰,沒有小孩子殺人就要網開一面。”

“本朝的公平是所有人面對相同的律法。”

高臺下,一個百姓怒吼:“小孩子與老年人不同,小孩子什麽都不懂!”

無數百姓大聲附和,老年人什麽都懂,做壞事就該按照律法判決,但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怎麽可以相提並論?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高臺下的百姓和官員們,道:“小孩子什麽都不懂?”

“某個小男孩殺死了鄰居家的小女孩,藏屍,然後跑到鄰居家,詢問怎麽沒有看到小女孩。”

胡輕侯冷冷地道:“小孩子什麽都不懂?都懂得擺脫嫌疑了,經驗老道超出無數成年人了,這也是什麽都不懂?”

無數百姓無言以對,好些人只覺這孩子確實比自己兇殘和有預謀一萬倍。

胡輕侯繼續道:“某個小女孩子將鄰居家的孩子從高樓上扔了下去,只因為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能殺人了?”

“你們誰小時候心情不好就殺人了?”

“鄰居家的孩子就死得活該了?”

無數百姓繼續沈默,殺人自然該償命的。

胡輕侯繼續道:“某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用力推倒懷孕的表姑,只因為聽說孕婦摔倒會流產,想要看看表姑摔倒後會不會流產。”

無數百姓驚呼出聲。

胡輕侯淡淡地道:“那十歲男孩子的奶奶說,小孩子什麽都不懂,是表姑不好,表姑不懷孕,小孩子就不會推她;”

“小孩子有什麽力氣,是表姑沒有站穩,故意摔倒流產訛小孩子;”

“是表姑流產嚇住了乖孫子了,表姑該賠錢給乖孫子。”

無數百姓倒抽一口涼氣,這“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幾個字聽起來真是刺耳啊。

胡輕侯冷冷地道:“本朝律法嚴格區分玩鬧和犯罪,朕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將小孩子玩鬧引到犯罪上,本朝何時將小孩子玩鬧列入嚴懲了?”

“小孩子犯罪就可以不受到懲罰?憑什麽?”

“有的人從小就是惡魔,長大了只是大惡魔,只會殺更多的人。”

胡輕侯淡淡地道:“朕為什麽要讓惡魔長大?”

“惡魔是人,其他無辜的人就不是人?”

“其他無辜的人就活該被殺,被流產?”

有百姓不管不顧,大聲道:“小孩子什麽都不懂,可以徒刑啊,可以流放啊,可以挖礦啊,不管做了什麽,就是不該死刑!”

四周有人附和,有人反對,亂成一片。

胡輕侯冷冷地道:“殺人償命,沒有殺人者就不該死刑?”

她笑了:“有一商行連年虧損,年餘不曾給夥計發薪,夥計只能靠借錢艱難度日,有病者不能看,有子女者無力撫養。”

“這一年商行終於支撐不下去,東家打算解散商行,籌集了一筆銀錢,命賬房發放拖欠的工錢。”

無數百姓點頭,東家還算厚道。

胡輕侯道:“可是賬房卻卷了錢財跑了。”

“商行夥計有的餓死,有的病死,有的凍死,有的被催債的打死,有的子女被賣到了青樓,有的子女被易子而食,有的夥計每晚送妻子去有錢人家過夜。”

無數百姓鴉雀無聲,有人想到自己,有人渾身發抖。

胡輕侯冷冷地問道:“那賬房不曾害死一個人,卻有無數人因他而死,當判何罪?”

“若以竊盜罪或貪汙罪論處,縱然金額巨大,不過打板子和坐幾年大牢而已。”

“就能給那些餓死,病死,凍死,賣兒賣女,送妻為娼的人一個交代了?”

無數百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胡輕侯繼續道:“手中未有人命就不該死,如此說來,前些年將糧食賣到三十萬一石的門閥士人也不該死,賣糧食哪裏與人命有關了?”

“將交不起八成佃租的農民驅離田地和家園的門閥士人也不該死,驅趕農民何處與人命有關了?”

無數百姓張大了嘴。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高臺下無數百姓,冷冷地道:“方才有官員說百姓愚蠢,朕見你們頗為不服氣。”

“可是,以朕觀之,你們簡直愚蠢透頂,被人賣了還在為人數錢。”

胡輕侯陡然提高了嗓門,厲聲道:“沒有人命就不定死罪,得了便宜的是你們嗎?”

“能夠有幾十個情婦的人是你們嗎?”

“能夠席卷整個商行夥計的錢財潛逃的是你們嗎?”

“能夠逼迫被霸淩的孩子的家長向霸淩者道歉的是你們嗎?”

“能夠豪車撞人致殘的是你們嗎?”

“能夠縱容未成年人為所欲為,強(奸)、亂(奸)、殺人的是你們嗎?”

胡輕侯大聲笑著:“你們沒有資格討論是不是廢死。”

“因為你們不過是一群被官員、衙役、管事、官員的兒子、衙役的兒子、管事的兒子強(奸)、毆打、虐待、搶走錢財口糧的可憐蟲。”

“你們不過是被殺死的小孩子的父母,不過是送妻子為娼的丈夫。”

“你們不過是一具具被權貴欺壓,走投無路,最後自殺的屍體而已,有什麽資格討論廢死?”

高臺下無數百姓驚恐地看著胡輕侯,好些人渾身劇烈發抖。

胡輕侯大聲道:“前朝漢武帝財政崩潰,力推‘贖死’。”

“不論是什麽身份的人,不論是殺了誰,不論殺了幾個人,只要能夠出五十萬錢就能夠免死,降等定罪。”

“這是不是你們口中的仁政?”

“是不是你們歡呼的仁者無敵?”

“是不是你們認為的解決了人口和經濟的瓶頸?”

“是不是你們認為的文明的進步?”

胡輕侯大笑道:“然後呢?”

“然後各地官員再也不敢管理豪強了,因為誰敢管豪強,豪強就殺了誰。”

“縣令管,殺縣令;太守管,殺太守。”

“只要有五十萬錢,殺人又不會死罪,有什麽不能殺t的?”

“官員都敢殺,還在乎殺幾個平民?”

“但凡看得不順眼的,直接命令仆役殺了,然後扔下五十萬錢,再給仆役一筆安家費就行。”

“再然後,各地豪門大閥公然組織幾萬人的盜匪團進攻搶奪郡縣。”

“只要搶到的錢財超過五十萬錢就什麽都不用怕,反正不會死。”

胡輕侯看著臉色慘白的百姓們,大笑著:“各地‘豪強吏民,請奪假貸,至為盜賊,以贖其罪,其後奸邪橫暴,群盜並起,至攻城邑,殺郡守,充滿山谷,吏不能禁。’”【註1】

“這就是你們以為的少殺,慎殺,不殺的後果。”

胡輕侯厲聲道:“為什麽有人要修改本朝嚴刑峻法?”

“為什麽有人要提非人命罪不判死刑?”

“為什麽有人要提拐賣人口罪、強(奸)罪?”

“因為假如這些重罪都不判死刑,其他罪行如何判死刑?”

“其他什麽罪行?”

“當然是官員和衙役卷走百姓的錢財,逼(奸)女子,當然是官員和衙役的孩子打死了普通人的孩子。”

胡輕侯看著高臺下無數人,放聲大笑:“你們以為你們在為自己考慮,可是這些罪你們一輩子都接觸不到。”

“那些官員、衙役、官員的兒子、衙役的兒子,每天都有機會強(奸)、卷走錢財,殺死隔壁鄰居的小孩子。”

“你們在為一群強(奸)、殺死你們的人減免罪行!”

“朕從來沒有見過比你們更愚蠢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

胡輕侯的狂笑聲中,無數百姓或臉色鐵青,或滿臉通紅,或臉白如紙。

一個百姓惡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打死你個白癡!一個只會被人殺孩子,強(奸)妻女的人竟然為歹人求免死。”

另一個百姓用看殺父仇人的眼神看四周的人,厲聲道:“誰忒麽的支持廢除嚴刑峻法的?站出來,看老子不打死了他!”

一個百姓惡狠狠盯著遠處的官員,誰支持廢死誰就是想要強(奸)百姓,搶走百姓的血汗錢,必須砍死了。

高臺上,胡輕侯冷冷地道:“拐賣人口定死罪,會讓歹徒殺人滅口?沒錯,確實如此。”

“搶劫官倉死罪,何時看到無數人搶劫官倉了?”

“刑罰的最大作用不是懲罰,是殺雞駭猴。”

“人販子不想被判死刑,就不要去拐賣人口。敢拐賣人口,朕就該將人販子淩遲了!”

“連坐罪殘忍?沒錯。”

“不想家中嬰幼兒也被朕殺了,就不要去觸犯死刑。誰敢觸犯死刑,朕就敢殺光誰全家。”

“朕沒有人性,朕沒有子女,你們說得都對,你們只管罵,能夠損傷朕一根毫毛嗎?只要朕願意,朕就砍下敢非議朕的人全家的腦袋。”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高臺下的無數百姓,冷冷地道:“你們最好記得,朕是暴君。”

“朕不在乎名譽,朕不在乎天道,朕不在乎有傷天和,朕不在乎遺臭萬年。”

“朕也不會與你們講理,朕只會砍下反對者的腦袋。”

胡輕侯笑了,厲聲下令:“來人!嚴查今日辱罵朕的人,殺了!”

“傳旨!但凡提議改變本朝嚴刑峻法的官員盡數罷免了。”

“非蠢即壞之人,朕留著幹什麽?”

“朕沒有砍下他們的腦袋只是因為朕心地善良,哈哈哈哈!”

高臺下,無數百姓看著胡輕侯癲狂地笑,熟悉的狂笑聲此刻竟然讓無數百姓心中安定。

一個百姓緩緩跪下磕頭,虔誠地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越來越多的百姓跪下磕頭:“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本朝有無數想要殺人放火強(奸)的官員,所幸有個腦子清醒的暴君,百姓總算還有一絲盼頭。

高臺另一邊,無數官員臉色慘白如紙。

一個官員顫抖著道:“我真的只是覺得本朝的律法太過嚴苛了,我沒想自己殺人放火……”

秦政風冷冷地看著這個即將被罷免的官員,沒有一絲的同情和憐憫,非蠢即壞,沒死已經是陛下最大的仁慈了。

她望著高臺上的胡輕侯,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

本朝一定能夠依法治國,本朝一定可以建設一個公平美好的世界。

一角,葵吹雪緩緩走下高臺,有胡輕侯在,有無數堅定的官員在,本朝絕不會山河易色,本朝總有一天會實現真正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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