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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習難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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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習難改

胡輕侯屢屢不願意殺入荊州, 引起了不少大臣的不滿。

有官員質問道:“若是因為荊州也是集體農莊制度而唯恐物傷其類,是不是以後荊州就再也不屬我華夏土地?”

荊州楊氏內部出奇的團結和穩定,唯楊休馬首是瞻,這荊州的集體農莊制以及抄襲黃國的制度幾乎成了國策, 只怕會成為永恒, 是不是這荊州以後就成了不可討伐的國度了?

有官員不滿:“若是荊州善待百姓而得以幸存, 若是涼州、益州亦如此, 陛下是不是也對涼州和益州束手無策?”

荊州以抄襲黃國而幸存,劉寵又不是傻子, 分分鐘就會看穿胡輕侯的愚蠢, 反手也搞一個集體農莊,照搬黃國體制, 這益州乃至涼州是不是也只能靜坐戰爭了?

有官員看胡輕侯的眼神充滿了狐疑:“陛下年歲尚在殺伐果斷之時,為何忽然軟弱心慈了?”

胡輕侯以前是睚眥必報的, 皇帝劉洪惹了她, 她就敢弒君。

可是前有被荊州水軍設伏偷襲,後有被荊州“出口細作”坑了一把食鹽,胡輕侯卻依然覺得不能對荊州動武, 這哪裏像是胡輕侯,簡直是劉洪覆生。

有官員輕輕搖頭,道:“陛下心中的‘公平’若是天地至道,那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執行,難道就因為荊州百姓而遲疑了?”

“區區幾百萬百姓就能擋住陛下心中的至道, 陛下對這至道的忠誠和執著也不過如此。”

為了實現理想,為了讓世界進入最美好的境界, 不惜殺光一切反對者的理想主義者的方式自然是有些激進了,可是遇到一絲挫折立馬躊躇不前, 這哪裏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理想主義者的風範?

小輕渝和小水胡握著毛筆認真記下,悄悄瞅姐姐,心裏也不認同胡輕侯的軟弱。

荊州既然是敵人,怎麽能夠對敵人心慈手軟?殺了才是最佳的選擇。

程昱眼中閃過一絲殺氣,逼宮?逼宮!真以為胡輕侯不會誅殺大臣!

荀憂和賈詡在官員中靜靜地看著,事情越激烈,越能看出某些人的真實內心。

胡輕侯輕輕嘆息,逼宮啊,不解釋清楚只怕內部分裂。

她看著眾人,認真道:“朕沒有用武力殺入荊州,是因為內部和外部條件都不允許朕采用武力手段。”

“朕迫於刀琰的崛起,不得不盡全力摧毀了憲國,但因此耗盡了朕的存糧。”

“若今秋絕收,國庫中的糧食僅能勉強支撐到明年冬小麥收獲時節。”

“這點存糧,如何作戰?”

一群大臣冷冷看胡輕侯,老調重彈,秋收之後看你還有什麽借口不出兵征討荊州。

胡輕侯繼續道:“這糧食不足,是條件不足中最容易處理的,快則年底,緩則三年,糧食就充足了。”

一群大臣點頭。

胡輕侯道:“第二是集體農莊的眾多弊病之一。”

胡輕侯看著眾人苦笑:“集體農莊制度防守有餘,進取不足。”

“為了保住自己的田地、糧食、家人,集體農莊可以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

“一個縣城被擊潰了,其餘縣城可以毫不在意,因為每個縣城的兵源、糧食都是獨立的。”

“想要征服一個郡,就要將整個郡的縣城盡數擊破;想要征服一個縣,就要將整個縣的所有集體農莊盡數擊破。”

“集體農莊制度下的防守是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是無止境的頑抗,足以將任何進攻的大軍拖垮。”

“可是因此集體農莊制度有強烈的‘本地屬性’。”

“離開了本鄉本土,這作戰意識極速下跌。”

胡輕侯環顧四周大臣,慢慢地道:“一將功成萬骨枯。”

“朕可以坐在這龍椅之中,享受著開疆拓土的偉大事業,名傳千古,那些百姓是真的要丟了性命的,若不是逼於無奈,誰願意當兵打仗?”

“除了幾個有雄心壯志,以為打仗死得都是別人,自己絕不會死,只會升官發財的勇士,大多數百姓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

一群大臣點頭,“保家衛國”四個字說清楚了戰鬥力的來源,家在身後,家人在身後,無路可退,才有強大的戰鬥力。

胡輕侯苦笑,道:“t朕的職業士卒極其稀少,只有各個大將麾下精銳是職業士卒。”

“朕每次大戰一直用新得的地域的百姓為前驅征討天下。”

“取豫州徐州揚州北岸,朕用的是兗州、青州士卒。”

“取揚州江東,朕用的是豫州、徐州、揚州北岸士卒。”

“一來這些新得地域的百姓需要用鮮血表示對朕的忠心,二來這些百姓與敵對區域較近,不存在水土不服,朕不需要準備大量軍醫面對士卒拉肚子。”

一群大臣點頭,這近乎投名狀的用兵方式一直很好用,哪有坐享利益的好事,新得區域的百姓想要融入黃國就必須流血。

胡輕侯道:“如今朕用誰為前驅殺入荊州?”

“揚州江東百姓?”

“揚州江東百姓本就人少,被曹躁和白亓連年開戰殺了一批;被朕殺了一批;跟隨白亓逃出江東了一批;坐船出海逃走了一批,早早偷渡到黃國了一批;躲在山區自稱‘山越’與朝廷對抗了一批。”

“剩下多少人可以驅趕進攻揚州?”

“以幽州東部、高句麗、百濟、辰韓百姓為前驅?”

“朕把他們運到荊州附近就足夠朕喝一壺了。”

“朕唯一能夠用的只有宛城、洛陽地區、豫州西部潁川的百姓。”

“潁川殺的人都沒剩下幾個了,不忠心的盡數被朕扔到了並州,潁川不用再說。”

“這洛陽的百姓願意征戰嗎?”

胡輕侯環顧四周大臣,道:“都以為朕的軍隊精銳是因為朕的軍規殘酷,其實未必。”

“難道朕的‘後排殺前排’是自古以來唯一的嚴酷軍規?”

“自古以來軍中都有斬殺逃兵的規矩。朕的嚴酷軍規能有效,其實是因為士卒逃離了朕的掌控,只會過得更慘。”

胡輕侯淡淡地道:“以前天下百姓跟著朕東征西討,一來是畏懼朕的殘酷。”

“二來也是實在活不下去了,若是不跟隨朕四處廝殺,若是脫離了朕的治下,去哪裏都是餓死。”

“左右是個死,不如為了朕拼命,運氣好就封妻蔭子,運氣不好就早死早投胎。”

胡輕侯慢慢地道:“可如今不同了。”

“朕的治下人人有飯吃,沒到要為了一口飯拼命的時候;而荊州也是集體農莊制,若是朕逼著一群只想安安穩穩活下去的百姓拼命……”

胡輕侯看著一群大臣,笑了:“你們猜這些百姓是畏縮不前,是臨陣投敵,是偷渡到荊州,在荊州的集體農莊內繼續過安穩的生活,還是起兵造反?”

一群大臣皺眉,天下無敵的黃國百姓會畏縮不前,會臨陣投敵?

胡輕侯淡淡地道:“會。”

“為何精兵悍將多來自窮苦地方?因為窮苦地方的人不拼命就沒有出路,而富裕地方的人有其他前程,沒有必要拼命。”

“黃國百姓有吃有穿,何必拼命?”

胡輕侯絲毫不是瞎說,另一個時空東方某個強大的擁有天下第一陸軍的國家與南面的小弟弟開戰。

結果十幾年前能夠以小米加步(槍)與飛機大炮爭長短的大軍差點被小弟弟崩掉牙,引起了國家高層的震怒,嚴厲軍改。

有近乎完美的軍方管理能力和基層控制能力的東方大國尚且會出現“少爺兵”,會差點丟失不怕死的傳統,胡輕侯怎麽敢確定近乎“農奴”方式活著的,只想好好過日子的百姓能夠不被“幸福生活”侵蝕?

胡輕侯一字一句地道:“朕自斬殺劉洪至今已有六年,天下格局以及朕治下的百姓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北線一直在對幽州用兵,南線荊州一帶,自太平元年取宛城後何時用過兵了?”

“朕的百姓未必願意征戰,而荊州必然死戰。”

“荊州不是缺乏時間整頓的憲國。”

“以荊州集體農莊制度,楊休可征調荊州所有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女與入侵者死戰。”

“荊州有多少人?朕不知道,沒有五六百萬人,也有三四百萬人,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百姓多了不敢說,兩百萬人總是有的。”

“荊州密密麻麻的集體農莊證明了它不是一舉擊潰主力,其餘地方就能傳檄而定的。”

“兩個馬列國家相遇,百姓各自對自己的生活滿意無比,不存在殺了剝削階級百姓就歡呼,不存在殺了官員就能給百姓更好更幸福的生活,不存在簞食壺漿,百姓只會死戰。”

“朕殺入荊州,只怕要將荊州的所有集體農莊盡數血洗了才行。”

“朕沒有五十萬大軍,不做好了廝殺數年的準備,如何敢殺入荊州?”

一群大臣點頭,有些無奈,習慣了黃國的大軍輕易獲勝,地方潰敗,忘記了荊州也是集體農莊制度,也有一批為了“保家衛國”願意死戰的百姓。

胡輕侯繼續道:“朕以舉國之力建立五十萬大軍南征,也不過數年的時間而已。”

“幾年後朕的糧倉堆滿了糧食,朕自然可以一舉殺入荊州。”

“但朕也可以先與荊州小規模作戰,比如奪取了襄陽,殺入漢江平原,摧毀農田,就在襄陽城下與荊州軍拉鋸作戰數年,耗盡荊州的鮮血。”

一群大臣用力點頭,雖然方式不怎麽爽,但是有效,以龐大的黃國還怕耗不死荊州?

胡輕侯淡淡地道:“荊州的糧倉漢江平原就在襄陽之後,沒了漢江平原的糧食,荊州失去了糧食的主要來源,以後只能每頓飯都吃芋頭了。”

一群大臣猛然驚醒:“楊休早有準備!”

胡輕侯平靜地看著眾人,道:“若不是為了戰略存糧,楊休為何要種這麽多芋頭?若不是芋頭的主產地不在漢江平原,楊休何以瘋狂種植芋頭?”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楊休的智慧在朕之上,哪裏會做無用的事情。”

一群大臣緩緩點頭,對荊州的態度大變。

胡輕侯道:“若只是如此,朕其實可以接受的,互相消耗數年或者十年,撐不下去的一定是楊休,而不是朕。”

“朕在荊州的產糧區作戰,朕怎麽會撐不下去?”

“朕若是豁出去了,發動所有人挖礦建造鐵路,將草原胡人盡數南遷到荊州與楊休血戰,朕怎麽會撐不下去?”

眾人點頭,戰爭雖然殘酷,但是黃國必勝。

胡輕侯慢慢地道:“朕覺得條件不曾滿足的第三點,就是你們攻訐朕的疑問。”

她一字一句地道:“到底朕的心中馬列是什麽,是不是高於一切,是不是可以為了實現馬列而殺光了所有阻擋在朕的前面的人。”

胡輕侯看著一群大臣,認真道:“朕可以明確回答你們。”

“朕的心中馬列高於一切,為了實現馬列,為了讓世上所有人擁有公平的生活,朕可以殺光所有人。”

一群大臣愕然,既然胡輕侯如此堅定或者頑固,為何就不敢用武力解決荊州?

胡輕侯笑了:“因為質疑朕,一心用武力統一荊州的人只是黃國的極其小的一部分人。”

一群大臣更加驚訝了。

胡輕侯冷笑了:“如今一心想要殺入荊州或者益州、涼州的人,有哪些人?”

“第一,就是想要升官發財的人。”

胡輕侯眼神如劍,冷冷地道:“不打仗,怎麽升官發財?不打仗,難道永遠做個小官,或者就在集體農莊種一輩子地嗎?”

“為了自己能夠當官,能夠發財,死多少自己人,殺多少敵人,國家打得戶口減半了,就在滅亡的邊緣了,只要自己得到了巨大的利益,統統無所謂。”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一群大臣,道:“有人說,打仗就是為了搶錢搶女人,朕覺得大多數人就是這麽想的。”【註1】

歷史上一直有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鼓動戰爭,另一個時空中,日(本)軍(國)主義的背後不就是當權者的利益嗎?

一群大臣看著胡輕侯的眼神,汗流浹背,皇帝說出這種話幾乎是赤(裸)裸的發飆了。

胡輕侯繼續道:“第二種人,是盲從者。”

“聽人喊了幾句口號,就以為黃國局面大好,一統天下是必須的,不一統天下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渾然不知道自己極有可能就是死在大戰中的士兵甲。”

她輕輕嘆息,教育是個極其長遠又浩大的工程,想要讓百姓擺脫盲從,只怕任重道遠。

胡輕侯繼續道:“第三種人就是像朕一樣的理想主義者。”

“與理想有90%差異者是非人禽獸,必須殺了;”

“與理想有50%的差異者是異端,必須殺了;”

“與理想有1%的差異者是混入組織的敵人,必須殺了。”

胡輕侯眼神冰冷:“殺來殺去,越殺敵人t越多,越殺越是極端,越殺越是拼命找不同點。”

“最後在建立地上神國之前,身後早已成了地獄。”

胡輕侯笑了,眼神中閃爍著讓每個人都毛骨悚然的瘋狂:“朕其實就是這種人。”

“朕為了實現馬列,不是很在意人間地獄的。”

“只要世界進入馬列時代,哪怕死了99.999%的人,只要再過幾百年,世上又會填滿了人的。”

胡輕侯看著一群官員,道:“朕沒有不惜一切代價屠滅荊州,是因為朕要考慮後果。”

她慢悠悠地道:“若是朕為了理想,暴露了朕是極端理想主義者,不惜殺光所有人的真相,朕的黃國又會如何?”

胡輕侯冷冷地道:“荊州與朕的黃國的差距只有兩點。”

“荊州沒有廢儒棄儒,大批以儒教子弟自居的士人把持了朝政;荊州沒有任用女子為官,集體農莊或許還有極個別的女管事,女官卻絕對沒有一個。”

“荊州與黃國的差距如此之小,而朕依然發動大軍不惜一切代價屠戮了荊州百萬百姓,得到一個滿是仇恨、千裏無人煙的荊州。”

“朕的百姓中有多少人會歡呼馬列又壯大了?”

“有多少人會心生疑惑,馬列難道不是公平,公平難道就是不許有不同?”

“只有兩點差異的荊州都會面臨血洗,除了都是漢人沒有其他共同點的益州是不是要殺絕了?”

“漢人都不是的羌人、胡人、蠻夷,以及無數其他國家是不是更應該雞犬不留?”

“有多少人會對朕產生懷疑,朕以及朕推動的馬列到底是什麽?”

“有多少人會覺得發現了升官的捷徑,瘋狂舉報鄰居、同僚、朋友,乃至父母思想不純潔?又會有多少人恍然大悟,原來升官發財的捷徑如此簡單?”

“有多少人看著神魔亂舞,光速學會了嘴上喊著‘皇帝陛下萬歲’,身體跳著‘忠(字)舞’,心裏對朕和馬列痛恨、鄙視、排斥、再也不信?”

胡輕侯淡淡地道:“建立一個人人嘴上喊著馬列,心裏堅決不信的世界何其容易,但是這對朕而言就是徹底的失敗。”

“朕不能建立一個虛偽的、世界第一個馬列國家,然後讓所有人都懷疑馬列,所有人都覺得誰喊馬列就是暴徒。”

“朕不能容忍朕死後馬列就在全世界消失。”

胡輕侯看著大殿中或深思,或惶恐的官員們,道:“殺光所有異端對朕而言最爽,最符合朕的目標,甚至極有可能是成本最低的方式。”

“但是,朕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為什麽要接受這個狗屎的結局?”

“華夏之外,還有無數國家,無數肥沃的土地,無數等著解救的百姓。”

“朕為何要為了內部肅清而造成人口百不存一,最後毀滅了朕征服世界的星辰大海?”

“為了解救全世界,朕必須隱忍,必須想到更好的,能夠讓大多數朕的子民覺得可以接受的辦法。”

胡輕侯慢慢地道:“馬列是公平,但公平之外還有自由,公平和自由的比重該如何分配?”

“朕開創的黃國唯農是重,是不是以後萬萬年都要延續所有人都在集體農莊中種田的道路?”

“朕重視農業,是不是以後不重視農業的人都是異端?”

“朕的思想是不是黃國千萬年唯一的思想,如同孔儒在劉氏天下一般不可動搖,任何與朕不同的思想都要徹底毀滅?”

“這世上是不是只有一種價值觀,只有在集體農莊奮力種地才是唯一的正確觀念?”

“不想努力,不想上進,不想種地,沒有權力,沒有金錢,沒有豪宅牛排,就是毫無價值,就是失敗人生?”

“追求藝術,喜歡唱歌,喜歡跳舞,喜歡畫畫,喜歡做利己但不利人也不損人的事情就是大錯特錯?”

胡輕侯輕輕卻堅定地道:“朕心中的馬列是為了所有人解決物資基礎,打開精神枷鎖,所有人可以在物資充沛的基礎上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朕作為開創者,不能在一開始就建立清除一切異端的極端思想。”

“雖然朕其實就是一個極端主義者。”

她輕輕地笑:“朕是一個極端主義者,但是不代表朕就要死死盯著細節尋找異端,朕也看到了大局的。”

“朕是一個為了大局不惜一切的極端主義者。”

胡輕侯看著大殿內的大臣們,認真地道:“朕一定會解決荊州問題。”

“朕不需要荊州作為試驗田、對照物。”

“朕只是為了大局,在滿足內外條件之前,只能忍耐。”

她悠然道:“朕可以透個底。”

“集體農莊制度不僅僅有‘防守有餘,進取不足’的缺陷,還有一個重大缺陷,朕知道,楊休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有辦法解決。”

一群大臣驚訝,還有重大缺陷?

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幾千年不曾吃過飽飯的普通百姓終於在集體農莊吃到了飽飯,而且口糧質量越來越好。

從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到三碗野菜糊糊九個野菜饅頭,又到了黍米豆子飯,眼看餐餐有饢餅,有米飯,有肉吃了,天下百姓從來不曾有這麽好的飯食,無數百姓為集體農莊制度歡呼。

這近乎完美的集體農莊制度竟然還有缺陷?

胡輕侯看著一群疑惑的大臣,輕輕搖頭,淡淡地道:“農奴只是活著,不是生活。”

集體農莊制度只是解決了糧食活著而生存問題,哪裏談得上完美?

她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

這個大殿中的官員已經是全華夏最開明、最善良的官員,可是依然以為給百姓吃飽飯就是恩德,完全沒有想過百姓不是為了單純的活著,也有精神上的追求。

胡輕侯心中對已經深入人心的儒教更加憤怒。

儒教眼中百姓的唯一需求只是吃飯活命,只有士人才配享有娛樂。

她無聲地對自己道:“只有胡某才能拯救世界……”

她轉頭看著奮力記錄她的言語的小輕渝和小水胡,胡某一定要將胡某的道傳下去。

這個世界縱然有億萬生命,卻沒有一個比她更重要,“我立於億萬生命之上”的得意、無奈和悲壯感填充了她的胸膛。

荀憂在人群中悄悄看了一眼程昱,看到了程昱盯著胡輕侯的眼色中的歡喜和得意。

荀憂輕輕閉上了眼睛,他其實也有一種歡喜和得意。

胡輕侯終究不是為了建功立業就毀滅一切的瘋子,這個世界在胡輕侯的手中會更好。

他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微笑,胡輕侯真是城府極深啊,竟然這麽早就開始擔心黃國走上了秦國的道路。

秦國滅了六國,為何早早地就滅亡了?

在荀憂的眼中,秦國滅亡的原因不是因為暴政,而是因為秦國百姓奮鬥的目標,也就是“軍功制”消失了。

秦國征戰天下,百姓自然能夠得到軍功改變人生,當秦國統一了天下,百姓卻失去了改變了人生的機會。

當上升的通道陡然堵上了,軍隊、民間都茫然不知所措了,然後,秦國就失去了內部的向心力以及奮鬥,再然後,秦國就滅亡了。

黃國此刻頗有走上靠廝殺而改變人生的道路的味道。

所以,今日不是有野心家或者理想主義者逼宮,而是“上升通道”在逼宮。

荀憂微笑著,胡輕侯解釋了她沒有關閉軍功上升通道的意思,穩定了軍方,但顯然這還不夠,她將要開辟科舉道路對抗軍方的力量了?

另一角,賈詡繼續低頭看腳尖,用不了幾天,這大殿中的官員就會死上大一片了,以為能夠對從屍山血海殺出來的皇帝逼宮,真是幼稚又有趣啊。

大殿中,胡輕侯笑了:“來人,嚴查這些向朕逼宮的人。”

“若是單純的理想主義者,朕不在意;”

“若是以為手握軍隊、有大批同鄉、同學、親戚為官,就能向朕逼宮……”

胡輕侯笑得更加燦爛了:“那朕就砍下他所有同夥的腦袋。”

大殿中一群官員臉色大變,怎麽都沒想到胡輕侯的反應如此激烈。

胡輕侯燦爛笑著:“你們才當了幾年官,就忘記了朕是誰,又開始使用士人的手段了?朕像是懦弱的劉洪嗎?”

胡輕侯悠悠地道:“你們已經知道了朕的真心,也能死得瞑目了。”

程昱放聲大笑:“明公!你果然是我的明公!”

開國皇帝若是不能鐵血,若是會淪落到被人逼宮,這黃國哪裏可能萬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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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韓華到了洛陽,覲見胡輕侯。

胡輕侯、程昱、葵吹雪以及一些核心官員仔細地打量韓華。

韓華是在並州加入黃國的,雖然也有到京城參與“幹部培訓班”,但彼時官職微小,不引人註意,如今要托付重任給韓華,必須親眼看個清楚。

韓華恭恭敬敬地站著,不卑不亢。

胡輕侯開口道:“紫鎮東推薦你掌管草原,你對草原有何規劃。”

一群人一齊盯著韓華,北面草原攻略是黃國最近的大動作之一,影響巨大,參與者必勝細細考量。

原本紫玉羅是最合適的,但是並州掌管著胡人入中原的最後防線,並州的人口結構又差得吐血,實在不能調動對並州已經有深刻了解和威望的紫玉羅。

韓華早已在來的路上思考清楚,回答道:“陛下有平胡三策,微臣將繼續推動平胡三策。”

胡輕侯淡淡地道:“哦。”

韓華低頭恭敬地道:“陛下雖不曾公開總結平胡三策,但以微臣觀之,陛下的三策歷歷在目。”

“其一,在軍事上消滅對我中原王朝缺乏敬畏的游牧部落,在草原上建立範圍更大更廣更深刻的聲威。”

“胡人畏威而不懷德,沒有屠戮不會臣服和畏懼我中原王朝。”

韓華擡頭看了一眼胡輕侯,道:“陛下滅烏桓,誅鮮卑單於軻比能,屠戮漠南草原的胡人,建京觀,傳‘黃國部落’之名,即是為了讓胡人更快更迅速的理解和畏懼我黃國的強大。”

她微笑道:“‘黃國部落’之名看似降低了我黃國的地位,其實是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

“與胡人講我中原的道理浪費時間和口水,以胡人的道理殺戮胡人,占領草場,胡人立刻就明白了規矩。”

“微臣掌管草原,當貫徹陛下的第一策,對敢於冒犯我黃朝草原範圍的胡人絕不姑息,盡數殺了。”

“有呂奉獻屠戮草原胡人部落,建立黃國的威名,微臣料想這第一策絕不會有誤。”

一群大臣微笑著,看出第一策是武力威懾者車載鬥量,普通而已。

韓華繼續道:“陛下的第二策應是宣傳攻心計。”

“是胡人,還是漢人,在於他說胡人言語還是漢人言語,是相信胡人的傳說,還是相信漢人的傳說。”

韓華微笑道:“‘牧馬漢人’之策看似在冬日平白給了胡人吃食和住宿,純屬施恩。其實真正的重點在於那些篝火邊的故事。”

“我中原的傳說故事絢麗多彩,遠勝沒有文化的胡人萬倍。”

“胡人聞之必然大喜,互相流傳,豐富生活。”

“不論要聽懂中原的傳說故事,還是流傳中原傳說故事,學會漢語必然最方便。”

“隨著歲月流逝,這中原的文化、習俗,以及威名就隨著傳說故事傳遍了草原,會有多少草原人不知不覺學會了漢語和漢人的習俗?”

“這中原的傳說故事中應當增加一些故事。”

“比如草原本來就是中原王朝的草原,草原人與中原王朝的人都是一家人,中原王朝的人一直想要草原人回歸中原王朝,但是邪惡的部落頭領不許,或者草原的魔鬼不許。”

“微臣不知道草原人有多少人會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草原人信了之後是想著成為中原人,還是想著殺入中原。”

“但是只要有第一策‘殺戮’在,這想著殺入中原奪取中原如畫江山的草原人必然極少。”

“而且……”

韓華微笑著:“那些剛出生的草原胡人從小聽著中原的傳說故事,從小以為草原人和中原人是一家人,是邪惡的部落頭領和邪神不許。”

“他們長大後會不會天然親近我中原而痛恨一切想要進攻中原的人?”

韓華恭敬地道:“微臣以為陛下這第二策宣傳攻心之策是長遠之道,時日越久,效果越好,滅胡融胡於無形。”

“微臣當竭盡全力延續陛下的第二策,能說漢人言語的,盡數給與衣食,保其不會凍死餓死,不會被其餘胡人欺壓,令其在篝火邊聽著漢語述說的傳說故事,滿心歡喜和羨慕。”

“哪怕那些不會說漢語的胡人不能入漠北草原,不能冬日入集體農莊,也必須知道我中原的傳說。”

“如此,二十年後投靠我黃朝的胡人倍增,四十年後胡人皆以為自己是漢人。”

一群官員微笑著,這第二策也有不少官員看出來,依然是普通水平。

韓華恭敬地道:“微臣揣測的陛下平胡的第三策,就是絕戶計。”

“微臣已經看過公文,陛下言說沒有糧食,就沒有化胡為漢;沒有糧食,胡人就要南下。”

“微臣擊掌讚嘆,陛下真乃天人也,說出了胡人為患中原的根本。”

韓華崇拜地看著胡輕侯,道:“陛下在草原建立集市,就是為胡人找到生存的機會。”

“能夠用胡人不在意的羊毛換取食鹽、食物、麻布等等草原急缺物資,為何還要與中原王朝廝殺?”

“只要我黃朝在草原的集市能夠屠戮任何敢於冒犯集市的草原胡人,能夠不斷地殺戮胡人,樹立我黃國兇殘、勇敢、強大、有魔法,不可力敵的形象,這草原人終究會選擇更簡單的交易換取生存所需的物資。”

“如此,我黃國中原地區就安穩了。”

韓華嚴肅地道:“至於這‘羊毛交易’究竟是妥協,養虎為患,不夠硬氣,還是吸收胡人,同化胡人。”

“那就在於武力以及文化入侵雙管齊下有沒有效果了。”

一群官員微笑,及格分。

韓華繼續道:“若僅僅是用‘羊毛交易’換取中原的安穩,期待武力威懾和文化入侵能夠確保‘羊毛交易’不是養虎為患,算不上絕戶計。”

韓華恭敬地道:“微臣認為的絕戶計,其實真正的第三策的名字應該是商業貿易計。”

“商業貿易互通有無,原本算不上什麽計策。”

“可是陛下令‘牧馬漢人’商人四處收購人口,這計策就厲害了。”

“草原部落本來就多有廝殺和吞並,常有殺戮其他部落人口。”

“如今羊毛和人口都能換取草原繼續物資,而羊毛唯有唯有指望自然生長,一年才有一次交易,未必能解燃眉之急。”

“人口卻能隨時掠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各個部落之間再無一絲友好,盡數成了對方的資源,這草原內訌只怕已經是必然趨勢。”

“我朝得到了那些被屠戮了部落的草原胡人俘虜,用其種地牧馬放羊。”

“只要我朝貫徹‘公平’,一視同仁,那些胡人俘虜與我漢人無仇,又得了漢人給予的衣食和生路,融入我漢人的幾率大增。”

“縱然不能,我朝多一個種地的奴隸,又有什麽損失?”

“草原雖大,胡人雖多,但只要胡人自相殘殺,而我朝收購俘虜,此消彼長,總有一日局勢逆轉,胡人再無攻打我中原之力。”

韓華恭敬地道:“微臣到了草原,將竭力誘導前來兌換羊毛的部落頭領在集市購買絲綢、陶瓷、首飾、胭脂、口紅、玉佩、美食等奢侈品。”

“草原艱苦,沒有享樂。”

“部落頭領享受了我朝的上好產品,知道了生活不是只能風吹草低見牛羊,不是只能穿著刺癢的麻布騎在馬背上無聊地看日出日落,就會想要更多的奢侈品,享受更好的生活。”

“如此,部落之間的廝殺、吞並、掠奪,將不可止歇。”

“由此引發的仇殺也會大增。”

“我朝可坐觀胡人部落廝殺,可居中調停,可借主持正義之機吞並胡人部落。”

“如此,數十年內,胡人衰弱,再不覆中原的威脅。”

一群官員臉上的笑容真誠了許多,紫玉羅眼光不錯,韓華可以獨當一面。

胡輕侯微笑點頭:“不錯,紫鎮東頗有識人之能。”

她慢慢地道:“你到了草原,要努力將故事傳得更遠,草原的西面遠到你不敢想象。”

“若是盤古女媧、漢人與草原人是一家等等故事傳到了極西之地,對我華夏有意想不到的巨大好處。”

韓華用力點頭。

胡輕侯道:“我中原一直有征討草原,只是目的一直都是為了防守。”

“朕不善於防守,也不屑於防守。”

“占據險要,建立關隘雖好,終究耗費人力物力,而胡人南下時日又不可得,唯有日日苦守邊關。”

“世上只有千日做賊,豈有千日防賊?”

“久守之下必有松懈和疏漏,一旦關隘被迫,胡人鐵騎南下,中原立遭(蹂)躪。”

“朕要在草原進攻。”

“只見胡人年年南下,不見漢人年年北上。”

“如今就是漢人北上t了。

“集市也好,牧馬漢人也好,傳說也好,奴隸交易也好,這都是朕為了全取草原而做的進攻。”

胡輕侯對韓華厲聲道:“你要記住,朕的目標是進攻,是全取草原,不是為了防守。”

韓華用力點頭,道:“微臣知道。”

她微笑道:“微臣以前在並州也向紫鎮東建議過殺戮胡人男子,搶奪和收購胡人女子、兒童填充並州的。”

“只是微臣不曾如陛下般深思熟慮,想到利用奴隸貿易挑撥戰爭。”

“陛下果然是天才啊。”努力星星眼。

胡輕侯微笑:“有韓華在,草原無憂矣。”

韓華小心翼翼地道:“微臣妄自揣測陛下平胡三策,陛下會不會言語中讚嘆,心實惡之?”

胡輕侯大笑:“是黃瑛都還是張合教你的?讓他們兩個記著,我會找他們算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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