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老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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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老遺少
洛陽。
袁謙見到袁遺的時候, 忍不住吃了一驚，然後淡淡地道：“沒想到短短幾年不見，十七叔竟然憔悴至此。”
袁謙在太平二年燕雀南下江東買布料衣衫的時候見過汝南袁氏眾人，當日袁遺雖然神情中帶著焦慮, 但整個人透著雍容富貴, 標準的豪門大閥子弟。
如今不過太平七年, 短短五年不見, 袁遺白發蒼蒼，又黑又瘦, 差點認不出來。
袁遺同樣仔細打量著袁謙, 慢慢地道：“五年不見，你變得更加鋒利了。”
五年前見面的時候, 袁謙身上只不過帶著幾分肆意的灑脫，以及飛出牢籠, 翺翔天空的歡愉, 如今再會，氣質卻如利刃般t令人不敢直視。
袁謙笑了：“禦史臺的同僚都說我鋒芒畢露，不是好事……”
袁遺點頭, 就想要說幾句韜光養晦的言語。
袁謙繼續道：“……只要我在那裏一站，那些貪官汙吏就知道我是來殺人的，萬分警惕，想要哄他們說出真相就難了。”
袁遺抖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袁謙, 這些年她殺了多少人？卻不敢問，道：“你這一支的人幾乎都早早跟著你走了, 剩下的人……”
袁謙打斷道：“十七叔，袁某的時間比你想得寶貴, 袁某只怕沒有時間聽你聊親情，唏噓過去，你能見到袁某，是你運氣好。”
她看著愕然的袁遺，認真地道：“朝廷下令，荊州逃亡的逆賊只有砍頭和在農莊種地兩條路。”
袁遺又抖了一下。
袁謙道：“你能見到袁某，是因為袁某這些年來殺了太多官員全家，荊州官員聽說你是袁某的親族，希望能行個方便，與袁某結個善緣。”
她帶著詭異的笑容，道：“不然，你此刻要麽人頭築京觀，要麽在種地了。”
袁遺衣袖中的手慢慢握緊，眼前的汝南袁氏旁支子弟不是他可以用親情、血緣和門閥利益感動的。
他用最平和的心態慢慢地道：“汝南袁氏在山中有大將陳到麾下精兵三千餘人，有名士數十人，朝廷不該慢待了汝南袁氏。”
袁遺盯著袁謙的眼睛，袁謙終究是袁氏子弟，他不需要拐彎抹角，直言道：“袁氏投靠朝廷，朝廷必須給袁氏子弟封官，袁氏子弟絕不可能去田莊種地。”
袁謙似笑非笑地看著袁遺，袁遺繼續道：“朝廷缺人！朝廷一直缺人，從來不曾解決過。”
“我袁氏有數十個名士，雖不敢說可為三公，但是任一個縣令綽綽有餘。”
汝南袁氏給袁謙寫了很多書信，想要在投降的時候有個好價碼，至少給個太守吧？
胡輕侯不過是流民的時候，袁遺就是山陽太守了，而袁胤是丹陽太守，袁敘是濟陰太守，如此地位資歷和家世，胡輕侯朝中有幾個人能夠與他們相比？
投靠胡輕侯之後繼續擔任太守職務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但如此簡單的要求一直得不到袁謙回覆，袁遺、袁胤、袁敘三人仔細商量，確定是要價太高了，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汝南袁氏既然輸了，怎麽可能奢求地位不降低呢？
放低一些，以太守的資歷求一個縣令的職務定然是令胡輕侯狂喜了。
袁遺見袁謙不說話，繼續說服道：“朝廷數年內連續取江東、荊州、涼州、益州四地，比以往十倍的缺乏官員，各地要職空缺者必然數以百計。”
“我汝南袁氏數十人為朝廷分憂，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我汝南袁氏的聲勢在，潛藏在各地的門閥士人見我汝南袁氏尚且能夠覆起，安有顧慮？”
“天下士人踴躍而出為朝廷效勞，朝廷缺人之困自然不覆存在。”
袁遺盯著袁謙，慢慢地說出了他原本不想說的潛臺詞：“千金市骨，我汝南袁氏就是那馬骨，厚待我汝南袁氏，天下才會出現無數千裏馬。”
袁謙看了袁遺許久，慢慢地道：“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懂了。”
袁遺聽出了袁謙的意思，神情中的和緩消失不見，露出一絲憤怒和焦慮。
袁謙繼續道：“袁某不知道你們在那一片山頭廝混，但是你們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她的目光從袁遺的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了頭，淡淡地道：“十七叔如今也是汝南袁氏三巨頭之一了，憔悴至此，這吃食缺乏嗎？多久沒有吃到肉了？有沒有吃過野菜糊糊？”
“每日睡著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第二日吃什麽？”
“有沒有看到林鳥驚飛，就渾身發抖？”
“有沒有發現汝南袁氏的命令在陳到的面前越來越不好使？”
“有沒有士卒潛逃？”
“沒有士卒想要砍下你們的腦袋獻給黃朝官吏？”
袁遺平靜地看著袁謙，臉上神色絲毫不變，心中卻苦澀無比。
袁謙失望地嘆氣，道：“從庚午年荊州楊休南逃，到如今癸酉年，足足三年了，你們也吃了三年野菜了，為何還沒有看清天下的變化？”
她平靜地看著袁遺，道：“袁某早就知道與你們無話可談。”
“這三年你給我寫了幾百封信，給袁渙也寫了百十封信，毫無回音，這其中的含義還不明顯？”
“你們卻冥頑不靈！”
袁謙冷冷地看著袁遺，道：“本官當著你的面說清楚了。”
“本朝不需要門閥士人，一個都不需要！”
“門閥士人不曾讓天下幾千萬百姓吃飽飯，本朝要門閥士人何用？”
“收起你那身為門閥士人就了不起的念頭，本朝砍下的門閥士人的腦袋比你見過的人還要多。”
“更不要以為你們在前朝的資歷很了不起，本朝是弒君的逆賊！本朝推翻一切的反賊！”
袁謙淡淡地笑：“口口聲聲前朝為官的資歷，你是覺得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袁遺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看著袁謙，顫抖著道：“你！你！你……”
袁謙冷笑：“你以為袁某還是汝南袁氏的旁支子弟，見了你就要跪下磕頭，大氣都不敢喘？”
袁謙猛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以本朝律法，我是官，你是逆賊餘孽，你見了我就要跪下磕頭！”
“以前朝宗族之法，我袁謙為貴，你袁遺為輕，我袁謙就是主支，你才是旁支！”
袁謙冷冷地看著滿頭大汗的袁遺，道：“此刻再看袁公路，不得不說袁公路打仗不成，陰謀詭計不成，看人還是很準的。”
“汝南袁氏大勢已去，蠢材橫行而不自知，若不是將基業托付給曹躁，全族必死無疑。”
袁遺顫抖著呵斥：“你……你……你……”
袁謙喝道：“汝南袁氏都要餓死了，不想著活下去茍延殘喘，竟然還想著淩駕在百姓頭上，你這麽蠢，怎麽不去死！”
袁遺羞憤得滿臉通紅，手腳劇烈顫抖。
袁謙心情好極了，多年前被袁氏主支打壓的怒氣終於發洩了出來。
她笑盈盈看著驚慌失措的袁遺，宛如看著被她揭穿底牌的貪腐官員，柔聲道：“老老實實去農莊種地吧，至少可以吃飽肚子。”
袁遺顫抖了許久，厲聲道：“我汝南袁氏還有三千精銳，有大將陳到，不可輕侮！”
袁謙同情地看著他，道：“陳到三年來沒有拿汝南袁氏一個銅板，依然沒有砍下你們的腦袋，對袁公路的知遇之恩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過……”
“陳到可以三年不拿汝南袁氏一個銅板，不吃汝南袁氏一口飯，依然記著袁公路的恩情，陳到麾下的士卒能夠記得袁公路的恩情嗎？”
袁謙古怪地看著袁遺，佩服地道：“你竟然不擔心睡覺的時候被吃了三年野菜糊糊的士卒兵變砍下腦袋，真是了不起啊！”
袁遺惡狠狠地看著袁謙，厲聲道：“你要記住你也是汝南袁氏的子弟！你的根在汝南袁氏！沒了汝南袁氏，你什麽都不是！”
袁謙平靜地看著袁遺，道：“袁某沒了汝南袁氏，什麽都不是，此刻是本朝禦史，為無數百姓伸冤，無數官員見了袁某渾身發抖。”
“汝南袁氏根須皆在，源遠流長，卻在山裏吃野菜。”
“看你這麽著急冒險見袁某，想必從荊州帶走的糧食吃了三年，終於吃完了，吃野菜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年冬天。”
袁遺渾身發抖。
袁謙冷冷地道：“想要活命，就找個縣城投降吧，在農莊辛苦些，怎麽也不會餓死的。”
“至於其他就不要想了，時代已經變了，你引以為豪的一切在本朝都是狗屎。”
袁遺踉踉蹌蹌地出了衙署，曾經熟悉無比的洛陽早已找不到一絲以前的痕跡。
他擡頭看著太陽，烈日不曾溫暖他冰涼的身體和血液。
“豈能如此……豈能如此……”袁遺喃喃地道。
衙署中，袁謙負手而立，王朝更疊，天下大變，總有一些遺老遺少明明已經被時代淘汰了，卻死死地抓住前朝臭不可聞的榮耀不肯放手，開口閉口就是“我家是前朝皇後一族”、“我家是前朝武狀元”。
偏偏時常有一些遺老遺少陰差陽錯真的翻盤了，大肆宣揚前朝的偉大。
袁謙感受著炙熱的陽光，本朝皇帝胡輕侯可不是那種會任由遺老遺少大肆宣傳前朝的白癡，任何懷念前朝的人縱然不曾被胡輕侯砍下腦袋，也會在集體農莊種一輩子地t。
一個官吏走了過來，道：“袁州牧，去交州的船已經準備好了。”
袁謙點頭，取過紙筆寫了封信給荊州的月白。
“本朝大業容不得一絲私情。”
她吹幹了墨，笑了笑，將信封好，道：“我們走。”
她已經是交州牧了，陛下剛取了交州就迫不及待的定州牧，這交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袁謙身上的鋒銳又濃烈了幾分，為了本朝的大業，交州絕不能有失！
……
十餘日後，荊州。
月白笑了：“袁謙是多麽的不信我啊。”
月白不曾發力攻打荊州楊休留在山區的殘餘勢力，是因為荊州大部分兵力都用來種地和戒備徐榮的數萬關中人了。
黃朝的糧倉就是無底洞，每次費力填滿了，眨眼就空蕩蕩了，月白怎麽可能不顧耕種，派遣大軍進入連綿的山區剿匪？
她冷笑著，不入深山剿匪還有另一個血淋淋的打算。
山區多有山民無視朝廷，不服王化，這些山民與楊休的餘孽相遇，又會如何？
月白絕不信山民與楊休的餘孽可以聯合起來，山裏本來就缺少耕地，吃食緊張，怎麽可能包容楊休的餘孽？
月白只是下令每年春耕秋收之時小股官兵如山燒糧和剿匪，就足夠將山民和楊休的餘孽盡數耗死。
月白有些得意，三年來看似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剿匪大功勞，其實山民和楊休的餘孽每一日都在流幹身上的鮮血，用不了多久就會完蛋。
她回顧左右官吏，道：“本將軍怎麽可能徇情枉法？汝南袁氏若是投降，但凡手中有本朝將士鮮血的，盡數殺了，其餘人一律在農莊種地。”
任峻茫然看月白，大驚失色道：“什麽？農莊？農莊的收成怎麽了！”
月白盯著為了新耕種的占城稻而幾日不曾好好休息的任峻，認真地道：“來人，送任峻去好好休息，他馬上就要暈倒了！”
棗祗小心翼翼地道：“我也要暈倒了，能不能也去休息？”
月白嚴肅地道：“做夢！”
棗祗嘆了口氣，占城稻在襄陽平原還是很適應的，一年種兩季絕無問題，但是拖拉機的損耗也因為兩季種植而提高了故障率。
他真誠地道：“能不能讓工部把拖拉機做得牢固一些？”那些竹制的零部件換成鐵的多好，每使用幾次拖拉機就要換竹制零部件煩不煩啊？
月白用力搖頭：“我問過了，若是換成鐵制零部件，拖拉機所過之處，地面將會被鐵板還要硬！”
工部為如何做出又輕，又牢固的鐵頭疼極了，胡輕侯只知道要增加高爐溫度，怎麽制造有更高溫度的爐子卻全然不知。
棗祗大聲嘆氣，隨手吃了一口冰淇淋，巨大問題沒有解決，吃冰淇淋也不香了。
月白轉頭看了一眼沈默的徐榮，道：“徐將軍南下之後，一切一定要小心在意，萬萬要保重身體。”
朝廷命令徐榮在秋後帶五千長安民眾南下入交州，這荊州的隱患立刻就沒了。
徐榮急忙微笑點頭：“是。”
黃朝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去交州，簡直是天恩浩蕩啊，他萬萬不能露出一絲的驕橫和自滿，若是被人以為他自恃武勇，他立馬就要一輩子躬耕田畝。
他豈能甘願從此默默無聞？
……
荊州南部的山區中，新袁氏三巨頭激烈地爭吵著，有時埋怨袁遺辦砸了事情，有時埋怨誰誰誰早年得罪了袁謙，有時痛罵袁謙不識好歹。
陳到默默地看著，這些廢物與袁公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他慢慢擡頭看天，主公！吾已經盡力了！
袁遺喝罵了許久，終於註意到了陳到，厲聲道：“陳到，你說，這是誰的責任？”
陳到轉頭，見袁氏三巨頭都在看著他，他慢慢地道：“我覺得……”
“……袁謙說得沒錯。”
袁氏三巨頭以及周圍數十個袁氏族人一齊惡狠狠盯著陳到，有人厲聲喝罵道：“陳到！你是不是收了胡妖女的錢財？”
有人須發皆張，厲聲道：“陳到，你不要忘記了，若不是我汝南袁氏，你此刻就是一個小流氓！”
有人指著陳到的鼻子大罵：“我早知道陳到靠不住！憑什麽軍中士卒與我們吃相同的夥食？我們是他們的主公！世上豈有主公與奴仆吃相同夥食的道理！”
好些原本不想參與呵斥的袁氏族人想到每日難吃的野菜饅頭，忍不住也冷言冷語。
一個袁氏子弟怪聲怪氣道：“陳到是想要收攏軍心啊。”
另一個袁氏子弟淡淡地道：“這人心啊，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我汝南袁氏給與的恩德縱然比天高，比泰山重，哪裏擋得住人心的變故。”
一個袁氏子弟輕輕地道：“士農工商，誰在前，誰在後，必須分清楚，半分不可錯了。”
田豫大怒，若不是陳到下令所有人口糧都一樣，士卒早已造反了！這群廢物竟然還要責怪陳到？
陳到平靜地看著憤怒的袁氏子弟們，伸手制止想要喝罵的田豫，道：“其實，沮守在三年前就與我說了，想要活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隱姓埋名，在荊州的集體農莊種地。”
一群袁氏子弟的喝罵聲更加大了：“混賬！”“你果然是我汝南袁氏的叛徒！”
一個袁氏子弟對周圍的士卒們喝道：“來人，將陳到抓起來！”
四周的士卒一動不動。
那袁氏子弟提高了嗓門，厲聲道：“混賬！沒聽見我說的嗎？將陳到抓起來！”
四周的士卒依然一動不動，只是冷冷地看著那袁氏子弟。
所有的袁氏子弟臉色大變，袁遺厲聲道：“陳到，你想要反叛我汝南袁氏嗎？”
一個袁氏子弟退後幾步，厲聲道：“我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你知道背叛我汝南袁氏的下場嗎？”
另一個袁氏子弟厲聲道：“不忠不義之人，天打雷劈！”
牽招冷笑出聲，這些汝南袁氏子弟真是蠢透了。
陳到慢慢地道：“陳某受袁公路大恩，絕不敢背叛汝南袁氏。”
一群袁氏子弟頓時松了口氣，好些人的腰板都直了。
陳到繼續道：“但是，我軍已經到了絕境，唯有投降一條路了。”
一群袁氏子弟大怒。
陳到淡淡地道：“我軍早已糧盡，為了糧食與山民斷斷續續打了幾十次了，今年是再也不可能熬過冬天了，唯有投降。”
他環顧憤怒的袁氏子弟，忽然笑了：“其實，黃朝的政策只要稍微寬松一點點，流露一絲絲招降我軍的意思，我軍士卒就立刻盡數逃走了。”
汝南袁氏沒有袁基對袁謙說的三千精銳，唯有千餘士卒而已。
這千餘士卒能夠多年來不曾投降胡輕侯，以前是因為對汝南袁氏忠心耿耿，漸漸地是因為懼怕胡輕侯的心狠手辣。
曹躁被殺，文聘、華雄幾年過去不知所蹤，多半是在茫茫大山中病死餓死，或者被豺狼虎豹吃了。
被抓的楊休和曹躁的士卒更是盡數被砍下腦袋築京觀。
與胡輕侯廝殺時間最久的汝南袁氏的精銳哪裏還有活路？
“怕死”才有了聚攏在汝南袁氏身邊三年不離不棄的“精銳士卒”。
但是再精銳，再怕死，在持續三年的饑寒交迫之下也早已成了一灘麻木的爛泥了。
只要黃朝宣布“只誅首惡，餘者不究”，千餘汝南袁氏最後的子弟兵定然會全部潰逃投降，說不得還要砍下幾個汝南袁氏子弟的腦袋作為投名狀。
陳到微笑著，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道：“陳某今日來，就是為了親耳聽到朝廷不會殺了所有投降士卒的答覆。”
他對袁基轉述的袁謙的言語滿意極了，投降後種地，能夠吃飽飯，多好啊！
陳到無視汝南袁氏憤怒的表情，大聲道：“來人，吹響號角，聚集所有士卒！”
一群汝南袁氏子弟臉色大變：“你想要幹什麽？”
“弒主之人，人人得而誅之，胡輕侯絕不會接受一個叛徒的！”
汝南袁氏殘存的精銳士卒盡數趕到，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與乞丐無異。
陳到大聲道：“兒郎們，黃朝說……”
千餘精銳士卒一齊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陳到。
陳到大聲道：“……黃朝說，只要投降，就可以去集體農莊種地！”
千餘精銳士卒鴉雀無聲，然後漸漸地有人哭泣，有人嚎啕大哭，有人跪地痛哭。
陳到眼角含淚，大聲道：“兒郎們，跟隨陳某投降黃朝，以後好好種地吧！”
千餘精銳士卒一齊跪下，整齊地道t：“願意跟隨將軍！”
一群汝南袁氏子弟惡狠狠地看著陳到，有人顫抖著道：“陳到！汝安敢背主！”
有人臉色慘白，喝道：“陳到，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有人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想著當眾斬殺了陳到、田豫、牽招，斬殺了士卒中的刺頭，這千餘汝南袁氏最後的底牌自然能牢牢地握在袁氏的手中。
可看著千餘精銳士卒的呼喊，看著惡狠狠站在陳到身後的田豫、牽招，就是沒有勇氣拔劍。
陳到深深看了汝南袁氏子弟一眼，盡最後的義務，道：“諸位與我一起下山投降吧，集體農莊種地不是很難的。”
一群汝南袁氏惡狠狠地盯著陳到，眼看陳到沒有砍下他們的腦袋做投名狀的意思，氣勢立刻壯了。
有袁氏子弟喝道：“我汝南袁氏豈有屈膝投降之人！”
有袁氏子弟眼神中透著殺氣，道：“我汝南袁氏有袁謙和袁渙在朝為官，我等日後必然為官，而你等背棄了汝南袁氏，這輩子只能在農莊種地了！”
陳到笑著道：“只要有飽飯吃，種地有什麽不好的？”
他看著手掌，大聲道：“這手拿得起刀子，難道還拿不起鋤頭嗎？”
不少士卒大聲響應，再也沒有比吃飽飯更重要的事情了。
陳到帶著千餘士卒大步下山，心中想好了自己的未來，陳某絕不會隱藏身份，要殺要剮，黃朝只管下手。
但這千餘士卒一定要能夠平平安安的種地啊。
……
月白得知陳到率領汝南袁氏的千餘士卒投降，第一反應就是全部殺了，一群跟隨汝南袁氏頑抗到底的死硬分子留著幹什麽？
想到胡輕侯在交州的人手少得可憐，咬牙許久，下令道：“留下一半人打散了在集體農莊種地，另一半人跟隨徐榮去交州。”
又反覆叮囑徐榮：“汝南袁氏的士卒萬萬不可信任，不殺他們只是因為交州缺人種地，若是他們稍有異動，立刻殺了。”
徐榮重重點頭，心中對汝南袁氏最後的精銳頗有兔死狐悲之意。
月白瞧著徐榮鄭重的模樣，心中又覺得不妥了，不會給徐榮增加了造反的籌碼吧？
徐秀焱好不容易決定面對現實，放棄徐氏做皇帝的偉大事業，老老實實成為黃朝的一份子，見了月白狐疑的模樣，氣往上沖，厲聲道：“若是我徐氏要造反，第一個就殺了你！”
徐榮臉色鐵青，這侄女不坑死了他不罷休嗎？
月白心中反倒一寬，徐榮帶區區五千關中百姓南下，安能造反？
她冷冷地對徐秀焱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我饒你一只手都能秒殺了你。”
……
交州，交趾郡。
被胡輕侯萬分看重的廣寧煤礦終於找到了，拖拉機順順利利地開挖。
有拖拉機在，韓浩只是留了一些士卒警戒，大量的交趾百姓盡數留在集體農莊種地。
蔣幹抓著一把煤炭細看，他實在不懂煤炭，只覺手中的煤炭比自己在冬日用的煤炭似乎略微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
韓浩也看了許久，用力搖頭：“我只知道煤炭是黑的，其餘一概不知。”
韓氏也算是小門閥，哪裏需要他親自經手煤炭？當真是完全不知道煤炭的好壞。
蔣幹無奈極了：“送給陛下禦定吧。”
忽然，遠處號角聲響起。
韓浩一驚，道：“有敵人！”
兩人拼命往農莊方向跑。
某個集體農莊內，徐商厲聲道：“列陣！”
數百個交趾百姓歪歪斜斜地站成了一排，手裏沒有長矛長刀，唯有鋤頭。
徐商厲聲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個交趾百姓齊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徐商聽著交趾百姓們的叫嚷聲，厲聲道：“準備作戰！”
遠處，一個士閥子弟帶著數百人向著集體農莊猛沖，他舉著長劍，厲聲叫道：“殺光了漢人！搶光糧食！搶光女人！”
數百賊人亂哄哄地叫著：“搶糧食啊！”“我要吃米飯！”
數百交趾百姓見了前方靠近的賊人，立刻有人腿腳發軟，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怎麽可能打得過賊人？
徐商大聲道：“只要我們陣型整齊，賊人就不敢靠近！挺起胸膛！嚇住賊人！”
數百交趾百姓秒懂，是生是死，最重要的是演技！
一個交趾百姓嗷嗷叫：“我是無敵的！”好像多叫幾聲就真的無敵了。
另一個交趾百姓手腳發抖，使勁拍自己的臉，此時此刻無論如何要鎮定，被看出了一絲破綻就會被賊人砍成十七八斷。
一個交趾百姓擠出最惡狠狠地表情：“我是殺人狂魔！”
隊列中，一個交趾百姓悄悄與同伴道：“我們不如投降吧……”打過來的一定是交趾本地人，難道還會為難交趾本地人了？
同伴驚呆了，回答道：“本朝大軍一到，投降的人要麽砍下腦袋築京觀，要麽逃到山裏餓死！”
附近好幾個想要投降的交趾百姓立刻打消了念頭，這些交趾賊人可以贏一時，難道還能贏一世嗎？要是這些交趾賊人真這麽厲害，就不會躲進山裏了。
“列陣！援軍就在附近，我們堅持片刻就有援軍趕到。”徐商的聲音傳了過來。
數百交趾百姓的心更加堅定了，沒得被一群賊人嚇一嚇就投降的，一時的軟弱只會被黃朝大軍砍下腦袋。
數百交趾百姓聲嘶力竭地喊叫：“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賊人遠遠地就看到前方有數百人列隊待戰，分分鐘就感受到了“精銳”的壓迫感，漸漸停下了腳步。
數百交趾百姓見賊人不敢沖過來，膽氣陡然壯了好些，果然列陣和裝模作樣是管用的，一定要嚇唬住賊人！
數百交趾百姓竭盡全力擠出最兇悍的表情！
遠處，一個賊人低聲道：“不是說都是我們交趾人嗎，怎麽看上去像是漢人官兵？”瞧這整齊的隊伍，以及每個人一模一樣的姿勢，妥妥的官兵啊。
另一個賊人仔細打量前方的交趾百姓，無論如何分不出是漢人官兵，還是交趾百姓，可那些人臉上的殺氣卻是親眼看到的，腦子有病才繼續向前。
一個賊人用力點頭：“一定是官兵，瞧那人齜牙咧嘴，想要吃人呢！”
有賊人對著交趾百姓用交趾土話大聲叫嚷：“都是自己人，不要聽漢人的，殺了漢人，交趾是我們交趾人的交趾！”
數百交趾百姓一動不動，好些人臉上露出了鄙夷，誰忒麽的信交趾人管交趾的鬼話！
交趾人管交趾，老子一年種雙季稻，卻窮得要餓死，漢人來了，老子一天有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呢，你說老子信誰？
眼看數百交趾百姓移動不定，一群賊人驚疑不定，怎麽都不敢進攻。
一個賊人招呼左右，大聲呼喊道：“他們一定是交趾百姓，官兵不會拿著鋤頭的！”
一群賊人大叫：“沒錯！都是交趾百姓！”
一個賊人獰笑著對著一（群）交州百姓揮舞著手裏的刀子：“老子是砵藍街的扛把子山雞，你們聽過我的名字吧？老子要一個個殺了你們！”
另一個賊人大聲笑著：“拿鋤頭也想與我的長刀打，老子砍死了你！”
數百交趾百姓微微騷動，徐商厲聲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交趾百姓條件反射，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賊人被整齊的口號嚇了一跳，有賊人低聲道：“真的是漢人官兵！”
那士閥子弟根本不在乎這些人是交趾人，還是漢人官兵，他只想殺入集體農莊搶些肉食。
那士閥子弟厲聲道：“殺！”
只要奪取了這個集體農莊，吃喝什麽都有了，若是裹挾了農莊的交趾百姓，說不定還能反攻縣城。
那士閥子弟傲然看著前方的交趾百姓，我士閥人才多得是，老子其實是軍神！
數百賊人亂哄哄叫嚷：“殺！”小心翼翼地前進試探。
徐商厲聲道：“向前三步！”
數百交趾百姓一齊向前三步，數百賊人一齊後退，緊張地盯著數百交趾百姓。
徐商厲聲道：“必勝！必勝！必勝！”
數百交趾百姓一齊叫嚷：“必勝！必勝！必勝！”在數百賊人數次不敢動手，並且不斷後退之下，士氣簡直爆棚。
徐商厲聲道：“殺！”
數百交趾百姓猛然向前沖：“殺！”
好些交趾百姓待沖出了數步才恍然醒悟過來，該死的，自己在做什麽？怎麽可以真的沖出去？
一個交趾百姓看著前方拿著明晃晃的刀子的賊人，瞬間感到全身無力，手腳發軟，一定會t被賊人砍死的！
無窮無盡的淚水陡然在眼眶中打滾，立刻就要滿溢。
前方拿著刀子的賊人怪叫一聲，扔下刀子就逃。
那交趾百姓怔怔地看著逃走的賊人，眼眶中的淚水瞬間換成了無窮的勇氣：“必勝！必勝！必勝！”
一個賊人原本想要廝殺，可身邊的賊人盡數都在逃跑，他只能跟著逃跑，不斷地埋怨：“你們跑什麽？我們有刀子！”
一個逃跑的賊人理直氣壯地反駁：“他們有鋤頭！你以為鋤頭打不死人嗎？”
其餘逃跑的賊人大聲附和：“為了幾個銅錢，至於拼命嗎？”
“說好了交趾百姓會投降，我們只要殺了漢人官員就行，沒說會遇到一群漢人官兵！”
那士閥子弟被一群賊人裹挾著逃跑，心中茫然極了，這就輸了？還沒開打就輸了？為什麽與書上寫得不一樣！
數百賊人不戰而退，數百交趾百姓齊聲歡呼，勇氣體力戰鬥力瞬間爆表！
“殺！”
數百交趾百姓奮力追殺賊人，但凡有落後的賊人就被無數交趾百姓鋤頭亂砸，死於非命。
徐商挺直了身體，再次堅定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個個追求的都是吃飽飯，過好日子”的真理。
交趾人也好，林邑國人也好，草原人也好，大家都是為了幸幸福福的活下去啊。
徐商大聲叫道：“黃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是沒有公平，沒有集體農莊，平民百姓永遠不可能吃飽飯，只能看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只能看著豪門大閥的狗吃著牛排，只能看著豪華馬車駛入皇宮，未成年人撞死四十歲婦女。
無數交趾百姓大聲歡呼：“黃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遠處，一支軍隊陡然殺出，魏延厲聲道：“放箭！”
“噗！噗！噗！”數百賊人中幾十人中箭斃命。
其餘賊人淒厲叫嚷：“中埋伏了！快逃！”四散奔逃。
魏延只有幾十人，卻分兵追殺。
他毫不擔心：“一群潰逃的賊寇，比雞鴨還不如。”
交州南部三郡的地理太過狹長，西面全部都是山林，躲進山林的賊人多得是，魏延只能在各地安排少量士卒守城。
今日殺了一些賊人，這一夥賊人再也不敢來了，只要循著這群賊人受傷的血跡或者俘虜的招供，多半還能找到巢穴，再殺一批賊人。
徐商道：“魏將軍只管盡快適應這炎熱的天氣，這集體農莊絕不是一些士人的仆役和賊人可以打下來的。”
又過了片刻，韓浩和蔣幹帶著幾十人匆匆氣喘籲籲的趕到，見集體農莊沒有一絲的損失，這才大喜。
蔣幹大聲下令道：“但凡今日參與戰鬥的社員，每人加餐一個饢餅！砍下賊人頭顱者，十個饢餅！”
數百交趾百姓歡聲雷動。
消息傳開，各地的集體農莊內群情洶湧。
一□□趾百姓激動極了，隨隨便便就打跑了賊人，這饢餅實在是太容易得了。
一個交趾百姓面紅耳赤，大聲道：“一個饢餅！我從來不曾吃過饢餅！”
黃朝真是太有錢了，交趾的門閥老爺何時給過這麽厚的獎勵？
一個交趾百姓渾身發抖：“若是我打死了一個賊人，我就有十個饢餅了，我可以娶媳婦了！”
周圍的交趾百姓握緊了拳頭，別的集體農莊的百姓可以打死了賊人，自己又不少條胳膊少條腿，當然也可以，然後就有十個饢餅娶媳婦了！
一個交趾百姓踮腳望著四周：“為何沒有賊人來我們農莊？”
無數交趾百姓憤怒極了：“為何不來我們農莊？”
有交趾百姓滿地打滾，那些賊人憑什麽不來我們農莊，這不是欺負人嗎？
農莊管事只能安慰眾人：“只要我們好好種地，種出無數糧食，賊人一定會眼紅我們，一定會來搶我們，然後我們就能殺賊了！”
一□□趾百姓用力點頭，渾身充滿了幹勁，只要好好種地，賊人會來的，十個饢餅也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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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
袁謙見到袁遺的時候, 忍不住吃了一驚，然後淡淡地道：“沒想到短短幾年不見，十七叔竟然憔悴至此。”
袁謙在太平二年燕雀南下江東買布料衣衫的時候見過汝南袁氏眾人，當日袁遺雖然神情中帶著焦慮, 但整個人透著雍容富貴, 標準的豪門大閥子弟。
如今不過太平七年, 短短五年不見, 袁遺白發蒼蒼，又黑又瘦, 差點認不出來。
袁遺同樣仔細打量著袁謙, 慢慢地道：“五年不見，你變得更加鋒利了。”
五年前見面的時候, 袁謙身上只不過帶著幾分肆意的灑脫，以及飛出牢籠, 翺翔天空的歡愉, 如今再會，氣質卻如利刃般t令人不敢直視。
袁謙笑了：“禦史臺的同僚都說我鋒芒畢露，不是好事……”
袁遺點頭, 就想要說幾句韜光養晦的言語。
袁謙繼續道：“……只要我在那裏一站，那些貪官汙吏就知道我是來殺人的，萬分警惕，想要哄他們說出真相就難了。”
袁遺抖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袁謙, 這些年她殺了多少人？卻不敢問，道：“你這一支的人幾乎都早早跟著你走了, 剩下的人……”
袁謙打斷道：“十七叔，袁某的時間比你想得寶貴, 袁某只怕沒有時間聽你聊親情，唏噓過去，你能見到袁某，是你運氣好。”
她看著愕然的袁遺，認真地道：“朝廷下令，荊州逃亡的逆賊只有砍頭和在農莊種地兩條路。”
袁遺又抖了一下。
袁謙道：“你能見到袁某，是因為袁某這些年來殺了太多官員全家，荊州官員聽說你是袁某的親族，希望能行個方便，與袁某結個善緣。”
她帶著詭異的笑容，道：“不然，你此刻要麽人頭築京觀，要麽在種地了。”
袁遺衣袖中的手慢慢握緊，眼前的汝南袁氏旁支子弟不是他可以用親情、血緣和門閥利益感動的。
他用最平和的心態慢慢地道：“汝南袁氏在山中有大將陳到麾下精兵三千餘人，有名士數十人，朝廷不該慢待了汝南袁氏。”
袁遺盯著袁謙的眼睛，袁謙終究是袁氏子弟，他不需要拐彎抹角，直言道：“袁氏投靠朝廷，朝廷必須給袁氏子弟封官，袁氏子弟絕不可能去田莊種地。”
袁謙似笑非笑地看著袁遺，袁遺繼續道：“朝廷缺人！朝廷一直缺人，從來不曾解決過。”
“我袁氏有數十個名士，雖不敢說可為三公，但是任一個縣令綽綽有餘。”
汝南袁氏給袁謙寫了很多書信，想要在投降的時候有個好價碼，至少給個太守吧？
胡輕侯不過是流民的時候，袁遺就是山陽太守了，而袁胤是丹陽太守，袁敘是濟陰太守，如此地位資歷和家世，胡輕侯朝中有幾個人能夠與他們相比？
投靠胡輕侯之後繼續擔任太守職務已經是很客氣的了。
但如此簡單的要求一直得不到袁謙回覆，袁遺、袁胤、袁敘三人仔細商量，確定是要價太高了，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汝南袁氏既然輸了，怎麽可能奢求地位不降低呢？
放低一些，以太守的資歷求一個縣令的職務定然是令胡輕侯狂喜了。
袁遺見袁謙不說話，繼續說服道：“朝廷數年內連續取江東、荊州、涼州、益州四地，比以往十倍的缺乏官員，各地要職空缺者必然數以百計。”
“我汝南袁氏數十人為朝廷分憂，自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我汝南袁氏的聲勢在，潛藏在各地的門閥士人見我汝南袁氏尚且能夠覆起，安有顧慮？”
“天下士人踴躍而出為朝廷效勞，朝廷缺人之困自然不覆存在。”
袁遺盯著袁謙，慢慢地說出了他原本不想說的潛臺詞：“千金市骨，我汝南袁氏就是那馬骨，厚待我汝南袁氏，天下才會出現無數千裏馬。”
袁謙看了袁遺許久，慢慢地道：“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懂了。”
袁遺聽出了袁謙的意思，神情中的和緩消失不見，露出一絲憤怒和焦慮。
袁謙繼續道：“袁某不知道你們在那一片山頭廝混，但是你們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她的目光從袁遺的頭掃到腳，又從腳掃到了頭，淡淡地道：“十七叔如今也是汝南袁氏三巨頭之一了，憔悴至此，這吃食缺乏嗎？多久沒有吃到肉了？有沒有吃過野菜糊糊？”
“每日睡著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第二日吃什麽？”
“有沒有看到林鳥驚飛，就渾身發抖？”
“有沒有發現汝南袁氏的命令在陳到的面前越來越不好使？”
“有沒有士卒潛逃？”
“沒有士卒想要砍下你們的腦袋獻給黃朝官吏？”
袁遺平靜地看著袁謙，臉上神色絲毫不變，心中卻苦澀無比。
袁謙失望地嘆氣，道：“從庚午年荊州楊休南逃，到如今癸酉年，足足三年了，你們也吃了三年野菜了，為何還沒有看清天下的變化？”
她平靜地看著袁遺，道：“袁某早就知道與你們無話可談。”
“這三年你給我寫了幾百封信，給袁渙也寫了百十封信，毫無回音，這其中的含義還不明顯？”
“你們卻冥頑不靈！”
袁謙冷冷地看著袁遺，道：“本官當著你的面說清楚了。”
“本朝不需要門閥士人，一個都不需要！”
“門閥士人不曾讓天下幾千萬百姓吃飽飯，本朝要門閥士人何用？”
“收起你那身為門閥士人就了不起的念頭，本朝砍下的門閥士人的腦袋比你見過的人還要多。”
“更不要以為你們在前朝的資歷很了不起，本朝是弒君的逆賊！本朝推翻一切的反賊！”
袁謙淡淡地笑：“口口聲聲前朝為官的資歷，你是覺得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袁遺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看著袁謙，顫抖著道：“你！你！你……”
袁謙冷笑：“你以為袁某還是汝南袁氏的旁支子弟，見了你就要跪下磕頭，大氣都不敢喘？”
袁謙猛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以本朝律法，我是官，你是逆賊餘孽，你見了我就要跪下磕頭！”
“以前朝宗族之法，我袁謙為貴，你袁遺為輕，我袁謙就是主支，你才是旁支！”
袁謙冷冷地看著滿頭大汗的袁遺，道：“此刻再看袁公路，不得不說袁公路打仗不成，陰謀詭計不成，看人還是很準的。”
“汝南袁氏大勢已去，蠢材橫行而不自知，若不是將基業托付給曹躁，全族必死無疑。”
袁遺顫抖著呵斥：“你……你……你……”
袁謙喝道：“汝南袁氏都要餓死了，不想著活下去茍延殘喘，竟然還想著淩駕在百姓頭上，你這麽蠢，怎麽不去死！”
袁遺羞憤得滿臉通紅，手腳劇烈顫抖。
袁謙心情好極了，多年前被袁氏主支打壓的怒氣終於發洩了出來。
她笑盈盈看著驚慌失措的袁遺，宛如看著被她揭穿底牌的貪腐官員，柔聲道：“老老實實去農莊種地吧，至少可以吃飽肚子。”
袁遺顫抖了許久，厲聲道：“我汝南袁氏還有三千精銳，有大將陳到，不可輕侮！”
袁謙同情地看著他，道：“陳到三年來沒有拿汝南袁氏一個銅板，依然沒有砍下你們的腦袋，對袁公路的知遇之恩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過……”
“陳到可以三年不拿汝南袁氏一個銅板，不吃汝南袁氏一口飯，依然記著袁公路的恩情，陳到麾下的士卒能夠記得袁公路的恩情嗎？”
袁謙古怪地看著袁遺，佩服地道：“你竟然不擔心睡覺的時候被吃了三年野菜糊糊的士卒兵變砍下腦袋，真是了不起啊！”
袁遺惡狠狠地看著袁謙，厲聲道：“你要記住你也是汝南袁氏的子弟！你的根在汝南袁氏！沒了汝南袁氏，你什麽都不是！”
袁謙平靜地看著袁遺，道：“袁某沒了汝南袁氏，什麽都不是，此刻是本朝禦史，為無數百姓伸冤，無數官員見了袁某渾身發抖。”
“汝南袁氏根須皆在，源遠流長，卻在山裏吃野菜。”
“看你這麽著急冒險見袁某，想必從荊州帶走的糧食吃了三年，終於吃完了，吃野菜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今年冬天。”
袁遺渾身發抖。
袁謙冷冷地道：“想要活命，就找個縣城投降吧，在農莊辛苦些，怎麽也不會餓死的。”
“至於其他就不要想了，時代已經變了，你引以為豪的一切在本朝都是狗屎。”
袁遺踉踉蹌蹌地出了衙署，曾經熟悉無比的洛陽早已找不到一絲以前的痕跡。
他擡頭看著太陽，烈日不曾溫暖他冰涼的身體和血液。
“豈能如此……豈能如此……”袁遺喃喃地道。
衙署中，袁謙負手而立，王朝更疊，天下大變，總有一些遺老遺少明明已經被時代淘汰了，卻死死地抓住前朝臭不可聞的榮耀不肯放手，開口閉口就是“我家是前朝皇後一族”、“我家是前朝武狀元”。
偏偏時常有一些遺老遺少陰差陽錯真的翻盤了，大肆宣揚前朝的偉大。
袁謙感受著炙熱的陽光，本朝皇帝胡輕侯可不是那種會任由遺老遺少大肆宣傳前朝的白癡，任何懷念前朝的人縱然不曾被胡輕侯砍下腦袋，也會在集體農莊種一輩子地t。
一個官吏走了過來，道：“袁州牧，去交州的船已經準備好了。”
袁謙點頭，取過紙筆寫了封信給荊州的月白。
“本朝大業容不得一絲私情。”
她吹幹了墨，笑了笑，將信封好，道：“我們走。”
她已經是交州牧了，陛下剛取了交州就迫不及待的定州牧，這交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袁謙身上的鋒銳又濃烈了幾分，為了本朝的大業，交州絕不能有失！
……
十餘日後，荊州。
月白笑了：“袁謙是多麽的不信我啊。”
月白不曾發力攻打荊州楊休留在山區的殘餘勢力，是因為荊州大部分兵力都用來種地和戒備徐榮的數萬關中人了。
黃朝的糧倉就是無底洞，每次費力填滿了，眨眼就空蕩蕩了，月白怎麽可能不顧耕種，派遣大軍進入連綿的山區剿匪？
她冷笑著，不入深山剿匪還有另一個血淋淋的打算。
山區多有山民無視朝廷，不服王化，這些山民與楊休的餘孽相遇，又會如何？
月白絕不信山民與楊休的餘孽可以聯合起來，山裏本來就缺少耕地，吃食緊張，怎麽可能包容楊休的餘孽？
月白只是下令每年春耕秋收之時小股官兵如山燒糧和剿匪，就足夠將山民和楊休的餘孽盡數耗死。
月白有些得意，三年來看似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剿匪大功勞，其實山民和楊休的餘孽每一日都在流幹身上的鮮血，用不了多久就會完蛋。
她回顧左右官吏，道：“本將軍怎麽可能徇情枉法？汝南袁氏若是投降，但凡手中有本朝將士鮮血的，盡數殺了，其餘人一律在農莊種地。”
任峻茫然看月白，大驚失色道：“什麽？農莊？農莊的收成怎麽了！”
月白盯著為了新耕種的占城稻而幾日不曾好好休息的任峻，認真地道：“來人，送任峻去好好休息，他馬上就要暈倒了！”
棗祗小心翼翼地道：“我也要暈倒了，能不能也去休息？”
月白嚴肅地道：“做夢！”
棗祗嘆了口氣，占城稻在襄陽平原還是很適應的，一年種兩季絕無問題，但是拖拉機的損耗也因為兩季種植而提高了故障率。
他真誠地道：“能不能讓工部把拖拉機做得牢固一些？”那些竹制的零部件換成鐵的多好，每使用幾次拖拉機就要換竹制零部件煩不煩啊？
月白用力搖頭：“我問過了，若是換成鐵制零部件，拖拉機所過之處，地面將會被鐵板還要硬！”
工部為如何做出又輕，又牢固的鐵頭疼極了，胡輕侯只知道要增加高爐溫度，怎麽制造有更高溫度的爐子卻全然不知。
棗祗大聲嘆氣，隨手吃了一口冰淇淋，巨大問題沒有解決，吃冰淇淋也不香了。
月白轉頭看了一眼沈默的徐榮，道：“徐將軍南下之後，一切一定要小心在意，萬萬要保重身體。”
朝廷命令徐榮在秋後帶五千長安民眾南下入交州，這荊州的隱患立刻就沒了。
徐榮急忙微笑點頭：“是。”
黃朝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去交州，簡直是天恩浩蕩啊，他萬萬不能露出一絲的驕橫和自滿，若是被人以為他自恃武勇，他立馬就要一輩子躬耕田畝。
他豈能甘願從此默默無聞？
……
荊州南部的山區中，新袁氏三巨頭激烈地爭吵著，有時埋怨袁遺辦砸了事情，有時埋怨誰誰誰早年得罪了袁謙，有時痛罵袁謙不識好歹。
陳到默默地看著，這些廢物與袁公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他慢慢擡頭看天，主公！吾已經盡力了！
袁遺喝罵了許久，終於註意到了陳到，厲聲道：“陳到，你說，這是誰的責任？”
陳到轉頭，見袁氏三巨頭都在看著他，他慢慢地道：“我覺得……”
“……袁謙說得沒錯。”
袁氏三巨頭以及周圍數十個袁氏族人一齊惡狠狠盯著陳到，有人厲聲喝罵道：“陳到！你是不是收了胡妖女的錢財？”
有人須發皆張，厲聲道：“陳到，你不要忘記了，若不是我汝南袁氏，你此刻就是一個小流氓！”
有人指著陳到的鼻子大罵：“我早知道陳到靠不住！憑什麽軍中士卒與我們吃相同的夥食？我們是他們的主公！世上豈有主公與奴仆吃相同夥食的道理！”
好些原本不想參與呵斥的袁氏族人想到每日難吃的野菜饅頭，忍不住也冷言冷語。
一個袁氏子弟怪聲怪氣道：“陳到是想要收攏軍心啊。”
另一個袁氏子弟淡淡地道：“這人心啊，是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我汝南袁氏給與的恩德縱然比天高，比泰山重，哪裏擋得住人心的變故。”
一個袁氏子弟輕輕地道：“士農工商，誰在前，誰在後，必須分清楚，半分不可錯了。”
田豫大怒，若不是陳到下令所有人口糧都一樣，士卒早已造反了！這群廢物竟然還要責怪陳到？
陳到平靜地看著憤怒的袁氏子弟們，伸手制止想要喝罵的田豫，道：“其實，沮守在三年前就與我說了，想要活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隱姓埋名，在荊州的集體農莊種地。”
一群袁氏子弟的喝罵聲更加大了：“混賬！”“你果然是我汝南袁氏的叛徒！”
一個袁氏子弟對周圍的士卒們喝道：“來人，將陳到抓起來！”
四周的士卒一動不動。
那袁氏子弟提高了嗓門，厲聲道：“混賬！沒聽見我說的嗎？將陳到抓起來！”
四周的士卒依然一動不動，只是冷冷地看著那袁氏子弟。
所有的袁氏子弟臉色大變，袁遺厲聲道：“陳到，你想要反叛我汝南袁氏嗎？”
一個袁氏子弟退後幾步，厲聲道：“我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你知道背叛我汝南袁氏的下場嗎？”
另一個袁氏子弟厲聲道：“不忠不義之人，天打雷劈！”
牽招冷笑出聲，這些汝南袁氏子弟真是蠢透了。
陳到慢慢地道：“陳某受袁公路大恩，絕不敢背叛汝南袁氏。”
一群袁氏子弟頓時松了口氣，好些人的腰板都直了。
陳到繼續道：“但是，我軍已經到了絕境，唯有投降一條路了。”
一群袁氏子弟大怒。
陳到淡淡地道：“我軍早已糧盡，為了糧食與山民斷斷續續打了幾十次了，今年是再也不可能熬過冬天了，唯有投降。”
他環顧憤怒的袁氏子弟，忽然笑了：“其實，黃朝的政策只要稍微寬松一點點，流露一絲絲招降我軍的意思，我軍士卒就立刻盡數逃走了。”
汝南袁氏沒有袁基對袁謙說的三千精銳，唯有千餘士卒而已。
這千餘士卒能夠多年來不曾投降胡輕侯，以前是因為對汝南袁氏忠心耿耿，漸漸地是因為懼怕胡輕侯的心狠手辣。
曹躁被殺，文聘、華雄幾年過去不知所蹤，多半是在茫茫大山中病死餓死，或者被豺狼虎豹吃了。
被抓的楊休和曹躁的士卒更是盡數被砍下腦袋築京觀。
與胡輕侯廝殺時間最久的汝南袁氏的精銳哪裏還有活路？
“怕死”才有了聚攏在汝南袁氏身邊三年不離不棄的“精銳士卒”。
但是再精銳，再怕死，在持續三年的饑寒交迫之下也早已成了一灘麻木的爛泥了。
只要黃朝宣布“只誅首惡，餘者不究”，千餘汝南袁氏最後的子弟兵定然會全部潰逃投降，說不得還要砍下幾個汝南袁氏子弟的腦袋作為投名狀。
陳到微笑著，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道：“陳某今日來，就是為了親耳聽到朝廷不會殺了所有投降士卒的答覆。”
他對袁基轉述的袁謙的言語滿意極了，投降後種地，能夠吃飽飯，多好啊！
陳到無視汝南袁氏憤怒的表情，大聲道：“來人，吹響號角，聚集所有士卒！”
一群汝南袁氏子弟臉色大變：“你想要幹什麽？”
“弒主之人，人人得而誅之，胡輕侯絕不會接受一個叛徒的！”
汝南袁氏殘存的精銳士卒盡數趕到，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與乞丐無異。
陳到大聲道：“兒郎們，黃朝說……”
千餘精銳士卒一齊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陳到。
陳到大聲道：“……黃朝說，只要投降，就可以去集體農莊種地！”
千餘精銳士卒鴉雀無聲，然後漸漸地有人哭泣，有人嚎啕大哭，有人跪地痛哭。
陳到眼角含淚，大聲道：“兒郎們，跟隨陳某投降黃朝，以後好好種地吧！”
千餘精銳士卒一齊跪下，整齊地道t：“願意跟隨將軍！”
一群汝南袁氏子弟惡狠狠地看著陳到，有人顫抖著道：“陳到！汝安敢背主！”
有人臉色慘白，喝道：“陳到，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有人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想著當眾斬殺了陳到、田豫、牽招，斬殺了士卒中的刺頭，這千餘汝南袁氏最後的底牌自然能牢牢地握在袁氏的手中。
可看著千餘精銳士卒的呼喊，看著惡狠狠站在陳到身後的田豫、牽招，就是沒有勇氣拔劍。
陳到深深看了汝南袁氏子弟一眼，盡最後的義務，道：“諸位與我一起下山投降吧，集體農莊種地不是很難的。”
一群汝南袁氏惡狠狠地盯著陳到，眼看陳到沒有砍下他們的腦袋做投名狀的意思，氣勢立刻壯了。
有袁氏子弟喝道：“我汝南袁氏豈有屈膝投降之人！”
有袁氏子弟眼神中透著殺氣，道：“我汝南袁氏有袁謙和袁渙在朝為官，我等日後必然為官，而你等背棄了汝南袁氏，這輩子只能在農莊種地了！”
陳到笑著道：“只要有飽飯吃，種地有什麽不好的？”
他看著手掌，大聲道：“這手拿得起刀子，難道還拿不起鋤頭嗎？”
不少士卒大聲響應，再也沒有比吃飽飯更重要的事情了。
陳到帶著千餘士卒大步下山，心中想好了自己的未來，陳某絕不會隱藏身份，要殺要剮，黃朝只管下手。
但這千餘士卒一定要能夠平平安安的種地啊。
……
月白得知陳到率領汝南袁氏的千餘士卒投降，第一反應就是全部殺了，一群跟隨汝南袁氏頑抗到底的死硬分子留著幹什麽？
想到胡輕侯在交州的人手少得可憐，咬牙許久，下令道：“留下一半人打散了在集體農莊種地，另一半人跟隨徐榮去交州。”
又反覆叮囑徐榮：“汝南袁氏的士卒萬萬不可信任，不殺他們只是因為交州缺人種地，若是他們稍有異動，立刻殺了。”
徐榮重重點頭，心中對汝南袁氏最後的精銳頗有兔死狐悲之意。
月白瞧著徐榮鄭重的模樣，心中又覺得不妥了，不會給徐榮增加了造反的籌碼吧？
徐秀焱好不容易決定面對現實，放棄徐氏做皇帝的偉大事業，老老實實成為黃朝的一份子，見了月白狐疑的模樣，氣往上沖，厲聲道：“若是我徐氏要造反，第一個就殺了你！”
徐榮臉色鐵青，這侄女不坑死了他不罷休嗎？
月白心中反倒一寬，徐榮帶區區五千關中百姓南下，安能造反？
她冷冷地對徐秀焱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我饒你一只手都能秒殺了你。”
……
交州，交趾郡。
被胡輕侯萬分看重的廣寧煤礦終於找到了，拖拉機順順利利地開挖。
有拖拉機在，韓浩只是留了一些士卒警戒，大量的交趾百姓盡數留在集體農莊種地。
蔣幹抓著一把煤炭細看，他實在不懂煤炭，只覺手中的煤炭比自己在冬日用的煤炭似乎略微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記錯了。
韓浩也看了許久，用力搖頭：“我只知道煤炭是黑的，其餘一概不知。”
韓氏也算是小門閥，哪裏需要他親自經手煤炭？當真是完全不知道煤炭的好壞。
蔣幹無奈極了：“送給陛下禦定吧。”
忽然，遠處號角聲響起。
韓浩一驚，道：“有敵人！”
兩人拼命往農莊方向跑。
某個集體農莊內，徐商厲聲道：“列陣！”
數百個交趾百姓歪歪斜斜地站成了一排，手裏沒有長矛長刀，唯有鋤頭。
徐商厲聲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個交趾百姓齊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徐商聽著交趾百姓們的叫嚷聲，厲聲道：“準備作戰！”
遠處，一個士閥子弟帶著數百人向著集體農莊猛沖，他舉著長劍，厲聲叫道：“殺光了漢人！搶光糧食！搶光女人！”
數百賊人亂哄哄地叫著：“搶糧食啊！”“我要吃米飯！”
數百交趾百姓見了前方靠近的賊人，立刻有人腿腳發軟，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怎麽可能打得過賊人？
徐商大聲道：“只要我們陣型整齊，賊人就不敢靠近！挺起胸膛！嚇住賊人！”
數百交趾百姓秒懂，是生是死，最重要的是演技！
一個交趾百姓嗷嗷叫：“我是無敵的！”好像多叫幾聲就真的無敵了。
另一個交趾百姓手腳發抖，使勁拍自己的臉，此時此刻無論如何要鎮定，被看出了一絲破綻就會被賊人砍成十七八斷。
一個交趾百姓擠出最惡狠狠地表情：“我是殺人狂魔！”
隊列中，一個交趾百姓悄悄與同伴道：“我們不如投降吧……”打過來的一定是交趾本地人，難道還會為難交趾本地人了？
同伴驚呆了，回答道：“本朝大軍一到，投降的人要麽砍下腦袋築京觀，要麽逃到山裏餓死！”
附近好幾個想要投降的交趾百姓立刻打消了念頭，這些交趾賊人可以贏一時，難道還能贏一世嗎？要是這些交趾賊人真這麽厲害，就不會躲進山裏了。
“列陣！援軍就在附近，我們堅持片刻就有援軍趕到。”徐商的聲音傳了過來。
數百交趾百姓的心更加堅定了，沒得被一群賊人嚇一嚇就投降的，一時的軟弱只會被黃朝大軍砍下腦袋。
數百交趾百姓聲嘶力竭地喊叫：“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賊人遠遠地就看到前方有數百人列隊待戰，分分鐘就感受到了“精銳”的壓迫感，漸漸停下了腳步。
數百交趾百姓見賊人不敢沖過來，膽氣陡然壯了好些，果然列陣和裝模作樣是管用的，一定要嚇唬住賊人！
數百交趾百姓竭盡全力擠出最兇悍的表情！
遠處，一個賊人低聲道：“不是說都是我們交趾人嗎，怎麽看上去像是漢人官兵？”瞧這整齊的隊伍，以及每個人一模一樣的姿勢，妥妥的官兵啊。
另一個賊人仔細打量前方的交趾百姓，無論如何分不出是漢人官兵，還是交趾百姓，可那些人臉上的殺氣卻是親眼看到的，腦子有病才繼續向前。
一個賊人用力點頭：“一定是官兵，瞧那人齜牙咧嘴，想要吃人呢！”
有賊人對著交趾百姓用交趾土話大聲叫嚷：“都是自己人，不要聽漢人的，殺了漢人，交趾是我們交趾人的交趾！”
數百交趾百姓一動不動，好些人臉上露出了鄙夷，誰忒麽的信交趾人管交趾的鬼話！
交趾人管交趾，老子一年種雙季稻，卻窮得要餓死，漢人來了，老子一天有三碗野菜糊糊和六個野菜饅頭呢，你說老子信誰？
眼看數百交趾百姓移動不定，一群賊人驚疑不定，怎麽都不敢進攻。
一個賊人招呼左右，大聲呼喊道：“他們一定是交趾百姓，官兵不會拿著鋤頭的！”
一群賊人大叫：“沒錯！都是交趾百姓！”
一個賊人獰笑著對著一（群）交州百姓揮舞著手裏的刀子：“老子是砵藍街的扛把子山雞，你們聽過我的名字吧？老子要一個個殺了你們！”
另一個賊人大聲笑著：“拿鋤頭也想與我的長刀打，老子砍死了你！”
數百交趾百姓微微騷動，徐商厲聲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交趾百姓條件反射，厲聲叫道：“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數百賊人被整齊的口號嚇了一跳，有賊人低聲道：“真的是漢人官兵！”
那士閥子弟根本不在乎這些人是交趾人，還是漢人官兵，他只想殺入集體農莊搶些肉食。
那士閥子弟厲聲道：“殺！”
只要奪取了這個集體農莊，吃喝什麽都有了，若是裹挾了農莊的交趾百姓，說不定還能反攻縣城。
那士閥子弟傲然看著前方的交趾百姓，我士閥人才多得是，老子其實是軍神！
數百賊人亂哄哄叫嚷：“殺！”小心翼翼地前進試探。
徐商厲聲道：“向前三步！”
數百交趾百姓一齊向前三步，數百賊人一齊後退，緊張地盯著數百交趾百姓。
徐商厲聲道：“必勝！必勝！必勝！”
數百交趾百姓一齊叫嚷：“必勝！必勝！必勝！”在數百賊人數次不敢動手，並且不斷後退之下，士氣簡直爆棚。
徐商厲聲道：“殺！”
數百交趾百姓猛然向前沖：“殺！”
好些交趾百姓待沖出了數步才恍然醒悟過來，該死的，自己在做什麽？怎麽可以真的沖出去？
一個交趾百姓看著前方拿著明晃晃的刀子的賊人，瞬間感到全身無力，手腳發軟，一定會t被賊人砍死的！
無窮無盡的淚水陡然在眼眶中打滾，立刻就要滿溢。
前方拿著刀子的賊人怪叫一聲，扔下刀子就逃。
那交趾百姓怔怔地看著逃走的賊人，眼眶中的淚水瞬間換成了無窮的勇氣：“必勝！必勝！必勝！”
一個賊人原本想要廝殺，可身邊的賊人盡數都在逃跑，他只能跟著逃跑，不斷地埋怨：“你們跑什麽？我們有刀子！”
一個逃跑的賊人理直氣壯地反駁：“他們有鋤頭！你以為鋤頭打不死人嗎？”
其餘逃跑的賊人大聲附和：“為了幾個銅錢，至於拼命嗎？”
“說好了交趾百姓會投降，我們只要殺了漢人官員就行，沒說會遇到一群漢人官兵！”
那士閥子弟被一群賊人裹挾著逃跑，心中茫然極了，這就輸了？還沒開打就輸了？為什麽與書上寫得不一樣！
數百賊人不戰而退，數百交趾百姓齊聲歡呼，勇氣體力戰鬥力瞬間爆表！
“殺！”
數百交趾百姓奮力追殺賊人，但凡有落後的賊人就被無數交趾百姓鋤頭亂砸，死於非命。
徐商挺直了身體，再次堅定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男女，個個追求的都是吃飽飯，過好日子”的真理。
交趾人也好，林邑國人也好，草原人也好，大家都是為了幸幸福福的活下去啊。
徐商大聲叫道：“黃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是沒有公平，沒有集體農莊，平民百姓永遠不可能吃飽飯，只能看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只能看著豪門大閥的狗吃著牛排，只能看著豪華馬車駛入皇宮，未成年人撞死四十歲婦女。
無數交趾百姓大聲歡呼：“黃朝萬歲，萬歲，萬萬歲！”
遠處，一支軍隊陡然殺出，魏延厲聲道：“放箭！”
“噗！噗！噗！”數百賊人中幾十人中箭斃命。
其餘賊人淒厲叫嚷：“中埋伏了！快逃！”四散奔逃。
魏延只有幾十人，卻分兵追殺。
他毫不擔心：“一群潰逃的賊寇，比雞鴨還不如。”
交州南部三郡的地理太過狹長，西面全部都是山林，躲進山林的賊人多得是，魏延只能在各地安排少量士卒守城。
今日殺了一些賊人，這一夥賊人再也不敢來了，只要循著這群賊人受傷的血跡或者俘虜的招供，多半還能找到巢穴，再殺一批賊人。
徐商道：“魏將軍只管盡快適應這炎熱的天氣，這集體農莊絕不是一些士人的仆役和賊人可以打下來的。”
又過了片刻，韓浩和蔣幹帶著幾十人匆匆氣喘籲籲的趕到，見集體農莊沒有一絲的損失，這才大喜。
蔣幹大聲下令道：“但凡今日參與戰鬥的社員，每人加餐一個饢餅！砍下賊人頭顱者，十個饢餅！”
數百交趾百姓歡聲雷動。
消息傳開，各地的集體農莊內群情洶湧。
一□□趾百姓激動極了，隨隨便便就打跑了賊人，這饢餅實在是太容易得了。
一個交趾百姓面紅耳赤，大聲道：“一個饢餅！我從來不曾吃過饢餅！”
黃朝真是太有錢了，交趾的門閥老爺何時給過這麽厚的獎勵？
一個交趾百姓渾身發抖：“若是我打死了一個賊人，我就有十個饢餅了，我可以娶媳婦了！”
周圍的交趾百姓握緊了拳頭，別的集體農莊的百姓可以打死了賊人，自己又不少條胳膊少條腿，當然也可以，然後就有十個饢餅娶媳婦了！
一個交趾百姓踮腳望著四周：“為何沒有賊人來我們農莊？”
無數交趾百姓憤怒極了：“為何不來我們農莊？”
有交趾百姓滿地打滾，那些賊人憑什麽不來我們農莊，這不是欺負人嗎？
農莊管事只能安慰眾人：“只要我們好好種地，種出無數糧食，賊人一定會眼紅我們，一定會來搶我們，然後我們就能殺賊了！”
一□□趾百姓用力點頭，渾身充滿了幹勁，只要好好種地，賊人會來的，十個饢餅也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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