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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破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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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破兩城

益州, 巴郡,宕渠縣。

夜色深沈,一個男子悄無聲息地到了城墻下,四處張望, 沒有看到什麽惹眼的東西, 悄悄向身後揮手。

數個家人飛快跑到了男子身邊, 將手裏的梯子架在了城墻上。

那男子揮手, 幾個家人拼命攀爬,有人很快到了城墻上, 伸手拉扯城墻下的家人, 有人手軟腳軟,怎麽都無法在梯子上前行。

下方, 那男子使勁地托爬不上去的家人,臉孔漲的通紅。

終於, 一家人都上了城墻, 然後那男子俯身將城墻上的梯子收到了城墻上,又在城墻的另一個方向放下了梯子。

一家人帶著歡喜,飛快地沿著梯子翻下了城墻, 而後拋棄梯子,飛快向西面跑去。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若不是親眼看到,幾乎沒人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長長的城墻的另一個角落,同樣有人重覆著類似的事情。

某個人腳下一崴, 就要慘叫出聲,卻被附近的人死命地捂住了嘴。

家人的嘴唇貼在他的耳邊, 低聲道:“不要出聲。”

那崴了腳的人疼得額頭都是汗水,卻用力點頭, 滿臉惶恐。

城外,有人帶著家人拼命地跑,轉頭回望黑漆漆的城池,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低聲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逃出來了。”

一家人用力點頭,笑容中滿是劫後餘生。

一個老人低聲罵著:“王八蛋,竟然不許老百姓投降!老子若是年輕了幾十年,非要砍死這些王八蛋不可!”

附近的百姓聽見了,一齊義憤填膺地點頭。

自古大軍殺入蜀地的數不勝數,整個天下的戰爭更是貫徹人類歷史,何曾聽說打破城池後不許百姓投降的?

百姓老老實實地在城內待著,誰贏了就向誰投降,向誰繳稅,這不是人類戰爭史的準則嗎?

黃國的狗賊們破壞了百姓做墻頭草的規則,嚴格下令凡是三通鼓響內不投降的城池盡數屠城,雞犬不留,這簡直毫無人性!

益州大軍絕不可能在三通鼓響內投降,也絕不會允許益州百姓開城門投降,益州百姓在一場九成九會輸的戰爭中,除了逃出城池,在曠野間自求多福,還能如何?

宕渠縣的百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在夜晚悄悄逃離城池。

有百姓一邊向曠野中奔跑,一邊咒罵著劉寵和胡輕侯:“兩個人都是王八蛋!”

無數人眼看距離城池已經遙遠,大聲附和著咒罵:“當官的都是王八蛋!”

一個屠城,一個堅壁清野,誰都沒將百姓當做人,不是王八蛋是什麽?

宕渠縣內,王平穿著鎧甲進了衙署,見夏淵亭平靜地翻看著兵書,神態悠然。

王平嘆了口氣,道:“到明日,只怕城內十室九空。”

夏淵亭的眼睛不曾從兵書中挪開,淡淡地道:“又有什麽不好?”

王平輕輕搖頭,從良心上講,他讚同夏淵亭的處理方式,打仗是士卒的事情,至少也是青壯的事情,與普通百姓何幹?

不論是強行將十三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女盡數征入軍中,還是坐視百姓們在城破的時候被屠城,都不是一個有良心的人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

可是,胡輕侯大軍從長江殺入益州,面對的是平坦的成都平原。

作為成都平原的東面入口的宕渠縣周圍無高山無大江,唯有一條彎曲得像狗牙齒的、狹窄到向巴江,根本沒有任何防守的天險。【註1】

就這狗屎一般的地理條件,除了調集大量的人手嚴守城池,期盼“堅壁清野”起作用之外,還能如何?

沒了大量的百姓作為守城的消耗品,又如何守城?

王平看著夏淵亭平靜的臉,緩緩地在他身邊坐下。

夏淵亭是個有良心的將領,他也是。

兩個有良心的將領在亂世中除了被殘暴的敵人殺了,還有什麽選擇嗎?

兩人靜靜地坐著,任由城內百姓悄悄翻墻逃走,作為宕渠縣守將,他們能夠做的只有這麽多了。

燭光中,王t平忽然問道:“老夏,你到底為何不投降胡輕侯?”

與夏淵亭搭檔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他能夠從夏淵亭的言行中看出很多東西。

王平淡淡地問道:“你絕不是因為胡輕侯是女人就看不起她,認為女人低賤,不配站在男人頭頂的人。”

王平知道天下有無數人反對胡輕侯的理由僅僅是胡輕侯是女人。

益州就有不少將領無法接受胡輕侯是女子而站在男人頭頂。

王平對胡輕侯稱帝,女子當官,當兵等等說不清是排斥、接受,還是什麽。

益州達官貴人之間自然是死守儒家禮儀,不接受任何貴女出席有外男的宴席,但是平民之間就沒這麽講究。

益州蠻夷之中又多有女子為將或者為頭領,不免進一步影響民間,這益州民風算是比較能夠接受女頭領,女官,女皇帝的了。

而王平一族其實是漢化的蠻夷,雖然幾代人都在努力學習漢人的禮儀,努力擺脫蠻夷的身份,可是面對胡輕侯女子稱帝,王平的感受就覆雜了。

儒教、家族、民風似乎對女子稱帝充滿了矛盾。

夏淵亭聽到王平的疑問,笑了,輕輕放下手中的書本,轉頭看著王平,認真地道:“其實夏某很佩服胡輕侯,胡輕侯極有可能是夏某一生最佩服的同一時代的人。”

他微笑著,眼神中帶著無奈和悲傷,道:“夏某一生追求擴大門閥,可惜毫無寸進。”

“行善事也好,多買田地也好,努力結好權貴也好,夏某做了祖祖輩輩教導夏某的一切行徑,可是就是沒能成功。”

“夏某一直覺得這是階級的大門已經關上了,普通人再無機會跨越階級。”

“夏閥作為一個中等門閥只能永遠做個中等門閥,想要進一步是絕不可能的了。”

“夏某看看長安附近其餘門閥,好像確實就是如此。”

夏淵亭淡淡地笑:“長安的門閥維持原本的規模幾百年了,哪一家有前進半步?”

王平不懂門閥的追求,對長安更是一無所知,他輕輕點頭,認真聽著。

夏淵亭道:“可是,胡輕侯以一個毫無背景的流民女子竟然做到了!”

夏淵亭眼神覆雜無比:“在夏某哀嘆階級壁壘比天都高,再無一人可以跨越階級的時候,比夏某更沒有地位,沒有資源,沒有助力的胡輕侯竟然做到了!”

“夏某豈能不佩服?”

夏淵亭微笑著,真心佩服胡輕侯,再也沒有比努力之後以為無解,卻被另一個條件不如自己的人做到的時候更有震撼了。

王平看著夏淵亭,問道:“既然老夏佩服胡輕侯,為何不投降胡輕侯?”

夏淵亭搖頭道:“那就是命運啊。”

王平看著不願意多說的夏淵亭,慢慢轉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中隱約的一角明月,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夏淵亭苦笑,不知道王平是真知道了,還是想到了他處。

他為何不能投降最佩服的胡輕侯?

其實與許多人與胡輕侯勢不兩立的理由是相同的,那就是胡輕侯廢儒,棄儒。

只是,夏淵亭對那些以為儒家的每一個字都是經典,每一句話都不能違背的腐儒有巨大的不同。

夏淵亭認為儒術或者孔孟之道有很多錯誤的東西。

孔子一生追求恢覆奴隸制王朝的“周禮”,在夏淵亭看來就是不可接受的。

奴隸制王朝若是好的,怎麽會消失?

如同韓非子在《五蠹》中所言,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先進的東西,在奴隸制被社會淘汰後依然追求奴隸制,簡直可笑極了。

但夏淵亭認為儒術中也有不少好的東西。

忠孝節義難道不好?

修身養性難道不好?

仁愛難道不好?

儒術中有糟粕,也有精華,怎麽可以一口氣全部拋棄了?

拋棄了全部儒術的胡輕侯到底會將天下帶上什麽道路?

黃國推崇格物道、法家、道家,可是人倫禮儀在何處?道德在何處?

沒有道德的黃國,會不會將天下變成禽獸遍地的野蠻世界?

夏淵亭無法接受胡輕侯徹底廢儒棄儒。

但他卻無法將這些言語說出口。

拋棄儒家的黃國百姓衣食無憂;堅持儒家的益州百姓靠天吃飯;

拋棄儒家的黃國百姓高唱王法歌,強(奸)就要淩遲,堅持儒家的益州強搶美女的事情從來不曾斷絕。

這儒家在夏淵亭的心中臭不可聞,他實在不想公然維護儒家,更不願意被人與那些狗屎一般的儒家子弟扯上關系。

夏淵亭看著天空的一角月亮,心中苦澀,有時候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或者是以身殉道吧。

這更不值得說出口了。

天亮的時候,宕渠縣內果然十室九空,能夠逃走的人盡數逃走了,只剩下老弱病殘。

夏淵亭平靜地道:“如此更好,可以放心地與胡輕侯在這裏決戰。”

宕渠縣作為成都平原東面的第一個城池,將會讓胡輕侯留下足夠的鮮血。

……

十餘日後,黃國兩萬餘人緩緩向宕渠縣前進,長長的隊伍連綿十餘裏。

小輕渝扯著水胡的衣角:“看,那裏有一頭狐貍!”

小水胡笑瞇瞇地看著小輕渝:“哪裏,哪裏?”

小輕渝斜眼看水胡:“你為什麽笑得這麽開心?”

小水胡得意極了:“就不告訴你!”

小輕渝仔細看小水胡,看到她腰間的長劍與以前不同,怪叫:“啊啊啊!原來你那把劍是‘水胡劍’!”

小輕渝伸長脖子看前方姐姐的腰間長劍,果然眼熟。

她扁嘴惱道:“說好了我的‘輕渝劍’做好才一起給姐姐的,你不講信用。”

小水胡扯小輕渝的頭發:“誰讓你沒有死纏著陸易斯,笨蛋!”

小輕渝不依:“哎呀,你扯我的頭發!我要扯回來!”

胡輕侯轉頭看兩個小女孩打鬧,又轉頭對周渝道:“細作匯報,宕渠縣內只剩下數千益州士卒,百姓盡數逃出了城池,你可以放心了。”

周渝微笑點頭,道:“宕渠縣的守將算是好人。”

遠處有號角聲響,兩萬大軍立刻停住了腳步,毫無慌張,在一個個將領的命令聲中飛快地列陣,組成數個長矛手在外,弓(弩)手在內的圓陣。

周渝輕輕搖頭,道:“徐榮善於騎兵偷襲,可是……”

胡輕侯淡淡地道:“可是,朕也善於騎兵偷襲。”

她手中的馬鞭指著前方的低矮山丘和密林,道:“此去成都,唯有宕渠縣以東這短短十餘裏內有山丘和密林,過了宕渠縣就是千裏良田。”

胡輕侯微笑著:“這成都平原真是適合種地啊,有了朕的拖拉機,更是再無一塊閑田了。”

“可是這一望無際的田野又如何利用騎兵偷襲?”

“所以,唯有此刻,唯有此時,才是徐榮偷襲朕的唯一機會。”

周渝點頭,胡輕侯看破了徐榮,她看破了徐榮,徐榮也知道被看破了,然後徐榮會怎麽做?

周渝輕笑道:“真是期待啊。”徐榮是當世名將,能夠與徐榮交手,何其幸也。

小輕渝和小水胡飛快舉起望遠鏡,使勁地瞅遠方:“哎呀,看見了!有數千騎兵,不過沒有備用馬匹,益州果然不產戰馬,哈哈哈哈!”

周渝也舉起望遠鏡,對小輕渝和小水胡折騰出來的神奇物品愛不釋手,有這“望遠鏡”在手,查看敵情就更容易了。

一股“時代變了”的強烈感覺湧上了她的心頭。

數裏外的小山丘上的密林中,徐榮看著黃國大軍飛快變陣,輕輕嘆息:“果然沒有機會啊。”

龐德看了許久,道:“胡輕侯果然法度森嚴,但是無妨,戰爭才剛剛開始,我等有的是機會。”

徐榮轉頭看龐德,似乎從龐德的臉上看到了年輕人的無畏以及對揚名天下的渴望。

他臉上露出微笑,雖然不承認,但是他就是老了。

徐榮大聲道:“撤退!”

他撥轉馬頭,望著數裏外的胡輕侯的龍旗,大聲叫道:“胡輕侯,老夫在宕渠縣等你一決勝負!”

龐德舉起手臂,大聲叫道:“胡輕侯,我等在宕渠縣等你一決勝負!”

數千精銳騎兵大聲叫嚷:“胡輕侯,我等……”

數裏外,胡輕侯聽著隱約的叫嚷聲,舉起望遠鏡,看著徐榮龐德等人撤退,輕輕搖頭,道:“這宕渠縣只怕不好打啊。”

徐榮能夠毫不猶豫地撤退,不愧是名將。

周渝的眼中閃著光,微笑道:“陛下,微臣專殺名將。”

……

宕渠縣外,夏淵亭望著遠處的黃國軍隊,絲毫沒有因為敵軍人數眾多而畏懼。

他站在t益州士卒前,厲聲道:“關中的兒郎們,那就是將我們趕出關中的賊子!就是他們讓我們遠離家鄉,拋棄家園,拋棄祖墳,在益州寄人籬下。”

一群來自關中的士卒眼中滿是憤怒,大聲叫嚷:“賊子!”

夏淵亭看著另一群士卒,繼續道:“益州的兒郎們,那就是逼迫我軍燒掉莊稼的王八蛋!就是他們讓我們今年秋收顆粒無收,就是他們毀掉了我們幸福的家園!”

一群來自益州的士卒大聲叫嚷:“王八蛋!”

夏淵亭舉起長矛,厲聲道:“殺了那些賊子王八蛋!”

無數士卒大聲叫嚷:“殺了那些賊子王八蛋!”

遠處,周渝平靜地調兵遣將,道:“益州士卒只有三千餘人,我用五千人出戰,各位勿要讓我丟人。”

一群將領歡喜應著,周渝將軍果然是深知兵法啊,兵法就是不斷創造條件以多打少,誰腦子有病與對方一對一,或者以少打多,少死幾個人不香嗎?

萬山月帶著麾下士卒列陣,緩緩前進。

他大聲道:“這次決不能再丟人!”

一群將士用力點頭:“必勝!必勝!必勝!”

奪取魚覆的時候所有風頭都被覃文靜部將士搶去了,這次無論如何要搶回來。

一個親信低聲對萬山月道:“將軍,這次不要吐白沫啊。”

萬山月惱了:“本將軍這次怎麽會再吐白沫?”

另一個方陣中,覃文靜有些不服氣地看遠處的周渝,面對區區三千餘人,需要出動這麽多人嗎?

她帶領本部兵馬就能搞定。

覃文靜將神龍升天刀扛在肩膀上,大聲道:“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

一群士卒大聲叫嚷:“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高昂的士氣中,五千餘黃國士卒緩緩前進,與夏淵亭的益州軍相遇,瞬間殺聲震天。

胡輕侯坐在中軍賬內,面沈如水。

戰場中,兩支軍隊的相遇處,密密麻麻的長矛對著前方亂刺,一眼看去,仿佛兩只刺猬相遇。

一個益州士卒奮力將手中的長矛對著前方亂刺:“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而他的面前,同樣是長矛亂刺,以及黃國士卒聲嘶力竭地叫嚷:“殺!殺!”

後方有巨大的力量推著前方的長矛兵不斷地向前,長矛兵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長矛,唯有奮力向後仰倒,對抗推搡的巨大力量,以及奮力怒吼:“殺!”

“過來啊,你有膽子過來啊!”

馮楷擠在密集的方陣中,舉起長劍,厲聲叫著:“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終於,兩支長矛兵被推擠到了一起,彼此間再無躲閃的餘地。

“當!”一個益州士卒奮力一矛刺中前方的一個黃國士卒的鐵甲,發出清脆的聲響。

“去死!”一個黃國士卒隔開眼前的長矛,奮力刺在對面的益州士卒身上,同樣被厚厚的鐵甲擋住。

一個益州士卒對著眼前的黃國士卒的頭部亂刺,而那個黃國士卒奮力格擋,兩人的長矛不時與其他人的長矛相遇,不時被偏了方向。

“噗!”一個黃國士卒頭上被長矛刺中,瞬間倒地。

後方的黃國士卒大聲叫著:“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但看著腳下的同袍的屍體,怎麽也不敢向前面對密密麻麻且帶著鮮血的敵軍長矛。

“噗!”那猶豫不前的黃國士卒瞬間被馮楷斬殺。

他大步向前堵在了缺口上,一劍格擋住刺向他的長矛,腳一挑,一個戰死士卒的長矛到了他的手中。

馮楷奮力向前刺出長矛,嘴裏厲聲叫著:“殺!若有退縮,後排殺前排!”

看到領軍的將領如此瘋狂,其餘黃國士卒厲聲叫著:“殺!”奮力向前刺殺。

另一個方陣中,王平冷冷地看著前方扛著一把奇怪的大刀悠然的女將,從對方旗號的圖形和顏色中看出對方的官職極高。

他厲聲叫著:“殺了那個女將!殺了那個女將!”

無數益州士卒無視眼前的黃國士卒,奮力向覃文靜刺出手裏的長矛。

刀光一閃。

五六支長矛一齊斷折。

下一秒,覃文靜欺身殺入了方陣中,長刀圍著身體旋轉,數個益州長矛士卒腰斬。

“殺!”一群黃國士卒看到敵方的陣型出現了缺口,大喜,奮力突刺。

一群益州士卒陣腳大亂,王平帶著親兵奮力沖上去擋住覃文靜,厲聲叫道:“殺!不要亂!”

這才穩住了陣型。

覃文靜面對四面八方刺來的長矛,長嘯一聲,刀光環繞一周,斬殺數人,厲聲道:“誰來送死!”

四周無數士氣或興奮,或淒厲大叫,廝殺聲更加激烈。

數裏外,徐榮望著遠處的廝殺,並不在意夏淵亭落在絕對的下風。

夏淵亭有城池可以依靠,只要退入城池,黃國大軍就要面對艱難的攻城戰了。

徐榮仔細打量胡輕侯的大軍,這一戰的輸贏其實在於他能不能擊破胡輕侯大軍的發石車。

只要沒了發石車,那麽利用益州的一座座城池消耗胡輕侯的兵力,拉長胡輕侯的戰線的戰略就能實現了。

徐榮看了許久,沒有看到發石車,驚愕地問龐德道:“難道人皆言胡輕侯只會用發石車破城有誤?”

龐德笑道:“應該是還來不及制作發石車。”

徐榮點頭,只有這個解釋了。

他認真地下令道:“萬萬不可大意……”

遠處,一個斥候疾馳而至,歡喜地道:“將軍,我們發現胡輕侯的發石車了!”

那個斥候指著某個方向,道:“胡輕侯的發石車隊伍就在那裏!正在伐木組建發石車!”

徐榮大喜。

……

某個低矮山丘上,數百黃國士卒手持長矛戒備,另有數百士卒正在奮力砍伐樹木,幾十個工匠正在處理木材,組建發石車。

忽然,號角聲響起。

眾人大驚失色,一齊轉頭望去,卻見數千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

黃國將領厲聲下令:“扔掉木材!列陣!”

一群黃國士卒驚慌地列陣。

遠處,徐榮大笑,一群砍伐樹木許久的士卒又沒有體力,又沒有鬥志,人數又少,怎麽可能是騎兵的對手?

他在馬上大聲下令:“殺工匠!殺光了工匠我們就贏了!”

數千益州騎兵大呼小叫,斬殺一群毫無防備的伐木工簡直是砍瓜切菜。

忽然,一聲號角聲在側面的山林中響起。

一個丈許高的女巨人帶著千餘騎從低矮的山丘中沖了出來。

徐榮神情不變,料想胡輕侯也不會蠢得毫無防備。

他在馬上厲聲道:“龐德!”

龐德會意,舉手叫道:“我部將士跟我殺黃國騎兵!”

千餘騎跟在龐德身後向黃國騎兵沖去。

兩支騎兵靠近,龐德看著黃國騎兵的鐵甲,臉色微變,但看著黃國騎兵的彎刀又覺得黃國騎兵愚蠢無比。

他厲聲道:“殺!”

數騎益州騎兵越過龐德沖向祂迷。

其中一個益州騎兵的臉上滿是獰笑:“這一定是黃國的大將祂迷!”

另一個益州騎兵趴在馬背上拼命鞭打戰馬,嘴裏大聲道:“沒錯,如此高大的女人天下獨此一號!”

又是一個益州騎兵眼中精光四射,大聲道:“殺了祂迷,我們就名揚天下!”

三人奮力催馬,功成名就就在今日。

祂迷飛快與三人相遇。

第一個益州騎兵手裏的長矛猛然刺出,厲聲叫道:“去死!”

刀光一閃,長矛斷折,下一秒刀光已經繞著那益州騎兵的脖子轉了一圈。

第二個益州騎兵松開韁繩,雙手握著大刀,奮力砍向祂迷的腦袋,眼看祂迷開始做招架的準備,半路上陡然變招,將砍變成了刺。

那第二個益州騎兵臉上閃過一絲得意,這一招變砍為刺是他的家傳絕招“誰說沒槍頭就刺不死人”,自古多少豪傑都死在了這一招中。

祂迷果然措手不及,愕然看著大刀忽然刺向她的身體。

那第二個益州騎兵獰笑,手裏的大刀用盡全力刺向祂迷。

“當!”祂迷手裏長刀的刀柄精準地敲在了大刀的側面。

一股巨力之下,大刀貼著祂迷的身體掠過。

那第二個益州騎兵神情大變,家傳絕招竟然落空了?他驚恐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祂迷的眼睛,看出了祂迷眼神中的嘲笑和殺意。

那第二個益州騎兵淒厲大叫:“不要殺……”

刀光一閃,難道第二個益州騎兵人頭飛起。

第三個益州騎兵只看到眼前無數鮮血撲面而來,只來得及側頭避開鮮血遮擋眼睛,身上臉上到處是兩個同伴的鮮血。

他看著祂迷飛快靠近,淒厲大叫:“不!”瘋狂跳馬,哪怕落地後極有可t能被無數戰馬踩成肉醬,也好過立刻被斬殺了。

龐德趴在馬背上,看著鐵甲重騎不斷靠近,厲聲道:“祂迷!吾是涼州龐德!”

戰馬交錯,龐德和祂迷同時出招,殺氣四溢。

剎那間兩人交手數招,在戰馬的疾馳中交錯而過。

直到兩支騎兵分離,龐德一伸手,發現頭頂的帽纓被砍落,神情嚴肅,道:“好刀法!”

祂迷看著身後的披風少了一截,皺眉驚愕:“世上還有能夠擋住吾一擊之人?”

徐榮帶著騎兵沖向黃國的伐木兵,卻見黃國將領的叫嚷聲中,黃國伐木兵飛快組成了長矛陣,一支支長的不可思議的長矛如刺猬般對著益州騎兵。

他調轉馬頭繞著黃國長矛陣而過,厲聲叫著:“弓箭騎射!”

一群益州騎兵大聲應著,開始準備弓箭。

黃國長矛陣中,將領厲聲下令:“盾牌!舉起盾牌!”

無數大盾舉起,遮擋住了長矛陣,益州騎兵的箭矢盡數都被擋住。

徐榮轉頭,看著祂迷的鐵甲騎兵已經擊破了龐德騎兵,無奈嘆氣,大聲下令道:“撤退!”

……

天黑的時候,夏淵亭丟下了幾百具屍體,退入宕渠縣。

周渝真心佩服:“沒想到益州還是有大將的。”

一群將領一齊點頭,以少敵多,這都沒有崩潰,實在是將才了。

周渝對將領們道:“我們不要心急,安全第一。”

一群將士大聲叫著:“必勝!必勝!必勝!”

胡輕侯看著堅守的宕渠城,笑了:“朕何必在這裏浪費時間,犧牲朕的將士的性命?”

“傳令,留下萬山月部圍困宕渠縣。”

“其餘人跟隨朕連夜向西。”

“命令覃文靜為先鋒取安漢縣。”

“命令徐晃部護住朕的左翼,張獠部護住朕的右翼。”

胡輕侯看著天色,笑著:“朕要放棄一切益州城池,直取成都。”

她轉頭看著身邊眾將,道:“朕只帶了十日糧草,莫要讓朕失望,若是十日內不能殺到成都城下,朕唯有灰溜溜地逃回宕渠縣,等待張明遠救朕了。”

一群將領大笑,絲毫不覺得這個計劃如何冒險。

劉寵想要以各個城池消耗黃國大軍,黃國大軍哪裏還需要擔心其他?

張獠大聲道:“陛下只管放心,我軍必然攻克成都!”

……

燭光中,安漢縣守將龔諶唉聲嘆氣,喝著悶酒,眼神血紅。

他已經喝了一宿的酒了,眼看天就要亮了,卻依然不成安寢。

附近的仆役卻不敢勸。

自從胡輕侯取荊州的時候,稍微知道一些地理的益州百姓都知道益州被破只是時間問題,誰不是心中惶恐,恨不得長醉不覆醒?

龔諶醉眼朦朧:“我為什麽要與劉寵共存亡?”

劉寵是益州牧沒錯,他是益州將領也沒錯;他是益州平民子弟,若無劉寵提攜,他不可能成為將領,也沒錯。

可這不代表他就是劉寵的心腹了。

益州誰不知道劉寵最信任的人是他帶來的外州人?誰不知道劉寵數次屠戮益州門閥士人?

誰不知道劉寵麾下官員將領中五成是劉氏子弟和跟隨劉寵入益州的士人,三成是來自關中長安的將領官員,只有兩成是益州本地人。

龔諶與其餘益州人早就知道益州牧不會信任益州人。

劉氏天下四百年,哪一個益州牧或者益州刺史的心腹是益州人了?

益州牧和益州刺史只會重用外地人,嚴格提防益州本地人。

龔諶很清楚自己不是劉寵的心腹,很清楚益州本地將領比長安系將領更不如,只是炮灰而已。

他為什麽要為了一個下令燒光益州田地、必然會敗亡的劉氏王侯送死?

若是城破,他要帶著全家與縣裏鄉親給劉寵陪葬嗎?

但是,他能夠向胡輕侯投降嗎?

有人盯著他呢。

龔諶又大口喝了一杯,嘴裏喃喃地道:“拿酒來……拿酒來……”

忽然,城頭響起了刺耳的鑼鼓聲,有人淒厲大叫:“敵軍!敵軍偷襲!敵軍……”

聲音戛然而止。

然後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寂靜的城內傳出老遠:“黃國陛下麾下先鋒奮威將軍覃文靜在此,誰過來受死!”

寂靜的城中陡然爆發出了無數驚恐的叫聲。

有百姓從熟睡中陡然驚醒,驚恐地看著四周,叫道:“什麽?城破了?黃國人殺進來了?”

有百姓翻身鉆進床底,渾身發抖,一聲不敢出。

有百姓奮力掀開水缸,對著家人叫道:“快過來!快鉆進地窖,什麽東西都不要了!快!”這個地窖是祖宗留下來的,真是好東西啊。

有百姓麻木地縮在墻角,房子被燒了,田地被燒了,左右是個死,怎麽死有什麽區別?別吵我睡覺!

有百姓拼命地搬家具,賣力堵住大門,家人淚流滿面地看著他,就這破爛房子狠狠踹一腳,墻壁都塌了,擋住大門有什麽用?

某個少年猛然沖出了家門,奮力敲打隔壁鄰居的大門,大聲叫道:“婉君,婉君!快開門,我就是死也要與你一起死!”

婉君家的門打開,一個少年一邊穿衣服,一邊淡淡地道:“婉君是我的,為什麽要與你一起死?”

縣衙中,一個衣衫不整的男子沖進了大堂,看著龔諶厲聲叫道:“你這酒鬼還在喝酒?快率兵殺了覃文靜!快!”

他惡狠狠跺腳,轉頭驚慌地看著大堂外,嘴裏罵著:“若是安漢縣被破,我一定上書陳王殿下殺了你九族!”

“噗!”那男子的腦袋飛了起來。

龔諶身上滿是酒氣,眼睛卻閃著光芒,他微笑著,老天爺已經為他做了選擇。

他柔聲道:“來人,跟我喊,‘安漢縣投降黃國,黃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覃文靜站在城頭,看著麾下將士打開了城門,接應其餘士卒進城,心中大定,哪怕此刻城內的益州將士反撲也無所謂了,城門既破,誰能擋住黃國士卒的一擊?

她握著神龍飛天刀,大聲叫著:“覃文靜在此,誰敢過來受死?”

亂糟糟的安漢縣內,一個叫聲越來越整齊,越來越響亮:“安漢縣投降黃國,黃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覃文靜一怔,大笑:“好,好,好!算你們識趣!”

太陽越出了地平線,出現在扛著長刀的覃文靜的背後,她仿佛站在了太陽之上。

……

待胡輕侯的主力趕到,覃文靜已經全面接手安漢縣。

她飛快地向胡輕侯報告:“……已經派人守住了糧倉……”

“……已經派人生火做飯……”

“……城內守將龔諶以及投降士卒已經編成一隊,可為我軍先驅……”

“……城內百姓不曾有異動……”

胡輕侯道:“你部修整一日。”

“命令龔諶與投降士卒為先鋒,立刻出發取廣漢縣。”

“是真的投降朕,還是迫於局勢,隨時想要造反,廣漢縣外自然知道分曉。”

龔諶接到命令,歡喜地對一群安漢縣士卒大聲道:“我們走運了!陛下願意給我們繳投名狀的機會,我們只要取下廣漢縣,我們就不會死了!”

兩千餘安漢縣士卒大聲歡呼,投名狀就是表示接納啊,還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龔諶大聲道:“陛下和覃將軍沒有屠城,沒有十抽一殺,就是我們棄暗投明的結果,我等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我們不是蜀奸,我們是拯救益州相親的好人!”

兩千餘安漢縣士卒大聲叫嚷,再無心理負擔。

龔諶大聲道:“出發!去拯救廣漢縣!”

兩千餘安漢縣士卒神采飛揚,興高采烈,益州已經徹底完蛋了,安漢縣距離成都不過五百餘裏,以黃國大軍的速度眨眼即到,成都必破,黃國必勝!

能夠在此刻繳納投名狀,實在是人生大喜啊。

“拯救廣漢縣!”兩千餘安漢縣百姓大聲呼喊,廣漢縣距離安漢縣不過百五十裏,兩地多有熟人,取廣漢縣毫無難度。

……

龔諶帶領大軍飛奔,在天黑的時候到了廣漢縣,卻見城門緊閉,有無數士卒站在城頭。

龔諶淡定叫道:“本將是安漢縣將領龔諶,有急事入城,快快開門!”

真是倒黴,為何廣漢縣竟然有準備?不過沒關系,他有地地道道的益州將領身份,騙個城門有何難?

城頭的將領大聲道:“龔將軍奉命守安漢縣,為何率兵到了廣漢縣?可有陳王殿下的將令?”

龔諶臉色微變,狗屎,警戒心這麽高?只能再賭一次了。

他破口大罵:“王八蛋!讓你們開門就開門,老子是安漢縣大將,你敢不開門,老子進了城就砍下你的t狗頭!”

龔諶盯著城頭的將領,只要那將領攝於他的官威,打開了城門,大事定矣!

一群跟在龔諶身後,幾乎跑斷了腿的安漢縣士卒將龔諶罵人,瞬間激動了,好些人破口大罵:“快開門!”

“老子也是官兵!快開門!”

“不開門就砍死了你們!”

“老子已經是黃國人了,你們不開門,老子就屠城!”

四周陡然安靜了,龔諶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哪個王八蛋幹的,老子砍死了他!

那個白癡還在繼續喊:“告訴你們,黃國陛下已經到了安漢縣,幾十萬大軍分分鐘就擊破了你們,若是識趣就早點投降,老子可以在陛下面前為你們說情……”

他越說越覺得孤單寂寞冷,聲音越來越輕,環顧四周一雙雙惡狠狠瞪著他的眼睛,是不是說錯話了?

龔諶惡狠狠地看著那個白癡,就要大喊“攻城!”

寂靜的廣漢縣城頭忽然爆發了震天的歡呼。

有人大聲道:“你們不早說!”

有人用力揮手:“自己人啊!”

有人取出一面黃國國旗用力搖晃。

有人大聲叫嚷:“黃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龔諶莫名其妙中,廣漢縣城門打開,幾個衣衫華麗的男子走了出來,大聲埋怨著:“你再晚些交代身份,我就要下令射箭了!”

一個男子看著茫然地龔諶,笑道:“在下姓周,黃國大將周渝是我的族人。”

一群人大聲叫著:“我們也姓周!”

“我們是周渝將軍的鄰居!”

“我們與周渝將軍是一個商行的!”

“我從小與周渝將軍一起長大的。”

龔諶終於松了口氣,然後臉色大變,緩緩軟倒。

若是他心中存了向廣漢縣通風報信,一齊對抗胡輕侯的心思,此刻是不是已經人頭落地了?

這個投名狀真忒麽的是拿腦袋做賭啊!

……

成都。

劉寵淡定地看著地圖,道:“胡輕侯是不是率軍突入益州了?”

一群將領微笑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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