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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要告刁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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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要告刁狀

兗州。

山陽郡某個縣。

來自該縣周圍幾十個集體農莊的萬餘百姓聽著高臺上的縣令王依群的言語, 待了數息,猛然爆發出巨大的喧嘩聲。

一個男子長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著高臺上的王縣令,傻傻地道:“殺人不犯法?殺人怎麽可以不犯法?”

一個女子大聲道:“不可能, 不怕聽縣令老爺胡說, 殺人肯定要做砍頭的。”

更多的人大聲叫嚷起哄, 誰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麽。

王依群看著鬧哄哄的百姓, 淡定地看著眾人喧囂,直到所有人都安靜了, 這才慢悠悠地道:“別以為被人欺負了, 就可以拿把刀殺人全家!”

“張夫子去縣衙告狀,縣衙不管, 這才是張夫子殺人全家無罪的原因。”

“若是你們沒有去縣衙告狀就殺了人全家,那麽就是死罪, 淩遲!”

高臺下的百姓再一次鬧哄哄的。

一個男子眼睛放著光, 在人群中尋找著某個人,嘴裏嘟囔著:“老子殺了他全家!老子殺了他全家!”

周圍的人急忙扯住他,道:“沒聽見縣令老爺說要先報官, 然後才能殺人全家嗎?”

那男子憨厚地笑著,大聲地道:“對,對!先報官!”

以前覺得報官沒用,對官府憤怒不已,信條狗都不信官府會主持正義, 但現在卻只盼官府不要管,然後就能開開心心地殺人全家了。

另一個角落, 一個瘦弱男子死死地盯著身邊的幾個壯漢,大聲地笑:“你們人多, 你們總是欺負我是不是?老子可以殺了你們全家不用賠命!”

幾個壯漢惡狠狠地看著那瘦弱男子,其中一個握緊了拳頭想要打人,那瘦弱男子大聲道:“只管打啊,大家都看見了,我殺你全家無罪!”

幾個壯漢的臉色瞬間變了,一個壯漢想要說些什麽場面話,卻被其餘人扯住,快步離開。

那瘦弱男子在身後大聲地笑:“洗幹凈脖子等著吧,老子一定要殺你們全家!”

王依群慢慢地下了高臺,她對朝廷新頒布的律法不知道該支持還是反對。

作為仵作世家,王依群從小就見慣了死人,也因此知道了許多許多或無恥下流或毫無人性或悲傷絕望的案件。

她知道什麽“善惡到頭終有報”是假的。

利用手中的權勢和金錢,逼迫戲子全(裸)跳舞的只是普通人渣。

在街上看到漂亮女人就拖回去(強)奸,打死漂亮女人全家,吃了漂亮女人的孩子的人渣也不過是中等人渣。

最惡劣的人渣說出來都讓天地顫抖。

但這些人渣有幾個是受到報應的?沒有,一個都沒有。

王依群一家人數代仵作,就沒見過受欺壓的普通人敢反抗的,一具具普通人的屍體、一個個普通人家破人亡、一聲聲權貴的猖狂笑聲就是現實。

王依群從內心深處對那些受害的普通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若是這些人能夠決絕的反抗反殺,會只有這些人躺在義莊嗎?

若是這些人沒有想著跪下祈求可以解決問題,會家破人亡嗎?

王依群有時候很希望這些左右是個死的普通人能夠拉著權貴同歸於盡,哪怕只是傷了那些權貴也好,至少那些權貴付出了“代價”,而不是從頭到尾毫發無傷。

但鼓勵所有人“報仇”,這就對了嗎?

王依群只要想到街上到處是拿著刀子互相亂砍,身體就不受控制的顫抖。

一個朝廷必須推行法制,不僅僅是為了讓弱者的正義得到伸張,更為了讓社會變得有序和安全。

誰願意上街買個菜都要四下警惕地張望,唯恐被人砍幾十刀呢?

王依群輕輕嘆息,這個天下只怕又要大亂了。

……

某個集體農莊的學堂內,一個中年男子臉上滿是笑容,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

家人驚訝地看著那中年男子,自從家產被充公,全家在集體農莊種地或者教書後,第一次看到那中年男子笑得如此暢快。

那中年男子看著驚訝的家人們,笑道:“逆賊胡輕侯摧毀我門閥世家,殘害我孔聖子弟,今日終於要遭到報應了!”

他樂呵呵地,道:“胡輕侯就是個文盲,文盲也配治國?”

幾個家人有的急忙去捂他的嘴,有的急忙去關窗戶。

那中年男子只是繼續大笑,身上那落魄門閥世家子弟的氣質陡然爆發了出來:“胡輕侯根本不知道為何上古就要禁止血親覆仇,為何朝廷不願意向天下百姓公布律法。”

“禁止血親覆仇是為了維持社會安定嗎?”

“不讓百姓知道律法是為了社會穩定嗎?”

那中年男子重重拂袖:“胡輕侯根本什麽都不懂!半部t《論語》治天下!世上只有儒家可以治國,只有道德治國才會天下太平!”

“胡輕侯肆意妄為,竟然摧毀自己的根基,這黃朝就要覆滅了!哈哈哈哈!我家要回到豪宅了!”

……

另一個集體農莊內,一家人聚在一起,細細地討論著。

一個年輕男子低聲道:“若是我現在去報官,衙門會管嗎?”

一家人皺眉,不過是被其餘社員欺負的小事情,需要告到衙門嗎?

一個中年婦人道:“兒啊,不過是被人打幾下,罵幾聲,何必與他人計較?吃虧是福!”

一個中年男子也是道:“莫要覺得事情可以打打殺殺解決,我們都是好人,他們都是惡人,老天爺自然有眼睛的,他們一定會得到報應的。”

那中年婦人繼續道:“兒啊,若是你去報官,我們就與他們撕破了臉,以後怎麽見面呢?”

那中年男子大聲道:“對!若是告了那些人,會被農莊的其他人戳脊梁骨的,我家以後怎麽做人?這點小事忍忍就算了,都是一個集體農莊的,有什麽事情是過不去的?”

那年輕男子緩緩點頭,父母都這麽說,而且他也覺得得罪了人不好,忍忍好像也能過去。

一家人見那年輕男子似乎妥協了,這才松了口氣,道:“做人要以和為貴,凡事不能鉆牛角尖,很多事情忍忍就過去了。”

“別信什麽報官,什麽殺人全家,做人要有良心,怎麽可以因為一點點小事就殺人呢?這簡直是禽獸不如。”

……

集體農莊的另一個角落,一個男子看著眼前的土地發呆,寒風吹到了他的脖子裏,他的身體哆嗦了一下,這才清醒過來。

幾個社員遠遠地叫著:“張阿毛!今日的農活記得要好好的幹,若是少了一分半分,老子就打死了你!”

那叫張阿毛的社員臉上條件反射般的露出了憨厚諂媚的笑容,連連點頭:“是,是。”

幾個社員大聲笑著,向著遠處走去。

張阿毛看著那幾個社員走遠,笑聲消失不見,心中卻有一股無法言說的憤怒。

自從進了集體農莊後,這些人拉幫結派,強行要求他每日替他們完成一部分農活,若是不肯,幾人就堵住了他毆打。

張阿毛見對方人多,根本不敢反抗,挨了幾次打之後就老實了。

告訴管事?他不敢。

管事也是官老爺,他怎麽敢與管事說話?他只想離管事遠遠地。

再說,被人欺負怎麽可以報官呢?他這一輩子就沒有聽說過誰被人打了報官的。

張阿毛按照世俗法則,選擇了隱忍,那幾個社員遲早有一天會選擇欺負其他人,他的生活不就幸福了嗎?好像身邊所有人都是這樣熬過來的。

可是,他替那幾個社員幹農活,他的農活完成率不就少了嗎?根據集體農莊的規則,他的口糧就少了。

吃的少了,張阿毛體力就差了,幹農活的速度就更慢了,幾個社員的農活他不敢少了,只能少幹自己的農活。

這口糧自然就更少了。

張阿毛無數次渾身酸痛,眼冒金星,在集體農莊的生活竟然比以前做佃農還要淒慘。

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怎麽辦?

天空陽光穿透雲層落在了大地上,四處一片光明。

張阿毛握緊了拳頭,張夫子的女兒被管事的兒子欺負了,張夫子被管事一家打了,才多大的事情啊?

可是張夫子就殺了管事全家!

還無罪釋放了!

張阿毛眼中精光四射,被人打了,殺了對方全家,爽不爽?爽!

殺人全家不用被砍頭,爽不爽?加倍得爽!

張阿毛手腳都在顫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堂夫子都能殺了管事全家,他憑什麽不能殺了那幾個社員全家?

張夫子殺的可是管事啊!

與管事相比,那幾個社員算老幾?

張阿毛深深地呼吸,張夫子可以做到,他也可以做到!

曠野間有一個亭子,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遮掩,這就是黃朝所有集體農莊的標準農莊管事辦公室,所有人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農莊管事在幹什麽。

農莊王管事正在皺眉思索王縣令的公開發言,《張夫子殺管事全家無罪案》太過匪夷所思,朝廷到底想要幹什麽?

張阿毛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農莊管事前,小心翼翼地道:“王管事……”

王管事不耐煩地看張阿毛:“你不去好好幹活,來這裏幹什麽?”

張阿毛聽了呵斥,見王管事臉色不好,心裏就怯了幾分,說話立刻結巴了:“我……那個……楊二驢和穆大牛、郭小鐵、丘大花他們總是打我……把農活交給我幹……”

王管事對張阿毛厭煩透了,這個張阿毛是整個田莊農活完成率最低的人,每日的口糧已經快到最底線了,卻依然不知道好好幹活,每日就知道搬弄是非!

他厲聲呵斥道:“楊二驢他們都在好好幹活,農活完成率都比你高得多了,他們怎麽會來打你?無緣無故,他們為什麽要打你?”

“你要好好反省,多幹農活,不要每次都是田莊最差的那個!”

張阿毛還想再說什麽,王管事厲聲道:“滾!”

張阿毛抖了一下,急忙道:“是,是。”驚慌地就出了亭子。

他走了幾步,心中與王管事說話的驚慌以及畏懼漸漸消失,憤怒卻在飛快增加。

果然向管事告狀沒用!

果然只能忍受楊二驢的欺負!

果然……

張阿毛顫抖著握緊了拳頭,果然只有學張夫子!

農莊的某個角落,楊二驢幾人烤著火,冬天寒冷,多是編草苫這類活計。

楊二驢慢悠悠地編著草苫,大聲說笑著:“……前幾日我隔壁的畢家妹子看了我好幾眼,我爹說了,等我到了25歲,立刻就去畢家提親……”

張阿毛拎著鋤頭,慢慢地走近。

楊二驢見了張阿毛,惡狠狠地道:“怎麽?叫你過來編草苫,很不服氣是不是?”

另外幾個人大聲吆喝著:“是不是皮癢了?”

房間內其餘社員見怪不怪,只要不欺負他們,與他們有什麽關系?

張阿毛沒有像往日一樣臉上擠滿了諂媚的微笑,低頭給眾人編制草苫,而是楞楞地站在哪裏。

穆大牛大怒,跳了起來,呵斥道:“果然是皮癢了,竟然敢反抗了,哥幾個,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訓這個……”

張阿毛身體內陡然爆發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拎著鋤頭,惡狠狠砸在穆大牛的腦袋上,瞬間鮮血四濺。

穆大牛一聲不坑,打著轉就倒在了地上。

楊二驢臉色大變,惡狠狠叫道:“張阿毛,你瘋了!”

張阿毛一鋤頭砸向楊二驢,楊二驢震驚之下慌忙伸手格擋,卻根本擋不住,腦袋上立刻多了一個窟窿。

淒厲的慘叫聲中,張阿毛又是一鋤頭砸在了楊二驢的腦袋上,楊二驢頓時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另外兩個楊二驢的夥伴驚恐地尖叫:“殺人了!殺人了!”轉身想要逃走,卻被張阿毛趕上,一鋤頭一個盡數打倒在地,然後不斷地砸幾個人的腦袋,直到毫無反應。

張阿毛殺紅了眼睛,只想著殺人全家,在眾人的尖叫聲中轉身就出了房間。

房間內的眾人這才有膽子沖出了房間大喊:“張阿毛殺人了!張阿毛殺人了!”

等到農莊王管事帶著一群社員拿著鋤頭刀劍趕到,楊二驢的爹爹也被張阿毛打死了。

王管事看著渾身都是鮮血的張阿毛,仿佛第一次認識他,顫抖著厲聲叫道:“張阿毛,你瘋了!”

張阿毛大聲道:“楊二驢、穆大牛、郭小鐵、丘大花每日打我,逼我替他們幹農活,我稟告了管事,管事不管,我殺了他們全家,為自己逃回公道,我沒罪!”

王管事渾身冰涼,死死地盯著張阿毛。

集體農莊死了一群人,案子光速上報到了王依群處。

王依群顫抖著看著王管事以及雖然全身是血,被倒綁了雙手,卻一臉我沒錯,我沒罪的張阿毛,只覺世界正在向她最不想看到的一面飛快轉變。

王依群定了定神,厲聲道:“來人,升堂!”

小小的縣衙根本擠不下從幾十個集體農莊趕來的百姓,王依群咬牙,幹脆地在高臺上公開審判。

“……小人稟告了管事老爺,管事老爺不管,小人只能自己殺了他們全家。”張阿毛顫抖著,卻又滿是自信和自豪地道。

王管事臉色慘白,想要不承認,可是有好幾個農莊社員作證看到張阿毛進入了管事亭子。

王依群冷冷地看著王管事,轉頭看高臺下密密麻麻的社員,閉上眼睛許久,這才大聲道:“農莊社員楊二驢、穆大牛、郭小鐵、丘大花(欺)淩社員張阿t毛,罪不至死。”

“但是農莊王管事收到告狀,卻不處理,責任全在農莊王管事。”

高臺下密密麻麻的社員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王依群。

王依群大聲道:“張阿毛無罪釋放!”

“王管事發配礦區終生挖礦!”

高臺下沒有爆發王依群預料中的喧嘩叫嚷,寂靜得一根針掉落都能聽見。

王依群繼續道:“我黃朝朝廷體制內,集體農莊管事不算官員,告到管事不算報官,以後但有冤情,必須告到衙門。”

“今日姑且網開一面,以後但有只告到農莊管事,一律不算報官!”

張阿毛陡然大叫:“青天大老爺啊!”

寂靜的高臺下瞬間響起了無數亂七八糟的聲音。

“青天大老爺啊!”

“怎麽可以因為挨了打就殺人無罪了?”

“這世上還有王法嗎?”

“還是以前的朝廷好,哪有打人就被殺全家的道理。”

“唉,這世道真是變了!”

有人卻大聲地叫著:“縣令老爺,我要報官!有人欠了一千餘文錢,五年了不曾歸還!若是縣令老爺不理,我就殺了他全家!”

有人四處張望,指著幾人大聲狂笑:“我要報官!他們打我!我要報官!”

只是片刻間,平靜地街道中至少有上千人叫嚷著要報官。

王依群停住了腳步,楞楞地看著眾人,她以為安靜祥和的縣城為何處處都是“冤情”?

這一件件“打人”,“欠錢不還”等等的小案子為何有這許多?

王依群看著激動的百姓們,猶如醍醐灌頂。

百姓的人生中沒有什麽間諜,沒有什麽連續殺人案,沒有什麽官員有幾百個情人,只有一件件雞皮蒜毛的“小事情”。

這一件件“小事情”就是百姓的真正生活,就是百姓眼中的“律法”。

這一件件“小事情”是不是受到了公正的處理,就是百姓是不是相信律法,相信朝廷的基礎,就是百姓生活是不是幸福的衡量標準。

王依群顫抖著,用最大的聲音道:“來人!升堂!”

身為縣令,她遇不到午夜殺人狂,遇不到連環殺人案,她的職責就是讓每一個百姓感受到王法的力量,感受到社會是公平的,感受到生活會越來越幸福。

……

某個集體農莊內,某個男子半夜悄悄起床,抹黑出了家,翻墻進了隔壁家,翻窗進了房間,手裏的菜刀手起刀落。

慘叫聲瞬間劃破了天空。

無數人舉著火把拿著鋤頭刀子趕到了房屋外,那男子笑著打開了房門,手裏的菜刀已經卷了刃,滴著血。

那男子大聲道:“沒事!那王八蛋睡了我婆娘,我殺了他全家報仇,我沒罪!”

他歡喜地笑著,以前婆娘與人睡了,他只能咬牙苦忍,畢竟打人殺人都要被官府抓去的,可如今報仇不犯法,自然是立刻殺了那奸夫全家了。

農莊管事揮手,一群社員搶下了那草原男手裏的菜刀,又將他按倒在地,拿繩子捆了。

那草原男毫不反抗,咧著嘴笑:“綁我幹什麽,我無罪!”

農莊管事見那草原男已經被捆好了,這才問道:“你娘子與人通奸,你可有報官?”

那草原男當然沒有報官,腦袋上一片草原怎麽可能報官洩露醜事?

那農莊管事冷冷地盯著那草原男,大聲道:“朝廷法令,報官後,衙門不理,百姓自行報仇而無罪。若是沒有報官……”

農莊管事盯著那草原男,大聲道:“那就是殺人罪,淩遲!”

那草原男堅決不信:“胡說八道!我殺奸夫,我無罪!”

王依群就在高臺上審理了草原男殺奸夫全家案,大聲道:“本官再說一遍!”

“報官後,衙門不理,百姓自行報仇而無罪;不報官,殺人罪,淩遲!”

聲音在幾百個士卒衙役的叫嚷聲中遠遠地傳了出去,王依群唯恐一遍不夠,讓幾百個大嗓門士卒衙役一口氣喊了十遍,這才道:“未曾報官……殺奸夫全家……死罪……淩遲!”

那草原男眼睛突出,大聲叫嚷:“我不服!我殺奸夫報仇,我無罪!你一定收了奸夫的銀錢!你貪贓枉法!”

王依群平靜地看著那草原男,直到他被切成碎片。

無數百姓看著那草原男的屍體和鮮血,深深記住了“必須報官”四個字。

報官後沒人管才能殺人全家而無罪,不報官就是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縣衙前報官告狀的百姓陡然又增加了許多。

……

某個集體農莊內,幾個壯漢努力用最溫和地眼神看著一個瘦弱的男子。

其中一個壯漢友好的伸手摟住了那瘦弱男子的脖頸,道:“以前是哥幾個不對,來,今日哥幾個敬你一杯酒,以後這事情就這麽算了。”

幾個壯漢用力笑著,舉起了酒杯。

若不是張阿毛殺人後真的無罪釋放了,誰敢相信朝廷竟然如此毫無人性,打人、勒索都要殺人全家!這還是人世間嗎?

幾個壯漢大聲道:“都是兄弟幾個不對,以後絕不敢對你有冒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那瘦弱男子冷笑著推開眾人的手臂,道:“你說算了就算了?憑什麽?”

一個壯漢臉色大變,冷冷地道:“哥幾個給你面子,你還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那瘦弱男子傲然貼著那壯漢的臉,大聲道:“打我啊!殺我啊!我去衙門告你!若是衙門不理,我就殺了你們全家老小,哈哈哈哈哈!”

一群壯漢囂張的臉色頓時變了,急忙改口,道:“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麽見外呢?”

那瘦弱男子傲然離開,沒把幾個壯漢放在眼中。

一群壯漢憤憤不平,有心動手,可是就算腦子再不好使也知道那瘦弱男子去衙門告狀,必然一告一個準。

一個壯漢面紅耳赤,厲聲道:“想了殺我全家,不如我先去殺了他全家!”

另一個壯漢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厲聲呵斥:“你瘋了?我們就是打人勒索而已,要麽打板子,要麽賠錢,最不濟就是挖幾年礦,至於殺人嗎?殺人要砍頭的!”

其餘壯漢紛紛點頭,絕對不支持殺了那瘦弱男子全家的建議,明明就是挨板子的小事情,何必搞到殺人呢?那瘦弱男子殺人全家無罪,他們殺人全家淩遲的!

那激動的壯漢不滿地道:“所以,我們現在只能老實等著挨板子或者挖礦?”

一個壯漢大聲道:“當然不是!”

他轉頭看著其餘人,大聲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衙門自首!”

“坦白能不能從寬,老子不知道!”

“但是,要是縣衙的官老爺睡迷糊了,判了我等無罪,那王八蛋一定殺了我們全家!”

一群壯漢臉色慘白,重重點頭,當務之急果然就是認罪伏法。

……

集體農莊的某個房子內,一家人坐在一起,一齊勸著一個年輕男子。

一個中年婦人對著兒子道:“若是你敢去告狀,我就打死了你!”

一個中年男子厲聲道:“你想過沒有?若是我家告了他們幾個,這撕破了臉,以後怎麽見面?左鄰右舍會怎麽看我們?農莊管事又會怎麽看我們?”

那兒子道:“可是,張阿毛就告狀了,還殺了他們全家。”想到殺了那些欺負他們家的幾個人的全家,他就興奮地渾身發抖。

那中年婦人抓住兒子的手臂,大聲道:“做人要學會得饒人處且饒人,凡事不能做得太絕!就因為這點事情報官,官府若是處罰了他們,其他人會怎麽看你?”

“你還有漫長的人生,你怎麽過下去?”

那中年男子大聲道:“若是官府不管,你又打算怎麽辦?去殺了他們全家嗎?就為了挨了打罵這點小事情,就要去殺了他們全家嗎?你還是人嗎?”

那中年婦人道:“你別以為張阿毛殺了別人全家以後就會有好日子了,這種人以後誰敢靠近他?誰家的女兒會嫁給他?誰敢與他說話?”

那兒子緩緩點頭,換成他也是不敢與張阿毛這類人說話的。

那中年男子道:“為人要記得學‘銅板’,外圓內方。”

“對外稍微吃點虧是無所謂的,被打幾下,一兩日就不疼了,被罵幾句,睡一晚就不記得了。只要內心方正,記得絕對不能做壞事,這一生就會過得順遂如願。”

那兒子見父母極力反對,咬牙道:“可是,他們每日都打罵我家……”

那父母二人大聲道:“你要記住!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他們一定會遭到報應的,而你善良,忍耐,一定會有無數人誇獎你的好的。”

那兒子用力點頭,不論是告狀還是殺人全家都讓他惶恐,還是忍一忍的好。

隔壁的社員家中,幾個人笑瞇瞇地聊著天t:“你們說,他們家敢去告狀,敢去殺人全家嗎?”

一個人說道:“別逗了,那一家窩囊廢怎麽可能敢報官敢殺人呢,他們這輩子都會被人欺負,永遠沒有好日子的。”

其餘人用力點頭,狼吃肉,狗吃屎,世上從來沒有聽說老老實實忍氣吞聲就能過得好的。

次日,那一家“善良忍耐”的人再次被人打上了門,依然陪著笑臉,絲毫不敢爭執,嘴裏只是道:“都是自己人,何必傷了和氣?”

農莊管事遠遠地看著,想要管,卻被人攔住,道:“他們一家挨打挨罵都不還嘴,一定是做了非常對不起人家的事情,你何必多管?”

農莊管事想了想,只覺太有道理了。

如今整個縣城的人都在瘋狂告狀,王縣令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在高臺上處理案件,各個集體農莊的管事同樣毫不停歇的配合王縣令斷案和執行,哪有空管那些有內情、心虛的受害者?

農莊管事往地上啐了口,那一家人多半是活該。

……

夜色已深,寒風呼嘯。

縣衙前的高臺上卻燈火通明,無數百姓擠在高臺下興奮地看著高臺上的王依群。

一個百姓大聲道:“只要縣令老爺打了那王八蛋板子,我這口氣就平了!”

四周好幾個百姓一齊點頭,被人打了,被人騙了錢,被人罵了,被人砸了房頂,被人搶了吃食,這些事情耿耿於懷,輾轉難眠。

但是只要那些王八蛋挨了板子,這心裏立馬就舒坦了。

一個百姓笑著道:“若是縣令老爺不管,我就去殺了那個王八蛋全家!”

他輕輕拍著腰間,道:“我刀子都磨好了!”

四周無數百姓大聲支持:“殺了王八蛋全家!”

誰的心底沒有暴戾?誰不曾在受到欺負羞辱的時候冒出殺氣?

只是在衡量了自己與敵人的實力,衡量了隱忍與殺人的代價,終於咽下了這口氣。

若是官府支持殺人報仇,若是殺人報仇不需要付出代價,為什麽還要隱忍?

高臺上,一個男子深深看著王依群,道:“縣令老爺,你可以不管的……”

縣令老爺若是不管,他就可以殺了對方全家了!

王依群深深地看著那男子,道:“滾!”

……

《青州濟南集體農莊夫子殺管事全家無罪案》所到之處,黃國各地入雨後春筍般冒出了不少殺人全家的案子,大量農莊管事和縣衙官員受到嚴厲的懲罰。

某個礦場中,一個男子一邊挖礦,一邊大哭:“我冤枉啊!我冤枉啊!”

他被發配到礦區挖礦前是一個衙役,也就是別人報官說被人打上門,他回答說別人為什麽打你不打別人,這是互毆!

然後那人竟然殺了人全家……

再然後,這衙役就到了礦區了。

那衙役大聲哭著,只覺委屈到了極點:“我冤枉啊!”

“凡是打起來了,不問理由就是互毆。受傷輕的罪名大,不但要賠錢還要坐牢,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嗎?我哪裏錯了?”

“我沒有上報縣令,不是不給領導添麻煩嗎?我哪裏錯了?”

那衙役悲傷委屈到了極點,對著黑乎乎的礦洞頂部張開雙手,大聲嚎啕:“老天爺啊,你不公平!你睜開眼睛啊,為什麽我這樣的好人要受到如此苦難!”

附近的礦工聽了哭泣聲,好些人忍不住大哭。大家都是官吏,就因為一個毫無錯誤的案件處理方式而被處理了,這世道哪裏還有天理?

一群礦工悲傷地大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另一個角落,一群因為打人、罵人、偷人東西、砸人房子等等零零碎碎的罪名而被判苦役數月到數年不等的潑皮無賴們惡狠狠地看著那些前官吏。

若不是這些官吏早早地就接下了案子,他們至於一次又一次的打人罵人偷竊等等嗎?

一個潑皮淚水長流:“若是這些官吏在我第一次打人的時候就審案,我頂多就是打板子而已,至於挖礦嗎?”

其餘潑皮無賴同樣大哭,挖礦辛苦也就算了,太過危險,誰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

眾人惡狠狠地罵著:“都怪這些貪官汙吏!”

……

瑯琊郡,某個縣城。

某個集體農莊內,一個婦人跪在學堂前,淚流滿面。

她的女兒受到了校園霸淩,一群學生對她的女兒做了非常不堪的羞(辱),她只能到學堂前跪下,祈求學堂還她一個公道。

那婦人大聲叫著:“若是一日不給我公道,我就跪一日!”

附近有社員勸著:“跪在學堂門口有什麽用,你去縣衙告狀啊,縣令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那婦人搖頭道:“若是告狀,那學堂豈不是更覺得與他們無關,只管找縣衙了?若是縣衙不管,又如何是好?我只找學堂。”

附近的社員繼續勸道:“縣衙怎麽可能不管?每日有幾千人在縣衙門口排隊告狀呢。”

另一個社員道:“你也親眼見過縣衙前排隊告狀的人,也聽縣令說過告狀後沒人管就可以殺人全家而無罪,你為何就不去告狀呢?”

那婦人堅決搖頭:“我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女兒,無依無靠,縣令怎麽會為我主持公道?若是縣令不管,我怎麽辦?我手無縛雞之力,難道還能殺了人全家嗎?”

那婦人堅定地看著學堂的大門,道:“再說了,若是去報官,豈不是與學堂撕破了臉?我家女兒以後如何上學?是不是會被夫子打擊報覆?夫子是不是就不會認真教我女兒?”

那婦人大聲道:“我只跪在這裏,知道的人多了,那些夫子一定怕了,那些欺負我女兒的畜生的爹娘一定怕了!這事情自然就會得到解決。”

一群社員苦口婆心地勸,那婦人只是不理,日夜跪在學堂門口。

學堂內,一群夫子悠悠坐在辦公室裏,絲毫沒有懼怕。那種只會跪下和哭泣的人根本不具備威脅,他們有什麽好怕的?

學堂放學,幾個欺負那婦人女兒的學生的家長淡定地經過那婦人的身邊,帶著孩子歡笑著出了校園,不時對著跪在地上的婦人指指點點。

“看那個賤人!”

“不用怕!”

更有人大聲地叫:“只是跪在這裏一點誠意都沒有,你吃三斤狗屎,我說不定就怕了!”

一群人大笑,跪下和哭泣是因為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儒家又只教人忍耐和包容,壞人自然會改正的,百姓除了哭泣和下跪還能做什麽?

但如今朝廷嚴厲打擊各種壞事,所有事情都能上報到衙門,這婦人依然只會哭泣和下跪,誰會覺得她可憐?

農莊管事抽空去了縣衙,找了縣令細細說了那婦人女兒被欺負,婦人跪在學堂門口等等事情。

縣令皺眉,道:“這事情自然是要處理的……”校園霸淩到了如此程度,官府怎麽可以不處理?學堂的夫子、學生、學生家中個個都要處理。

“但是……”縣令嘆了口氣,瑯琊太守許銀發了公文到各縣,朝廷要的是百姓能夠知道抗爭,不再是只會下跪的受氣包。

而這學堂前的婦人就是典型的只會下跪,以為下跪和哭泣就能天降青天大老爺為她伸張正義,連跑一趟衙門告狀都不敢不願不肯的超級怯懦受氣包。

若是縣衙主動替她出頭了,那天下百姓豈不是又以為任何事情不需要也不能抗爭,唯有下跪等青天大老爺的麻木與愚蠢心態才是對的?

那縣令微微猶豫,難道任由那婦人和女兒受到委屈而不管?

若是那婦人不能醒悟唯有靠自己抗爭不公,他是不是可以安排一個托兒來衙門告狀?

“天降好心人”雖然依然破壞了“自助自救自強”的大局,但總比“天降青天大老爺”好一些。

那縣令忽然想起了許太守公文中的一句話,“自助者,天助之;自棄者,天棄之。”

他咬牙許久,對農莊管事道:“且不要管她,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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