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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法!卻是男女平等的唯一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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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法!卻是男女平等的唯一辦法

冀州。

袁謙坐在一棵樹下, 望著遠處在田埂間忙碌的百姓。

禦史臺在黃國的作用就是督查各地官員,更有獨立的軍隊系統,頗有生殺予奪,位高權重的味道。

可是禦史臺的工作又極其尷尬。

黃國是舉國集體農莊體制, 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朝廷配給, 不存在自由流通的商業, 因此造成了人員也不存在自由流動。

那麽, 出現一個外地人頓時醒目無比。

原本應該悄無聲息暗暗調查官員、社會、民生等等的禦史在進入縣城的第一秒鐘就被公開了。

這還怎麽調查?誰知道在禦史身邊聊天的人是不是縣衙的官員?誰知道在街上散步的人是不是縣衙的官員的親戚?

禦史們調查當地官員的方式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悄悄接收安排在各地的太平教教徒的密報。

整個接密報的過程謹慎無比, 不僅僅存放情報的地址有數個, 禦史取情報的時候更是嚴格要求必須查清有沒有人跟蹤,有沒有人潛伏。

禦史臺的禦史標準工作操典中如何查看有沒有人跟蹤、有沒有人潛伏等等的內容足有幾十頁, 並且不斷根據實際情況增加更有效的方式,務求做到寧可不接收情報, 也決不能暴露情報交接點和交接人員。

如此詭異的工作方式造成了黃國的禦史們有極其嚴重的職業病。

黃國的官員們站起一起, 不用問來歷,但凡目光到處亂掃,一臉時刻準備拔刀子砍人的就是禦史臺的禦史。

今天, 袁謙坐在樹下,這個地點與情報接收地點完全不搭邊,屬於禦史日常迷惑當地官員的標準操作。

她悠閑地看著遠處忙碌的社員們,心中想著汝南袁氏子弟送給她的信件。

汝南袁氏子弟在荊州潰敗之後就有心投靠黃國,卻又擔心被胡輕侯追究, 患得患失之間自然聯系了袁謙探口風。

認真說,袁氏子弟其實不僅僅有袁謙在黃朝為官, 袁氏另一個分支的陳郡袁氏的袁渙也在黃朝為官。

有袁謙和袁渙順利為官的例子在,袁謙絲毫不覺得胡輕侯會為難汝南袁氏。

袁謙認真回覆汝南袁氏子弟的詢問t, 只要手中沒有黃國將士的鮮血,只管投靠黃國,一步登天入了體制內是不可能的,集體農莊的教書先生卻不是難事。

之後若是能夠好好學習格物道,或者從軍玩命,當官也沒有任何阻隔。

袁謙很高興汝南袁氏子弟終於想通了,雖然汝南袁氏子弟中腦殘的人不少,但是只要老老實實看清局勢,不再幻想,好歹能夠平安活到老。

袁謙雖然與袁基、袁韶、袁述不怎麽親近,但能夠看著三人的子女順順利利長大,多少心裏還是覺得欣慰的。

沒想到汝南袁氏子弟對只能在集體農莊教書非常不滿意。

汝南袁氏是什麽身份?四世三公!登高一呼就能召喚天下英雄討伐胡輕侯的超級大佬!

袁述麾下更有大將無數,與胡輕侯並列的中郎將皇甫高也不過是袁述的猛將而已。

如此高貴的血統憑什麽要在集體農莊教書?

沒得辱沒了汝南袁氏高貴的血統!

汝南袁氏投靠胡輕侯至少該從一郡的太守開始,這還是汝南袁氏品德高貴,願意委屈自己,不然至少三公九卿起步。

袁謙被汝南袁氏子弟的腦殘氣得渾身發抖,寫信嚴厲呵斥,若是不識相,那就去蠻夷之地餵蚊子好了!

汝南袁氏子弟對袁謙的翻臉極其震怒,回信中大罵袁謙身為分支子弟“僭越”了,分支有什麽資格呵斥主支?還有一絲一毫的禮儀嗎?

袁謙惡心壞了,有心再也不理睬這些腦殘,任由他們去南面餵蚊子,是不是死上幾個人才知道汝南袁氏毫無選擇餘地?

可是想到袁基、袁韶、袁述的孩子們終究糯糯地喊過她姑姑,心中又有些不忍,成年人都熬不過南面的疾病,小孩子的性命更是危在旦夕。

於是,袁謙只能不斷地寫信勸他們認清形式,這世上已經沒有了汝南袁氏的容身之地,哪怕還有,那也是她袁謙是主支,其餘人都是旁支。

可惜腦殘之所以無敵,就是因為腦殘的腦回路不一樣,任由袁謙從幾百個角度要求、懇請、命令汝南袁氏子弟立刻老老實實投降,腦殘們就是無法被說服。

袁謙唯有長嘆,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了,南面的蚊子和疾病應該也在減弱,一群小孩子死於疾病的可能性也在降低,或許她有更多的時間與腦殘們糾纏。

她望著遠處一臉幸福的農莊社員們,真心對汝南袁氏子弟們失望極了,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就只剩下這種貨色了?

還不如一群不識字的普通人能夠適應環境,看清世界。

遠處,一個社員飛快地向地裏跑,大聲地叫著:“郭二毛,郭二毛,你家媳婦要生了!”

地裏一群人頓時炸鍋了:“二毛,快!快!”“我去通知二毛他爹!”

郭二毛楞在那裏,喃喃地道:“為什麽是今天?為什麽是今天?”

一個社員叫道:“你還楞著幹嘛?快去縣裏啊!”

那郭二毛這才醒悟過來,拼命地向縣城跑去。

有社員催促著其他人:“你們跟上去看著,若是要幫忙只管喊一聲。”

“地裏的活我們會收拾的!”

“等會我們就來!”

袁謙看著地裏的社員們有的歡笑著跟在郭二毛身後,有的笑著收拾地裏的農活,心裏有些止不住的溫暖。

新生命啊,真好。

她緩緩起身,也向縣城走去。

黃國所有孕婦都會統一安排在縣城待產,有專業的穩婆,有各種照顧,完全不用擔心。

袁謙想著那郭二毛嘴裏的“為什麽是今天”,心中略微有些緊張,難道那孕婦的待產期還差得很遠?所以郭二毛才會在地裏幹活,而不是留在縣城?

她加快了腳步,心裏默默祈禱,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待袁謙到了縣城,產房外已經圍了一大群人,個個焦急不安,卻又帶著喜色。

袁謙站在角落,只看了一眼產房外的穩婆們鎮定自若,心裏立刻就放心了,微笑著等候著分享喜悅。

郭二毛不斷地徘徊,臉色鐵青,不斷地道:“為什麽是今天?為什麽是今天?”

一個中年婦女大聲道:“莫要擔心,我家美萍一定會生兒子的!”

一個少女傲然看著四周的人,大聲道:“沒錯,大姐一定會生兒子的!”

她得意地背誦道:“七七四十九,問娘何月有。減去生母歲,又加一十九,最後看得數,單是兒子雙是女。”【註1】

那少女大聲道:“我大姐就該是個生兒子的!”

一群娘家人用力點頭,黝黑憨厚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

郭二毛臉色略微好看了一些,可另一個中年婦人卻道:“胡說!今日是大兇裏,不宜生孩子,生出來就是女兒!”

她厲聲道:“原本是兩天後生孩子的,那就是大吉日,生出來必定是兒子!”

郭二毛和一群男方的親戚臉色極其難看,好幾個人惡狠狠地道:“為什麽是今天生?為什麽就不是兩日後?”

“若是生了女兒,如何是好?”

一群女方的親戚拍胸脯保證:“親家不用擔心,我家美萍是生兒子的命,絕不會錯的。”

角落,袁謙冷冷地看著這些人,心中對新生命降臨的歡喜早已消失,唯有極其的厭惡和惡心。

黃朝立國都已經六年了,朝廷中到處是女官女將女管事,為何還會有人以生兒子為榮?

黃朝產婦生女不是有更好的待遇,還有掛牌匾的規定嗎,為何還會有人覺得生兒子才是最重要的?

這冀州不是革命老區嗎,不是對黃朝最忠心,最早實現“雞蛋自由”的州郡嗎,為什麽還有這麽多人與黃朝男女平等的律法格格不入?

袁謙冷冷地站在一角,深深感覺到了官府的失職,不是讓人吃飽飯就夠了的,最重要的是讓人思想上更文明,更進步。

不時有穩婆從產房內進出,男方的親戚們用最諂媚的笑容給穩婆遞吃食和銅錢:“可生了?是男是女?”

穩婆搖頭:“還沒生呢。”

有老年婦人微笑著安慰其他人道:“莫要急,莫要慌,我家供著送子觀音呢,該燒的香,該供的吃食,從來不曾落下過,觀音菩薩一定會保佑我們家得個男孫的。”

一群人用力點頭:“沒錯,菩薩一定會保佑生個男孫的。”

袁謙冷冷地看著他們,就沒有一個人關心母子平安嗎?

她握緊了拳頭,今日一定要看到最後!

不知道過了多久,產房內忽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產房外焦躁不安的人瞬間沸騰了:“生了!生了!”

有人對著產房大聲叫嚷:“是兒子還是女兒?”

有人握緊了拳頭,神情猙獰:“兒子!一定是兒子!”

有人臉上勉強帶著笑容,可任何人都能看出笑容背後的不安。

片刻後,一個穩婆走出了產房,大聲道:“是個聰明可愛的閨女。”

產房外瞬間沒了聲響。

數息後又爆發出激烈的吼叫聲:“我就說不能今天生!”

有人滿臉通紅,目眥欲裂:“為什麽是閨女?為什麽是閨女!”

有人幽幽長嘆:“今天真的是大兇啊,怎麽會算錯呢……”

有女方的親戚尷尬地看著四周的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產婦的妹妹一臉迷惘:“怎麽會是女兒?口訣不會錯的啊,怎麽回事?”

一個老婦人跌坐在地,捶胸嚎啕大哭:“我家祖祖輩輩投胎都是兒子啊,為什麽會是女兒呢?為什麽?為什麽?我家造了什麽孽啊!”

四周的女方親戚頓時臉色更加尷尬了。

一個老頭用力扯那老婦人,嘴裏呵斥道:“你這婆娘怎麽還待在這裏?農莊的活不幹了?這個月的上等口糧不要了?家裏的門還沒鎖呢。”

女方的親戚笑容中的尷尬都要掉到了地上了。

一個男子訕訕笑著道:“不要緊,我家美萍命裏註定是有兒子的,頭胎是女兒也不打緊,讓美萍繼續生,一定會有兒子的。”

一個婦人的臉上滿是真誠和自信:“沒錯,看美萍的屁股就是生兒子的相!下一胎一定是兒子!”

產房內,產婦的哭泣聲傳了出來:“為什麽是女兒?為什麽是女兒?我應該生兒子的!‘七七四十九,問娘何月有。減去生母歲……’”

產房外,一直臉色發黑,一言不發的郭二毛陡然提高了聲音罵道:“哭?你還有臉哭!”

產房內孕婦的哭聲更加大了:“我真的該生兒子的!真的!”

袁謙冷冷地聽著,原本心中對嫁給了一家兒子t寶的孕婦深感同情,此刻卻殺氣四溢。

有些人的思想對得起TA的苦難!

她憤怒地轉身,這才發現不經意間垃圾桶邊站了一個穩婆。

袁謙一楞,陡然心中冰涼。

產房內,一個穩婆走了出來,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對產房外的眾人道:“若是你們不要女兒,就兩百文賣給了衙門,這女孩子的死活從此以後與你們無關。”

一個男方親戚大聲道:“賣了!賣了!留著幹什麽?”

一個女方親戚板著臉,大聲道:“當然賣了,誰要留著女兒,不怕晦氣嗎?”

產房內,孕婦大聲叫著:“賣了!賣了!我只要兒子!我不要賠錢貨!”

穩婆見男女方意見一致,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道:“那就兩百文成交。”

站在垃圾桶邊的穩婆飛快走近,取了兩百文交給郭二毛,大聲道:“錢給你了,數數,從此以後這女嬰就與你們無關了,是縣衙的人了,若是誰敢傷了她一根頭發,縣衙就打死了誰!”

一群男女方的親戚亂糟糟地道:“不是我家的孩子,打她做什麽?”

“取了錢,還不快走!”

“這女嬰不是我郭家的人,不入我郭家族譜。”

“回農莊,真是晦氣!”

男方的人盡數走了,哪怕那郭二毛也不曾留下。

女方的幾個男丁跟著男方去了,走出老遠,依然可以聽到女方的男丁大聲道:“……我家美萍命裏有兒子的,還有兩個呢!不用擔心……”

“……我家美萍年紀輕,第二胎一定是兒子……”

眼看產房外只有幾個女方的女眷,這才有穩婆抱著女嬰出來,更有兩個穩婆一左一右護著抱著女嬰的穩婆,警惕地看著女方的女眷,匆匆離開。

女方的女眷看都不看那女嬰,湧入了產房內。

有人大聲呵斥:“為什麽生不出兒子?你是不是沒有按照規矩上香?”

有人惡狠狠罵著:“老母雞都會下蛋,你兒子都不會生,要你什麽用?”

有人安慰著:“沒關系的,你命裏有兒子,一定會生出兒子的。”

那產婦大聲道:“沒錯!我是生兒子的命,我一定會有兒子的,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我一定會生出兒子的!”

一群女方的女眷大聲讚揚:“對!努力生,一定會生出兒子的!”

袁謙實在聽不下去了,為何一群被人歧視的女人拼命地想要生兒子,拼命地歧視女兒,甚至拋棄女兒?

自己受過的苦為何要延續到下一代身上?難道不該是不讓自己受過的苦在自己的女兒身上繼續下去嗎?

產房內,一個婦人大聲道:“美萍,你要記住,身為女人就是踩進了地獄!”

“女人唯一擺脫地獄的辦法就是生兒子!”

“生了兒子,你就是人上人!”

“你這輩子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你這輩子只剩下享福!”

“沒有兒子,你就要被公公婆婆丈夫指著鼻子罵,大冬天在河邊哆哆嗦嗦地洗衣服!”

“有了兒子,你就可以指著公公婆婆的鼻子使喚他們,因為你替他們家生了兒子,傳宗接代了,再也沒有比這大的功勞了!”

那婦人大聲地道:“所以,你一定要生出兒子,沒有兒子就繼續生,生到有兒子為止!”

“記住!”

“生兒子是女人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沒有兒子,你這輩子都會待在地獄中!”

一群婦人大聲附和:“這是我們過來人的金玉良言,你一定要記住了!”

那產婦用虛弱地身體發出了令人震驚的音量:“放心!我會不停地生,直到我生出兒子!”

袁謙站在產房外,可以看到產婦臉上的堅毅,產婦女眷們說出真理的自豪,產婦妹妹嚴肅又認真的臉。

她渾身發抖。

有些人吃飽了飯,依然不是人;

有些人嘴裏喊著男女平等,為別人家的女兒考中了科舉而歡呼,心裏依然想著只有兒子才是寶;

有些人學著格物道,看著女夫子、女管事、女官員威風八面,心裏想的不是“為女者當如是”,而是男人就是比女人強,男人就是比男人高貴。

這樣的世道,吃飽穿暖又有什麽意義?只是多出了一些吃飽穿暖的牛羊而已。

袁謙大步轉身去了縣衙,厲聲道:“取紙筆來,本官要寫奏本!”

縣衙內的官吏震驚極了,禦史要當著本地官員的面寫處罰的奏本,這是查到了多麽嚴重的大罪啊!本縣的官員會不會人人腦袋落地?

袁謙奮筆疾書:“……無數次的積累才有了傳統……每一個傳統都是祖祖輩輩言傳身教的……”

“……朝廷再親,能親得過爹娘?”

“……朝廷再為百姓考慮,能夠比得過爹娘?”

“……是爹娘養大了子女,還是朝廷養大了子女?”

“……世人信爹娘而遠超朝廷……”

“……外婆說女人唯一翻身的機會是生兒子;娘親說女人唯一翻身的機會是生兒子;女兒難道還能不信?”

“……凡夫俗子眼中,祖祖輩輩幾百年的教訓就是兒子才是女人改變命運的機會,經歷了千百年的考驗;本朝立國不過六年,何以敢與千百年的經驗相比?”

“……華夏有陋習,嘴上一套,心中一套,嘴上高喊男女平等,心裏卻堅信男尊女卑……”

“……眼睛看著女子為官為將,高高在上,接受眾人跪拜,縱男子也要匍匐在地,心中卻想著豈有此理……”

“……更有女子想著自己苦了一輩子,為何別的女子可以不受苦?自己的苦豈能自己一個人品嘗,務必要所有女子都受苦這才甘心……”

“……遠望陛下車駕,心中羨慕,‘彼可取而代之’者少之又少,六年間早已盡數在陛下朝廷之中,剩下之女子盡是鄙夷我朝違法世俗,壞女子名譽,亂天下綱常之人……”

“……偶有少女讀格物道,學男女平等之術,聞男女平等之言,見男女平等之事,欲學本朝女官女將,與男子並駕齊驅。”

“卻被身邊父母叔嬸姐妹或嘲笑羞辱,或‘好言相勸’,或‘諄諄教導’,終於相信‘人多就是道理’,‘親人不會害你’,繼而成為螃蟹簍中的螃蟹,拉扯住其餘想要掙脫束縛的人……”

“……如此世道,給TA們吃飽了飯又有什麽意義?”

“……天下愚蠢之人遠多於聰明智慧之人,以本朝數之,女管事女官女將幾何?數千?數萬?”

“……本朝有多少愚蠢之人?數百萬,數千萬?”

“……本朝女官女將女管事的後代能有幾人,本朝愚蠢之人的後代又是幾人?”

“……孰能保證本朝女官女將女管事的後代身處愚蠢之人的染缸,耳濡目染,不曾變成愚蠢之人?”

“……五十年後,本朝女官女將女管事盡數亡故,世上聰明之人又有幾人?蠢人又有幾人?本朝民間會不會在無人真心覺得男女平等?”

“……本朝男女平等之法會不會名存實亡?”

“……陛下以為拖拉機出世,地裏最辛苦的工作再無體力的區分,而集體農莊男女都有衣食,民間再無生兒才是壯勞力之念;”

“……陛下以為男女皆可當官、為將,煊赫一方,民間再無重男輕女的根基。”

“卻不想江山易改,人心難變。千年世俗豈是陛下短短十年可以改變的?”

“……陛下欲本朝開萬古之先河,人人公平,僅以兵強馬壯,驍勇善戰,格物治世,倉庫充盈,只怕未必可成……”

“……以微臣之見,當以更激進的手段摧毀千年的習俗,立百年根基,而後才能真正定萬古之國策。”

洛陽收到袁謙的奏本,立刻引起了轟動。

冀州作為革命老區猶且如此,何況其他地方?

甚至不需要嚴查,只需要統計各郡縣收養的棄嬰就能知道這世道到底有沒有男女平等。

這黃朝美好的盛世的外表下,竟然糜爛不堪,搞不好五十年後就要亡國了?

駱統臉色鐵青,喃喃地道:“昔年我親眼看見平民百姓不堪朝廷稅賦,生下孩子,不論男女盡數溺死,如今國泰民安,糧食滿倉,人人吃飽喝足,卻不想棄女嬰者日眾……”

“……這……這……”

駱統眼睛血紅,厲聲道:“愚民不可計事!”

一大群官員用力點頭,每次覺得百姓被教化了一些,變得仁慈善良智慧了,然後總有一些事情跳出來打臉。

百姓依然是那些愚蠢的百姓,惡習依然是那些惡習,人性依然是那醜t陋的人性。

唯一改變的是吃飽喝足之後,再無“貧窮導致的悲哀”可以遮掩。

一個官員大聲道:“陛下,天下百姓以生兒子為貴,不如我等釜底抽薪,本朝所有嬰兒盡數由朝廷撫養,十八歲之前不見父母,或者每十日可見父母,如何?”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雖然這個辦法有些沒人性,本質上是將人當做了生育機器,生了孩子就完成了任務,但是,這個毫無人性的辦法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一個官員認真思索,道:“朝廷從小撫養,父母親人只能十日見一次,如此,父母的無恥卑鄙的念頭和社會惡俗對孩子的影響就會無限縮小。”

“只要操作得法,一代人後就再無惡習。”

另一個官員邊想邊道:“朝廷嚴令為人父母必須有‘父母資格證’,卻擋不住人說一套,做一套。若是從嬰兒出生起就與父母親人隔離,那麽父母資格證也不需要了。”

一個官員皺眉想著,道:“養育孩子若是產業化,倒也不需要朝廷花多少心思,自然會有一整套的規矩。”

他轉頭在人群中尋找,不曾找到舒靜圓,當年舒靜圓負責撫養孤兒和棄嬰,有現成的一整套規則,拿來略作修改就成。

好些官員紛紛支持,愚民不可計事,不如剝奪了愚民養育教導子女的機會,由朝廷養育出更好的子民。

一個官員道:“財產和權力的繼承也會不再成為問題,子女都沒感情,甚至不知道誰是自己的孩子,哪裏還會有權力和財產的繼承問題?”

“門閥世家不攻而破。”

另一個官員冷冷地道:“也不需要擔心那些百姓造反。”

“百姓都是烏合之眾,有人不需要養育子女只會歡喜,有人沒有子女被剝奪,只會覺得事不關己,有人想要鬧事,卻猶豫不決,希望別人出頭,自己占便宜。”

“最後敢於站出來鬧事的人少之又少,殺了之後還有誰敢站出來?”

一群官員自信無比,爛尾房這麽大的事情都不曾掀起風浪,世上的百姓就是烏合之眾。

胡輕侯深思許久,搖頭道:“朝廷撫養孩子之事萬萬不可行。”

她看著一群不以為然的官員,淡淡地道:“若是生了不需要撫養,百姓會不會無窮無盡地生孩子?”

“生而不養,孩子與自己毫無感情,養老指望不上,會不會幹脆不生?”

“這些還都是小事。”

胡輕侯認真地問道:“若是所有人不需要撫養孩子,會不會形成對‘家庭和倫理’的沖擊?”

“家庭觀念會不會大變?左右親人二字不存在,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哪裏還有家庭?”

“會不會出現許多沒有丈夫的孕婦?‘父親’一詞會不會成為世界非物質遺產?”

“既然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自己是最重要的,夫妻觀念會不會大變?會不會將夫妻視為單純的□□,然後一天換三個?”

“男不知自己有後,女不知道是誰的後?”

“既然世上只有自己最重要,一切追求、倫理、觀念會不會都圍繞自己,而不考慮任何他人?”

“世上還會有為了民族、國家、人類考慮和奉獻的人嗎?”

“普通人不知道自己的子女是誰,不關心自己的子女是誰,會不會出現年齡跨度大的男女成親後發現其實是父女、母子的□□慘劇?”

“若是跨年齡成親的比例不大,那麽兄弟姐妹之間呢?”

“普通人無法知道自己的子女是誰,難道權貴還能不知道?”

胡輕侯淡淡地道:“你們的子女被‘充公’了,你們不會找同僚托關系,確定誰是自己的子女,不會找各種理由超出規定次數與子女接觸培養感情?”

“這以後是不是只有權貴有家庭觀念,平民連家庭都不配有了?”

“朕再說一個黑得發亮的觀念。”

“一個人做事情的時候需要考慮後果,後果除了自己承擔的,還有家庭承擔的。”

“家庭、子女、家族都是一個人的軟肋。”

“朕有軟肋,你們就沒有?”

“若是一個人沒了軟肋,會不會稍有不滿,就在街上殺人放火?”

“朝廷沒了誅滅九族、滿門抄斬、禍及子孫等等手段,是不是會少了很多有用的手段?”

胡輕侯輕輕嘆氣,道:“朕知道用子女家人為軟肋的手段很下作,卑鄙無恥。”

“但是在百姓有更多的追求之前,知道除了家人、血脈還有更重要的思想、精神等等之前,朕似乎唯有用這個無恥的手段才能威脅百姓。”

一群官員嘆息,朝廷就是明知道無恥卻只能繼續執行的狗屎組合體啊。

胡輕侯認真地道:“朕確實想簡單了,高估了世間的世俗和百姓的理智。”

“朕給了男女平等的律法,給了男女同樣的出路,卻不曾想到百姓眼中朕極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現的瘋子,絕不可能與民間的千年智慧相提並論。”

胡輕侯微笑著道:“其實百姓的顧慮是對的。”

“老實說,朕也不知道黃朝能夠走多遠,走多久。”

“朕只是將自己作為開道者,沒想過黃朝能夠延續萬年,所以朕的很多政策只是開了頭,沒想著嚴查執行。”

“這是朕的錯。”

“朕決定改正。”

胡輕侯眼中閃爍著光芒,淡淡地道:“從今以後,朕的話就是天理,必須執行到最細微處,誰敢陽奉陰違,口是心非,就殺了。”

胡輕侯嘴角帶著惡狠狠地笑:“袁謙以為百姓不好管理,本朝五十年後就要江山易色,那是袁謙不懂得暴君之道。”

“朕不在乎百姓是不是敷衍朕,口是心非,嘴上一套,心裏一套。”

“朕只管殺。”

“誰不把朕的聖旨當回事,朕就不把誰的腦袋當回事。”

胡輕侯厲聲下令:“來人,傳旨!”

“各地嚴查重男輕女,但凡有查實,不論男女,不論年紀,盡數送去挖礦一個月。”

“若是一個月後依然有重男輕女之言行,那就去一輩子挖礦吧。”

胡輕侯大笑:“朕的萬裏江山何處不能埋賤人?讓賤人埋在朕的寶貴礦場之內,而不是殺了餵狗,朕還是很仁慈的。”

一群官員淡定地看著胡輕侯,雖然胡輕侯認為嬰兒交給朝廷撫養就會冒出無數問題有些不可理喻,但是確實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家庭觀念和倫理觀念是千餘年形成的觀念,一旦變化帶來的沖擊巨大無比,誰知道會不會釋放出洪水猛獸,謹慎一些未嘗不可。

……

數日後。

無數百姓聚集在縣衙前的高臺下,縣令俯視眾人,大聲道:“朝廷有新的法令。”

無數百姓淡定極了,早知道這麽大規模的聚集不是要淩遲罪犯,就是有新的律法要頒布。

有百姓感受著秋風,淡定地道:“這次又是什麽新的律法呢?”

“本朝什麽都好,就是律法多如牛毛不好,百姓一不小心就犯法了,然後不是挨板子就是砍頭築京觀。”

一群百姓點頭附和,多少在前朝甚至千百年都不犯法的事情,到了本朝竟然是犯法要砍頭的,老百姓在本朝真是倒黴,人身權力被剝奪了大半。

一個百姓低聲道:“本朝陛下不是萬歲,是萬法。”

一群百姓低聲笑著。

另一個角落,有百姓道:“我猜這次一定是皇帝大婚,所有人發三斤豬肉。”

一群百姓大笑。

人群中,數個太平道信徒臉色鐵青,竟然有這麽多人對朝廷對陛下不恭敬?銅馬朝何時有這種情況?為何吃飽喝足的黃朝卻有如許多的刁民!

一個太平道信徒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立刻稟告禦史臺,該殺殺,絕不能手軟。

高臺上,縣令淡淡地道:“本朝律法,男女平等,但凡有人有歧視女子,男子為貴的言行,不論年齡,不論男女,盡數挖礦一個月。”

“若依然死不悔改,那就終生挖礦。”

無數百姓愕然,許久,有人大聲問道:“縣令老爺,什麽是歧視女子,男子為貴的言行?”

無數百姓用力點頭,本朝經常出亂七八糟,違反世俗倫理的律法,而且根本不顧百姓反對,所有人都習慣了。

這次朝廷頒布不得歧視女子,不得男子為貴等等毫不稀奇,很多百姓更是覺得早知如此。

當今天下牝雞司晨,出臺t不得歧視女子,不得男子為貴的言論簡直太合情合理了,若是論奇怪,反倒奇怪為何拖到如今才出臺這類律法。

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也不在乎朝廷多一條狗屎律法。

但“下有對策”歸“下有對策”,新律法的細節必須問清楚,不然不知道何時就會跳坑。

高臺上,縣令大聲道:“比如說生女嬰晦氣!”

無數百姓大聲喧嘩,這也算?

“比如女兒沒飯吃,兒子有飯吃;”

“比如女兒穿破爛衣衫,兒子穿新衣衫;”

“比如兒子犯錯沒事,女兒犯錯挨打;”

“比如兒子都是對的,女兒都是錯的……”

縣令一口氣說了幾十條細節,臺下無數百姓目瞪口呆。

有百姓滿臉通紅,厲聲道:“給兒子多吃點也要挖礦?我自己的兒子,給他多吃點有什麽錯?”

另一個百姓臉色鐵青,叫嚷道:“女兒是姐姐,照顧弟弟多吃點有什麽錯?”

又一個百姓憤怒無比道:“我怎麽教兒女,朝廷也要管?”

高臺上,縣令冷笑:“朝廷不是征求你們的意見,是命令你們!”

“以後誰敢違反朝廷律法,等著挖礦吧。”

有百姓陰陰地笑,別看律法森嚴,但是只要朝廷沒有千裏眼,順風耳,哪裏可以能管得到百姓的真心和言語?

誰不是嫻熟的掌握了嘴裏一套,心裏一套的技能?量朝廷也無可奈何。

高臺上,縣令惡狠狠地看著眾人,作為知道事情起因的官員,他心中唯有無比的憤怒。

朝廷下令嚴懲重男輕女有用嗎?只怕是沒用的。

那些重男輕女的人多半會將女孩女嬰賣給衙門,如此一勞永逸。

朝廷敢不收女孩女嬰嗎?

那只怕要屍橫遍野了。

縣令冷冷地看著刁民們,心中覆雜無比,對無奈的朝廷的委屈,對愚昧的百姓的痛恨,對冰涼的世界的絕望,糅合在一起,幾乎無法分開。

……

洛陽。

胡輕侯悠悠看著天空,用砍砍砍只能從表面上阻止“重男輕女”的世俗,未必能夠真正接觸深層次的世俗觀念。

要怎麽才能真正男女平等?

胡輕侯閉上眼睛許久,猛然睜開,綠油油的兇光四射:“朕差點忘記了解決重男輕女的決定性法寶了。”

數日後,朝廷宣布新的法□□生育!”

“百姓未有軍功,未有秀才以上功名,終生只有一胎子女陪伴身邊。”

“若有二胎,不論第一胎是男是女,是生是死,自二胎出生之日起,朝廷奪而養之。”

天下無數百姓憤怒得渾身發抖,人類有史以來不曾聽說過如此卑鄙下流的律法!

有百姓厲聲叫道:“朝廷管天管地,竟然要管老子生孩子?”

有百姓大叫:“大夥兒去抗議!推翻了這個狗屎的朝廷!”

然後所有人認真地期盼地看其他人,快去造反啊,快啊!

可惜沒有人是蠢貨。

半日後,一群士卒沖進了某個集體農莊:“張二狗,王鐵蛋,馬二水……全部拿下了,淩遲了!”

張二狗等人哭天喊地:“我犯了什麽罪?”

士卒冷笑:“張二狗蓄謀造反!”

“王鐵蛋大不敬罪!”

“沒有殺全家已經是朝廷的恩澤,跪下謝恩吧。”

看著集體農莊新增加的京觀,無數社員厲聲喝罵:“這些王八蛋竟然敢對陛下大不敬,應該殺九族!”

“沒有黃朝就沒有我們,竟然想要造反,陛下為何如此仁慈沒有殺他全家?”

“誰敢造反,我就殺誰全家!”

一轉身,無數社員臉色鐵青,狗屎!吃得太飽,忘記本朝沒人性了!

一群官員同樣大驚,不要人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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