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從來不曾希望新世界和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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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從來不曾希望新世界和公平
胡輕侯回到皇宮, 立刻召開核心會議，有些事情以前一直沒講清楚，今日幹脆徹底說明白。
“朕今日對天下人說的都是真話。”胡輕侯淡淡地道。
“朕必須棄儒，想要朕恢覆周禮是絕不可能的, 朕絕不允許天下百姓以自己的禮儀標準為傲。”
她冷笑著：“想到一群男人女人必須規規矩矩, 走路、吃飯、說話都有標準禮儀, 錯了一個動作就要回家大哭, 就會被人嘲笑，這種世界朕寧可殺光了所有人。”
一群大臣看著胡輕侯, 真不明白胡輕侯為什麽這麽反對禮儀和規矩, 但這種東西對社會毫無作用，取消也不影響世界的運轉。
胡輕侯繼續道：“但棄儒是棄儒, 朕對學儒術的士人並沒有一棍子打死的念頭。”
“朕極其厭惡儒術，但有人要學儒術, 只要不影響朕, 只管在家裏閉門學，朕不在意的。”
“朕絕不會因為某人學了儒術，某人自稱士人, 然後朕就將他殺了。”
她淡淡地笑：“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朕其實一直很珍惜本朝子民的，朕還有巨大的世界想要占領，每個人都是朕的士卒、農民，朕怎麽可能殺光了自己的士卒和農民, 導致朕最想做的事情失敗？”
胡輕侯看著大殿中的眾人，笑著道：“你們以為朕外表殘忍, 內心柔和，珍惜百姓, 熱愛生命，其實是錯的。”
“朕只是將天下人，包括那些反對朕的人都當做了棋子和數字，在朕的目標達成之前，舍不得他們死而已。”
“等朕的目標都完成了，你們看朕會殺多少人！”
一群官員認真打量胡輕侯，還以為是個假裝殺人狂的小兔子，沒想到是真的殺人狂啊。
胡輕侯揮手，道：“這些不提也罷，朕不用問，也知道你們被朕今日的言語嚇到了，朕今日與你們說個明白，有什麽不明白的只管問。”
眾人沈默，胡輕侯對於士人的態度竟然不是憎恨和刁難，而是平等，確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葵吹雪想要說話，卻被程昱搶先道：“老臣有一事不解。”
胡輕侯隨意道：“且說。”
程昱盯著胡輕侯的眼睛，道：“老臣其實一直不覺得天下有公平，陛下想要創造公平的世界，老臣只是覺得這事情有趣，是老臣這一生能夠做得最有價值的事情，所以才跟隨陛下。”
一群大臣紛紛點頭，大多數人跟著胡輕侯就是盲從，完全沒有想過能不能實現公平。
而且“公平”二字充滿魅力，光彩奪目，讓無數英雄競折腰，建立“公平的世界”何其偉大？成與不成都會青史留名。
只是當面對真實的社會，面對一個個百姓，面對一樁樁案件，面對一張張公文，“公平”只會讓人覺得茫然。
佘戊戌喃喃地道：“我覺得公平蠻好的，世上所有人所有事就該公平，可是……”
佘戊戌是真心覺得“公平”非常好，若不是“公平”，那些沒有田地的人哪裏能夠吃上飽飯？
若不是“公平”，那些權貴老爺是不是依然可以隨意抓了美女回家暖床，打死了看了不順眼的人？
若不是“公平”，這黃朝是不是與人類歷史上的其餘朝代一模一樣，除了朝廷名字不同，天子姓不同，再也找不到其他不同？
“……可是，這公平真的好難啊。”
佘戊戌深有體會：“河南尹新到十臺拖拉機，是給占了七成人口的洛陽，還是給人口少的縣城？”
“洛陽的集體農莊養了幾萬只雞，終於勉強可以做到學堂的孩子每日有雞蛋吃了，可其餘小縣城的孩子每十日才能吃到一個雞蛋，難道要把洛陽的雞蛋送到小縣城才公平嗎？”
“河南尹只有一筆銀子，是用於修建道路，讓拖拉機交通更方便，產出更多糧食，還是用於給小縣城修建學堂，讓小孩子有更寬闊明亮的教室？”
佘戊戌面對一個個案件，那自以為公平無比的心逐漸動搖，每一件事都會t遇到很多單選題，選擇了一個就是對另一個不公平，該怎麽選？
一群官員點頭，在百姓眼中“公平”就是不論管事、官員還是士人，有相同的法律，相同的吃食，相同的工作。
對官員而言，“公平”卻模糊極了，是強者愈強，還是劫富濟貧？哪個方式是公平？
程昱看了一眼佘戊戌，對她打斷了自己的言語有些嗔怒，這個時候誰在意這些細節？
他盯著胡輕侯，繼續道：“以今日看，是老臣小覷了陛下的理想，陛下是真的想要建立一個完全公平的世界。”
“但是……”
程昱認認真真地問道：“若是萬事皆公平，為何天下事由陛下說了算？”
大殿中一群官員盡數沈默，卻眼睛放光。
雖然眾人對“公平”二字的理解不同，深入思索的程度也不同，但是此刻人人感受到“公平”二字的力量。
好幾個官員轉頭盯著程昱，都說老程不怕死，今日一見，謠傳有誤，老程哪裏是不怕死，分明是作死啊。
胡輕侯驚訝地盯著程昱，輕輕鼓掌：“說得好！”
她認認真真地補充道：“是真的說得好，朕真沒想到老程竟然敢挑戰皇權。”
“朕真是驚喜極了！”
胡輕侯讚嘆了許久，對擠在她的龍椅中的小輕渝和小水胡道：“認真記下了，老程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國士啊！”
小輕渝和小水胡用力點頭，仔細打量程昱。
胡輕侯滿心歡喜，道：“沒錯，公平到了最後，這皇權必然在公平之下。”
“世上只有分工的不同，卻沒有地位和權勢的不同。”
“皇帝，官員，百姓，應該是平等的。”
程昱盯著胡輕侯，繼續追問道：“所以，陛下何時讓出皇位？或者將決定天下未來的權力交給了老夫？”
一群官員死死地盯著程昱，誰說你只是作死，我就和誰急！你這程度已經不是不怕死和作死可以形容的了，全人類都沒你這麽瘋狂！
胡輕侯認真回答：“朕不能讓出皇位，也不能將決定天下未來的權力交給了別人。”
程昱盯了胡輕侯的眼睛許久，笑了：“果然。”
胡輕侯也笑了：“沒錯。”
葵吹雪緩緩點頭：“果然。”
三人眼中精光四射，臉上雖然帶著笑，神情卻嚴肅得像是在說世界毀滅。
一群官員看著三人，什麽意思？嘲笑胡輕侯說一套做一套？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連今憤怒了，身在現場，一個字沒聽懂，果然用字越少，事情越嚴重嗎？
胡輕侯笑著環顧眾人，道：“朕不能交出權柄，只怕在百年內，黃國的皇權也絕不可能交出權柄。”
她微笑道：“有個叫阿克頓的人有一段話很有趣。”【註1】
“他說，在每個時代，自由都面臨四種威脅。”
“第一種，強人對於權力集中的極度渴望。”
“第二種，窮人對於財富不均的怨恨。”
“第三種，無知的人對於烏托邦……嗯，絕對公平的世界的強烈向往。”
“第四種，沒有信仰的人隨意地把自由和放縱混為一談。”
一群官員深深思索，只覺非常得有道理。
薛不膩評價道：“此人若還活著，可以越過科舉，直接為官。”
一群官員點頭，能夠如此深刻的理解社會的人必須為官。
胡輕侯笑道：“這個人還說過另一句話，‘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
大殿中嘩然，這句話比之前的話更簡單，更深刻，更令人顫抖。
薛不膩大聲道：“此人可著書！”
一群官員點頭，就這幾句話足夠表明此人的才氣之高以及對社會認識之深了。
胡輕侯搖頭：“此人不在這個世上。”
一群人惋惜，果然賢達不長命啊。
有人卻心中一動，細細品味，“不在這個世上”？
胡輕侯笑道：“朕就是威脅自由的四種人中的第一種人。”
她認真道：“朕極度渴望集中權力。”
大殿中安靜下來，靜靜聽著胡輕侯說話。
胡輕侯道：“朕方才在城外說要建立一個真正公平的世界，無數百姓歡呼萬歲，這是願意為了朕的公平而奮鬥犧牲？”
一群官員興奮點頭，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猶在耳邊，天下百姓個個喜歡公平。
胡輕侯看著一群興奮的官員，慢慢地道：“瞎扯淡。”
“天下百姓才不需要真正的公平呢。”
一群官員大驚，怎麽可能？
胡輕侯看著眾人，道：“朕今日說了，士人想要的公平是士人擁有特權，是以士人比平民高貴為基礎的公平。”
“朕今日沒有說的是，平民要的公平其實與士人是一樣的。”
“平民要的不是完全的公平，而是平民擁有特權的公平。”
胡輕侯微笑：“或者說的更直白些，平民要的是‘自己可以擁有特權的公平’。”
程昱輕輕鼓掌，道：“愚人不可計大事。”
一群官員轉頭盯著程昱，怎麽聽都覺得這句話像是針對自己的。
胡輕侯繼續道：“為何朕推出科舉，至今還不曾開考一次，天下百姓卻歡喜無比？”
“為何朕說著‘公平’，農莊管事每日有雞蛋吃，官員每日有肉吃，朕有吃不完的肉和穿不完的衣衫，天下百姓卻毫不反對？”
一群官員掃了一眼胡輕侯的衣衫，好像只見過胡輕侯穿龍袍、官袍以及短打衣衫。
“若真的公平，其實農莊內小孩子有雞蛋吃也是不公平的，憑什麽因為他們小就有雞蛋吃？這公平嗎？若是‘小’就有雞蛋吃，那‘老’呢？”
“難道在我華夏的文明之中，小孩和老人不都是需要被人照顧的嗎？”
胡輕侯輕輕笑道：“天下百姓不反對權貴有不同的待遇，因為他們幻想著自己成為權貴，擁有特權，俯視其他人。”
“這人啊，哪有喜歡絕對的公平的，其實只是羨人有，恨己無。這才喊著公平。”
“若是自己有，哪裏會覺得不公平了？”
“人為門閥子孫，只覺自家祖孫三代奮鬥，難道比不上數年寒窗苦讀帶來的財富嗎？”
“人為科舉狀元，只覺自己數年寒窗苦讀，難道比不上日日玩耍的學渣的祖傳財富嗎？”
胡輕侯慢慢地道：“所以這百姓期盼的黃朝的公平，其實只是能夠公平的得到騎在別人的脖子上的特權的公平。”
一群官員越想越是大汗淋漓。
胡輕侯看著一群單純的官員，道：“朕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了，朕擁有基業之後，最大的錯誤就是下令25歲才能成親，朕差點就因為這個政令而摧毀了朕的根基。”
“若不是朕有百萬太平道狂信徒，朕殺人如麻，京觀上的人頭歷歷在目，朕更有妖術傍身，朕今日能不能坐在龍椅之上都不好說。”
胡輕侯苦笑：“25歲成親的‘惡政’影響極其深遠，若不是科舉給了百姓能夠跨越龍門，成為人上人，成為特權階級的途徑，只怕黃國的局面未必會如此和諧穩定。”
她長嘆道：“不是公平救了黃國，是特權救了黃國啊。”
葵吹雪點頭：“本朝的政令確實太超前了，哪怕作為根基的集體農莊依然有無數弊端，千瘡百孔之下不曾倒塌全靠各種利益壓制。”
她扯扯發絲，為了彌補漏洞，不知道白了多少頭發啊。
一群官員悲傷地看著胡輕侯，這黃國的公平就這麽一言難盡？
胡輕侯道：“這公平是本朝的方向，但是在很長時間內……在三百年內絕不可能做到。”
“朕希望的是所有人將公平當做至高追求，然後努力實現。”
“放眼此刻，卻是萬萬不可能實現公平的。”
“不僅僅做不到，也沒人會真正支持。”
一群官員想起洛陽百姓對士人揭穿農莊管事、官員、皇族擁有特權時候的毫不在意，唯有點頭苦笑。
這本朝的公平真是奇妙，果然只是口號，以及頭發絲一般大小的落實了。
胡輕侯慢慢地道：“本朝的問題只是畫了公平的大餅嗎？”
她冷笑：“多了去了！”
“朕想要建立一個與華夏之前所有朝代都不同的世界。”
“但是，天下百姓其實不想有新的世界。”
一群官員愕然，葵吹雪和程昱苦笑。
胡輕侯看著眾人，微笑道：“你們不會以為黃朝建立了集體農莊制度，百姓有衣服穿，有飽飯吃，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所有百姓都能頓頓有肉吃。”
“因此，天下t百姓對朕的新世界新制度萬分的擁護，三呼萬歲，願意為朕的新世界而效死了？”
胡輕侯輕輕地道：“胡說八道。”
“朕以前其實就隱隱約約說過了，天下百姓根本不想要新的制度，新的世界。”
連今脫口而出：“怎麽可能，集體農莊有飽飯吃不好嗎？”
胡輕侯道：“朕推行集體農莊，諸位只看到了糧食越來越多，荒地都變成了良田，百姓都有飯吃了，不會餓死了，便以為集體農莊是好事？”
一群官員一齊點頭，世上活人最多的仁政莫過於集體農莊制度了，不然怎麽會連爭奪天下的對手都在學習？
胡輕侯問道：“朕當日要推廣棉花，為何天下官員一齊反對？”
一群官員一怔。
胡輕侯道：“因為若是集體農莊種了棉花，哪裏還有吃的？吃的自然比穿的重要。”
一群官員點頭。
胡輕侯森然道：“若是朕從海外尋得良種，決定在集體農莊種植呢？不知道天下官員又有幾人會支持？”
一群官員莫名其妙，連今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若有良種，自然會找一些地方試種，而後才會分步推廣，我等為何要反對？”
胡輕侯笑了：“是了，朕說錯了，你們是知道試種，知道分步推廣的。”
“但集體農莊的百姓不知道。”
“若是朕下令豫州全境試種新種，豫州集體農莊的百姓會如何想，豫州的官員會如何想？”
“若是良種失敗，顆粒無收，這豫州數百萬百姓是餓死，還是靠全國救濟？”
“若是正好遇到了災難，本朝各州郡只能自保，無力救助豫州，又如何？是看著豫州百姓餓死，還是豫州百姓再次回到了一日一碗野菜糊糊吊命，吃樹皮，吃觀音土的狗屎歲月？”
“百姓不在意造反推翻了朕，但問題是推翻了朕，就有糧食了嗎？就不會餓死了嗎？”
一群官員臉色微變。
胡輕侯淡淡地道：“對天下百姓而言，其實一絲一毫都不想朕種良種。”
“種已經種熟了的糧食，只要沒有天災，未來可期。”
“若是遇到了蟲災、大旱，天下百姓也有經驗怎麽處理，怎麽減少損失，最後的收成會是多少。”
“而換了新的種子，誰知道以往的種植經驗有沒有用？”
“官老爺下令換新作物，若是絕收了，難道還能餓死官老爺？餓死的是聽話種新作物的老百姓而已。”
“官老爺保證集體農莊旱澇保收，若是本地的集體農莊真的絕收挨餓了，真的能指望其他州郡救濟？”
胡輕侯笑得苦澀：“我華夏百姓被官府騙得多了，是從來不信官府救濟的，唯有自己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
一群官員緩緩點頭，不然為何地主老爺家寧可糧食爛在倉庫裏也不願意賤賣了？還不是信不過救濟嘛。
胡輕侯看著眾人，道：“種地是如此，難道其餘的事情就不是如此了？”
“‘你爺爺犯了一點小錯誤，我爺爺就得要飯’，這還是好的了，就怕要不到飯，全家餓死。”
“你爺爺深深自責或者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只是犯了一點小錯誤’，就能抵得上我全家餓死？”
胡輕侯輕輕嘆氣，道：“變革世界充滿了未知的風險。”
“不僅僅皇帝和官員不想變革，只想沿著既有道路前進，百姓其實也是如此，不冒險，穩妥，這才是天下百姓的最大希望。”
一群官員點頭。
胡輕侯認真地道：“本來這也沒什麽的，朕可以在百姓的層面維持緩慢變革。”
“比如朕有了良種，只要花十年二十年緩緩試驗，緩緩推動，終究可以在百姓不知不覺間完成良種的推廣，惠及天下。”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為政者講究潤物細無聲，何必一定要轟轟烈烈的變革呢，悄無聲息不知不覺的變革更妥當。
胡輕侯淡淡地道：“沒錯。”
“可是問題在於……”
她苦笑了：“朕的才學是無限的，朕的壽命是有限的！”
“朕有太多的地方可以為這個世界帶來偉大的變革，可是人的壽命有限，朕撐死活到了七八十歲。”
“若是朕用二十年完成良種推廣，朕一生能夠做幾件事？”
胡輕侯看著一群皺眉以及不以為然的官員，唯有苦笑。
在官員的眼中，一個人一生完成一件改變世界的大事已經是無比偉大了。
若是胡輕侯真的用二十年為華夏換了一個良種，那麽胡輕侯足夠自豪了，何必急著做更多的事情？
胡輕侯理解他們的想法，因為他們不知道她的“才學無限”真不是吹牛啊。
她甚至懷疑自己一生到底能不能把她知道的零碎的知識系統的整理出來，傳之於世，並且有所建樹。
胡輕侯對能夠享受到空調都不抱希望，何況電腦和手機？
從這個角度而言，她“才學無限”真是事實了。
胡輕侯笑著道：“若是朕死了，朕為這個世界帶來的東西未必會消失，但是一定會大大延緩了華夏的發展。”
她就是華夏的金手指，可以帶著華夏超越其他民族一千八百年，沒了她，誰能做到？
胡輕侯苦笑，單純地以知識論，或許還有其他穿越者能夠做到。但是那些穿越者不是皇帝啊。
胡輕侯輕輕地笑：“統一華夏對朕而言毫無挑戰，朕今年才21歲，朕絕不可能接受就此躺在功勞簿上等著退休老死。”
“朕還有很多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她冷冷地道：“但是，若是天下百姓有權力反對，那是一定會反對的。”
“天下人言朕的公平是假的，諸君認為在百年內絕對做不到真正的絕對公平，這些都對，卻不知道朕的野心和殘忍。”
“朕就是能夠做到絕對的公平，朕此刻也不會做。”
“朕要集中權力，完成朕的目標，絕不會被任何事情幹擾。”
胡輕侯看著眾人，沈默半晌，忽然笑道：“這就是諸君不知道的朕的公平以及朕的目標。”
一群官員看著胡輕侯，議論紛紛：“老大果然瘋了。”
“好像也很有趣。”
“反正看不到絕對公平了，不如看看老大能鬧騰到什麽程度。”
連今盯著程昱，怎麽程昱這個時候沒有站出來捋須微笑，“老夫能夠開創偉業，榮幸之至”？
她跟著眾人退朝，悄悄地走到了程昱身邊，低聲問道：“老程，哪裏不對？”
程昱轉頭看連今，低聲道：“笨蛋！”
連今怒視程昱，程昱看看左右沒人，低聲道：“此人不在這個世上。”
連今一怔，這不是胡輕侯介紹那智者的言語嗎？難道有蹊蹺？
她看著程昱帶著神秘的笑容離開，大怒，多解釋幾句會死啊。
……
大雪中，荀憂跟隨著興奮的眾人回到了洛陽城內。
身邊都是嘲笑士人的興奮的百姓：“……那些士人竟然以為可以有特權！”
“……憑什麽士人打死了人就賠錢？”
“……大家都是黃國百姓，士人竟然想不進入集體農莊種地，憑什麽？”
“……依我說，就不該給士人與我們一樣的口糧，我們都挨過餓，士人也必須挨餓才對！”
荀憂聽著附近百姓的言語，這些人是沒有註意到他身上的衣衫，還是註意到了身邊有個士人卻毫不在意？
荀憂面無表情，看著前方被眾人踩過的街道，原本滿是積雪的雪白道路已經泥濘無比，滿是黑色的汙漬。
幾個人從身後快步走來，大聲叫著：“荀公達！荀公達！”
荀憂轉身，卻不認得那幾個人，只能從衣衫上看出是士人。
那幾個士人對著荀憂深深鞠躬，有人道：“荀公達能夠冒死直言，我等佩服無比。”
另一人道：“能夠見到荀公達當面，雖死無憾。”
當面呵斥胡輕侯，雖然此刻沒被抓走砍頭，但是想來只是胡輕侯當了皇帝後要面子，沒有當場翻臉抓人，最遲今日晚上，呵斥胡輕侯的士人必然成為京觀的一部分。
荀憂苦笑，想要問，你們現在還沒明白？卻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回禮，慢慢地道：“諸位且放心……”
幾個士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崇拜的言語，昂首挺胸走了，頗有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荀憂嘴唇蠕動，真不知道該對這些有著硬骨頭，卻不長腦子的士人說什麽。
他緩緩回頭繼t續往家走，忽然又飛快轉頭。
某條巷子的盡頭，有十幾個穿著平民衣衫的人站在那裏，隔著風雪遠遠地與荀憂對視。
荀憂嘴唇微動，無聲無息地道：“孟德……文若……”
那十幾人中的兩人真是曹躁和荀彧。
曹躁遠遠地望著當年洛陽唯一一齊擔憂時局的老友，感慨萬千。
短短幾年，大家都變了，他被胡輕侯殺了親友部下，輾轉逃亡，如喪家之犬，寄人籬下，而荀憂身上也找不到那股出塵的士人氣質了。
荀彧盯著荀憂，轉頭向南邊看了一眼，然後期待地看著荀憂。
荀憂緩緩搖頭，看向了頭頂的天空，有雪花飄落，卻又有陽光照射大地。
荀彧輕輕嘆息。
人群湧動，荀彧與那十幾個人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見。
荀憂緩緩轉身，慢慢向家走去，雖然下著雪，雖然寒冷，但是有棉衣，有太陽，以及……
他轉頭看四周，無數百姓興奮地從他身邊經過。
……以及天下萬民。
荀憂微笑，好像也不冷。
……
曹洪警惕地打量左右，沒有看到有人跟蹤，也不曾看到有大軍把守洛陽四周的路口，歡喜地道：“胡輕侯沒有想到我們會來。”
曹躁笑了：“不，胡輕侯一定想到了。”
荀彧緩緩點頭。
曹洪大驚，握緊了隱藏在骯臟的衣衫內的短劍，環顧四周。
曹躁笑道：“子廉休要驚慌，不會有伏兵的，我等一定可以平安的回到荊州。”
曹洪對曹躁的判斷信任無比，重重點頭，卻又忍不住道：“不如我等加快腳步，且早些出了洛陽關隘。”
曹躁微笑點頭，心中苦澀無比。
一行人加快腳步，在關隘附近又遇到了帶了百餘人接應的趙武，順順利利出了洛陽關隘，連日冒著大雪趕路，終於在數日後平安回到了江陵。
江陵城內，一群士人早就在曹氏府邸等候曹躁。
一個士人圍著孟德轉了一圈，笑道：“雖然早就得知孟德平安回到荊州，但是此刻親眼看到孟德不曾受傷，我等懸著的心這才落地啊。”
另一個士人責怪道：“孟德以後休要親自冒險，若是被胡輕侯抓住了，如何是好？”
其餘士人一齊點頭，滿臉關心，其實恨不得曹躁的人頭落地。
曹躁雖然失去了地盤，但是依然有一支鐵騎在手中，這在荊州可是舉足輕重的力量，若是曹躁死了，這一支力量會落到誰的手裏？
曹躁微笑著團團作揖，心裏很清楚這些人個個盼不得他早死。
他暗暗嘆氣，此刻已經是國破家亡的時候了，這些人竟然還在想著爭權奪勢，怪不得胡輕侯將士人盡數送進了集體農莊，與平民一視同仁。
曹躁想到胡輕侯呵斥士人“失德”，不配擁有特權的言語，心中極其的舒爽，就這些毫無德行，全靠血統的垃圾也配稱為“士”？
他微笑著道：“曹某在洛陽聽了胡逆的狂妄言語，不敢藏私，願與諸君分享。”
一群士人微笑點頭，在曹府等待許久，不就是想要知道第一手的信息嗎？
一個士人大聲道：“胡輕侯可有殺了荀憂？”
另一個士人問道：“荀憂有沒有當面吐胡輕侯口水？”
又是一個士人笑道：“胡輕侯可有被荀憂的質問而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一群士人大笑：“什麽公平，根本不公平嘛，不值一提。”
曹躁微笑著，時局所迫，不能用曹某的方式打你們的臉，但是能夠用胡輕侯的言語打你們的臉一樣令人歡喜。
他慢慢地道：“諸君，胡輕侯……”
……
荊州牧府衙中，楊休與一群楊氏族人看著細作飛鴿傳書送來的胡輕侯駁斥士人有罪論的言語，有人冷笑，有人勃然大怒。
一個楊氏族人厲聲道：“胡輕侯果然心中無有綱常！這士農工商是我華夏千百年傳下來的根基，天下豈有與平民吃穿用度一樣的士人！”
另一個楊氏族人冷笑道：“胡輕侯根本不懂什麽是‘士人’。”
“在胡輕侯眼中，唯有門閥和儒教子弟是士人。”
“她大錯特錯。”
“‘士’是為國效勞的精英的稱呼。”
“銅馬朝中門閥子弟和儒家子弟是精英，為國謀劃，鞠躬盡瘁，那銅馬朝的門閥子弟和儒家子弟就是‘士’，自然高人一等，享受優待。”
“而胡輕侯的黃國內眾人學格物道，或者大字不識，卻縱橫沙場，這些人是黃國的精英，也是‘士’。”
“‘士’永恒存在，黃國不過是換了一群‘士’享受特權而已，胡輕侯竟然就以為黃國沒有享受特權的‘士’了，真是可笑。”
一群楊氏族人用力點頭，這一番話極其公允，絲毫不帶情緒，胡輕侯就是沒搞清楚“士”的由來，黃國的特權士人多如牛毛。
又是一個楊氏族人呵斥道：“胡輕侯倒行逆施，那些黃國的士人終於看清了未來，除了與胡輕侯決一死戰，還有什麽選擇？”
“依我之見，黃國要麽很快就要內訌，要麽就會有無數士人悄悄與我荊州聯絡，願意為我荊州做內應、細作，無論哪一種，我荊州都會大興。”
一群楊氏族人大聲笑著，只覺局面大好，胡輕侯走了一步敗子。
楊休臉上帶著淡淡地笑容，心中對胡輕侯的“士人無德論”認同極了。
若是士人不曾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百姓憑什麽支持士人？士人碗中的每一塊羊肉，身上的每一件華麗衣衫，都是荼毒百姓的鐵證。
他微笑著，所以，荊州必須堅定不移地照搬黃國的制度。
只要荊州的百姓過得幸福，吃得飽，胡輕侯能夠有大軍，荊州也能有，胡輕侯能夠有百姓效死，荊州也能有。
只是……
楊休看著一群愚昧的族人，怎麽安排他們呢？
這些族人也罷了，對他信任得很，縱然打發他們去看守水塘，他們也不會有一絲的遲疑和憤怒。
可那些從揚州、從中原逃到荊州的士人該如何處理？
楊休皺眉，是不是該全部殺了？
他聽著一群楊氏族人的談笑，又想到了白亓。
白亓在揚州的山區死戰半年多，除了拖延時間，為主力營造更好的環境之外，楊休想不到其他可能。
這白亓的目標不可能是荊州，不然早就與他聯系了。
若是白亓以為可以用武力占領荊州，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荊州就是一個小黃國，絕不是其他勢力可以占領的，何況是喪家之犬？
那麽，白亓的目標究竟是哪裏？
難道是交州？
楊休皺眉，胡輕侯一定猜到白亓的目標了，而且局面對胡輕侯有利，不然早就安排大軍追殺白亓了，究竟是哪裏？
楊休輕輕嘆氣，還有涼州、益州……
龍內褲真是一個愚蠢的主意，哪個白癡想出來的？
楊休冷笑，益州真是沒有人才啊。
……
寒風中，一個青年失望地離開荊州牧府邸，慢悠悠向家走去。
一個少年追了上來，大聲叫道：“元直！”
那少年掃了一眼徐庶，道：“沒有得到洛陽消息？”
徐庶默默搖頭，曹躁回來了，但是他與曹躁不熟，沒能進入曹府探尋洛陽的消息，而楊休必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可他又不是楊休的核心成員，終究也不能得到洛陽的消息。
那少年笑道：“元直，遲早會知道的，何必著急？”
荊州去洛陽的士人不少，消息一定會隨著他們的回來而傳得路人皆知，何必急著早一日知道。
徐庶看著那少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士元，胡輕侯其人狡詐，公開辯論《荀憂士人有罪論》必然隱藏詭計，早一日知道內情，早一日可以做出防範。”
那少年士元笑道：“楊德祖天下奇才，愛民如子，謙卑恭遜，若是胡輕侯有何詭計，必然會廣邀謀士參詳。”
“既然楊德祖不以為意，這胡輕侯定然是沒有什麽厲害詭計的。”
徐庶微笑點頭，道：“龐士元果然人間龍鳳。”
他客套了幾句，心中有股說不出的難受。
他其實知道胡輕侯在洛陽不可能有什麽大陰謀的。
不過是一群無權無勢的荊州和益州的士人趕赴洛陽呵斥胡輕侯，胡輕侯能夠有什麽大陰謀？
撐死就是殺了那些士人而已。
徐庶急切地想要知道洛陽的消息，其實是對胡輕侯的畏懼和佩服。
明明跳進了陷阱，一眨眼就振臂一呼，江東數個縣城歸降，與曹躁的主力決戰。
再一眨眼，利用陷阱反殺t了荊州水軍。
徐庶從志得意滿，天下我有的得意之中瞬間落到了冰冷的江水中，性命就在旦夕之間，這巨大的刺激豈能讓他不畏懼和佩服胡輕侯？
徐庶將胡輕侯看作畢生大敵，很想知道胡輕侯到底是怎麽看待士人的，為何要對士人殘酷。
面對龐統的輕松，徐庶悄悄地握緊了拳頭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他一定要殺了胡輕侯，為戰死的荊州水軍、為水鏡先生報仇。
龐統渾然不知徐庶的內心，他大聲道：“自古得士人者得天下，胡輕侯不懂士人才是天下精英，主導社稷沈浮，必然為我等所擒。”
長街上的某個酒樓中，沮守聽到了龐統的言語，他不認識龐統，心中對這個少年的豪情壯志唯有羨慕。
沮守慢慢地為自己倒酒，意興闌珊：“這投降了荊州，其實與投降胡輕侯有什麽區別？”
胡輕侯是女人，楊休是小童；
胡輕侯執行集體農莊，吞並士人田地，楊休亦然。
胡輕侯無視士人，或殺，或發配集體農莊，楊休雖然不曾如此做，但投靠荊州的士人有幾人得到官職了？
沮守緩緩地將酒水一飲而盡。
從什麽時候起，這士人就不被重視了？
難道只能去益州投靠劉寵嗎？
沮守苦笑，荊州或許還有奪取天下的機會，益州幾乎毫無機會。
益州的艱難道路是雙刃劍，擋住了入蜀的人，也擋住了出蜀的人。
沮守看著天空，他，汝南袁氏，天下士人，到底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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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輕侯回到皇宮, 立刻召開核心會議，有些事情以前一直沒講清楚，今日幹脆徹底說明白。
“朕今日對天下人說的都是真話。”胡輕侯淡淡地道。
“朕必須棄儒，想要朕恢覆周禮是絕不可能的, 朕絕不允許天下百姓以自己的禮儀標準為傲。”
她冷笑著：“想到一群男人女人必須規規矩矩, 走路、吃飯、說話都有標準禮儀, 錯了一個動作就要回家大哭, 就會被人嘲笑，這種世界朕寧可殺光了所有人。”
一群大臣看著胡輕侯, 真不明白胡輕侯為什麽這麽反對禮儀和規矩, 但這種東西對社會毫無作用，取消也不影響世界的運轉。
胡輕侯繼續道：“但棄儒是棄儒, 朕對學儒術的士人並沒有一棍子打死的念頭。”
“朕極其厭惡儒術，但有人要學儒術, 只要不影響朕, 只管在家裏閉門學，朕不在意的。”
“朕絕不會因為某人學了儒術，某人自稱士人, 然後朕就將他殺了。”
她淡淡地笑：“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朕其實一直很珍惜本朝子民的，朕還有巨大的世界想要占領，每個人都是朕的士卒、農民，朕怎麽可能殺光了自己的士卒和農民, 導致朕最想做的事情失敗？”
胡輕侯看著大殿中的眾人，笑著道：“你們以為朕外表殘忍, 內心柔和，珍惜百姓, 熱愛生命，其實是錯的。”
“朕只是將天下人，包括那些反對朕的人都當做了棋子和數字，在朕的目標達成之前，舍不得他們死而已。”
“等朕的目標都完成了，你們看朕會殺多少人！”
一群官員認真打量胡輕侯，還以為是個假裝殺人狂的小兔子，沒想到是真的殺人狂啊。
胡輕侯揮手，道：“這些不提也罷，朕不用問，也知道你們被朕今日的言語嚇到了，朕今日與你們說個明白，有什麽不明白的只管問。”
眾人沈默，胡輕侯對於士人的態度竟然不是憎恨和刁難，而是平等，確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葵吹雪想要說話，卻被程昱搶先道：“老臣有一事不解。”
胡輕侯隨意道：“且說。”
程昱盯著胡輕侯的眼睛，道：“老臣其實一直不覺得天下有公平，陛下想要創造公平的世界，老臣只是覺得這事情有趣，是老臣這一生能夠做得最有價值的事情，所以才跟隨陛下。”
一群大臣紛紛點頭，大多數人跟著胡輕侯就是盲從，完全沒有想過能不能實現公平。
而且“公平”二字充滿魅力，光彩奪目，讓無數英雄競折腰，建立“公平的世界”何其偉大？成與不成都會青史留名。
只是當面對真實的社會，面對一個個百姓，面對一樁樁案件，面對一張張公文，“公平”只會讓人覺得茫然。
佘戊戌喃喃地道：“我覺得公平蠻好的，世上所有人所有事就該公平，可是……”
佘戊戌是真心覺得“公平”非常好，若不是“公平”，那些沒有田地的人哪裏能夠吃上飽飯？
若不是“公平”，那些權貴老爺是不是依然可以隨意抓了美女回家暖床，打死了看了不順眼的人？
若不是“公平”，這黃朝是不是與人類歷史上的其餘朝代一模一樣，除了朝廷名字不同，天子姓不同，再也找不到其他不同？
“……可是，這公平真的好難啊。”
佘戊戌深有體會：“河南尹新到十臺拖拉機，是給占了七成人口的洛陽，還是給人口少的縣城？”
“洛陽的集體農莊養了幾萬只雞，終於勉強可以做到學堂的孩子每日有雞蛋吃了，可其餘小縣城的孩子每十日才能吃到一個雞蛋，難道要把洛陽的雞蛋送到小縣城才公平嗎？”
“河南尹只有一筆銀子，是用於修建道路，讓拖拉機交通更方便，產出更多糧食，還是用於給小縣城修建學堂，讓小孩子有更寬闊明亮的教室？”
佘戊戌面對一個個案件，那自以為公平無比的心逐漸動搖，每一件事都會t遇到很多單選題，選擇了一個就是對另一個不公平，該怎麽選？
一群官員點頭，在百姓眼中“公平”就是不論管事、官員還是士人，有相同的法律，相同的吃食，相同的工作。
對官員而言，“公平”卻模糊極了，是強者愈強，還是劫富濟貧？哪個方式是公平？
程昱看了一眼佘戊戌，對她打斷了自己的言語有些嗔怒，這個時候誰在意這些細節？
他盯著胡輕侯，繼續道：“以今日看，是老臣小覷了陛下的理想，陛下是真的想要建立一個完全公平的世界。”
“但是……”
程昱認認真真地問道：“若是萬事皆公平，為何天下事由陛下說了算？”
大殿中一群官員盡數沈默，卻眼睛放光。
雖然眾人對“公平”二字的理解不同，深入思索的程度也不同，但是此刻人人感受到“公平”二字的力量。
好幾個官員轉頭盯著程昱，都說老程不怕死，今日一見，謠傳有誤，老程哪裏是不怕死，分明是作死啊。
胡輕侯驚訝地盯著程昱，輕輕鼓掌：“說得好！”
她認認真真地補充道：“是真的說得好，朕真沒想到老程竟然敢挑戰皇權。”
“朕真是驚喜極了！”
胡輕侯讚嘆了許久，對擠在她的龍椅中的小輕渝和小水胡道：“認真記下了，老程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國士啊！”
小輕渝和小水胡用力點頭，仔細打量程昱。
胡輕侯滿心歡喜，道：“沒錯，公平到了最後，這皇權必然在公平之下。”
“世上只有分工的不同，卻沒有地位和權勢的不同。”
“皇帝，官員，百姓，應該是平等的。”
程昱盯著胡輕侯，繼續追問道：“所以，陛下何時讓出皇位？或者將決定天下未來的權力交給了老夫？”
一群官員死死地盯著程昱，誰說你只是作死，我就和誰急！你這程度已經不是不怕死和作死可以形容的了，全人類都沒你這麽瘋狂！
胡輕侯認真回答：“朕不能讓出皇位，也不能將決定天下未來的權力交給了別人。”
程昱盯了胡輕侯的眼睛許久，笑了：“果然。”
胡輕侯也笑了：“沒錯。”
葵吹雪緩緩點頭：“果然。”
三人眼中精光四射，臉上雖然帶著笑，神情卻嚴肅得像是在說世界毀滅。
一群官員看著三人，什麽意思？嘲笑胡輕侯說一套做一套？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連今憤怒了，身在現場，一個字沒聽懂，果然用字越少，事情越嚴重嗎？
胡輕侯笑著環顧眾人，道：“朕不能交出權柄，只怕在百年內，黃國的皇權也絕不可能交出權柄。”
她微笑道：“有個叫阿克頓的人有一段話很有趣。”【註1】
“他說，在每個時代，自由都面臨四種威脅。”
“第一種，強人對於權力集中的極度渴望。”
“第二種，窮人對於財富不均的怨恨。”
“第三種，無知的人對於烏托邦……嗯，絕對公平的世界的強烈向往。”
“第四種，沒有信仰的人隨意地把自由和放縱混為一談。”
一群官員深深思索，只覺非常得有道理。
薛不膩評價道：“此人若還活著，可以越過科舉，直接為官。”
一群官員點頭，能夠如此深刻的理解社會的人必須為官。
胡輕侯笑道：“這個人還說過另一句話，‘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
大殿中嘩然，這句話比之前的話更簡單，更深刻，更令人顫抖。
薛不膩大聲道：“此人可著書！”
一群官員點頭，就這幾句話足夠表明此人的才氣之高以及對社會認識之深了。
胡輕侯搖頭：“此人不在這個世上。”
一群人惋惜，果然賢達不長命啊。
有人卻心中一動，細細品味，“不在這個世上”？
胡輕侯笑道：“朕就是威脅自由的四種人中的第一種人。”
她認真道：“朕極度渴望集中權力。”
大殿中安靜下來，靜靜聽著胡輕侯說話。
胡輕侯道：“朕方才在城外說要建立一個真正公平的世界，無數百姓歡呼萬歲，這是願意為了朕的公平而奮鬥犧牲？”
一群官員興奮點頭，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猶在耳邊，天下百姓個個喜歡公平。
胡輕侯看著一群興奮的官員，慢慢地道：“瞎扯淡。”
“天下百姓才不需要真正的公平呢。”
一群官員大驚，怎麽可能？
胡輕侯看著眾人，道：“朕今日說了，士人想要的公平是士人擁有特權，是以士人比平民高貴為基礎的公平。”
“朕今日沒有說的是，平民要的公平其實與士人是一樣的。”
“平民要的不是完全的公平，而是平民擁有特權的公平。”
胡輕侯微笑：“或者說的更直白些，平民要的是‘自己可以擁有特權的公平’。”
程昱輕輕鼓掌，道：“愚人不可計大事。”
一群官員轉頭盯著程昱，怎麽聽都覺得這句話像是針對自己的。
胡輕侯繼續道：“為何朕推出科舉，至今還不曾開考一次，天下百姓卻歡喜無比？”
“為何朕說著‘公平’，農莊管事每日有雞蛋吃，官員每日有肉吃，朕有吃不完的肉和穿不完的衣衫，天下百姓卻毫不反對？”
一群官員掃了一眼胡輕侯的衣衫，好像只見過胡輕侯穿龍袍、官袍以及短打衣衫。
“若真的公平，其實農莊內小孩子有雞蛋吃也是不公平的，憑什麽因為他們小就有雞蛋吃？這公平嗎？若是‘小’就有雞蛋吃，那‘老’呢？”
“難道在我華夏的文明之中，小孩和老人不都是需要被人照顧的嗎？”
胡輕侯輕輕笑道：“天下百姓不反對權貴有不同的待遇，因為他們幻想著自己成為權貴，擁有特權，俯視其他人。”
“這人啊，哪有喜歡絕對的公平的，其實只是羨人有，恨己無。這才喊著公平。”
“若是自己有，哪裏會覺得不公平了？”
“人為門閥子孫，只覺自家祖孫三代奮鬥，難道比不上數年寒窗苦讀帶來的財富嗎？”
“人為科舉狀元，只覺自己數年寒窗苦讀，難道比不上日日玩耍的學渣的祖傳財富嗎？”
胡輕侯慢慢地道：“所以這百姓期盼的黃朝的公平，其實只是能夠公平的得到騎在別人的脖子上的特權的公平。”
一群官員越想越是大汗淋漓。
胡輕侯看著一群單純的官員，道：“朕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說了，朕擁有基業之後，最大的錯誤就是下令25歲才能成親，朕差點就因為這個政令而摧毀了朕的根基。”
“若不是朕有百萬太平道狂信徒，朕殺人如麻，京觀上的人頭歷歷在目，朕更有妖術傍身，朕今日能不能坐在龍椅之上都不好說。”
胡輕侯苦笑：“25歲成親的‘惡政’影響極其深遠，若不是科舉給了百姓能夠跨越龍門，成為人上人，成為特權階級的途徑，只怕黃國的局面未必會如此和諧穩定。”
她長嘆道：“不是公平救了黃國，是特權救了黃國啊。”
葵吹雪點頭：“本朝的政令確實太超前了，哪怕作為根基的集體農莊依然有無數弊端，千瘡百孔之下不曾倒塌全靠各種利益壓制。”
她扯扯發絲，為了彌補漏洞，不知道白了多少頭發啊。
一群官員悲傷地看著胡輕侯，這黃國的公平就這麽一言難盡？
胡輕侯道：“這公平是本朝的方向，但是在很長時間內……在三百年內絕不可能做到。”
“朕希望的是所有人將公平當做至高追求，然後努力實現。”
“放眼此刻，卻是萬萬不可能實現公平的。”
“不僅僅做不到，也沒人會真正支持。”
一群官員想起洛陽百姓對士人揭穿農莊管事、官員、皇族擁有特權時候的毫不在意，唯有點頭苦笑。
這本朝的公平真是奇妙，果然只是口號，以及頭發絲一般大小的落實了。
胡輕侯慢慢地道：“本朝的問題只是畫了公平的大餅嗎？”
她冷笑：“多了去了！”
“朕想要建立一個與華夏之前所有朝代都不同的世界。”
“但是，天下百姓其實不想有新的世界。”
一群官員愕然，葵吹雪和程昱苦笑。
胡輕侯看著眾人，微笑道：“你們不會以為黃朝建立了集體農莊制度，百姓有衣服穿，有飽飯吃，在可以預見的時間內，所有百姓都能頓頓有肉吃。”
“因此，天下t百姓對朕的新世界新制度萬分的擁護，三呼萬歲，願意為朕的新世界而效死了？”
胡輕侯輕輕地道：“胡說八道。”
“朕以前其實就隱隱約約說過了，天下百姓根本不想要新的制度，新的世界。”
連今脫口而出：“怎麽可能，集體農莊有飽飯吃不好嗎？”
胡輕侯道：“朕推行集體農莊，諸位只看到了糧食越來越多，荒地都變成了良田，百姓都有飯吃了，不會餓死了，便以為集體農莊是好事？”
一群官員一齊點頭，世上活人最多的仁政莫過於集體農莊制度了，不然怎麽會連爭奪天下的對手都在學習？
胡輕侯問道：“朕當日要推廣棉花，為何天下官員一齊反對？”
一群官員一怔。
胡輕侯道：“因為若是集體農莊種了棉花，哪裏還有吃的？吃的自然比穿的重要。”
一群官員點頭。
胡輕侯森然道：“若是朕從海外尋得良種，決定在集體農莊種植呢？不知道天下官員又有幾人會支持？”
一群官員莫名其妙，連今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若有良種，自然會找一些地方試種，而後才會分步推廣，我等為何要反對？”
胡輕侯笑了：“是了，朕說錯了，你們是知道試種，知道分步推廣的。”
“但集體農莊的百姓不知道。”
“若是朕下令豫州全境試種新種，豫州集體農莊的百姓會如何想，豫州的官員會如何想？”
“若是良種失敗，顆粒無收，這豫州數百萬百姓是餓死，還是靠全國救濟？”
“若是正好遇到了災難，本朝各州郡只能自保，無力救助豫州，又如何？是看著豫州百姓餓死，還是豫州百姓再次回到了一日一碗野菜糊糊吊命，吃樹皮，吃觀音土的狗屎歲月？”
“百姓不在意造反推翻了朕，但問題是推翻了朕，就有糧食了嗎？就不會餓死了嗎？”
一群官員臉色微變。
胡輕侯淡淡地道：“對天下百姓而言，其實一絲一毫都不想朕種良種。”
“種已經種熟了的糧食，只要沒有天災，未來可期。”
“若是遇到了蟲災、大旱，天下百姓也有經驗怎麽處理，怎麽減少損失，最後的收成會是多少。”
“而換了新的種子，誰知道以往的種植經驗有沒有用？”
“官老爺下令換新作物，若是絕收了，難道還能餓死官老爺？餓死的是聽話種新作物的老百姓而已。”
“官老爺保證集體農莊旱澇保收，若是本地的集體農莊真的絕收挨餓了，真的能指望其他州郡救濟？”
胡輕侯笑得苦澀：“我華夏百姓被官府騙得多了，是從來不信官府救濟的，唯有自己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才是最真實的。”
一群官員緩緩點頭，不然為何地主老爺家寧可糧食爛在倉庫裏也不願意賤賣了？還不是信不過救濟嘛。
胡輕侯看著眾人，道：“種地是如此，難道其餘的事情就不是如此了？”
“‘你爺爺犯了一點小錯誤，我爺爺就得要飯’，這還是好的了，就怕要不到飯，全家餓死。”
“你爺爺深深自責或者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只是犯了一點小錯誤’，就能抵得上我全家餓死？”
胡輕侯輕輕嘆氣，道：“變革世界充滿了未知的風險。”
“不僅僅皇帝和官員不想變革，只想沿著既有道路前進，百姓其實也是如此，不冒險，穩妥，這才是天下百姓的最大希望。”
一群官員點頭。
胡輕侯認真地道：“本來這也沒什麽的，朕可以在百姓的層面維持緩慢變革。”
“比如朕有了良種，只要花十年二十年緩緩試驗，緩緩推動，終究可以在百姓不知不覺間完成良種的推廣，惠及天下。”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為政者講究潤物細無聲，何必一定要轟轟烈烈的變革呢，悄無聲息不知不覺的變革更妥當。
胡輕侯淡淡地道：“沒錯。”
“可是問題在於……”
她苦笑了：“朕的才學是無限的，朕的壽命是有限的！”
“朕有太多的地方可以為這個世界帶來偉大的變革，可是人的壽命有限，朕撐死活到了七八十歲。”
“若是朕用二十年完成良種推廣，朕一生能夠做幾件事？”
胡輕侯看著一群皺眉以及不以為然的官員，唯有苦笑。
在官員的眼中，一個人一生完成一件改變世界的大事已經是無比偉大了。
若是胡輕侯真的用二十年為華夏換了一個良種，那麽胡輕侯足夠自豪了，何必急著做更多的事情？
胡輕侯理解他們的想法，因為他們不知道她的“才學無限”真不是吹牛啊。
她甚至懷疑自己一生到底能不能把她知道的零碎的知識系統的整理出來，傳之於世，並且有所建樹。
胡輕侯對能夠享受到空調都不抱希望，何況電腦和手機？
從這個角度而言，她“才學無限”真是事實了。
胡輕侯笑著道：“若是朕死了，朕為這個世界帶來的東西未必會消失，但是一定會大大延緩了華夏的發展。”
她就是華夏的金手指，可以帶著華夏超越其他民族一千八百年，沒了她，誰能做到？
胡輕侯苦笑，單純地以知識論，或許還有其他穿越者能夠做到。但是那些穿越者不是皇帝啊。
胡輕侯輕輕地笑：“統一華夏對朕而言毫無挑戰，朕今年才21歲，朕絕不可能接受就此躺在功勞簿上等著退休老死。”
“朕還有很多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她冷冷地道：“但是，若是天下百姓有權力反對，那是一定會反對的。”
“天下人言朕的公平是假的，諸君認為在百年內絕對做不到真正的絕對公平，這些都對，卻不知道朕的野心和殘忍。”
“朕就是能夠做到絕對的公平，朕此刻也不會做。”
“朕要集中權力，完成朕的目標，絕不會被任何事情幹擾。”
胡輕侯看著眾人，沈默半晌，忽然笑道：“這就是諸君不知道的朕的公平以及朕的目標。”
一群官員看著胡輕侯，議論紛紛：“老大果然瘋了。”
“好像也很有趣。”
“反正看不到絕對公平了，不如看看老大能鬧騰到什麽程度。”
連今盯著程昱，怎麽程昱這個時候沒有站出來捋須微笑，“老夫能夠開創偉業，榮幸之至”？
她跟著眾人退朝，悄悄地走到了程昱身邊，低聲問道：“老程，哪裏不對？”
程昱轉頭看連今，低聲道：“笨蛋！”
連今怒視程昱，程昱看看左右沒人，低聲道：“此人不在這個世上。”
連今一怔，這不是胡輕侯介紹那智者的言語嗎？難道有蹊蹺？
她看著程昱帶著神秘的笑容離開，大怒，多解釋幾句會死啊。
……
大雪中，荀憂跟隨著興奮的眾人回到了洛陽城內。
身邊都是嘲笑士人的興奮的百姓：“……那些士人竟然以為可以有特權！”
“……憑什麽士人打死了人就賠錢？”
“……大家都是黃國百姓，士人竟然想不進入集體農莊種地，憑什麽？”
“……依我說，就不該給士人與我們一樣的口糧，我們都挨過餓，士人也必須挨餓才對！”
荀憂聽著附近百姓的言語，這些人是沒有註意到他身上的衣衫，還是註意到了身邊有個士人卻毫不在意？
荀憂面無表情，看著前方被眾人踩過的街道，原本滿是積雪的雪白道路已經泥濘無比，滿是黑色的汙漬。
幾個人從身後快步走來，大聲叫著：“荀公達！荀公達！”
荀憂轉身，卻不認得那幾個人，只能從衣衫上看出是士人。
那幾個士人對著荀憂深深鞠躬，有人道：“荀公達能夠冒死直言，我等佩服無比。”
另一人道：“能夠見到荀公達當面，雖死無憾。”
當面呵斥胡輕侯，雖然此刻沒被抓走砍頭，但是想來只是胡輕侯當了皇帝後要面子，沒有當場翻臉抓人，最遲今日晚上，呵斥胡輕侯的士人必然成為京觀的一部分。
荀憂苦笑，想要問，你們現在還沒明白？卻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回禮，慢慢地道：“諸位且放心……”
幾個士人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崇拜的言語，昂首挺胸走了，頗有千萬人吾往矣的氣概。
荀憂嘴唇蠕動，真不知道該對這些有著硬骨頭，卻不長腦子的士人說什麽。
他緩緩回頭繼t續往家走，忽然又飛快轉頭。
某條巷子的盡頭，有十幾個穿著平民衣衫的人站在那裏，隔著風雪遠遠地與荀憂對視。
荀憂嘴唇微動，無聲無息地道：“孟德……文若……”
那十幾人中的兩人真是曹躁和荀彧。
曹躁遠遠地望著當年洛陽唯一一齊擔憂時局的老友，感慨萬千。
短短幾年，大家都變了，他被胡輕侯殺了親友部下，輾轉逃亡，如喪家之犬，寄人籬下，而荀憂身上也找不到那股出塵的士人氣質了。
荀彧盯著荀憂，轉頭向南邊看了一眼，然後期待地看著荀憂。
荀憂緩緩搖頭，看向了頭頂的天空，有雪花飄落，卻又有陽光照射大地。
荀彧輕輕嘆息。
人群湧動，荀彧與那十幾個人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見。
荀憂緩緩轉身，慢慢向家走去，雖然下著雪，雖然寒冷，但是有棉衣，有太陽，以及……
他轉頭看四周，無數百姓興奮地從他身邊經過。
……以及天下萬民。
荀憂微笑，好像也不冷。
……
曹洪警惕地打量左右，沒有看到有人跟蹤，也不曾看到有大軍把守洛陽四周的路口，歡喜地道：“胡輕侯沒有想到我們會來。”
曹躁笑了：“不，胡輕侯一定想到了。”
荀彧緩緩點頭。
曹洪大驚，握緊了隱藏在骯臟的衣衫內的短劍，環顧四周。
曹躁笑道：“子廉休要驚慌，不會有伏兵的，我等一定可以平安的回到荊州。”
曹洪對曹躁的判斷信任無比，重重點頭，卻又忍不住道：“不如我等加快腳步，且早些出了洛陽關隘。”
曹躁微笑點頭，心中苦澀無比。
一行人加快腳步，在關隘附近又遇到了帶了百餘人接應的趙武，順順利利出了洛陽關隘，連日冒著大雪趕路，終於在數日後平安回到了江陵。
江陵城內，一群士人早就在曹氏府邸等候曹躁。
一個士人圍著孟德轉了一圈，笑道：“雖然早就得知孟德平安回到荊州，但是此刻親眼看到孟德不曾受傷，我等懸著的心這才落地啊。”
另一個士人責怪道：“孟德以後休要親自冒險，若是被胡輕侯抓住了，如何是好？”
其餘士人一齊點頭，滿臉關心，其實恨不得曹躁的人頭落地。
曹躁雖然失去了地盤，但是依然有一支鐵騎在手中，這在荊州可是舉足輕重的力量，若是曹躁死了，這一支力量會落到誰的手裏？
曹躁微笑著團團作揖，心裏很清楚這些人個個盼不得他早死。
他暗暗嘆氣，此刻已經是國破家亡的時候了，這些人竟然還在想著爭權奪勢，怪不得胡輕侯將士人盡數送進了集體農莊，與平民一視同仁。
曹躁想到胡輕侯呵斥士人“失德”，不配擁有特權的言語，心中極其的舒爽，就這些毫無德行，全靠血統的垃圾也配稱為“士”？
他微笑著道：“曹某在洛陽聽了胡逆的狂妄言語，不敢藏私，願與諸君分享。”
一群士人微笑點頭，在曹府等待許久，不就是想要知道第一手的信息嗎？
一個士人大聲道：“胡輕侯可有殺了荀憂？”
另一個士人問道：“荀憂有沒有當面吐胡輕侯口水？”
又是一個士人笑道：“胡輕侯可有被荀憂的質問而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一群士人大笑：“什麽公平，根本不公平嘛，不值一提。”
曹躁微笑著，時局所迫，不能用曹某的方式打你們的臉，但是能夠用胡輕侯的言語打你們的臉一樣令人歡喜。
他慢慢地道：“諸君，胡輕侯……”
……
荊州牧府衙中，楊休與一群楊氏族人看著細作飛鴿傳書送來的胡輕侯駁斥士人有罪論的言語，有人冷笑，有人勃然大怒。
一個楊氏族人厲聲道：“胡輕侯果然心中無有綱常！這士農工商是我華夏千百年傳下來的根基，天下豈有與平民吃穿用度一樣的士人！”
另一個楊氏族人冷笑道：“胡輕侯根本不懂什麽是‘士人’。”
“在胡輕侯眼中，唯有門閥和儒教子弟是士人。”
“她大錯特錯。”
“‘士’是為國效勞的精英的稱呼。”
“銅馬朝中門閥子弟和儒家子弟是精英，為國謀劃，鞠躬盡瘁，那銅馬朝的門閥子弟和儒家子弟就是‘士’，自然高人一等，享受優待。”
“而胡輕侯的黃國內眾人學格物道，或者大字不識，卻縱橫沙場，這些人是黃國的精英，也是‘士’。”
“‘士’永恒存在，黃國不過是換了一群‘士’享受特權而已，胡輕侯竟然就以為黃國沒有享受特權的‘士’了，真是可笑。”
一群楊氏族人用力點頭，這一番話極其公允，絲毫不帶情緒，胡輕侯就是沒搞清楚“士”的由來，黃國的特權士人多如牛毛。
又是一個楊氏族人呵斥道：“胡輕侯倒行逆施，那些黃國的士人終於看清了未來，除了與胡輕侯決一死戰，還有什麽選擇？”
“依我之見，黃國要麽很快就要內訌，要麽就會有無數士人悄悄與我荊州聯絡，願意為我荊州做內應、細作，無論哪一種，我荊州都會大興。”
一群楊氏族人大聲笑著，只覺局面大好，胡輕侯走了一步敗子。
楊休臉上帶著淡淡地笑容，心中對胡輕侯的“士人無德論”認同極了。
若是士人不曾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百姓憑什麽支持士人？士人碗中的每一塊羊肉，身上的每一件華麗衣衫，都是荼毒百姓的鐵證。
他微笑著，所以，荊州必須堅定不移地照搬黃國的制度。
只要荊州的百姓過得幸福，吃得飽，胡輕侯能夠有大軍，荊州也能有，胡輕侯能夠有百姓效死，荊州也能有。
只是……
楊休看著一群愚昧的族人，怎麽安排他們呢？
這些族人也罷了，對他信任得很，縱然打發他們去看守水塘，他們也不會有一絲的遲疑和憤怒。
可那些從揚州、從中原逃到荊州的士人該如何處理？
楊休皺眉，是不是該全部殺了？
他聽著一群楊氏族人的談笑，又想到了白亓。
白亓在揚州的山區死戰半年多，除了拖延時間，為主力營造更好的環境之外，楊休想不到其他可能。
這白亓的目標不可能是荊州，不然早就與他聯系了。
若是白亓以為可以用武力占領荊州，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荊州就是一個小黃國，絕不是其他勢力可以占領的，何況是喪家之犬？
那麽，白亓的目標究竟是哪裏？
難道是交州？
楊休皺眉，胡輕侯一定猜到白亓的目標了，而且局面對胡輕侯有利，不然早就安排大軍追殺白亓了，究竟是哪裏？
楊休輕輕嘆氣，還有涼州、益州……
龍內褲真是一個愚蠢的主意，哪個白癡想出來的？
楊休冷笑，益州真是沒有人才啊。
……
寒風中，一個青年失望地離開荊州牧府邸，慢悠悠向家走去。
一個少年追了上來，大聲叫道：“元直！”
那少年掃了一眼徐庶，道：“沒有得到洛陽消息？”
徐庶默默搖頭，曹躁回來了，但是他與曹躁不熟，沒能進入曹府探尋洛陽的消息，而楊休必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可他又不是楊休的核心成員，終究也不能得到洛陽的消息。
那少年笑道：“元直，遲早會知道的，何必著急？”
荊州去洛陽的士人不少，消息一定會隨著他們的回來而傳得路人皆知，何必急著早一日知道。
徐庶看著那少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士元，胡輕侯其人狡詐，公開辯論《荀憂士人有罪論》必然隱藏詭計，早一日知道內情，早一日可以做出防範。”
那少年士元笑道：“楊德祖天下奇才，愛民如子，謙卑恭遜，若是胡輕侯有何詭計，必然會廣邀謀士參詳。”
“既然楊德祖不以為意，這胡輕侯定然是沒有什麽厲害詭計的。”
徐庶微笑點頭，道：“龐士元果然人間龍鳳。”
他客套了幾句，心中有股說不出的難受。
他其實知道胡輕侯在洛陽不可能有什麽大陰謀的。
不過是一群無權無勢的荊州和益州的士人趕赴洛陽呵斥胡輕侯，胡輕侯能夠有什麽大陰謀？
撐死就是殺了那些士人而已。
徐庶急切地想要知道洛陽的消息，其實是對胡輕侯的畏懼和佩服。
明明跳進了陷阱，一眨眼就振臂一呼，江東數個縣城歸降，與曹躁的主力決戰。
再一眨眼，利用陷阱反殺t了荊州水軍。
徐庶從志得意滿，天下我有的得意之中瞬間落到了冰冷的江水中，性命就在旦夕之間，這巨大的刺激豈能讓他不畏懼和佩服胡輕侯？
徐庶將胡輕侯看作畢生大敵，很想知道胡輕侯到底是怎麽看待士人的，為何要對士人殘酷。
面對龐統的輕松，徐庶悄悄地握緊了拳頭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他一定要殺了胡輕侯，為戰死的荊州水軍、為水鏡先生報仇。
龐統渾然不知徐庶的內心，他大聲道：“自古得士人者得天下，胡輕侯不懂士人才是天下精英，主導社稷沈浮，必然為我等所擒。”
長街上的某個酒樓中，沮守聽到了龐統的言語，他不認識龐統，心中對這個少年的豪情壯志唯有羨慕。
沮守慢慢地為自己倒酒，意興闌珊：“這投降了荊州，其實與投降胡輕侯有什麽區別？”
胡輕侯是女人，楊休是小童；
胡輕侯執行集體農莊，吞並士人田地，楊休亦然。
胡輕侯無視士人，或殺，或發配集體農莊，楊休雖然不曾如此做，但投靠荊州的士人有幾人得到官職了？
沮守緩緩地將酒水一飲而盡。
從什麽時候起，這士人就不被重視了？
難道只能去益州投靠劉寵嗎？
沮守苦笑，荊州或許還有奪取天下的機會，益州幾乎毫無機會。
益州的艱難道路是雙刃劍，擋住了入蜀的人，也擋住了出蜀的人。
沮守看著天空，他，汝南袁氏，天下士人，到底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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