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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養子女,憑什麽要子女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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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養子女,憑什麽要子女養你?

就在胡輕侯和程昱等人以為朝廷飲鴆止渴, 新立了一個惡法的時候,各州郡送到洛陽朝廷,請求“聖上定奪”的案件陡然多了百倍。

禦書房內奏本直接堆到了天花板,坐在桌子後面就看不到人。

胡輕侯看著奏本山丘, 瞠目結舌:“怎麽有這麽多積壓案件?”

一角的公文堆中, 葵吹雪擡起頭, 淡淡地道:“陛下不是在忙著打仗, 就是在忙著造鐵路,誰敢為了些許小事打攪你?”

“若有疑難案件, 唯有懸而未決, 悄悄等待時機了。”

葵吹雪輕輕嘆息,基層官員也難啊, 本來就不怎麽精通法律,又遇到了戰爭動員, 朝廷中能夠在律法上拿主意的人盡數為了戰爭而忙碌, 沒人可以請教,這基層官員手中自然就積累了無數疑難案件。

另一個公文堆中,程昱怒視葵吹雪, 廢話什麽?這是故意消極怠工嗎?快處理公文!

胡輕侯不吭聲了,黃國官員幾乎都不懂法,那是事實。

黃瑛都、張明遠、趙恒等等黃朝名將勉強識字,以前不是在種地、打鐵、殺魚,就是快要餓死的流民, 她們懂什麽律法?

紫玉羅、葵吹雪、連今等等才學淵博,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然後壓根沒有想過要去找一本前朝的律法典籍研讀。

士人出名靠的是華麗的文章,靠的是家境血緣, 靠的是刷知名度,什麽時候靠精通律法了?

別說紫玉羅、葵吹雪、連今等人不懂律法,哪怕前銅馬朝士人盈朝,又有幾個人懂律法了?

其實一個都沒有。

不論是漢朝的“查舉制”,還是“征辟制”,以及“後世”隋唐的“科舉制”,朝廷什麽時候在乎官員的“法律知識”了?

“憑良心斷案”五個字以為是形容詞?這是動詞,是名詞!

若不是黃朝的法律根基或者說整個古代的法律根基如此之薄弱,胡輕侯至於編《王法歌》普法嗎?

黃朝的官員們神奇的以《王法歌》以及“良心”、“世俗觀念”作為斷案的標準,將法律不外乎人情發揮到了極致。

胡輕侯作為沒有建立良好的法制環境和法制條件的罪魁禍首,老老實實不吭聲,繼續翻開t公文。

須臾,胡輕侯大怒拍桌子:“這些官員都是笨蛋嗎?為何朕已經用《下邳雞(奸)案》說清楚了未成年人渣與成年人同罪同罰,為何還有這麽多官員不懂得怎麽處理?”

她將看著一本奏本,喝道:“女童將更小的孩子從樓上扔下去摔死?當然是淩遲!”

“男童將鄰家小女孩殺了,假意詢問‘你家小妹妹呢’?當然是淩遲!”

“學堂數男童在校外街角(輪)奸女童,有男童放哨,女童早有數次相同經歷?當然是淩遲!”

胡輕侯惱怒不已:“這些案件一個個都是簡單清楚的‘未成年人渣案’,還需要問什麽,按照成年人犯案處理啊!朕的聖旨不是寫得清清楚楚嗎?”

程昱擡起頭,笑道:“陛下,心要靜,你已經失去了冷靜了。不然怎麽會看不出其中的道道?”

胡輕侯深呼吸,片刻後,無奈地道:“是啊,朕果然失去了冷靜,這麽簡單的事情怎麽會沒有看出來?”

這一個個地方縣衙上報的案件,其實都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甩鍋。

每一個未成年人渣案件背後,不是一群人覺得未成年人渣再壞也該寬容?不是一群人為未成年人渣撐腰?

每一個霸淩乃至強(奸)、殺人案的人渣兇手背後,不是一個有權有勢的家庭?

每一次未成年人渣案件背後,不是學堂和集體農莊的縱容?

地方衙署想要處理這些未成年人渣,就要認真考慮一大群人的利害關系。

程昱笑道:“處理未成年人渣的壓力比處理成年人的壓力大了百倍,有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韙,天下官員欣喜若狂。”

胡輕侯怒了:“也就是想要朕背黑鍋,送死你們去?”拿胡某為地方官員得罪了地方權勢做擋箭牌,要不要胡某唱一首《Only you 》?

程昱笑道:“胡說,送死自然也是陛下去。”胡輕侯禦駕親征,難道就不是“送死”?

胡輕侯瞪程昱,心中無奈極了。地方官員竟然搞不定地方權勢,這也叫做官員?簡直是廢物!

但是,從一群集體農莊中找出來的忠誠、善良、有一點點辦事能力的平民百姓的膽識和能力也就如此了。

胡輕侯再次嘆息,廢儒棄儒,從草根挖掘識字和善良的人做官員,這些問題在所難免。

葵吹雪敲桌子,怒視程昱,說我偷懶,你就沒有摸魚?快批覆公文!

一份份高度雷同的未成年人渣案被飛快批覆,三人心中的戾氣越來越大。

程昱忍不住罵道:“為何未成年人渣數量如此之多?這世上還有好人嗎?”

以前雖然隱隱覺得認為小孩子就是天真善良多半有些單純了,但怎麽都沒想到殺人放火強(奸)的未成年人渣竟然如此之多。

真懷疑世上是不是壞人比好人多了。

胡輕侯一掌拍在桌子上,厲聲道:“無妨!只要朕的刀劍利,發現一個就殺了,一定可以殺出一個美好的世界。”

葵吹雪擡頭道:“終於有一個不是未成年人渣案了。”

她看著案件,苦笑道:“是個老年人渣案。”

胡輕侯和程昱絲毫都不驚訝,人渣會老,老了也是人渣,不會因為頭發白了就會變成好人。

……

【徐州,瑯琊郡,某縣城。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站在大街上,指著一戶人家大聲咒罵:“不孝子!人渣!畜生!”

不時撿起一塊石頭用力砸門,更有在大門上撒尿。

四周無數人指指點點,那白發老人更加來勁了,拿起一面鑼鼓,用力敲打,大聲叫著:“都來看啊,都來看啊!小畜生不肯養爹娘啊!禽獸不如啊!不孝啊!”

那白發老人看著四周的圍觀群眾,熱淚滿面,大聲哭泣:“老漢我六十了,沒有錢,幹不動活了,想要指望兒子養老,不想兒子卻將我趕了出來!”

他坐在地上大聲嚎哭:“不孝啊,禽獸不如啊,畜生啊!”

圍觀群眾看著白發老人憔悴的臉上涕淚縱橫,同情極了。

有年輕人怒喝道:“世上豈有不養爹娘的禽獸?”

有老年人渾身顫抖,牙齒都不齊整的嘴裏發出與身體年齡完全不相符合的怒吼:“不孝!人渣!畜生!”

有人從地上撿起石頭奮力砸門,或者扔進了圍墻之內。

有街坊鄰居指指點點:“我就說這家人看著就不像好人,男的像痞子,女的像騷貨。”

無數圍觀群眾憤怒地喝罵著,世上竟然有不養育父母的畜生,早知道就不該生出來,射在墻上拉倒。

那白發老人大聲幹嚎著:“孽子!畜生!不孝子!”

四周更有激動的圍觀眾上前踹門,有人叫著:“報官!抓他!兒子不養老子,必須抓了淩遲!”

無數圍觀眾點頭,忤逆不孝是大罪,必須淩遲。

宅子中的人終於忍不住了,有人走了出來,大聲道:“諸位聽我說……”

一塊石頭砸到了他的腦袋上,頓時鮮血直流。

四周無數人大聲歡呼:“砸死了他!砸死了他!”

更多的石頭如雨點般飛了過去。

那宅子中的人又是憤怒又是驚恐,忍著痛飛快地逃回了宅子,又關上了門。

門外無數圍觀眾大聲歡呼,仿佛誅殺了惡魔。

有人大聲叫嚷:“沖進去,殺了那個不孝的畜生!”

四周的人大聲附和著,堅決退開幾步,仗義執言呵斥幾句是應該的,混在人群中扔幾塊石頭也沒有問題,殺人?你腦子有病啊!

那白發老人將眾人沒能殺入宅子,從地上撿起石頭奮力砸門,大聲叫著:“老漢親手打死了你這個畜生,就當沒有生過你!”

四周無數圍觀眾大聲歡呼:“殺了他!殺了他!”

遠處,太守許銀親自帶著幾十個衙役和士卒趕到,厲聲呵斥道:“你們幹什麽?想要造反嗎?”

哄鬧的人群見了官府出面,立刻安靜了。

那白發老人猶自在砸門。

一個衙役走過去,厲聲喝道:“住手!”

那白發老人回頭看衙役,滿不在乎。

許銀冷笑,倚老賣老,無視朝廷?

那衙役一把揪住那白發老人,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厲聲道:“不服從朝廷命令者,斬!”

那白發老人臉上吃疼,這才倉皇地跪下,大聲叫道:“小人冤枉啊!”

“小人張大寶,這是我家。”

“我兒張小寶嫌棄我老邁沒用,將我趕出家門。”

四周無數圍觀群眾點頭,這裏所有人都是證人。

許銀皺眉:“就這麽簡單?”

那白發老人張大寶大聲道:“官老爺,我兒張小寶不肯養育親父,禽獸不如,請官老爺為民伸冤啊。”

四周無數圍觀眾大聲叫嚷:“不孝子就該殺了!”“打死了忤逆不孝的混賬王八蛋!”

也有人叫著:“不能打死了,打死了那個畜生,這可憐的老漢誰人養他?打斷了那個畜生的兩條腿,讓他半年下不了床!”

有人叫道:“打爛了他的屁股!”

有人叫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種畜生就該吊在城門口三日示眾!”

無數圍觀眾的喝罵聲中,那宅子的門再次打開,一個男子捂著流血的腦袋走了出來,驚慌又緊張地叫道:“官老爺,不是這樣的!”

那男子飛快跑到了許銀面前跪下,道:“小人張小寶有冤情稟告!”

四周無數人叫嚷:“不孝的畜生!打死了他!”

有人叫道:“王八蛋!禽獸!”

有老人顫顫巍巍想要沖過去打張小寶。

許銀冷冷環顧四周,一群衙役和士卒厲聲呵斥:“都閉嘴!”更有衙役沖進人群亂打,紛亂的人群再次安靜了。

那白發老人張大寶看到兒子張小寶就跪在近前,沖過去就是一巴掌,叫道:“畜生!不孝子!”

附近的衙役看了一眼許銀,從法律上而言這叫咆哮公堂,必須責打,但是從倫理上而言,老子打不孝子,好像不僅不該幹預,更該暗暗支持。

許銀冷冷地盯著那衙役,道:“將咆哮公堂的人扯開了。”

他看著那滿頭白發的張大寶,心想既然這事情落到了他的手中,無論如何讓那張大寶老有所養,而棄養的孽子必須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許銀對張小寶冷冷地道:“你有什麽冤屈?”

那張小寶忍著疼,恭敬地稟告道:“那張大寶是我的爹爹沒錯。”

“可是……”

他大聲地道:“那張大寶性情暴躁,動輒打人,每日不是無緣無故地打我娘,就是打我。”

“我從小就被他毆打,三歲的時候打斷了手臂,如今還有疤痕在。”

張小寶卷起衣袖,露出手臂上偌大一塊疤痕,又扯起衣衫,給眾人看身上的傷痕。

“這些傷痕都是張大寶打的!”

四周眾人看著t那張小寶身上隨著歲月而放大卻從來不曾消失的傷疤,好些人心中對張小寶就有了同情。

三歲而已,當爹的至於下如此重手嗎?

圍觀眾中有老人大聲道:“你爹打你又怎麽樣?你爹再怎麽打你,都是你爹,你養你爹是應該的!”

四周的呵斥聲頓時又多了:“沒錯,當爹的打兒子有什麽錯?”

“打幾下而已,有沒有打死了你,你至於這麽記仇嗎?”

“父子倆沒有隔夜仇,你爹也老了,沒力氣打你了,你好好伺候他吧。”

更有人叫道:“張口閉口就是‘張大寶’,爹都不喊一聲嗎?真是忤逆不孝極了!當殺!”

那張小寶大聲道:“我五歲那年,張大寶看中了別的女人,賣了宅院,卷了全部銀子,跟著那個女人去了洛陽花天酒地。”

“我娘和我只能睡在街上,靠街坊鄰居接濟,有一頓沒一頓。”

四周圍觀眾一齊看白發老人張大寶,真的?這就不是人了,你快解釋這是你兒子誣陷造謠啊。

白發老人張大寶鎮定自若,沒有一絲辯解的意思。

張小寶繼續大聲道:“小人不敢扯謊,小人的老家就在本城東街,知道此事者極多,官老爺派人一問就知。”

許銀沈下了臉,只要看那白發老人張大寶根本不敢反駁,就知道此事定然是真的。

四周圍觀群眾也這般想,呵斥張小寶的聲音又小了下去,唯有幾個老人大聲叫著:“你爹花的是他自己的錢,又不是你這個小畜生的錢,你叫嚷什麽?”

張小寶繼續道:“張大寶去了洛陽一年後,聽鄰居說他發達了,有了商鋪,日進鬥金。”

“我娘托人帶去了口信,求張大寶送些銀錢食物。”

“張大寶理都不理。”

張小寶磕頭道:“小人不敢說一句謊話,當年帶口信的人如今還活著,可以喚來一問。”

許銀冷冷地盯著鎮定自若的白發老人張大寶,百分之一百確定張小寶說得都是真的,可威懾這拋妻棄子的張大寶如此淡定?

張小寶道:“小人就當沒了這個爹,不圖張大寶的萬貫家財,從小跟著娘吃百家飯,也算是活了下來。”

“前幾年我娘也死了,就小人和小人的妻兒過活,從來沒有想過張大寶。”

四周無數圍觀眾盯著張小寶,又看看滿頭白發的張大寶,這兒子以名字稱呼爹,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張小寶繼續道:“就在今日,這張大寶不知從何處尋來,說要住進我家,以後由小人供養,小人自然是不答應的。”

“小人在他拋棄妻子去洛陽花天酒地的時候就與他恩斷義絕了,小人為何要認他?”

“小人今年三十八,從五歲起就不曾吃過張大寶一口飯,喝過張大寶一口水,他未曾養育過小人,小人為何要養他?”

張小寶對著許銀重重磕頭,道:“請官老爺為小人做主。”

許銀盯著張大寶,問道:“張大寶,張小寶說得可有虛言?”

張大寶笑呵呵地道:“官老爺,那是小人的兒子,不養我就是不孝。”

許銀笑了。

一個衙役大步到了張大寶面前,一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厲聲道:“來人問你話,為何不回答!”

下一秒,一縷鮮血從張大寶的嘴角流了下來,滿頭白發襯托之下更見鮮艷。

四周無數圍觀眾絲毫不同情張大寶。

有人罵道:“真是個王八蛋!年輕的時候拋妻棄子,風流快活,老了還有臉回來?呸!”

有人怒吼:“賤人!畜生!早知道方才就打死了這個老王八蛋!”

世上不配當父母的人多得是,拋妻棄子的故事也經常聽說,但是拋妻棄子之後竟然還有臉回來一定要住到兒子家享受撫養的垃圾就這麽一個了。

許銀盯著滿頭白發的張大寶,這世上果然不是滿頭白發就是仁慈善良的老爺爺的。

他淡淡地再一次問道:“張大寶,張小寶所言可有虛言?”

張大寶捂著嘴,惶恐地看著許銀,道:“不曾有虛言。”

四周圍觀眾中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叫罵聲。

許銀又問道:“你竟然已經在洛陽有了產業,為何要回來?”

張大寶小心翼翼地道:“小人運氣不好,在洛陽的產業盡數沒了。落葉歸根,又有小人的兒子在這裏,自然要回來的。”

四周圍觀眾噓聲一片,有人大聲道:“一定是吃喝嫖賭盡數敗光了。”

有人叫著:“老天爺有眼啊。”

許銀一聽就知道這張大寶的言語依然不老實,但是這與本案無關,他直接問道:“洛陽有集體農莊,我瑯琊也有集體農莊,你可以去集體農莊幹活。”

張大寶樂呵呵地笑了:“回稟官老爺,小人老了,腿腳不便,已經做不動集體農莊的活了。”

“再說,小人有兒子在,為何要在集體農莊幹活?小人的兒子會養小人的。”

張小寶大怒:“我憑什麽養你!”

張大寶笑得自信極了,滿頭白發在陽光下閃爍著光芒:“就憑我是你爹!”

他看了一眼許銀,又環顧四周百姓,笑道:“子女要養父母,這是天理!”

“小人打兒子也好,拋妻棄子也好,與其他女人花天酒地也好,小人只要是張小寶的爹,張小寶就必須養我,不然天理不容!”

張大寶滿臉都是自信得意的笑容,他知道揭穿真相之後周圍原本支持他的百姓都看不慣他,知道眼前的官老爺官差都鄙夷他。

但是,這與張小寶是不是必須養他無關。

張大寶大聲地笑,臉上血跡猶在,對官府的畏懼卻蕩然無存。

因為他知道他此刻抓住了世上最最最重要的天理。

兒子養老子,這是天理!這是從古至今,沒有任何條件的天理!

張大寶大聲地笑,笑聲中滿是得意和猖狂:“別說小人只是拋妻棄子,就是小人親手殺了妻子,打斷了兒子的手腳,小人的兒子就是必須要養我。”

四周嘩然,好些人憤怒地叫嚷:“王八蛋!老子恨不得打死了你!”

“人渣!賤人!畜生!”

可是心中卻滿是無奈,以及認同。

不管當爹娘的犯了什麽錯,子女就是必須贍養爹娘,這是華夏從古至今的基本法:“孝順”。

這條基本法不講理,不講對稱的權利;不講今日我撫養你二十年,明日你贍養我二十年;不講我不曾養育你,你就不需要贍養我;不講你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你。

這條基本法講利益。

只要所有人都維護“子女養爹娘”,那麽所有人老了之後就不會因為失去了勞動力而活活餓死。

今日是“子女”,明日是“爹娘”。

今日我養爹娘,明日子女養我,一代覆一代,代代無窮盡。

沒有任何道理,純粹的利益關系。

在涉及所有人的利益之下,這“孝順”就成了所有人不能逾越的基本法。

這張大寶是拋妻棄子也好,是從來不曾養育張小寶也好,張小寶就是得贍養張大寶,不然就會被所有人指責為“不孝”。

一群人嘴裏罵著張大寶,心裏只能感慨張小寶倒黴,遇到了這種垃圾親爹。

一個圍觀眾咳嗽一聲,道:“張大寶年輕的時候確實做得不像人,但是他也受了苦,算是遭到了報應。”

其餘圍觀眾急忙附和:“是啊,萬貫家產都沒了,可不是報應嗎?”

“他有錢的時候圍著他轉的女人都跑了,老了後沒人照顧,真是可憐啊。”

“看張大寶才六十歲就滿頭白發了,已經遭到了報應了。”

一個圍觀眾和氣地對張小寶道:“張大寶已經知道錯了,也遭了報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是不是?”

另一個圍觀眾板著臉看著張小寶,道:“你爹終究是你爹,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必須承擔贍養的義務和責任。”

“烏鴉反哺,羔羊跪乳,動物且然,況於人乎?”

又是一個圍觀眾柔聲道:“小夥子啊,我說你就原諒你爹吧。”

“你爹大老遠回來見你可不容易,都是三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你何必這麽小氣還記在心裏?”

另一個圍觀眾對張大寶道:“你年輕的時候犯了錯誤,也要認錯。你就對你兒子說聲對不起,然後父子倆沒有隔夜仇,以後好好過日子。”

張大寶樂呵呵地聽著,得意地看張小寶,他早就知道會這樣。

朝廷也好,輿論也好,看似人人都在罵他,其實人人都在逼迫張小寶,要求張小寶原諒他,然後給他養老。

張大寶笑瞇瞇地,這就是華夏的文明的根t基之一的“孝順”。

張小寶倔強地道:“小人與張大寶毫無關系!”

四周無數百姓大聲喝罵:“畜生!那是你爹!”

許銀看著有恃無恐的張大寶,以及四周無數逼迫張小寶贍養張大寶的百姓,想要厲聲呵斥,忽然一笑。

“來人,將案件送到洛陽!”】

……

胡輕侯仔細看了《瑯琊老人渣贍養案》,笑了:“朕方才下令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同罪同罰,寒了無數對未成年人充滿愛的人的心,坐實了朕就是個暴君王八蛋。”

“如今朕又要下令割棄‘爹娘就必須無條件撫養’的千萬年的人類準則了嗎?”

胡輕侯笑出了淚水:“朕這是要拳打南山養老院,腳踢北海幼稚園了?”

程昱和葵吹雪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唯有苦澀。

自古以來多有渣爹渣娘,不曾養育子女,不曾對子女有一絲的好,卻仗著“你是我生的”而索要贍養,朝廷卻只能支持。

“子女無條件贍養父母”的鏈子若是斷了,天知道社會會起到多大的動蕩。

胡輕侯冷冷地道:“胡說八道。”

“每次有人想要動惡俗,就會有一大堆人蹦出來說動了幾千年的習俗就會天下大亂。”

“皇帝賣官鬻爵,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權貴吃人肉,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豪門的狗比人吃得還要好,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有錢人將法律視若無物,251,996,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小官的兒子判了死刑卻依然活著,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女子被外男碰了一下手就要浸豬籠,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牛奶裏加了毒,假藥,跨省,不曾有人站出來說會天下大亂。”

“這權責對等,就要天下大亂了?”

胡輕侯冷冷地道:“朕不信。”

“若是要亂,只管亂,看朕的刀劍能不能平亂!”

“來人,傳旨!”

“本朝撫養與贍養權責相等。”

“爹娘撫養子女者,長輩撫養晚輩者,享受同等的贍養權力。”

“不曾撫養子女者,不配提贍養。”

胡輕侯看著輕輕嘆氣,欲言又止的程昱和葵吹雪,道:“朕知道朕這次是真的狂妄悖逆了,人倫豈是朕可以一言而定的?”

“但是,世上沒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道理,沒有憑借身份就能無條件索取的道理。”

“這就是公平。”

胡輕侯看著遮擋住視線的小山丘一般的奏本公文,小孩子、老人、家暴,都是傳統案件的重災區,很多時候判決完全不存在正義和公平,偏偏又是無數人認為判決正確以及合理。

她不屑地笑:“朕意即天意,朕心即天心。”

“若是天下人的認知與朕相反,那就是天下人錯了。”

“朕絕不會錯。”

程昱和葵吹雪鼓掌,身為開國帝王就是要有這種不講理的豪情壯志,不然怎麽能夠掃平天下。

……

徐州。瑯琊郡。

許銀收到了胡輕侯通告天下的聖旨,大笑:“好,好,好!”

他認認真真地將聖旨收好,厲聲道:“來人,建高臺!”

“本官要當眾宣判,這天不可能永遠不講理!”

他歡喜地笑,越是長大,越是發現世上多有不講理的事;越是深思,越是發現世界醜陋黑暗無比,所有人都只能在醜陋黑暗的道路中前行。

但是總會有人點亮光明。

數日後。

高臺上,許銀面對無數百姓,大聲道:“公平就是權責相等!”

“你不養我,我就不養你!”

“什麽我是你生的,必須養我,我黃國不信這一套!”

“本官宣布,張小寶不需要贍養張大寶!”

許銀面對高臺下無數不敢置信的叫嚷、咒罵、呵斥,只覺雲淡風輕,世界從來沒有這麽幹凈過。

他繼續大聲道:“所有辱罵張小寶者掌嘴三十!”

“所有向張小寶宅院扔石頭者,打斷手!”

“所有造成張小寶受傷者,苦役一個月!”

“所有逼迫張小寶必須贍養張大寶者,苦役十日!”

許銀看著高臺下無數憤怒的臉,陡然厲聲道:“所有咒罵、呵斥本官者,掌嘴一百,苦役三個月!”

他看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卒和衙役沖進了人群之中抓人或者毆打,傲然挺立。

黃國無數次用鮮血宣布不存在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卻屢屢被人遺忘。

“沒關系,我可以每次派人給他們長記性的。”

高臺下某個角落,張大寶被幾個衙役圍住,冷冷地道:“辱罵張小寶者掌嘴三十!”

“向張小寶宅院扔石頭者,打斷手!”

張大寶震驚地看著衙役,大聲叫道:“我是張小寶的爹!老子打兒子都不行?”

一個衙役手中的鐵尺惡狠狠砸在張大寶的嘴上,厲聲道:“人渣!老混蛋!”

另一個衙役悠然地看著張大寶滿嘴鮮血,牙齒落地,問同僚:“這老混蛋怎麽離開洛陽集體農莊的?”普通人不可能輕易離開集體農莊的。

那同僚冷笑道:“還不是被騙了!這老混蛋對洛陽的集體農莊說,老家兒子想念他,他打算回老家的集體農莊幹活,洛陽的集體農莊就信了,開了路引。”

那衙役看著張大寶挨打慘叫,冷冷地道:“他想要在本縣集體農莊幹活,成全他啊。”

有時候真是覺得集體農莊可憐,什麽垃圾都要收。

……

某個郡府中,一個官員看著“撫養與贍養權責相等”幾個字,神情不變,衣袖中的手卻在輕輕顫抖。

早就知道胡輕侯不學儒術,不敬孔孟,心中必然是無軍無父的,今日胡輕侯暴露了邪惡的本性,也在預料之中。

只是這天下落在禽獸般的胡輕侯手中,只怕天下百姓有難了。

……

某個縣城中,一群百姓聽著縣令宣布“撫養與贍養權責相等”,“父母不養育子女,子女不需要養育父母”等等,有人大聲叫嚷:“豈有此理!”

更多的人附和著叫嚷了幾句,便不放在心中。

有人滿不在乎地道:“老子的兒子是老子親手養大的,他就是要給老子送終的。”

有人深情地看著兒子,對女兒道:“老子將你們養大,你們以後就要養老子,若是不養,老子就打死了你們!”

什麽官府說的“父母不養育子女,子女就不需要養育父母”,純屬喪心病狂的言語,老子絕對不認,女兒就是要給老子養老送終。

女兒微笑點頭,心裏想著學堂說了,“撫養與贍養權責相等”,若是子女沒有得到父母的撫養和愛,那麽子女愛贍養就贍養,不愛贍養就拉倒,衙門不管。

……

另一個縣城的集體農莊中,兩個中年男女抱著一個小男孩大聲嚎哭:“我兒子要死了!我兒子要死了!”

“我就要她的心而已!她怎麽就不肯呢。”

其餘社員冷冷地看著那中年男女,大聲責罵:“混蛋!”“不是人!”

那兩個中年男女有一子一女,兒子尚且年幼,夫妻二人與女兒都在集體農莊幹活。

前幾日兒子生了病,渾身發燙,集體農莊的大夫都說只怕治不好了。

那中年男女想起家鄉謠傳中的偏方,只要有人一命換一命,該死的人就不會死了。

那中年男女便纏住了女兒,說要用女兒的心臟做藥引,兒子就能救活。

女兒再聽話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心臟給弟弟做藥引,堅決不答應。

於是這兩夫妻就死死地纏住了女兒,在農莊中大聲哭嚎。

那中年女子抱著兒子,看著兒子虛弱無力,渾身發燙,一顆心疼到了極點,淚水長流,哽咽著罵道:“小賤人!你的血肉是娘給你的,還給我!”

那中年男子獰笑著支持:“對!把爹娘給你的血肉還給爹娘!”

只要女兒死了,兒子就能活,女兒必須死!

那中年男子撿起一塊石頭向女兒走去,神情猙獰無比。

幾個社員護著臉色慘白的女兒,不讓那中年夫妻靠近,厲聲道:“管事馬上就來了!你若是敢動她一根毫毛,管事就將你全家都殺了!”

四周好些社員指著兩人大罵:“你們還是人嗎?”

“打死了人,管事就要你全家賠命!”

“你敢動手試試!”

喧鬧的人群中,有人悄悄嘆息,感同身受。

若是自己的兒子要死了,用女兒的命可以一命換一命,自然也是要逼迫女兒去死的,不,早就動手打死了女兒了。

有人往地上吐唾沫,這黃朝爹娘打死了子女竟然會被官府砍頭,簡直是無法無天,以前老家爹娘打死了子女,隨便扔亂葬崗就是了,t村裏的人絕對不管。

遠處,農莊管事秦政風匆匆趕到,厲聲喝道:“你若是敢殺人,你全家,包括你的兒子都要死!”

那中年夫妻看著秦政風,厲聲道:“我們是她爹娘,她的血肉,她的命,她的一切都是我們給她的,我們要回我們給她的東西有什麽不對?”

秦政風沒有傻到與白癡講理,揮手:“將他們拿下了!”

她由著那中年夫妻二人大罵,轉身對女兒道:“你做得沒錯,不要相信你爹娘的鬼話!”

秦政風看著女兒慘白的臉,少男少女總是喜歡走極端,憤怒傷心之下搞不好真的自殺還父母血肉了。

她暗中叮囑幾個女社員,日夜盯住了那女兒,不到那中年夫妻的兒子病愈或者斷氣,絕對不要離開那女兒。

幾個女社員用力點頭,一個女社員低聲道:“怎麽世上還有這種爹娘。”

秦政風嘆氣:“可不是嘛。”雖然學了多年的法家,自以為見慣了世上奇葩的事情,可是依然總是會被奇葩的人震撼。

她看著幾個女社員簇擁著那女兒離開,只盼那弟弟平平安安病愈,不然事情只怕有些麻煩。

秦政風想了想,還是去了趟縣衙,細細與縣令說了。

數日後,那中年夫妻的兒子還是病死了,哪怕縣令派了縣裏最好的大夫,終究是沒能救回來。

那中年夫妻嚎啕大哭:“都是那個賤人害的!為什麽不死!為什麽不是那個賤人死!”

秦政風帶了幾十個壯漢在遠處冷冷地看著,道:“若是他們兩個有殺了女兒的念頭,就拿下了他們,之後自然有官府處理。”

縣令已經說了,爹娘絕沒有殺死子女、處置子女性命的權力。

若是爹娘有心殺害、傷害子女,一律按照普通殺人案、傷人案處理,該殺殺,該打打。

當夜,那中年夫妻果然拿起刀子想要殺了前來祭拜弟弟的女兒,立刻被集體農莊的人拿下。

秦政風又驚又怒,盯著被按倒在地的中年夫妻,想要呵斥二人的愚昧、重男輕女扥等,終於只是厲聲道:“來人,送去縣衙!”

她冷冷地看著那中年夫妻二人,殺人未遂,這二人多半要終生挖礦了。

那女兒看著弟弟屍骨未寒,父母就被抓走,悲傷無比,拿起刀子就要自盡:“都怪我!都怪我!”

秦政風一拳將那女兒打倒在地,奪過了刀子,喝道:“我就知道有那樣的爹娘,你多半腦子也不太好使。”

“記住!你的命不是屬於你爹娘的!更不是屬於你弟弟的!”

她看著那悲傷的女兒,與她說“你的命是自己的”,絕對沒用。

要怎麽樣才能嚇得那女兒不敢自盡,不敢胡思亂想?

秦政風深呼吸,七尺多的身高以及140斤重的強壯體魄在深呼吸下肌肉鼓起。

她用盡全身力量怒吼:“你的命,你的身體,你的一切都是屬於朝廷的!你若是敢自殺,朝廷立刻殺了你爹娘!”

秦政風看著那驚恐的女兒,心想朝廷雖然不斷地修改律法,但是整個法制終究太亂了,簡直千瘡百孔,無論如何必須調整。

“我要寫公文給朝廷,建立更完整的法制!”

秦政風在心中對自己道,法家子弟不在律法上發聲,還有誰有資格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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