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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男輕女是頑疾?本座專治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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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男輕女是頑疾?本座專治不服!

洛陽。

某個孕婦在產房中痛苦大叫, 穩婆的聲音傳了出來:“用力!再用力!”

幾個孕婦的家人就在產房外徘徊,焦慮不安。

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不斷地說著:“祖宗保佑,生個兒子,祖宗保佑, 生個兒子……”

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婦人擠出笑容安慰著那婦人:“親家母, 不用擔心, 一定是兒子!”

四周焦慮不安的人都附和著:“對, 一定是兒子!一定是兒子!”

有人拍著一個男子的肩膀,大聲道:“放心, 我家都是生兒子的命, 你媳婦一定生兒子!”

被拍肩膀的孕婦丈夫咧嘴笑,心裏焦慮和惶恐, 若不是兒子……怎麽辦……

產房內終於傳出了嬰兒的哭聲,等候的孕婦家人們頓時簇擁著孕婦的丈夫到了產房門口, 踮起腳尖看著產房。

產房的門開了, 穩婆抱著紅通通的嬰兒走了出來,大聲道:“母子平安!”

產房外的人根本不在意這些,有人叫道:“是兒子還是女兒?”

穩婆擠出笑容, 道:“恭喜諸位,是個千金。”

長長的嘆息聲響起,焦慮的眾人瞬間就散開了。

有人拍著孕婦丈夫的肩膀,道:“沒關系,下一胎一定是兒子!”

有人垂頭喪氣, 道:“怎麽是個女兒呢?”

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慢慢坐倒在地,周圍的人急忙扶住她, 她大聲叫道:“不可能!我女兒是生兒子的命!怎麽可能是女兒?”

她期盼地看著四周的人,尋找著支持。

周圍的人掃了她一眼, 嘆息聲不絕。

那四五十歲的婦人大哭:“怎麽是女兒?怎麽是女兒?怎麽是女兒……”

產房內,孕婦的哭聲傳了出來。

產房外有人嫌棄地罵道:“生不出兒子還有臉哭!呸!”

產房內的哭聲立刻就小了許多。

孕婦的丈夫臉色比鍋底還要黑,沒有兒子的憤怒,生不出兒子的屈辱,被人看不起的委屈,種種感情匯聚到一起,使他的眼睛冒火,恨不得將那穩婆手中的女嬰兒掐死了。

穩婆抱著女嬰,等了許久也沒看到有人過來抱走嬰兒,她早已習慣了。

男嬰人人愛,女嬰沒人愛,這已經是好的了。

做了一輩子的穩婆,她還見過好多次女嬰的父親、祖父當場淹死、摔死女嬰的。

舒靜圓仔細地打量著每一個孕婦的家人,她分不清那些人誰是婆家人t,誰是娘家人,但只覺沒有一個人記掛著孕婦。

她慢慢地走過去,咳嗽一聲,大聲地道:“若是你們不要這個女嬰,兩百文賣給了官府。”

舒靜圓本來對當場收購嬰兒的行為有些抵觸,人家剛生了孩子,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官府就把孩子買走了,這叫什麽話?

若不是她親自負責嬰幼兒的養育,她都要懷疑官府如此沒有人性的背後是不是吃嬰兒什麽的了。

但做得多了,她已經有些明白了。

女嬰生在這種人家也不是什麽好事,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活下來也是從小受到虐待,最後同樣變成了只想生兒子的畸形人。

孕婦的家人一齊望著舒靜圓,然後又望了一眼孕婦的丈夫,一個老者大聲道:“那就賣了,留著也沒用。”

孕婦的丈夫點頭道:“是,賣了。”這個女兒簡直是他的恥辱,根本不想再看見。

孕婦的娘親看著親家公和女婿毫不猶豫地將外孫女賣了,嘴唇動了動,那是她的女兒的親骨肉啊,怎麽就賣了?只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對,對,賣了,再生一個一定是兒子!”

孕婦的家人不管是娘家的,還是婆家的,都讚成把女嬰賣給了官府,眾人歡喜地笑著,好像擺脫了一個大(麻)煩。

自始至終,沒有人看那女嬰一眼,也沒人去問產房內的孕婦。

孕婦的娘親進了產房,見到臉色慘白,捂著嘴哭的女兒,淚水終於流了出來,緊緊抱住了女兒。

“沒事的,下一次一定是兒子。”

“娘!”一直捂住嘴哭的孕婦終於放聲大哭,沒能生出兒子,婆家的鄙夷和羞辱,女兒剛出生就被賣了,丈夫到現在都沒看她一眼,種種委屈和痛苦超出了生孩子的痛。

舒靜圓帶著穩婆抱著女嬰進了產房,對孕婦道:“你可以再看她一眼,以後就斷了念想吧,她會幸幸福福地長大的。”

她看著滿眼淚水的孕婦,硬著心腸沒有讓孕婦抱一下自己的孩子。

不是每一個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的,若是這個孕婦是個腦殘,以為親手“洗女”才會生兒子,假裝抱嬰兒,然後摔死了嬰兒呢?

舒靜圓平靜地看著淚眼朦朧的孕婦和孕婦的娘親,從此不相見,對誰都是好事。

……

根據洛陽周圍的統計數字,超過九成的女嬰生下來後就被官府買走了。

佘戊戌臉色鐵青,這些垃圾的行為仿佛一刀刀砍在她的心上。

珞璐璐安慰道:“其實若不是我們有意引導,未必有這麽高的比例的……”

她解釋道:“世人重男輕女是事實,但是不可能到九成多這麽離譜,不然哪裏還有女孩存在,哪裏還有女人存在?”

“好些賣女嬰的人其實是因為盼子心切,失望之餘沖動做出了決定,若是沒有官府現場購買女嬰,只怕半數以上不會決定賣了女嬰的。”

佘戊戌苦笑了一下,半數還不夠可怕?

她帶著哭腔,道:“以前是吃不飽,男女嬰兒都溺死了……現在集體農莊有飯吃,不會餓死,為什麽還要……”

佘戊戌沒能把話說完。

一群官員嘆息。

胡輕侯慢慢道:“華夏的重男輕女的根源只有兩個,一個是‘傳宗接代’,一個是‘壯勞力’。”

“這兩點早已隨著歲月深入人心。”

她有些無奈,有些悵然。

“前者是人對自己存在世間的證明的執念,希望哪怕自己死了千萬年,依然有人記得自己。”

胡輕侯笑了笑,想起另一個時空的一個說法,道:“有人說,人其實是死了三次。”

“第一次死亡是沒有了呼吸心跳,物理上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親戚朋友穿著喪服,進行喪禮,從此後在親戚朋友的通訊錄中就再也沒有了這個人的存在。”

“第三次死亡是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人,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一群人緩緩點頭,五味雜陳,哪怕大多數人年紀輕到人生剛剛開始,聽了這“死三次”依然覺得有些悲傷。

程昱輕輕鼓掌,道:“說得好。”

胡輕侯繼續道:“這希望被人記得的執念強大無比,人皆如此。”

她想起在21世紀看到某個杭州小女孩子寫的小說,其實內容一塌糊塗,看完就不記得劇情了,但是有一幕被關進集中營的猶太女配角隔著墻壁對女主的祈求卻一直無妨忘記。

“請不要忘記我!”

就這短短的幾個字,胡輕侯覺得這個小女孩子能成為名家是有道理的。

胡輕侯慢慢地道:“想要人記得自己,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三不朽’。”

葵吹雪點頭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眾人點頭。

孔子的子孫有解釋“三不朽”,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於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這“三不朽”自然是可以讓後世永恒記住自己的名字和事跡了。

好些人看程昱,你不就是為了“三不朽”嗎?

程昱絲毫沒有覺得不對,為了不朽的事業而拼搏奮鬥有什麽值得指責的嗎?

胡輕侯繼續道:“這‘三不朽’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普通人實在做不到,唯有追求被子孫後代記住。”

“這就是祭祀的作用。”

“祭祀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求祖宗保佑,而是為了‘記憶’。”

“今日我記住祖先,明日後代記住我。”

“但這祭祀就需要有兒子傳承了。”

胡輕侯帶著冷笑和不屑:“女兒嫁給了別人,是別人家的人了,姓名都是別人家的姓了,與自己家有什麽關系?這生兒子就重要無比了。”

“‘繼承香火’四個字難道是形容詞?那是明確的描述啊。”

“這第二點‘壯勞力’就很容易理解了。”

“九成九的百姓在農村種地,種地的活計就沒有一個不是靠力氣的,男人天然就是與牲畜一樣的壯勞力,沒有壯勞力怎麽種地?”

“農村更是要與人爭鬥的地方。”

“種地要搶水,蓋房子要搶地基,被人偷麥子要打回去,沒有男性怎麽成?”

“這生兒子越多,家裏就越安穩,沒有兒子就很容易被人欺負,甚至餓死。”

一群官員長嘆,這重男輕女真是有深刻原因的啊。

胡輕侯淡淡地道:“可是本座不明白了。”

“這些百姓窮得不論男女嬰兒盡數溺死或者發賣了,也沒看到男嬰就留下來,這是為了自己活下去絲毫不考慮後代和香火了吧?”

“為什麽在剛剛有口飽飯吃之後,就又開始重男輕女了?”

“本座的集體農莊給了所有人吃飽飯的機會,難道養不起一個女嬰嗎?集體農莊又不需要他們養孩子。”

“集體農莊內沒有個人的土地,所有土地都是朝廷的,所有水利都是為了所有人,所有產量都是所有人的,所有住房都有農莊分配,所有口糧都有標準,有了糾紛就找隊長、管事。”

“不需要為了自己家搶水,不需要與鄰居家搶地,不需要找幾個兒子與鄰居家打架。為什麽這些人還會覺得兒子比女兒重要?”

“集體農莊的隊長、管事有女的。”

“官府的官吏有女的。”

“本朝的第一權臣胡某是女的。”

“為什麽這些人還會覺得兒子比女兒重要?”

“胡某已經編了歌曲唱男女平等,為什麽這些人還會覺得兒子比女兒重要?”

一群官員沈默,有些悲傷地看胡輕侯,做了多少事,說了多少話都沒用,百姓就是重男輕女。

胡輕侯慢慢地嘆息,道:“這世俗的觀念真是頑固,胡某以為用集體農莊可以搞定男女平等真是天真了。”

胡輕侯運氣好,生長在南方沿海城市杭州,杭州又是一個幾乎沒有工業沒有農業,全靠輕工業、旅游業以及網紅的奇葩城市。

她從小沒有感受到重男輕女,因此沒有細細了解推動“男女平等”的艱難。

胡輕侯一直以為另一個時空的“男女平等”就是國家領導人和政府發了“男女平等”的法令,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然後就男女平等了。

她以為自己解決了“男女平等”的物資基礎生存基礎,給出了男女同樣有出路的現實,處t處宣傳男女平等,這個窮困到要溺死一切嬰兒的可憐世界中就會男女平等了。

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這人心和習俗的頑固遠遠超出了牛皮蘚。

好幾個官員看著胡輕侯,要不要用暴力解決問題,凡是重男輕女的盡數殺了?

程昱呵斥道:“重男輕女的事情你怎麽看得出來?平日多打幾下,不給吃飯還能查得出來,若是平日多罵幾句,或者只罵女兒,你能查得出來嗎?”

“若是將女兒教導成了只有哥哥弟弟才是家裏最重要的人,為了哥哥弟弟死而後已,你查得出來嗎?”

一群官員無奈極了,那就眼睜睜看著百姓重男輕女?

胡輕侯冷冷地道:“絕不可能!”

“胡某到這個世上就是要建立公平的世界,這男女都不能平等,這世上哪裏還有平等?”

一群官員看胡輕侯,話是沒錯,可是這男女平等哪有這麽容易執行的。

胡輕侯沈默許久,惡狠狠地笑了,眼中滿是詭異的光芒:“解決不了,那是胡某太善良了,想要講理,胡某若是不講理,還有什麽問題解決不了。”

……

舒靜圓帶著一群人進了產婦調養室,幾個產婦正在閑聊,生了兒子的產婦得意洋洋,面對生了女兒的產婦更是滿滿的高人一等。

“哎呀,舒管事來了!”一個生了兒子的產婦大聲叫道。

舒靜圓淡淡點頭,指揮幾個仆役將瓜果放在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身邊。

幾個生了兒子的產婦熱切地看著瓜果,生個女兒都有這麽多瓜果吃,生個兒子一定加倍。

一個生了兒子的產婦眼看幾個仆役手中的瓜果盡數分光了,也沒有輪到自己,焦急地叫道:“舒管事,我的呢?我的呢?”

舒靜圓冷冷地道:“你們幾個生了兒子,有什麽資格吃瓜果?”

幾個生了兒子的產婦一怔,呆呆地看著舒靜圓,是不是聽錯了?

舒靜圓對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大聲道:“這是你們生了女兒,衙署給你們的獎勵。”

“沒有女人,哪有男人?哪個男人不是從女人肚子裏蹦出來的,沒有了女人,難道男人還能從石頭縫裏蹦出來?”

“你們生了女兒,延續了人類的存在,所以朝廷特意嘉獎你們。”

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呆呆地看著舒靜圓,完全不理解“延續人類的存在”的含義。

舒靜圓板著臉看著她們,你們當然不能理解,因為這是大將軍胡說八道的,就是欺負你們沒腦子!生兒育女的事情少了男女哪一個都不行的。

舒靜圓冷冷地看著幾個生了兒子的產婦,此刻的胡說八道,強行提高女人的重要性,竟然是認為男女平等的大將軍的無奈之舉,想想就覺得狗屎有傷心。

她惡狠狠地瞪著生了兒子的產婦們,若不是你們冥頑不靈,何至於此?

舒靜圓慢慢轉過頭,看著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繼續道:“縣衙不僅僅獎勵你們瓜果,還有額外的一個月的肉食。”

“這一個月的肉食不計算在產婦調養室內的飲食之中,產婦調養室規定給與的肉食照舊,等你們離開了產婦調養室,回到了農莊之中,你們可以在食堂享受到額外的一個月的肉食。”

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呆呆地看著舒靜圓,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舒靜圓道:“你們的丈夫也會得到一個月的額外的肉食,即日起就能在食堂享受到。”

“另外,你們還會佩戴大紅花,以示你們是生了女兒的光榮父母。”

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臉色發紅,大紅花?這是集體農莊中少有的榮譽啊!幾個人佩戴過大紅花了?

難道她們生了女兒真的這麽了不起?

一個生了女兒的產婦喃喃地道:“生了女兒光榮?”就在前不久,她還在被生了兒子的產婦嘲笑生不出兒子呢。

舒靜圓大聲道:“不錯,生了女兒光榮!”

“生了兒子有什麽用?還不是在地裏幹活,與生了女兒有什麽區別?”

“生了兒子你是可以多吃一口糧食,多買一分地,還是多存一個銅板?”

“集體農莊內生了兒子P用都沒有,你吃的都是自己幹活得來的口糧,你住的是集體農莊的房子,你得到的工錢也是集體農莊給你的工錢,與你有沒有兒子,與你有幾個兒子,與你的兒子是不是很兇有P的關系?”

舒靜圓大聲道:“那你生兒子是為了什麽?”

生了女兒的產婦們用力點頭,只要生兒子沒用就好!

舒靜圓道:“生了女兒就不同了,不僅僅是你們夫妻二人光榮,你們的家門口會掛上牌匾,一人生女兒,全家光榮。”

幾個生了女兒的產婦滿臉通紅,渾身發抖,原來生了女兒有這麽多好處?

一個生了兒子的產婦尖叫:“不可能!我生了兒子!我生了兒子呢!生女兒有什麽用?我生了兒子才好!”

舒靜圓淡淡地道:“你愛生兒子只管生,朝廷只嘉獎生了女兒的人。”

……

半個時辰之後,集體農莊的某個房舍前鑼鼓喧天,聚滿了社員。

產婦的丈夫胸口佩戴著大紅花,咧著嘴,眼神中驚喜到了極點,還以為生了女兒這輩子就完了,沒想到竟然是榮耀。

舒靜圓大聲道:“掛牌匾!”

鑼鼓更加賣力了,震耳欲聾。

幾個仆役小心地將牌匾掛上。

舒靜圓指著牌匾上的字,大聲念道:“慶餘之家!”

“以後你們家一定會過得更加幸福的!”

鑼鼓聲中,產婦的丈夫憨厚地笑,有些手足無措,這輩子第一次被人關註,被人戴大紅花,家門口被掛了牌匾,一切恍如夢中。

四周圍觀的社員中有人羨慕地道:“家門口掛牌匾啊,那是地主老爺家才有的資格呢!”

一群人用力點頭,原來生了女兒就能光耀門楣啊。

幾個產婦的家人瞇著眼擡頭看牌匾,整個人都在搖晃,這是一日之間成為了大老爺了嗎?

另一個人盯著牌匾,雖然上面的字一個都不認識,但是每個字都在刺他的眼睛,自己家生了兒子既沒有肉食也沒有大紅花,更沒有牌匾,這不是欺負人嗎?

他大聲地道:“朝廷是不是想要用他的女兒煉丹,所以才給他好處?”

四周頓時安靜了。

舒靜圓冷冷地看著那充滿了報覆的快感,得意無比,看破真相的生了兒子的男子,道:“來人,將這個誹謗朝廷的人拿下了,淩遲!”

那男子臉上得意的笑容頓時消失了,驚恐地跪下,大聲道:“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敢誹謗朝廷!小人冤枉啊!”

舒靜圓冷笑著,說心裏話,她對這些生了女兒的家庭沒有一絲的憐憫,只有深深地鄙夷和憎恨。

那些被她分了瓜果的產婦,那些帶著大紅花的產婦丈夫,那些看著牌匾,激動得身體搖晃的產婦家人,哪一個是好人了?

他們全部將女兒賣給了官府!

若是依了舒靜圓的意思,直接就打死了這些王八蛋!

天知道她在分瓜果給那些生了女兒的產婦的時候是多麽地想要罵人。

舒靜圓其實知道自己的憤怒有些過分,這些產婦在賣了女兒的事情上其實沒有發言權和決定權。

但給這些賣了女兒的產婦瓜果和嘉獎,給這些賣了女兒的產婦丈夫和家人嘉獎,豈不是鼓勵人賣女兒嗎?

一切只是為了大局,為了男女平等,為了產房外等待的產婦的丈夫和家人們能夠為“母子平安”歡呼,能夠為“是個千金”大聲歡呼。

舒靜圓冷冷地看著那被拖走淩遲的男子,為了大局,她強行忍住面對人渣家庭的惡心和憤怒,擠出笑容嘉獎,如此付出難道要因為一個王八蛋賤人的言語前功盡棄?

唯有淩遲才能消除心中的憤怒。

當日夜晚,一群社員聚集在一起,有人低聲道:“這朝廷對生了女兒的人這麽好,是不是真的想要用女嬰煉丹啊。”

怎麽想都覺得女嬰有嘉獎而男嬰沒有,實在是太古怪了,自古以來就沒有聽說生女比生男重要的。

另一個人也附和道:“不錯,一定是想要煉丹!”

他壓低聲音道:“你們想啊,那些女嬰都是t被官府買走了,給了兩百文錢,如今又給肉食,又給小紅花,還給牌匾,這不是因為買了女嬰煉丹心生愧疚,還能是什麽?”

一群人用力點頭,只覺太有道理了。

一個男子大聲道:“你們胡說八道什麽?”

他傲然又憤怒地看著一群人,道:“沒聽說男人都是女人生的嗎?沒聽說沒有女人就沒有男人嗎?沒聽說生了女兒就是延續了人類的存在嗎?”

“朝廷當然要獎勵生了女兒的人!”

另一個男子大聲道:“沒錯,本朝大將軍是女的,縣令是女的,管事是女的,隊長是女的,當然是女人貴,男人賤。”

這幾個人都是生了女兒而沒有兒子的,此刻終於可以揚眉吐氣,怎麽允許他人胡說八道,再次因為有兒子而騎在他們的脖子上?

幾個生了兒子的男人自然大聲反駁,無論如何都是兒子金貴,沒有兒子就是斷了香火,就是受人鄙視。

一個生了女兒的男子滿臉通紅,青筋凸起,大聲道:“若是你們再胡說八道,我就去報官,淩遲了你們!”

一群生了兒子的男人憤怒地看著他,乖乖閉嘴。

生了女兒的男子們得意地看著眾人,就是生了女兒金貴,官府都站在他們這一邊!

集體農莊的另一個角落,一家人圍著一個腹部微微隆起的孕婦。

一個中年男子低聲道:“你們說,是生兒子還是生女兒好?”

集體農莊其餘社員都是隨便八卦而已,幾乎沒有切身利益,但他們家就不同了,他們家的兒媳婦真的要生孩子了,本來全家都想要兒子的,可是現在微微有些不同了。

一個婦人怯怯地道:“自然是兒子好。”她因為生了兒子才在婆家站穩了腳跟,堅決支持兒子金貴的,支持兒子金貴就是支持她自己金貴。

一個年輕男子道:“生女兒能夠有一個月肉食!”

生兒子是好,可以延續香火,可以養老,可以與人搶水打架,可以有無數好處,但是這些好處比得上一個月的肉食嗎?

那男子這輩子都沒有吃過肉食!

一個月的肉食豈不是比地主老爺還要幸福?豈不是活在天堂?

若是錯過了這一個月的天堂般的生活,這輩子都不會幸福的!

那年輕男子大聲道:“我想要女兒!”有了女兒就有一個月的肉食,就有一個月的天堂生活,兒子有個P用?

他惡狠狠地看著想要孫子的娘親,大聲重覆道:“我想要女兒!”

有了孫子,歡喜地是爹娘,與他有什麽關系?

生了女兒,爹娘也沒有資格吃一個月肉食,只有他和媳婦才有份,爹娘自然不想他們吃一個月肉食了。

那年輕男子轉頭盯著妻子,大聲道:“你一定要爭口氣,生個女兒!”

……

胡輕侯利用百姓對官府的畏懼,利用百姓缺乏理性思考的能力,利用挑撥群眾鬥群眾,利用物質極度缺乏之下人類對肉食的渴望,強行在百姓中掀起了生女兒更好的輿論浪潮。

她對此絲毫沒有慚愧。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胡某面對一群什麽都不懂的原始人,難道與他們談論人工智能?”

胡輕侯很清楚如今這“生女兒更好”的輿論是如何在畸形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未必能夠持久。

她還要再加上無數把火。

“趁著話題熱議,直接炒熟了它!”胡輕侯惡狠狠地道,見慣了21世紀的炒作,就不信不能一舉給百姓洗腦。

“胡某要建立文化宣傳陣地!”

胡輕侯仰天大笑:“我不去奪文化宣傳陣地,就被敵人奪走了文化宣傳陣地!沒有人比我懂文化宣傳!”

小輕渝和小水胡看著發癲的胡輕侯,飛快地取出懷裏的小抄,瘋狂地偷看。

可惜小抄上就是沒有正確答案。

“為什麽沒有!”小輕渝大怒。

胡輕侯伸手取過小抄,看了一眼,眼神大變。

小輕渝和小水胡可憐巴巴地看著胡輕侯,不知道這個時候擠出淚水會不會少挨記下打。

胡輕侯冷冷地道:“為什麽沒有正確答案?因為你抄錯了!數學考試,你抄物理幹什麽!”

小輕渝惡狠狠地瞪小水胡:“這是你抄的!”

小水胡眨眼,大喜:“輕侯姐姐,那我們就是沒有作弊!”數學考試看物理小抄算作弊嗎?肯定不算啊。

胡輕侯深呼吸。

小輕渝和小水胡急忙縮頭,閉上眼睛,捂住耳朵。

胡輕侯的咆哮將兩個小女孩的發絲吹得飛揚:“做夢!竟然學會作弊了!必須往死裏打!”

……

半個月後。

天氣越來越冷,但集體農莊的工作絲毫沒有減少。

“我就不信草苫之下會有菜長出來了!”一個社員大聲道。

做了一輩子農民了,什麽時候見過寒冷的冬天能夠長出蔬菜?冬天就是雜草都枯萎了,種什麽地,老實待在房間裏生孩子不香嗎?

一群社員大聲附和,但是附和歸附和,手裏編制草苫的工作絲毫不敢耽誤。

管事考核每個人完成的工作量的時候絲毫不帶講理的,沒有完成就要克扣口糧,誰有毛病拿自己的口糧開玩笑?

一個社員站起身來活動身子骨,道:“管事說草苫下會長蔬菜,就會長蔬菜,我們管這麽多幹嘛?長不長蔬菜關我們P事?”

一群社員用力點頭,咧嘴憨厚地笑。

以前做佃農最怕的就是種錯了糧食,水土不服,顆粒無收,因此只敢種自己熟悉的莊稼,任何新的農作物都不敢輕易嘗試。

如今種得好也罷,種得差也罷,都是集體農莊的,哪怕田地絕收了,自己也有吃的,何必管集體農莊怎麽折騰呢。

集體農莊中聚集社員的鐘聲響起。

一群社員一怔,急忙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匆匆趕到了空地上。

空地上以及聚集了不少社員,每個人都不知道這次聚集是為了什麽事。

一個社員望著空地上又建了高臺,憨厚地笑著:“難道又要淩遲管事老爺了?”

一群社員幸福地笑,上一次建高臺就是為了淩遲強(奸)女子的管事老爺,真是看得舒爽啊。

一個社員熱切地問道:“是哪個管事老爺要被淩遲了?”看角落有一大群官老爺坐著呢,說不定是好幾個管事老爺要被淩遲了。

等集體農莊的社員都聚集完畢,薛不膩上了高臺,俯視眾人。

臺下的社員們鴉雀無聲,若是打攪了官老爺說話,會被打板子和砍頭的。

薛不膩板著臉看著安靜的社員們,心中有些無奈又覺得無比的自豪。

我等前赴後繼,廢寢忘食,就是為了讓你們有一口飽飯,能夠開民智,能夠睜開眼睛看世界。

她大聲地道:“兒郎們,你們辛苦了!”

數百大嗓門士卒一齊高喊:“兒郎們,你們辛苦了!”

無數社員對這句詭異無比的言語熟悉無比,齊聲高呼:“胡大將軍萬歲,萬歲,萬萬歲!”

薛不膩聽著整齊又熟悉的呼喊,滿意極了,這才道:“大將軍覺得你們今年做得不錯,糧食豐收,唱歌也學得不錯。”

“所以……”

薛不膩大聲地道:“大將軍決定讓你們開開眼界,享受只有豪門大閥才能享受的戲曲!”

無數社員再次大聲高呼:“胡大將軍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好些人用蚊子般的聲音互相詢問:“什麽是戲曲?”

都是平民百姓,誰知道什麽是戲曲?反正是“豪門大閥才能享受的”東西,能夠享受就是天大的福分!

薛不膩下了高臺,一群戲子匆匆上了高臺,開始布置場景。

別說平民百姓不知道什麽是戲曲,銅馬朝就沒有一個人知道什麽是戲曲的,因為“戲曲”這東西就是胡輕侯搞出來的,銅馬朝的豪門大閥只知道“歌舞”,誰知道“戲曲”是什麽東西?

幾個官吏悄悄對薛不膩打眼色,坐在角落觀看的官員當中有胡輕侯姐妹三人毫不稀奇,胡輕侯一直都是在第一線查看效果,隨時修正。

但另一群人卻面生得很,幾個官吏一個不認識。

薛不膩板著臉道:“不要多問。”

角落官員看臺中,胡輕侯斜眼看孫璋,道:“你倒是不怕出事。”

孫璋轉頭看穿了便裝坐在官員之中的董太後和劉協等人,笑道:“就是不想出事,才帶了她們來。”

胡輕侯點頭,道:“只要她們不惹事,胡某一定讓她們安享晚年。”

孫璋輕笑,胡輕侯第t二次說這句話了,以胡輕侯的信用而言,孫璋是絕對信的。

可是董太後未必就這麽聰明了,死了親兒子,親孫子又成了傀儡,她能咽下這口氣?讓她看清楚現實,不要再做夢了,雖然比較殘酷,但是對她真是好事。

角落,劉協興奮地看著四周,自從他“登基”以來就沒見過這麽多人,而高臺更是第一次見,一切都令虛歲不過六歲的他興奮。

董太後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心裏卻早已滿是寒冰。

胡輕侯是弒君的逆賊,為什麽那些百姓要高呼“胡大將軍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只能對皇帝稱呼都不懂嗎?

這些百姓,不,這些賤人喊得這麽熟練,是喊了多少遍了?一群賤人!

支持劉氏正統的百姓在哪裏?為何還不出來斬殺逆賊?

董太後心中憤怒和冰涼,臉上平靜地笑著。

孫璋那個賤人待她們來這裏,就是為了讓她們受此羞辱嗎?

高臺上,幾個戲子開始表演。

劇情很簡單。

【一戶普通的百姓想要出人頭地,爺爺奶奶和父母將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孫子身上,給孫子吃最好的,給孫子穿最好的,孫女想要上桌吃飯就一巴掌打過去,給半碗野菜糊糊去廚房蹲著。】

這個劇情對無數社員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根本就是他們的生活常態嘛,誰家不是給孫子吃好的穿好的,然後一巴掌打翻了不值錢的孫女的?

好些女社員眼角帶著淚,親身經歷的時候唯有麻木和認命,以為世界就是分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的,女人就是只能拿著半碗野菜糊糊蹲在廚房。

如今在集體農莊吃著與男人一樣的口糧,見了女隊長女管事女官老爺,這才知道以前竟然過得如此卑微和可憐。

【高臺上,那孫女縮在廚房角落,看著天空,開始唱歌:“……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每一次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過絕望……”】【註1】

優美的歌聲中,無數女社員仿佛看到了自己,以及光明。

歌聲中,一群男社員讚嘆道:“真是好聽啊。”

“原來這就是戲曲啊,果然是豪門大閥的大老爺才能看到的高級東西。”

高臺上,劇情繼續。

【一家人被朝廷收攏到了集體農莊,黑黑瘦瘦的孫女第一次吃到了飽飯,又與白白胖胖的孫子一齊在集體農莊的學堂學習。

孫子認真學習,可是什麽都沒學會,考試經常不及格,而黑黑瘦瘦的孫女考試卻得了滿分。

縣令決定征辟孫女為官吏:“穿上這件官袍,以後你就是官員了。”

孫女渾身顫抖,嚎啕大哭。】

高臺下無數百姓羨慕極了,這是終於熬出頭了。

有百姓抹著淚水,道:“這一家人終於要發達了!”

“以後終於有好日子過了。”

有百姓入戲過深,大聲叫著:“把官位給孫子!孫女要官位有什麽用!”

好些百姓大聲附和,只覺天經地義。

【高臺上,劇情繼續。

在父母和祖父母的威逼下,孫女果然向縣令提出將官位給孫子:“那是我家唯一的男丁,要繼承香火的。”】

高臺下無數百姓用力點頭。

【高臺上。

縣令愕然看著那孫女,道:“你那兄弟是個廢物,什麽都不懂,怎麽可以當官?”

“朝廷征辟你為官,是因為你有才華,不是給你家的名額。”

“你若是不做官,那就回集體農莊去種地,想要將官位給你兄弟,絕不可能。”】

高臺下無數百姓憤怒無比,都是一家人,官位讓給兄弟有什麽關系,又不是讓給外人?

【那一家人的祖父祖父母父母帶著孫子去衙門大鬧:“這是我家的官位,愛給誰給誰!”

縣令冷笑:“來人,將那孫子殺了,其餘人送去終生挖礦!”

“朝廷是你可以鬧的?不殺了你全家,是看在你孫女有才能的份上。”

縣令冷冷地看著哭泣的孫女和一家人,道:“孫子和孫女有什麽區別?官老爺就是官老爺,為何你們一心要孫子當官?爛泥扶不上墻都不懂嗎?”

“若是你們早早看重孫女,讓孫女當官,讓孫子老老實實種地,此刻你們全家是何等幸福啊。”】

看著一家人死得死,挖礦的挖礦,孫女回到農莊種地,高臺下無數百姓心中冰涼,這就是戲曲?為什麽看完之後竟然想要發抖?

一群生了女兒的社員卻興奮無比:“看!女兒可以當官老爺,兒子當不了官老爺,只會害死全家!”

有社員渾身都在發抖:“我女兒在學堂比我兒子有出息……”別人是在看戲,他是在看自己一家人的未來啊。

想到若是將來女兒成了官老爺,而因為自己逼迫女兒讓出官位,兒子被殺頭,全家挖礦,他就無法克制的發抖。

“何苦如此,有個官老爺的女兒不好嗎?”那社員有生以來第一次用慈祥的目光打量女兒,兒子當官當然是最好了,但是女兒當官比全家挖礦要好太多了。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一群百姓,沒有將故事編成孫女殺了全家已經是很克制了,想要大團圓結局,做夢。

她冷笑著:“一部戲怎麽夠?胡某要一口氣編幾百部戲,每一部都是兒子破產砍腦袋,女兒發家致富。只要這些戲傳遍天下,本座治下還有誰敢重男輕女?”

想到史上第一部戲曲席卷世界,胡輕侯得意無比,又完成了政(治)目標,又創造了第一,天下誰比我厲害 ?

“本座是戲劇大師!”胡輕侯鼻孔看天,莎士比亞說不定會看著她的戲劇長大,大仲馬小仲馬會以她為偶像,想想就覺得無恥又得意啊。

一群官員微笑看著胡輕侯囂張,然後認真討論:“這就是戲曲?好像也不怎麽樣嘛。”

“從頭到尾只有一首歌?我還以為最後會有一個大合唱呢?看來胡老大江郎才盡了。唉,年紀輕輕就寫不出來了,可惜,可惜。”

小輕渝怒視眾人:“姐姐,他們說你壞話,我幫你打他們!”撲上去廝打。

小水胡到處找木劍,用木劍打人才厲害。

劉協看著小輕渝和小水胡與人廝打,眼中滿是羨慕,看她們玩得好開心。

董太後還在回味著《隱形的翅膀》,只覺這個歌詞用在自己身上也非常合適,人總能夠度過絕望的。

她悄悄四下張望,沒能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心中悲涼,這滿朝的門閥士人就盡數死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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