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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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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公平

胡輕侯深深感受到了只有一張嘴兩只手的致命缺點。

她舉起手, 對著天空大叫:“朕若是有兩張嘴,四只手,難道還會有這麽多事沒有完成?”

胡輕侯對著天空的手劇烈顫抖,若是她能夠像孫猴子拔根毫毛覆制自己, 拿她就變出幾百個幾千個自己, 然後煉鐵、火(藥)、機械、輪船、火車、思想教育、練兵、統一世界等等事情就能同時進行了。

面對碧藍的天空, 胡輕侯淚水長流, 為何胡某沒有一個系統?穿越者沒有系統還叫穿越者嗎?一定是被位面黑了我的金手指!

兩個小腦袋緊緊貼著胡輕侯的腦袋,四只小手從胡輕侯身邊伸向了天空。

“姐姐, 你有三張嘴, 六只手。”兩個小女孩子嘻嘻地笑。

胡輕侯瞅她們,道:“你們除了溫柔善良聰明可愛調皮搗蛋不肯做功課只會耍無賴之外, 你們還會什麽?”

小水胡睜大了眼睛:“我會給姐姐敲背。”捋袖子,輕輕敲背。

小輕渝眨巴眼睛:“我會給姐姐擦汗!”拿手絹給胡輕侯擦汗。

胡輕侯瞪她們, 拿她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群大臣悲憤地看胡輕侯, 皇帝想要自己有兩張嘴四只手做事,這不是明著說手下臣子都是廢物嗎?

薛不膩捂著臉嚎啕:“我沒臉見人了!”

珞璐璐對薛不膩的演技鄙夷極了,這麽多年了, 依然只會捂著臉假嚎,看我的。

她睜大了眼睛,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老大竟然嫌棄我……”順便瞅薛不膩,菜鳥,看到了嗎?這就是神級演技!

佘戊戌擡頭看天, 我不認識她們兩個。

葵吹雪鎮定無比,道:“陛下若是有事要做, 不妨讓我等操勞,我等若是做不好, 陛下再指點或下場也不遲。”

一群官員用力點頭,滿朝文武官員中人生第一次穿官袍者高達99.99%,不懂朝廷運作屬於理直氣壯,老大你只管說該怎麽做,叫我們往東絕不往西。

胡輕侯的眼神哀傷極了:“除了朕,誰也搞不定。”

胡輕侯的天下最缺什麽?

還是老問題中的老問題,說得牙齒都要掉了,那就是“思想”。

胡輕侯明裏暗裏排斥儒教,整個黃朝朝廷體制沒有給儒教留一絲機會,但是沒了儒教的“天地君親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胡輕侯又拿什麽思想統一天下臣民?

胡輕侯一直想要推行馬列思想,但除了時間上不允許,有太多的火燒眉毛的事情要解決,統一思想這“重要卻不緊急”的事情只能向後延之外,胡輕侯沒有正式推行馬列,是遇到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那就是“公平”。

假如“公平”是絕對的,那麽,皇帝為什麽淩駕於天下百姓之上?官員為什麽比百姓地位高?

胡輕侯無法解答這個問題,也沒有絕無把自己與百姓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胡輕侯看著兩個小無賴,以及一群青春年少,換個時代還在無憂無慮上學的臣子們,絲毫沒有像偉人一般願意摧毀“權力的寶座”,與所有人平等的意思。

她為什麽要讓自己的妹妹們粗茶淡飯?

為什麽要讓一群與她出生入死建立新世界的人三碗野菜糊糊六個野菜饅頭?

胡輕侯閉上眼睛,嘴角露出惡狠狠地笑容,身上的氣息漆黑又血紅,什麽不能跨越時代,什麽超出半步是天才,超出一步是瘋子,這些都是借口。

真正的理由就只有一個。

“胡某與一群優秀甚至偉大的人流血流汗流淚,不是為了讓一群蠢貨垃圾喊著平等的口號奪取和毀滅胡某的成果。”

她猛然睜開眼睛,“公平”太過偉大,她只是卑劣的人類,輪回幾萬世也做不到。

“胡某只能做到胡某以下,人人平等。”

“胡某只能讓天下人有公平的出生、穿衣、吃飯、求學、工作、當官、當兵等等的機會。”

“至於人人平等,每個人的資源都公平,胡某只能交給未來。”

……

某一天。

洛陽城外,無數百姓驚愕地看到士卒們正在搭建新的高臺。

好些百姓又驚又喜,交頭接耳:“難道又要淩遲誰了?”

“誰這麽大膽子,在陛下面前也敢犯事?”

有人惡狠狠地盯著其他人:“一定是你們偷懶的事情被官府知道了!”

其餘幾人面如土色,堅決不承認:“偷懶而已,大不了挨鞭子和沒有飯吃,至於要……淩遲嗎?”

有人盯著一個男子,道:“一定是你娶了翠花,大牛把你告了。”

那男子莫名其妙又憤怒無比:“我和翠花到了年齡,又走正式程序才成親的,哪裏犯法了?大牛這個小人,我和他沒完!”

集體農莊的管事們也嚇壞了,紛紛尋找佘戊戌:“佘河南尹,衙署是不是忘記通知我們這兩日集中所有百姓圍觀淩遲啊?”

洛陽不可不是小地方,四周集體農莊幾十上百個呢,哪怕以集體農莊的工作效率,聚集社員,然後趕到高臺下也需要提前做準備,然後花一個上午的時間,臨時聚集是真的做不到啊。

佘戊戌笑道:“休要驚慌,那高臺是陛下給弟子講課的地方,與集體農莊無關。”

一群管事們放心之餘,又焦急了:“講課?什麽課?我們可以聽嗎?”

佘戊戌瞅他們:“等著吧,你們是第三批。”

一群管事心中大定,只要有份就不急。

兩日後,冀州、兗州、並州、揚州陸陸續續有幾千人趕到了洛陽。

燕雀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洛陽城,失望極了:“我為什麽沒有熱淚盈眶?作為游子回家,難道不該是感慨物是人非,或者景物大變,然後淚水長流的嗎?”

特意從集體農莊請假趕來與燕雀相聚的燕家人恨不得對燕雀吐口水:“你這是春風滿面,衣錦還鄉!你囂張跋扈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會觸景生情?”

一群燕家子弟羨慕妒忌地看著燕雀,燕雀以前是多麽的怕人多的地方啊,見到陌生人都不會說話了,全家人都以為燕雀以後最好的歸宿就是在後花園給親戚小朋友吹牛講故事。

沒想到就這個燕雀如今是燕家唯一的官老爺,而且是堂堂太守,燕家就從來沒有人達到過這麽高的地位。

燕雀認真看一群家人,道:“其實我還是看到陌生人就不太會說話,不過我現在是太守,少說話那叫穩重和有城府,誰敢嫌棄我不說話?”

一個燕家人急切地問道:“燕雀,這陛下的講課是不是很重要?是不是成為了陛下的親傳弟子?是不是就能升官了?”

一群燕家人盯著燕雀,洛陽城外的高臺是陛下的講壇的消息傳遍了各個集體農莊,身為京城百姓對此敏感無比,深深懷疑是通往九重天的淩雲梯。

燕雀看著一群熟悉的親人,淡淡地道:“知道為什麽燕某是官老爺,而你們只是集體農莊的社員和夫子?”

一群燕家人聽著“燕某”,以及燕雀身上秒變的氣勢,終於相信燕雀是真的官老爺了。

燕雀淡淡地道:“那是因為燕某從不想著走捷徑。”

一群燕家人看著燕雀拂袖離開,恭恭敬敬地行禮,絲毫不覺得燕雀囂張跋扈。

一個燕家人大聲讚嘆道:“這才是官老爺的氣勢啊。”

另一個燕家人道:“還看什麽?快把她的話記下來作為祖訓!”

一群燕家人楞了一秒,然後覺得作為“祖訓”竟然合情合理。

誰家不是家中官位最高、賺錢最多的人留下“祖訓”的?

如今燕雀的地位不僅超過所有再世的人,也超過所有祖輩,她留下“祖訓”,後代以燕雀為目標奮鬥等等,自然是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一群燕家人歡喜地回家,一路上激烈地討論,究竟是刻石碑,還是找書法最好的人寫字掛在祖屋。

有人喜氣洋洋:“若是燕雀能夠再次高升,成為州牧,這當真是光宗耀祖,改換門楣了。”

另一個人呵斥道:“什麽燕雀,燕雀的名字是你叫的嗎?叫燕公!”

一群人滿心歡喜,“燕公雀”此刻才雙十年華,已經是一郡太守,可謂是少年天才,以後一定會成為朝廷三公的。

洛陽城內,夏侯淵看著月明,笑得嘴都合不攏:“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夏侯淵的妻兒一齊打量著十二歲的月明,雖然是第一次見到月明,可是對月明的感覺仿佛就是自己人。

夏侯淵的妻子淚水長流,扯著月明的手,道:“你姐姐每天都想著你。”

月明尷尬極了,想要抽手,卻被緊t緊地握住。

他是在去年與月白相認的,相認的過程毫無波瀾。

也就是月明離開曹家後,在亂糟糟的徐州進入了集體農莊,農莊管事登記姓名的時候,一聽他有個走散的姐姐叫做月白,立刻就上了心,多問了幾句。

然後就簡單了,起初是縣令來找他詢問,再然後是一群將領找他詢問,還讓他看了畫影圖形,再然後就是趙恒親自把他送去見了月白。

月白抱著他大哭之餘,惡狠狠打了他一頓:“你竟然不認得姐姐了!差點錯過了你!”

月明委屈無比:“畫影圖形一點都不像!”

當時趙恒看月白的眼神中充滿了得意,要不是我多長了一個心眼,你就與弟弟擦肩而過吧。

如今,月明就被點名送到了洛陽聽課。

月明看著激動歡喜的夏侯淵一家人,其實他拜訪夏侯淵家是純屬社交禮儀。

聽說夏侯淵與月白同屬胡輕侯的精銳高手,他到了洛陽自然要拜訪了,沒想到夏侯淵家會如此激動。

夏侯淵看著月明一臉的茫然,秒懂月白沒有與月明說什麽。

他慚愧地看著月明,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羞愧地道:“你姐姐是個極好極好極好的人,救了我兒子以及我全家的性命。”

夏侯淵的妻子厲聲道:“是救了你!”

夏侯淵滿臉通紅,永遠無法面對過去。

月明後悔極了,莽撞了,這家人不會是姐姐的仇人吧?等會去問問姐姐的好朋友祂迷將軍。

洛陽北城外,韓華盯著高大的洛陽城墻,只覺普通極了,忍不住撇嘴。

“我們並州北面有的是比洛陽城墻更高的城墻。”韓華帶著得意,其餘不說,只說雁門關,那城墻修了又修,真是高到了天上去了。

幾個隨從低聲道:“韓將軍,這裏是帝都,謹言慎行。”

韓華點頭,急忙閉上了嘴,心裏無奈,怎麽她就沒有遇到一次開疆拓土的大戰呢?她有一身的武藝等著施展呢。

幾個隨從對她了解極了,道:“紫鎮東說了,韓將軍只要認真聽陛下的講課,一定會大有裨益,未來有的是施展拳腳的地方。”

韓華點頭,北面蠻夷胡人數不勝數,就不信她沒有機會遇到大戰。

她大聲道:“兒郎們,進城!”

洛陽城內某處,一輛馬車緩緩經過,馬車上袁謙沒有掀開布簾向外窺視。

外面就是原本汝南袁氏在京城的府邸廢墟。

此刻說廢墟已經不合適了,因為已經建造了新的房屋,用“故地”更加合適。

在袁謙的心中卻永遠都是“廢墟”。

汝南袁氏因勢而起,也因勢而滅,花開花滅,不過如此。

她要做的是忘記這片廢墟,然後重新建立一座高樓大廈。

袁謙在心中默默地道:“時代變了,女人不是只能待在後花園了,男人也不是可以憑借投胎好而誇誇其談了。”

她嘴角露出微笑,汝南袁氏滅亡了,新的時代開啟了,一切都會更加美好。

鵠鴻找到“潁川幹部學堂”的同學的時候,受到了一群人熱烈地註視。

一個同學道:“沒想到是你過得最好。”

另一個同學嘆氣道:“我現在還在集體農莊當管事呢。”

一群同學搖頭晃腦,幾乎所有人都在集體農莊,無非是管事或者學堂夫子的區別。

鵠鴻小心翼翼地道:“你們怎麽知道我過得好?”她今日特意換了一身便裝,哪裏看出她已經在衙署做事了?

一群同學低頭,盯著鵠鴻的鞋子,道:“你換了官服,卻沒有換官靴。”

鵠鴻看看別人的鞋子,在看看自己的官靴,激動了:“被電視劇騙了,原來官吏穿的鞋子與平民都不一樣!”

一群同學瞅鵠鴻,認真問道:“電視劇是誰?敢騙你?抓起來打板子!”

次日。

高臺上,胡輕侯端坐,俯視臺下,臺下是數千從黃朝各地趕來的精英,人手一本新刊印的《公平論》。

她忽然大聲狂笑:“你們就是馬列的種子,是馬列的火星,你們將會點燃整個天下!”

臺下數千人中有的人悄悄握緊了拳頭,黃朝的皇帝就這德行?

有的人微笑著看著胡輕侯,一點都沒變。

有的人大聲歡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哄鬧中,胡輕侯揮手,四下再次安靜。

她眼中閃著光,道:“今日胡某要傳你們馬列大道!”

“這個世界需要的是公平!公平!還忒麽的是公平!”

林泉遠遠望著高臺上的胡輕侯,四處尋找,果然找到了兩個小不點,然後看到兩個小不點悄悄說話。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忽然,林泉的手掌一暖,一只柔軟的手握緊了他的手。他微笑著轉托看著妻子麗雅,反手重重地握緊了她的手。只要有她在,他在哪裏都一樣。

高臺上,胡輕侯大聲說著:“……人人生而平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門閥的每一個銅板都帶著鮮血……”

“……剩餘價值……”

“……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註1】

“……為什麽門閥老爺一輩子不做好事,欺男霸女,卻能夠衣食無憂?”

“……為什麽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為什麽我們老實守法,卻被朝廷收走了大部分的錢糧,而那些門閥世家既不用繳納稅賦,也不用服徭役?”

“……為什麽有錢人的錢越來越多,而我們的錢越來越少,可有錢人依然嫌棄我們不夠努力,說久久六才是福報?”

“……為什麽官老爺的子女個個都在衙門,出入有豪車,穿金戴銀,而我們努力工作卻一輩子進不了衙門當官?”

“……為什麽官老爺口口聲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官老爺卻能肆意羞辱鞭撻百姓?”

“……為什麽官老爺喊著都是一家人,卻覺得朝廷外的P民都是韭菜,不配稱人?”

“……為什麽官老爺輕輕松松有幾十套幾百套空置的房子,P民只能蜷縮在地下室,而官老爺依然說世界美好?”

“……因為他們不想讓百姓覺醒!因為他們不想讓百姓看清世界!因為他們想要維持自己的統治!”

臺下無數人熱烈鼓掌歡呼,只覺為心靈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

有人激動地道:“我一直覺得世道不對,卻想不明白為什麽,原來是那些官老爺固化了階級!”

有人淚水長流:“我就說為什麽我家種地,地主老爺家什麽都沒做,卻要收走六成佃租,比我家拿的還多,這合理嗎?”

有人握緊了拳頭:“門閥地主剝削了我們的剩餘價值!”

原本心中模模糊糊的東西在今日被細細梳理,歸類,總結,終於有了明確的思想。

有人忍不住,大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無數人響應附和。

怪不得以前過得不幸福,如今過得豐衣足食,原來不是自己天生賤命,而是自己受到了壓迫,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

高臺上,胡輕侯大聲道:“……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天生就是貴人,沒有誰天生就是賤人……”

“……不論是男人女人,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社會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當女人的生產力不如男人,女人就低人一等。當某個男子的生產力不如大多數男子,生產力低的男人就低人一等……”

“……為什麽周禮男尊女卑?因為男人力氣大,可以種很多地,女人力氣小,種地沒有男子這麽多……”

“……格物道改變了以力氣定地位!”

“……拖拉機比任何人的力氣都大幾萬倍!操作拖拉機不需要力氣,女人孩子也能操作……”

“……學會了格物道,所有人再也不由力氣決定地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無數人大聲歡呼,生產力、生產關系等等詞匯令人振奮又目眩。

胡輕侯大聲道:“我們都來自社會的最底層,誰上來說說你們以前的人生?”

無數人踴躍發言。

一個男子大聲道:“以前我家是佃農……每天只能吃一碗野菜糊糊……我妹妹每天都將又苦又澀的野菜糊糊舔得幹幹凈凈的……”

“……到了冬天,我家一半的人餓死凍死了……”

一大群人眼淚嘩嘩的流,天下窮人誰家不是如此?

又是一個男子大聲道:“我以前不識字……我去學堂偷學……門t閥貴公子踩著我的腦袋,大聲嘲笑,‘窮鬼也配識字?’”

“……‘窮鬼永遠不認識字,因為窮鬼天生笨,門閥子弟天生就有識字的能力’……”

“……現在,我學會了很多字!農莊內有門閥子弟,可是他不識字!他不識字!他不識字!”

“我不是笨!門閥子弟不是天生就能識字的!”

“沒有黃朝,沒有陛下,就沒有我!”

無數人大聲歡呼,排著長隊想要述說自己的悲慘遭遇,或者對“公平”的看法。

胡輕侯大聲道:“我們就是要創造一個人人平等的世界,再也沒有人吃不飽,穿不暖,所有人都有美好的未來!”

歡聲雷動!

胡輕侯看著數千張激動的臉,火種播下去了,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但總有一天這火種能夠變成燎原烈火,能夠燒掉皇帝至高無上,能夠燒掉官老爺高人一等。

胡輕侯張開手臂仰面看著太陽,微笑著,宛如黑夜中的一點燭光。

朕來過了!

朕帶來了光明。

朕就在這裏。

朕渺小又偉大。

朕淩駕在億萬生靈之上。

……

十數日後,黃朝各地掀起了思想改造的熱浪。

揚州某個城池中,林泉站在縣衙前的高臺上,大聲道:“……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天生就是貴人,沒有誰天生就是賤人……”

“……為什麽周禮男尊女卑?因為男人力氣大,可以種很多地,女人力氣小,種地沒有男子這麽多……”

“……學會了格物道,所有人再也不由力氣決定地位,每個人都是平等的……”

臺下,一個女子放聲大哭,周圍的人怎麽勸也勸不住,她只是大聲哭著。

出生之後,一直被家人嫌棄是個女子,每一日都有爺爺奶奶父親母親惡狠狠地跟她說,要給家中帶一個弟弟、沒有溺死她已經是非常對得起她了、女人都是賤貨……

她一直用心記住,哪怕不理解為什麽女人就是賤人賤貨了,但大家都這麽說,而且真的有很多女嬰被溺死。她能夠活下來,就該安安分分地為家裏“招一個弟弟”。

可是,今天她終於直到自己不是天生賤人。

她以及無數女人被稱為賤人,只是因為她沒有生產力,不能給家中帶來錢糧。

那女子失聲痛苦,她的人生、她的貴賤就是因為錢糧!

“我要學格物道,我要學拖拉機!”

人群中,有人嘆息,理解女人從奴隸成為正常人的歡喜和悲傷。

有人眼神覆雜,原來女人與男人是一樣的。

有人堅決搖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堅決支持,因為他憑什麽比門閥貴公子低一等?他也可以成為門閥貴公子的!

但女人與男人一樣?開什麽玩笑!

有人低著頭,在眾人不註意間就要離開。

忽然,有一個人扯住了他的臂膀,他陡然一驚,轉頭看去,卻是認識的人。

他松了口氣,就要稱呼“張公子”,看著對方破爛的衣衫,話到嘴邊硬生生忍住,對方已經不是小門閥的張公子,他也不是小門閥的李公子。

大家都是集體農莊的社員。

那張公子臉上堆著笑,道:“老李!”眼色亂飛。

那李公子會意,道:“老張。”

兩人笑著離開了人群。

張公子見四周無人,這才低聲道:“縣衙到了一批最新的刊物,都是畫稿。”

李公子知道必有重要事情,耐心聽著,眼角悄悄警惕地打量四周。

張公子低聲道:“聽說是與孔聖有關的。”

李公子一驚,道:“孔聖?”胡輕侯棄用儒家,難道會說孔聖的好話?只怕是抹黑孔聖。

張公子嘆了口氣,道:“我聽說明日就會在縣衙外貼出來,你若是見了,一定要冷靜。”

次日。

李公子悄悄到了縣衙前,果然看到幾個衙役在張貼畫稿,一張又一張,足足有幾十張,縣衙的圍墻外貼的滿滿的。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哎呀,縣衙又有新的法令了?一定要看看。”慢慢地走到了畫稿之前。

卻見第一張畫稿上印著幾個大字:《孔老二的罪惡一生》。【註2】

李公子怒火瞬間燃燒,恨不得撕了這汙蔑孔聖的狗屎畫稿,總算理智提醒他性命更寶貴。

他悄悄深呼吸,用盡全身力氣笑著道:“孔老二啊,真有趣。”心裏虔誠無比的祈禱:“孔聖在上,不肖弟子為了活命,只能辱沒聖人,求聖人體諒……”

李公子臉上帶著笑,走到了第二張畫稿前,只看一張就走太假了,他無論如何要看完所有畫稿。

第二張畫稿上印著一個小孩子跪在香案前,配著不少文字:“孔丘出生在破落的小奴隸主家庭,排行老二……從小不忘自己是奴隸主的後代,經常用小碗小盤做祭器,學著磕頭行禮……”

第三張畫稿畫著一個披麻戴孝的孩子被趕出豪宅,配文:“孔丘切望結交有權勢的人……有一次,魯國新興地主季孫氏設宴招待賓客……”

“……剛死了娘的孔老二認為自己是貴族後代,不顧身上披麻戴孝,也趕去參加宴會……”

“……還沒踏進季孫氏家門,季氏的家臣陽虎迎頭給他一頓臭罵,把他趕下臺階……”

“……孔老二意識到,新興社會勢力擡頭,奴隸貴族就要倒黴,他咬牙切齒要為覆辟奴隸制賣命……”

第八張畫稿畫著拿著刀子殺人的孔丘,配文:“……孔老二一邊標榜‘仁者愛人’,一邊叫嚷‘仁者必有勇,必須嚴厲最兇狠的對待奴隸和新興勢力。’”

第九張畫稿畫著一個大鼎,配文:“……晉國公布法律條文,刻在大鼎之上。孔老二憤怒無比,‘刑不上士大夫,禮不下庶民,公布法律就是貴賤不分!’”

第十張畫稿畫著孔子教育學生,配文:“……孔子教導學生,‘唯上智與下愚不移’。”

李公子一張張地看下去,每張畫稿都是描繪孔子的一段人生,比如被齊景公讚賞後卻被群臣反對,灰溜溜回魯國。

比如孔子跑到造反的季氏臣子處求官;

比如聽孔子課程的人越來越少,都去聽少正卯的課;

比如孔子當官後第一時間無罪殺少正卯;

比如一群解放的奴隸聽說孔子要覆辟奴隸制,想要殺了孔子……

孔子的人生變成了一幅幅畫,由一些簡單到毫無文采的語言直白的講述。

李公子一開始還在冷笑,他其實不了解孔子的人生的。

天下以為孔子為聖人的儒家子弟萬千,幾人知道孔子的人生?

他深深懷疑那些抹黑孔子的畫稿都是捏造的,但是看到後來一些眾所周知的事情,李公子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難道這些畫稿,不,孔子的人生真是如此?

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

李公子渾身被汗水濕透,若是孔子是如此貨色,他還要學孔子的言語幹什麽?學兩面三刀的偽君子的一套嗎?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需要掩飾身份,盯著畫稿的眼睛凸了出來,死死地盯著一張張畫稿,一定是假的,必須是假的!

……

洛陽。

連今遞給小輕渝一塊糕餅,哄著道:“輕渝公主,你就去問問陛下嘛。”

小輕渝已經不是一塊糕餅就能哄的了,反問道:“你為什麽不去問?”

連今嘆氣:“我若是去問,豈不是顯得我很沒學問嗎?”

小輕渝瞅連今:“這是嘲笑我沒有學問嗎?”

連今驚呆了:“輕渝公主沒有學問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嗎?”

小輕渝看著連今,忽然羞愧了,大叫著跑開:“我要好好讀書!我要有學問!”

連今在後面大叫:“輕渝公主,你好歹替我問了之後再去讀書嘛。”

衙署的另一角,葵吹雪輕輕吹幹了墨跡,連今真是老實,這真假還用問?

自然是全部是真的。

只是……

葵吹雪淡淡地笑,只是真實的事情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語言去描繪,效果完全不同。

她輕輕地道:“這儒術是完了。”

儒家子弟或者說門閥士人不會在意胡輕侯的《孔老二的罪惡人生》,孔子稱聖幾百年,地位牢固極了,儒家子弟和門閥士人怎麽會因為一些畫稿而改變信念?

但是那些普通百姓呢?

不論是黃朝還是荊州、江東的普通百姓見了這《孔老二的罪惡人生》會怎麽想?

若是有格物道可以當官,又會選擇學什麽?

葵吹雪淡淡地笑著,一環扣一環,哪裏是儒家子弟門閥士人發怒發飆阻斷連環畫,就可以阻止的儒家的衰亡的?

葵吹雪沈思,她還能做些什麽,加快門閥士人的滅亡?

自從在上蔡大戰中以郭嘉為契機,與胡輕侯深談之後,葵吹雪就徹底放棄了對門閥士人的幻想。

身為階下囚的t郭嘉猶且不把女人當人,肆無忌憚的調笑羞辱,何況他人?

葵吹雪深刻反省,她是讀書讀傻了。

她運氣好,身邊的人都是尊重女性的人,家族也尊重女性,所以她可以博覽群書,可以成為名士。

因此以為天下不尊重女性,把女人當賤人,把女人當貨物,把女人不能上桌吃飯視為天經地義等等的垃圾都是不識字的文盲,都是粗鄙之人。

讀書明智,讀書越多的人就越尊重女性,士人自然比普通人明白女人是不賤人,名士自然比士人理解男女都是人。

可惜讀書的多少,知識的深淺,其實與觀念和品行毫無關系。

就是有人讀了很多書,其實是個垃圾渣渣。

就是有人讀書只是為了假裝博學,心中的觀念絲毫沒有一絲的改變。

就是有人讀書只是眼中見了,腦中記住了,卻沒有思考其中的對錯和道理,不能因此而思考書中沒有寫的東西。

葵吹雪淡淡地笑,銅馬朝最荒謬的學術就是“才性學”,最虛假的學術就是“才性同”。

才性同?哈哈哈!

葵吹雪確定這天下儒教,天下門閥,天下士人貴公子,是容不下一絲一毫的變革的。

哪怕這個變革是帶來了進步,推動了社會前進,解決了社會頑疾,儒教依然是無法接受的。

那麽,需要如何改變儒教和士人?

葵吹雪微笑著,胡輕侯已經在連根拔起了,她可以將拔起的儒教渣渣盡數毀滅了。

改造?誰有那閑工夫!

“來人,找燕雀來。”葵吹雪下令道。

她可以給天下士人最後一個機會,燕雀將會去說服他們,只要他們認清了現實,願意拋棄儒教,那麽她會歡迎他們。

若是不……

葵吹雪微笑著,黃朝需要很多很多的人頭京觀以示武功的。

燕雀接到任務,驚呆了,我對熟悉的人是社牛,對陌生人是社恐啊,怎麽說服一群不認識的士人?

她咬牙許久,無論如何是個機會,況且救人一命功德無量的。

“來人,拿最高的枕頭來,我要好好想想!”

……

揚州江南。

曹躁帶了典韋以及幾個官員穿了便裝,就在附近的農莊檢查農業。

胡輕侯搞出的拖拉機太過兇殘了,竟然比牛還要厲害百倍,這是表示今年秋收的時候胡輕侯會有數倍數十倍的糧食嗎?

曹躁有些不敢細想,只能將精力盡數放在了江南的集體農莊上。

他費勁氣力,殺了無數人,總算將控制區內的所有縣城盡數按照集體農莊方式管理。

聽說楊休更進一步,完全照搬胡輕侯的所有法令和管理方式。

曹躁對此有些猶豫。

一來胡輕侯未必都是對的,二來江北和江南差距巨大,豈能照抄?三來他也有些自尊,照抄胡輕侯的一切算什麽意思?

曹躁望著田地中的作物,極力在臉上擠出笑容,道:“還不錯。”

一群官吏松了口氣,曹躁忽然要去農莊查看,來不及準備,真是唯恐出現什麽紕漏。

此刻正是中午時間,遠處田埂邊一群農民忙完了上午的農活,聚集在樹蔭下聊天休息。

曹躁止住官吏的呵斥,帶著眾人躡手躡腳的靠近。

一個老人白發飄飄,大聲罵著:“女人憑什麽與男人是一樣的?女人就是賤人!”

一群男子大聲附和:“三叔公說得對!女人就是賤人!”

從小到大都是這麽聽說的,誰家不是生了兒子開心無比,生了女兒就滿臉晦氣?

誰家不是有了三個兒子得意無比,在村裏橫著走,而生了三個女兒卻低頭走墻角,見了熟人都不敢打招呼?

一個男子大聲道:“依我說啊,這集體農莊根本不公平,我們幹了這麽多農活,而女人只做這麽一點點,竟然與我們吃的一樣多!”

另一個男子道:“我家的女人都只能吃男人的一半口糧的,剩下的都要給男人吃,到了這集體農莊,竟然吃得一樣了,真是不長眼啊。”

好幾個男子用力點頭,惡狠狠望著遠處的養雞場,只覺那裏的女人個個都偷了男人的食物,若是沒有這些女人,他們就能多吃一些。

一群跟隨著曹躁的官吏平靜地看著曹躁,聽見了百姓的真心話,是回去修改,還是打這些百姓板子?

曹躁不動聲色,走向了遠處的養雞場,遇到了幾個女社員。

他笑著道:“我方才聽那些老農道,集體農莊什麽都好,就是不該讓女人與男人吃的一樣,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幾個女社員看著“珠圓玉潤”,皮膚潔白,滿臉富態的曹躁,分分鐘就知道這幾人是官老爺。

有女社員急忙順著曹躁的話,道:“是啊,集體農莊怎麽可以讓女人吃一樣的口糧呢,這不合規矩。”

其餘女社員也七嘴八舌地說著,反正女人與男人吃一樣多就是不對,女人就該少吃點。

曹躁微笑著聽著,轉頭問一個一直不吭聲的女子,道:“你也覺得女人就該少吃點?”

那女子打了個顫,看著周圍的女子。

周圍的女子拼命向她打眼色,莫要違逆了官老爺。

那女子轉頭看著曹躁,想要附和幾句,可是渾身顫抖,只能道:“是……是……”

一個官員對曹躁道:“她見了貴人,說不出話了。”

曹躁失笑,轉身就走。

背後,那女子忽然大聲地道:“所以,女人就不該活著嗎?”

她說出了口,聲音越來越響亮,簡直在嘶吼:“所以,我姐姐餓死了,我妹妹餓死了,我娘餓死了,我爹爹哥哥弟弟都活著,是我姐姐妹妹娘親該死?”

“所以,女人就該什麽都不吃,就該吃風吃露水舔石頭?”

“所以,女人就該死!”

那女子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叫著:“我想要吃口飽飯!”

“我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活下去啊!”

曹躁聽著那女子的嘶吼,以及嚎啕大哭,沈默許久,道:“來人,揚州全盤按照胡輕侯的制度執行。”

他慢慢地轉頭看著其餘官吏,眼中滿是淚水,道:“因為……我們都想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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