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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遭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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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遭遇戰

胡輕侯究竟會走哪條道路進攻憲國, 這個困擾刀琰的問題在劉表看來不值一提。

劉表的書房中,幾個炭盆將房間內烘烤得溫暖如春。

劉表輕輕放下酒杯,看著一縷白煙靠近半開的窗戶,卻又被窗外的寒風吹回了房間, 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微笑著道:“必然是盧龍道。”

王允皺眉, 問道:“景升為何如此確定?”王允年紀比劉表長, 又早就認識, 如今有同樣落魄,言語之間肆無忌憚。

劉表道:“我在幽州待了幾年, 對幽州的地形比子師了解。”

他微笑著, 隨手從書架中取出一個羊皮卷,正是幽州地形圖。

只是那一條條線和一個個圓點完全看不出地形如何。

劉表在遼西郡和遼東郡之間劃過, 笑道:“地圖上看不出來,其實這裏是大片的山林, 唯有靠近海邊的地方是平原。這條狹長的平原就是傍海道。”

“而這些連綿山峰中的道路就是盧龍道。”

王允點頭, 等待劉表更具體的解釋。

劉表笑道:“盧龍道雖然在群山之中,道路艱難,不見人煙。若不識路, 很容易方圓兩百裏內都找不到水源,按理是絕少會有人走這條道的。”

“但是盧龍道比傍海道有巨大的優點。”

劉表的手指在“傍海道”的狹長地帶劃過,微笑道:“傍海道不僅同樣沒有人煙,多有山林,偏又多有湖泊沼澤, 若是到了雨季,人馬難行, 沼氣自生。如何可以走人?”

他對王允笑道:“每年到了七月,傍海道大雨傾盆, 山林中處處沼澤,這條道路就是死路,絕路,沒有任何人可以通行。”

王允雖然不知道為何有進了七月就是“死路絕路”的道理,但是既然劉表這麽說,必然不會錯。

劉表笑道:“胡輕侯若是在春耕後出發,至少也是四月中旬了。幽州人少糧少,數十萬大軍必然在冀州聚集出發。”

“冀州到遼東軍兩千餘裏,數十萬大軍帶著大量糧草,每日能夠前進多遠?”

“若是按照行軍標準走日行三十裏地,一路不曾發生激戰,倒是能在七月前進入遼東,若是路上有大軍阻攔呢?”

劉表笑道:“這刀琰派李延心取遼東屬國,不就是打著利用烏桓人進攻胡輕侯東征的大軍,延緩時日,拖延到七月雨季的算盤嗎?”

王允點頭,雖然不通軍事,但是若能拖延對方的腳步到了七月,利用大雨和道路收拾敵人,非常符合天時地利人和的道理啊。

劉表繼續道:“依我看,胡輕侯四月只怕依然不能出兵。”

他微笑著道:“胡輕侯在十餘日前才開始封鎖邊境,杜絕細作傳遞消息,想必是想要開始籌集大軍和糧草了。”

劉表冷笑著,道:“征討遼東,士卒和民夫無論如何不能少了二三十萬,若是少了,必然為刀琰所擒。”

他微笑,道:“二三十萬丁壯啊,幽州人心新附,能抽多少人?冀州人口雖多,安能抽掉二三十萬丁壯?唯有從兗州、青州等地抽調人手。”

王允點頭,胡輕侯一直假裝自己愛民如子,絕不會將某地的丁壯盡數抽絕了,這聚集數州丁壯、糧草、車馬的方式幾乎是必然。

他笑道:“景升認為胡輕侯在四月開始備戰,不論士卒還是糧草,怎麽也要在五六月才能準備齊整,屆時傍海道馬上就是沼澤,人馬不可能行走,因此胡輕侯必然放棄傍海道?”

劉表微笑點頭,捋須道:“自古大軍唯有從盧龍塞至遼東的,何時有走傍海道的?”

“這傍海道唯有不考慮春耕的商旅行走,需要為來年糧草發愁的官府是斷斷不可能走傍海道的。”

劉表心中淒苦,若不是該死的遼東地理和季候屏障,他和劉虞會任由刀琰從幽州割下一大塊肉來而無動於衷?

這遼東郡、玄菟郡和樂浪郡其實一直就是中原朝廷的紙面轄地,三郡之中出個稍微有些野心和智慧的人,立刻就能割據三郡,稱王稱霸。

劉表整理心情,繼續道:“取遼東也可以渡海,刀琰難道就不是渡海而取遼東的?”

“只是渡海有兩大難題,一是水戰,二是登陸。”

劉表輕笑著,對胡輕侯了如指掌,道:“胡輕侯豈有這許多戰船?胡輕侯豈通水戰?”

“若是胡輕侯有水師,通水戰,豈會差點在揚州江東戰死?”

王允大笑,胡輕侯雖然輕取揚州江東,但是天下諸侯都看清了胡輕侯的致命缺點,胡輕侯麾下盡數都是不會水的旱鴨子,水師的戰鬥力撐死就是抓幾個走(私)的。

劉表笑道:“莫看胡輕侯在傍海道築造山海關,其實那只是虛晃一槍,她不能走傍海道,不能走水路,除了走盧龍道,還能走哪裏?”

“只是……”

劉表微笑著:“待胡輕侯六月出盧龍塞,行盧龍道,到遼東之時就要面對遼河以西的大片沼澤,不知道胡輕侯的大軍能夠有多少人順利走出沼澤的。”

王允好歹住在了遼東,對這個沼澤之名還是知道的,點頭道:“遼澤。”

劉表點頭,襄平和遼河以西的大片土地被稱作“遼澤”,是由無數大大小小的湖泊,河流,沼澤組成的濕地,方圓足有數百裏。

“帶著大量糧草的大軍該如何度過這片狗屎的沼澤?”

“哪怕大軍有一支強悍到了極點的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終於度過了沼澤地,需要面對的是長長的遼河。”

劉表眼中精光四射:“我等只要派遣一支精銳守住了遼河,而後與胡輕侯對峙拖延時日,胡輕侯要麽糧草耗盡而撤退……”

王允重重點頭,從並州一路逃亡數千裏的經歷讓他明白了長途跋涉中糧食補給是多麽的重要以及艱難。

區區幾百人的逃亡依然多有遇到糧食耗盡,忍饑挨餓的時候,這幾十萬人的大軍的千裏遠征需要多少糧草,多少幹柴,多少藥物?

想想就覺得可怕。

劉表提高了聲音,重重地道:“……要麽就需要面對遼東寒冷的冬天!”

王允微笑:“遼東寒冷的冬天。”

他眼睛放光,以前覺得並州太原已經很冷了,可到了遼東才知道遼東的寒冷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若是胡輕侯以為冬天的遼東的野外可以用篝火熬過去,那基本可以提前吃雞慶祝了。

劉表微笑道:“胡輕侯是不是會t大敗,老夫有些說不好。”

“刀琰未曾與強敵一戰,到底會不會在胡輕侯的大軍面前崩潰?”

“但不論胡輕侯還是刀琰,大戰之後必然兩敗俱傷。”

劉表看著王允,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屆時,就是你我奪取天下的時刻!”

王允緩緩點頭,胡輕侯也好,刀琰也好,都是該死的賤人!

太原王氏的血統可以追溯到秦朝的王翦,高貴到了極點,憑什麽要屈居在一個賤人之下?

王允深深地看著劉表,早就知道身為銅馬朝劉氏子弟的劉表絕不可能甘願向刀琰跪拜。

他慢慢地道:“景升之意,當如何?”

既然劉表知道了胡輕侯入遼東的道路,也知道了遼東的狗屎天氣,自然該有辦法保存實力,坐收漁翁之利。

劉表微笑道:“遼東屬國。”

王允恍然大悟:“不錯,遼東屬國!”

只要表示願意去征討或驅使遼東屬國的烏桓人,立刻就能完美的避開了胡輕侯的進軍路線。

劉表笑道:“屆時,我等在遼東屬國與烏桓人‘廝殺’數月難分勝負,直到……”

王允大笑。

房間內,戲志才一直一言不發,仔細打量著王允的神情。

劉表認為王允必然與他一條心,戲志才卻不怎麽放心。

王允是刀琰的師父師姐救出並州的,在憲國就是與皇帝刀琰扯上了關系,安敢斷言王允憎恨刀琰?

他臉上帶著笑,仔細觀察王允,絲毫看不出破綻。一轉頭之間,看到潘鳳警惕地盯著房間外。

戲志才心中好笑,若是刀琰的細作能夠在劉表的營地內探查到“密室會談”,那麽劉表不如早些自盡算了。

戲志才心中轉到了憲國的局勢中,他確定刀琰手中握著一個秘密,不然刀瑛就不會抓了不少人嚴刑拷打,但是這個秘密是什麽呢?

戲志才暗暗嘆息,劉表的勢力相對獨立是好事,也是壞事啊。

……

火車經過某段道路的時候,車廂猛然震動了一下,車廂內毫無準備的餘曉林手中的饢餅戳到了臉上,忍不住破口大罵。

同一個車廂的肖盼安卻毫不在意,繼續與其他醫療隊的人大聲說笑:“……我見了傷者就知道沒救了,腸子都流出來了,哪裏還有救?可是那些傷者的家屬哭著跪求啊,一定要我看一看,我能拒絕嗎?”

其餘醫療隊的郎中大笑:“然後你就被人追著打?”“怎麽就沒打死了你呢?”

肖盼安得意無比:“在江湖行醫,最重要的不是醫術如何高明,而是腿腳利索,跑得快!”

他故作神秘地道:“我至少見過三個名醫治不好病,被人打死了。”

一群醫療隊的郎中依然笑,可是眼中滿是苦澀。

郎中治好了病,會被病人說醫藥費貴,坑病人的錢財,挨打;

郎中治不好病,會被病人說庸醫害人,挨打;

郎中不治病,會被病人說毫無良心,見死不救,挨打。

郎中不論做什麽都會被病人以及病人家屬打。

但是神奇地是官府和周圍的百姓都會默認打人的病人和病人家屬有權力打郎中,郎中挨了打就是白挨的,不能告病人和病人家屬,更不能還手。

這狗屎的世道誰忒麽的做郎中就是白癡!

肖盼安認真地道:“所以,我一定不要做郎中,我要當官!”

一群醫療隊的郎中重重點頭,治病救人偉大無比,他們對願意從醫的人滿是敬佩,但是靠懸壺濟世而發家致富,或者靠治病救人而獲得崇高聲望的故事只在傳說中。

現實中不但沒有見過聽過,反而見過聽過無數治病救人一輩子,卻被“憤怒的可憐的病人家屬”打得殘廢的悲憤事例。

一個郎中嘆息著:“我等的這一生已經註定了,但是無論如何不能讓我等的子孫後代學醫。”

一群郎中齊聲嘆息,若不是為了得到軍功,從而進入仕途,腦子有病跟隨大軍當軍醫,深入不毛之地呢。

餘曉林咽下饢餅,大聲道:“我就不同了,我以前是文官,現在我要當軍醫!”

一群郎中微笑著看著餘曉林,你是命好,在黃朝當郎中,沒有見過被病人家屬打掉了半邊牙齒,摁在地上對死者磕頭的無辜郎中。

肖盼安微笑著對餘曉林道:“加油啊!”

他其實佩服為了醫學奉獻的人,也沒想放棄一身醫學,勵志成為絕世神醫,但是那是因為他已經是個官員,衣食不愁,也沒有病人和病人家屬敢對他動手。

那些以為學醫是治病救人,可以獲得崇高聲望,滿懷熱情,靠行醫謀生的普通人還是勸退得好,郎中真沒有想象中偉大,郎中的生活也沒有想象中舒適。

火車又一次劇烈的震動。

餘曉林再次大罵。

他的脾氣其實還不錯,可是坐在這火車中就讓他渾身不自在。

那火車有節奏的“咯噠”聲,以及那封閉的車廂,都讓他有些惶恐不安,這脾氣忽然之間就暴漲了。

火車忽然開始減速,餘曉林趴在窗口張望,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搖晃著紅色小旗幟的人站在鐵道邊,從窗口一掠而過。

“又要修路了。”餘曉林第一個跳下了火車活動筋骨。

不遠處,一個士卒搖搖晃晃地下了火車,深呼吸,然後“哇”地吐了一地的清水,顯然早已吐了無數次,吐空了腸胃。

肖盼安急忙走過去,輕輕拍他的背,安慰道:“再忍忍,大家夥兒都是這麽過來的,再過一會就習慣了。”

另一節車廂中,一群人急急忙忙扯了樹葉雜草清理車廂,有人叫著:“這些沒用,去挖些泥土來!”

有人真的挖了泥土送入了車廂,車廂內的人飛快地清理車廂內的嘔吐物,然後掃出了車廂,又拼命煽風,驅散車廂內的臭氣。

有人四處張望,尋找水源,可是附近都是樹林,誰知道哪裏有水。

有人望著遠處,小心翼翼地問道:“這裏是哪裏?到了李家村了嗎?”

餘曉林忍不住大笑道:“李家村?上了火車不到一盞茶時間就過去了!這裏距離李家村至少三五百裏!”

四周的人大聲驚呼,如在夢中。

有士卒顫抖著抹著火車,虔誠地道:“果然是陛下的法器啊!”

那一口帶著胡人口音、帶著右北平郡口音的漢人言語引起了四周無數士卒的共鳴,能夠坐上胡妖……神仙的法器,真是八輩子才有的福分啊。

烏延興奮得滿臉通紅,大聲道:“我等一定要為陛下效死!”

一群士卒大聲應著:“為陛下效死!”

一個士卒對著烏延歡呼道:“單於!投靠黃國真是太對……”

烏延猛然蹦了起來,淩空一腳將那士卒踢倒在地,額頭青筋凸起,指著地上的士卒的鼻子,厲聲道:“這個世上沒有烏桓人,沒有烏桓單於,唯有黃國人!”

“你若是再喊我單於,想著不存在的烏桓人,我立刻就殺了你!”

四周無數原烏桓人,現在的黃國人用力點頭,惡狠狠地看著那冥頑不靈的家夥。

胡神仙殺盡代郡的百姓不曾讓你記住自己是黃國人?

胡神仙可以坐地日行千裏的法器不曾讓你記住自己是黃國人?

老子用刀子讓你去地府記住自己是哪裏人!

火車前方,黃瑛都站在一截鐵軌邊,看著長長的一段地面明顯凹陷,鐵軌和枕木或虛浮或歪斜,心中的無奈像長江一般沒有盡頭。

又修路!又修路!

她抑制住心中的無奈和憤怒,柔聲問道:“多久可以修好?”

幾個工部的官吏富有深厚的修路經驗,幾乎沒有猶豫:“這地面容易修,一炷香就能搞定。”

這凹陷的地面不算深,地基還算牢固,只需要填埋泥土和碎石就行,用不著砍伐樹木墊底。

一個官吏對填土的士卒叫著:“一定要高出地基一些!火車會壓平的!”

黃瑛都看著凹陷的地面漸漸平整,心中的無奈和憤怒漸漸消失。

她看著四周的密林,漸漸開始歡喜。

工部和胡輕侯都說這火車可以一個時辰前進一百七八十裏,千裏之地朝發夕至,可實際上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一路因為地基不牢,導致的車廂劇烈震動也就罷了,這火車幾乎每過小半個時辰就會因為大段的地面下沈而不得不停下填埋地面。

這一個時辰前進一百七八十裏純屬瞎說!

一個時辰能夠前進七八十裏已經是神靈庇佑,阿彌陀佛了!

但是帶著大量的糧草和戰馬,一個時辰前進七八十裏依然是想不到的超級行軍t速度,這是區區一個時辰就能超過日行三十裏的標準行軍距離數倍啊,黃瑛都對此滿意極了。

朱靈從後面運輸戰馬的車廂走過來,臉上滿是笑容:“戰馬沒事!”

自從給戰馬吃了一些凝神的藥草,又安排了馬夫與戰馬通行,一節車廂只安排兩匹戰馬之後,戰馬對火車的驚恐飛快下降,再也沒出什麽岔子。

黃瑛都點頭,若是運氣好,兩個時辰之後就能到達山海關,明天日出之前就能到達陸驚塵的新營地。

朱靈笑著道:“這火車真是好東西啊!”躺在火車內就能順順利利一夜前進兩三百裏,真是做夢都想不到有這種好事。

……

山海關東面兩三百裏的黃國前進基地中,剛剛到達不久的史思明正在研究地圖。

她運氣不好,出了山海關的時候鐵軌還沒有鋪設好,只能跟隨鋪設鐵軌的工部眾人一齊前進,既作了衛護,又可以幫著一起修整土地。

索性這土地被寒冷的天氣凍得結結實實的,也不需要如何修整,不然此刻也到不了前進基地。

史思明認真地指著地圖道:“遼東屬國定然在東面一兩百裏之內,我部五百騎休息一夜,明日就出兵清理那裏的烏桓人,只是我部人少,你要註意有烏桓人向你這裏逃竄。”

遼東屬國有多少烏桓人?史思明完全不知道。

遼東屬國的烏桓人是草原習性,放牧為主,這人口數量根本沒有統計過,誰知道究竟有多少人?

但是黃瑛都和張合都有率千餘騎大破萬餘胡人騎兵的經歷,整個黃瑛都部的將士就沒有把草原胡人當做大敵的,史思明只盼遼東屬國有十幾萬烏桓人,然後她也可以過一把數百騎破萬餘騎的癮。

陸驚塵尷尬地看著史思明,眼神古怪極了。

史思明皺眉,又大驚:“難道你部的烏桓人想要造反!”

她立刻按住了劍柄,埋怨道:“我就說你帶了太多的烏桓人!”

陸驚塵為了修整道路,將右北平郡內的大量胡人抽調到了軍中,此刻前進基地三千人中至少有兩千人是右北平郡內的烏桓人、鮮卑人、匈奴人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草原胡人。

陸驚塵飛快搖頭:“不是,我部的胡人哪裏敢造反?”

她微笑著,別說兩千胡人都是沒有刀劍的民夫,就算都有刀劍,她有一千黃國士卒,給那些胡人一百個膽子都不敢造反。

陸驚塵看著滿是疑問的史思明,苦笑道:“其實……其實……我們現在就在遼東屬國之內……”

前進基地位於山海關外兩三百裏,在狗屎的羊皮地圖上完全看不出究竟距離遼東屬國有多遠,可事實卻是腳下這塊土地早就是遼東屬國的地盤了。

史思明呆呆地盯著陸驚塵,道:“沒有搞錯?”

陸驚塵苦笑:“我倒是希望搞錯了,可是……”

她指著一個與黃國民夫一齊奮力為新營房築造厚厚的泥土墻的男子道:“那個人就是遼東屬國的烏桓單於蘇仆延。”

史思明死死地盯著陸驚塵:“你竟然讓敵軍頭目進入到營地?你瘋了?”

陸驚塵的臉色更古怪了:“其實……”

遠處,蘇仆延聽到了叫他的名字,歡喜地小跑過來,麻溜地跪在地上行禮,一口流利的漢人言語:“陸將軍,還有這位將軍,草民蘇仆延給兩位請安。”

史思明掃了陸驚塵一眼,何以如此大意?回頭再與你算賬!

她冷冷地對蘇仆延道:“你已經看清了我軍營地的虛實,何時殺入我軍營地啊?”

蘇仆延大驚失色,死死地盯著史思明,叫道:“這位將軍何處此言?草民為何要殺入我軍營地?”

史思明盯著蘇仆延的眼睛,厲聲問道:“刀琰的大軍是不是就在左近?”

蘇仆延眼珠子都要掉了:“這位將軍,話可不能亂說!”

“草民生是黃國人,死是黃國鬼,豈能為逆賊刀琰為虎作倀?這豈不是羞辱我家祖宗嗎?我家列祖列宗都會從墳墓裏跳出來打死我的!”

史思明感覺到了一些不同,轉頭看了一眼陸驚塵,註意到了她的苦笑,繼續問蘇仆延道:“冷笑:“堂堂的烏桓單於敢做不敢當嗎?”

蘇仆延悲憤極了:“這位將軍,草民鬥膽糾正一點。”

“這世上哪有烏桓?哪有烏桓單於?”

蘇仆延悲傷地看著史思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烏桓是地名,猶如右北平郡人,猶如長安人,難道右北平郡人和長安人是陛下子民,烏桓人就不是陛下子民了?”

“難道右北平郡人遷移到洛陽百年,依然是右北平郡人?”

“難道長安人遷移到洛陽百年,依然是長安人?”

“世上豈有這個道理!”

蘇仆延淚水長流,大聲道:“草民家族遷入遼東兩百餘年,早已是遼東人,是陛下的人,為何將軍眼中卻依然是烏桓人?”

“縱然將軍以草民祖籍稱呼草民,難道烏桓就不是陛下的土地了,難道烏桓人就不是陛下的子民了?”

“將軍何以如此排斥陛下之子民?”

蘇仆延悲傷得渾身發抖,泣不成聲:“將軍啊!”

“草民以前是草原養馬的,但是那草原是黃國的草原,牛馬是黃國皇帝陛下的牛馬,草民就是一個為天子牧馬放羊的牧人。”

“牧馬放羊雖然卑賤,但依然是為了陛下做貢獻。”

“不論做什麽,不論在哪裏,草民永遠都是陛下的子民,是黃國的子民!”

史思明看著放聲大哭的蘇仆延,冷冷地道:“烏桓單於竟然對黃國忠心耿耿?”

蘇仆延大聲叫屈,道:“將軍切莫再用‘烏桓單於’四字,草民只是為了陛下鎮守這片土地的百姓的裏正!”

“草民以及草民的裏坊的黃國百姓從出生的那一日起,就對黃國和陛下忠心耿耿!”

史思明冷冷地道:“裏正?堂堂遼東屬國之主只是一個理正?”

蘇仆延陪笑道:“將軍有所不知。”

“這遼東屬國的偽稱萬萬不可提,只是裏坊,真的只是一個裏坊!”

他真誠地笑著:“草民管轄的裏坊只有千餘落……不,是千餘戶人,每戶平均六人,整個裏坊不過六七千人,這可不就是洛陽長安的一個裏坊的人數嗎?”

蘇仆延燦爛笑著:“草民就是一個裏正,絕對沒錯。”

他大聲唱歌:“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史思明心中其實已經確定這狗屎的烏桓單於、遼東屬國的頭領真心投降胡輕侯,但她因此更加憤怒了,你丫就不會與胡輕侯血戰到最後一人嗎?

史思明眼神冰涼,殺氣四溢,一字一句地道:“說!你為何投降陛下?你是不是假投降,真臥底?”

蘇仆延哭著道:“冤枉啊!真的冤枉啊!草民對陛下忠心耿耿!”

蘇仆延是真心投降黃國。

銅馬朝統計,代郡的烏桓單於蹋頓有九千餘落人,遼東屬國的蘇仆延有千餘落人,右北平郡的烏延有八百餘落人。

銅馬朝官員筆下嘴中的胡人的“落”就是漢人的“戶”,也就是勢力最大的蹋頓鼎盛期有六七萬人,蘇仆延有六七千人,烏延有四五千人。

人口數量十倍與蘇仆延的超級烏桓單於蹋頓響應鮮卑單於軻比能的號召,在代郡起兵造反,然後分分鐘就被黃國將領屠城,十萬代郡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漢人烏桓人鮮卑人匈奴人,盡數殺了。

草原軻比能聚集幾十萬胡人,被黃國將領黃瑛都帶兵滅了,更將燕山北的草原胡人殺的人頭滾滾,偌大的草原不見胡人部落的蹤跡,唯有一個個人頭京觀。

前漢朝對草原胡人的反擊不過是殺到了草原胡人的大聚集地,屠戮一番後撤退回漢朝國境,勞民傷財,不敗而敗。

這該死的黃國是真的將草原盡數搶下來,而且殺光所有胡人的!

更該死的這黃國的戰術竟然學草原胡人,千餘人驅趕牛羊殺入草原深處,這忒麽的還怎麽防禦?

蘇仆延瞅瞅那一個個噩耗,以及一個個面如土色的烏桓人,哪怕有一百個腦袋也絕不敢有一絲與黃國為敵的念頭。

聽說右北平郡的烏延能夠投降,同樣是烏桓單於的他為什麽就不能投降?

蘇仆延以及遼東屬國的六七千烏桓人堅決認為自己是黃國人,堅決認為世上沒有烏桓人,唯有黃國人。

蘇仆延的眼神真誠無t比,對史思明和陸驚塵道:“草民蘇仆延知道兩位將軍對草民存有疑慮,因此草民全家以及草民裏坊的半數牛羊都在我軍營地之內。”

“若草民所在的裏坊百姓有所異動,意圖謀反,請將軍立刻斬殺草民全家!”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史思明再不想承認蘇仆延的投降也只能承認了。

她深呼吸,盯著陸驚塵,道:“你意如何?”

陸驚塵笑了,也不回避蘇仆延,道:“我部只有三千餘人,我尚且不懼這區區五六千烏桓人,如今多了你部五百精銳騎兵,又有何懼?”

陸驚塵傲然看著蘇仆延,負手而立,大聲道:“你縱然是詐降,只管過來,陸某照樣收了。”

蘇仆延用力磕頭,堅定無比:“草民絕不是詐降,草民對黃國忠心耿耿!”

史思明看著銅馬朝屢屢造反的烏桓人單於像條狗一樣乖巧,心情覆雜無比,又有身為漢人的自豪,又有怒其不爭,長嘆道:“這就是大勢!”

陸驚塵微笑:“不錯,這就是大勢!”

“我黃國統一天下之勢,勢不可擋,不想被我黃國的車輪碾碎,唯有早早投降。”

蘇仆延用力點頭,從右北平郡的烏桓人的嘴中問來的消息,做個黃國人其實也不錯的,只要老實種地就有吃有喝,不用擔心風吹雨打嚴寒霜凍。

遠處,忽然有號角聲傳來。

陸驚塵和史思明臉色一齊大變:“敵襲!”

陸驚塵惡狠狠看蘇仆延:“你竟然是死間!本將軍竟然被你騙了!”

蘇仆延莫名其妙極了,看著手握劍柄就要斬殺他的陸驚塵,尖叫道:“不可能!我烏桓人絕不會造反!”情急之下再也不記得“裏坊”等等詞匯。

幾個士卒一把將蘇仆延按倒在地,只等看到遼東屬國的烏桓人進攻,立刻砍下蘇仆延的腦袋祭旗。

史思明冷冷地盯著蘇仆延,道:“要麽這個家夥是假的烏桓單於蘇仆延,要麽這個家夥的部落有人想要奪(權)。”

死間只存在於傳說中,現實中沒見過誰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做間諜的。

蘇仆延一怔,烏桓人內訌?不可能啊,就遼東屬國的那六七千人敢與屠滅十萬代郡烏桓人,幾十萬鮮卑人的黃國開戰?誰這麽沒腦子!

營地之內一陣忙亂,黃國士卒匆匆整隊走上泥土高墻,一群烏桓民夫大聲叫著:“我等也是黃國人!我等也要為黃國而戰!”

此刻不表忠誠,更待何時?

營地外,數騎飛速靠近,有黃國斥候,也有遼東屬國的烏桓人。

陸驚塵和史思明更驚訝了,這是怎麽回事?

黃國斥候飛快趕到稟告:“東面三十裏外出現憲國騎兵千餘人,領軍旗號是‘李’。未見有更多的憲國騎兵。”

蘇仆延臉色慘白,叫道:“真不是草民勾結逆賊刀琰!真不是!”

陸驚塵冷冷地道:“本將軍知道。”

區區千餘騎就想來滅了這裏三千五百個黃國士卒?刀琰不至於狂妄至此。

她冷冷地俯視被按在地上的蘇仆延,道:“現在,是你們證明自己是黃國人,還是烏桓人,或者憲國人的時刻了。”

……

三十裏外。

李延心帶著千餘騎緩緩前進,她帶著嘲笑,與身邊的副將道:“這些烏桓人膽子真小,這是怕我們滅了他們嗎?”

副將聽著漫天的號角聲,對烏桓人的如臨大敵同樣不屑一顧。

區區六七千烏桓人,哪怕十二歲到六十歲的男女盡數上馬作戰,能夠有四千騎嗎?

想到一群拿著骨矛骨箭,騎著單邊馬鞍甚至無鞍馬的烏桓人與己方廝殺,副將與一群騎兵就是大笑。

李延心認真地道:“且由得他們大驚小怪,若是願意投降,為我軍先驅,就交出一千騎,若是不願,就盡數殺了。”

六七千烏桓人中的年輕男子也就千餘人了,願意交出千餘部落的根基,那遼東屬國的忠誠度毋庸置疑,若是不願意,那不如殺了更省事。

遠處,又是一陣號角響起,四處都有號角附和,四面八方都有烏桓騎兵向這裏聚集。

李延心冷笑,這分明是準備作戰的架勢,道:“看來多半是不願意交出人手了。”

千餘憲國開始調整裝備,雖然這一支騎兵不是憲國的精銳鐵騎曳落河,但是也配備了(弩)弓。

李延心打量著遠處聚集的烏桓人,下令道:“(弩)矢上弦,準備!”

一輪(弩)矢就能將烏桓人的騎兵消滅大半。

憲國騎兵們微笑點頭,這不是戰爭,這是屠殺。

遠處的烏桓騎兵果然開始聚集,似乎準備沖鋒。

李延心冷冷地道:“好一個蘇仆延,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遼東屬國的烏桓騎兵沒有絲毫的溝通就準備與憲國騎兵決戰,這分明是早就做好了準備,謀反之心比黑暗中的螢火蟲還要顯眼。

她淡定地道:“今日是我部揚名烏桓的日子啊。”

李延心已經想好了,這些烏桓人不能全殺了,留幾十人放了,在草原中流傳憲國的威名,其餘人但凡逃過了她的(弩)矢的,盡數抓了,有大用。

李延心微笑著,不管怎麽說,千餘活口肯定有的,多千餘人執行計劃不無小補。

遠處,大約千餘烏桓騎兵聚在一起,號角聲中,果然亂七八糟地沖向李延心部騎兵。

李延心帶著騎兵小步奔跑,一邊計算著距離,陡然下令道:“放箭!”

“嗡嗡嗡!”千餘(弩)矢激射而出!

千餘憲國騎兵自信又殘忍的微笑著,烏桓人的騎弓的射程遠遠不及憲國的蹶張(弩),雖然騎兵沖鋒之中來不及準備第二次(弩)矢,但射殺數百人之後烏桓人必然崩潰。

有憲國騎兵緊緊盯著自己射出的(弩)矢,那些烏桓人穿的臟兮兮的皮襖冬裝再大再厚又如何,照樣一箭射穿了。

幾乎同一時間,對面千餘烏桓人中同樣傳出了“嗡嗡嗡”的聲響,數百黑點在空中向李延心部騎兵飛去。

李延心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看著迎面而來的(弩)矢,厲聲大叫:“不可能!是蹶張(弩)!是黃國騎兵!黃國騎兵為什麽在這裏!”

“噗噗噗!”李延心身邊有不少人中箭。

她厲聲叫道:“誰中箭了?”

一群憲國騎兵叫道:“沒事,有紙甲擋住了(弩)矢!”

只有個別騎兵面門中箭,一聲不吭就墜馬而亡。

李延心這才放心,死死地盯著迎面而來的烏桓騎兵,卻見千餘烏桓騎兵中有兩三百人中了(弩)矢,慘叫著跌下戰馬,或者抱著戰馬落荒而逃。

卻另有兩三百人身上插著(弩)矢,繼續沒事人一樣向憲國騎兵沖鋒。

李延心咬牙道:“殺!”掛好了蹶張(弩),拔出長劍。

她心裏憤怒極了:“我該帶上長矛的!”

想著(弩)矢屠殺一群烏桓野人毫無難度,沒有必要給自己增加負擔,她就沒有帶長矛,沒想到竟然要與黃國騎兵。

兩支騎兵飛快相遇,剎那間慘叫聲不絕。

李延心與史思明在亂軍中目光相遇,毫不猶豫對準對方急沖。

急促的馬蹄聲中,兩人飛快相遇,幾乎同時揮動了武器砍向對方。

剎那間,刀劍在空中相遇,迸發出火星。

李延心和史思明的身體都是一晃。

下一秒,兩人同時再次砍殺,史思明的彎刀卻早了一瞬間砍在了李延心的背上。

李延心遭到了重擊,手裏長劍慢了一分,只是在史思明的背上輕輕劃過,紙屑亂飛。

李延心趴在馬背上繼續向前急沖,心中充滿了屈辱。

“明明她的武藝與我差不多,為何能夠比我更快的出招!”第一次遇到彎刀的李延心怎麽都想不到彎刀在騎兵劈砍中更占便宜。

兩支騎兵對沖而過,烏桓騎兵再次有百餘騎墜馬。

而兩支有紙甲的騎兵隊伍墜馬者依然寥寥無幾。

兩支騎兵沖出一段距離,同時調頭,準備再次沖鋒,然後看著對方身上飄飛的紙蝴蝶,李延心和史思明幾乎齊聲大罵:“紙甲!狗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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