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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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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善良

兗州。

胡輕侯接到了十常侍的信件, 終於松了口氣。

“劉洪蠢得恰到好處。”她在心中道。

十常侍以為她快馬加鞭到兗州是為了打時間差,假借“兗州牧”的名頭從兗州卷走一批錢財,或者收一批“孝敬”,哪裏知道她的目標是兗州的快要餓死的百姓。

中原各地受去年黃巾之亂影響, 有多少地方全年顆粒無收?

胡輕侯想到另一個時空在甲子年後瘋狂的米價, 實在不敢奢望有多少地方沒有受到黃巾影響。

她只想在兗州官員發現“胡兗州牧”沒有真正的朝廷印綬之前, 打時間差, 將那些快要餓死的百姓借著野菜蓬勃生長的、不會凍死路人的夏季盡數送到冀州區。

或許有人以為胡輕侯這是大善,但胡輕侯唯有冷笑, 她像是好人嗎?像是不惜得罪皇帝, 也要救人的聖母嗎?

胡輕侯決定假借“胡兗州牧”之名,將所有兗州缺衣少食, 絕對活不過冬季的百姓盡數送到冀州去,不僅僅是想要救百姓的性命, 背後更有殘酷的利益。

若是劉洪與她翻臉, 她絕不會老老實實交出一切,更不會束手待斃,她只會發動“黃巾覆起”。

在十常侍眼中這是拖延時間, 獲得兵權的大好手段,但那其實是因為十常侍太過不懂軍事。

若是冀州黃巾覆起,朝廷哪怕拜朱雋為將征討冀州,朱雋頂多三個月就會被士人們彈劾“畏懼不前”,“勾結黃巾”等等, 然後換了一個將領率兵攻打冀州。

胡輕侯甚至不需要考慮農莊中的百姓能否抵擋精銳的北軍士卒,只需要看看冀州北面是幽州, 西面是並州,南面是兗州、青州、徐(州), 就可以很清楚冀州四面受敵。

若是與朝廷正面開打,她能憑借農莊百姓頂住來自四面八方的軍隊?

這“黃巾覆起”只怕是一場惡戰,不打個一兩年休想有結果。

而人口就是戰爭的最重要的資源。

今日被她驅趕到冀州的百姓,來日就是拿著刀劍與官兵廝殺的“黃巾”。

她有如此邪惡的計劃,她怎麽會是好人?

當然,胡輕侯覺得她可能想多了,她怎麽可能打得贏曹老板和皇甫高等等名將?

她的最佳應對其實是帶著精銳逃入太行山中,從此真的成為了一個山賊。

如今,情況總算是順著胡輕侯計劃中最好的結果發展。

劉洪傻乎乎地為了面子選擇了不承認,不否認,拖延時間,想要等事情過去再處理“六歲兗州牧”。

胡輕侯立刻緩過了一口氣,有時間全盤考慮怎麽處理眼前的局面。

不得不說,兗州的情況比胡輕侯想得要好太多,也要惡劣太多。

胡輕侯嘆氣,不知道該大笑三聲,還是大哭三聲。

她一直以為兗州青州(徐)州豫州等地百姓在去年年底就餓死了大半了,但看來情況比想象得好得多,各地百姓們神奇的拖到了現在。

原因竟然是黃巾之亂的真實影響遠遠低於胡輕侯的估計。

兗州的大部分官員都死於黃巾t之手,但過半門閥卻保留了下來,尤其是一些大門閥,損失微乎其微。

仔細想想,胡輕侯認為自己被張角在常山國的淩厲手段嚇住了,常山國大部分門閥都完蛋了,她還以為在張梁張寶鬧得最兇狠的兗州豫州等地也是如此。

可是在另一個時空中,黃巾之亂對兗州、豫州門閥的影響就極其微弱。

陳宮不是拉著兗州門閥背後捅了曹老板一刀?

豫州潁川荀氏不是毫發無傷?

青州瑯琊王氏不是更加興旺了?

胡輕侯的手指輕輕敲著案幾,一個人很容易以偏概全,她以自己看到的常山國為例,高估了黃巾賊的力量。

只怕張梁張寶在豫州兗州(徐)州等地的作戰思路不是“就地起義”,殺光門閥和官員,而是集中兵力攻占大城市。

胡輕侯微微嘆息,沒有想過細細調查黃巾賊到底在豫州兗州(徐)州等地有多大的區別,或者還有其他因素,比如兗州豫州等地被征召去涼州的壯丁較少,百姓沒有冀州困苦等等。

她沒興趣研究黃巾賊的成敗,只想面對這不知道是好是壞的局面。

兗州受到的黃巾影響比預料的少,另一個含義就是兗州的門閥保全得比較完整。

胡輕侯怎麽從一群豪門大閥的手中收取田地,執行集體農莊?

大部分門閥都完蛋的冀州與門閥基本完整的兗州不同,她是不是可以采取“一個老板兩套制度”,冀州執行農莊制,而在兗州繼續執行銅馬朝的制度?

胡輕侯心動了一秒,然後搖頭。

兗州門閥勢力完整,那就是兗州的“士人”基礎完整,她需要對抗一整個士人階級,雖然她未必會輸,但是她能將精力盡數留在兗州嗎?

冀州勉強可以說落在她的手裏快兩年了,常山國已經是第二年集體農莊制度了,被賊人殺死或者活活餓死的慘痛記憶漸漸淡去,那些預料中的矛盾會一個個爆出來,她哪有時間留在兗州?

胡輕侯看著屋頂,從穿越開始,她在細節上有勝有負,總體而言輸少贏多,所以她的權力和環境在一步步變好。

但在戰略上,她幾乎就沒怎麽贏過。

這次洛陽之行,她想要通過皇帝改變銅馬朝的計劃又一次失敗了。

胡輕侯從天子點評就開始布局。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華夏直到明朝,皇帝們都以為士人權力很大,對士人集團要拉攏、分化,不能一棍子打死。

滿清已經用三百年天下證明了士人的強大就是紙老虎,什麽天下名譽,什麽百姓憤怒,什麽沒有士人就無法管理天下,什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什麽與士大夫共天下,統統都是狗屎。

明朝以前皇帝頭疼無比的士大夫力量,在滿清的屠刀之下分分鐘成了一條狗。

胡輕侯希望用“天子點評”讓皇帝劉洪看清楚士人的虛弱,明明皇帝一句話就能讓士人掉腦袋,明明皇帝一句話就能決定“名士”的誕生,何必懼怕士人?

士人不服?殺了!

還有士人不服?再殺!殺到士人老實為止!

胡輕侯也希望通過競選讓皇帝劉洪進一步看清士人的儒雅君子的偽裝。

競選之下,士人互相揭發、誣陷、造謠,各種醜態百出,這還是在林間青衫負手而立的謙謙君子嗎?

至於競選最聲層次的含義,“人民才是朝廷的最大的力量”,胡輕侯倒是沒指望皇帝或者誰能夠看出來。

時代局限,有幾人能夠理解百姓的力量?

胡輕侯微微嘆息,她其實選了個最佳的時間發動“競選”。

由百姓爆發的黃巾之亂的傷痛猶在,競選簡直是另一種“黃巾之亂”,劉洪作為皇帝總應該看到百姓的力量了吧?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兩個簡單的道理劉洪總應該知道吧?

若是劉洪看懂了,就知道不用在意士人的威脅,就知道怎麽拯救這個狗屎般的世界。

若是劉洪帝看不懂,或者不願意看……

那麽,這份純純的善意的初衷,胡輕侯可以輕易變成她奪取兗州的惡意。

瑾瑜走近胡輕侯,小心翼翼地道:“兗州官倉統計出來了……”

兗州各個衙署官倉中糧食是不用想了,少得可憐,武器刀劍同樣稀缺,從紙面上看,兗州各個衙署其實已經破產。

“倒是有幾個造紙作坊,我已經下令將紙張和工匠都運到冀州去。”瑾瑜道,不是很明白為什麽胡輕侯這麽重視讀書寫字。

胡輕侯輕輕搖頭,打定了主意,她的重心必須在冀州,用各種手段實際控制冀州,冀州都沒有真正落在掌控之中就想染指兗州,太貪心容易壞肚皮。

……

“汝等好好執行胡兗州牧的命令,匯報的公文也盡數送到常山國真定縣。”胡輕侯甩下一句空話套話,帶著小輕渝等人離開兗州北上冀州。

兗州官員淚流滿面:“胡兗州牧一路保重!”“我等絕不會辜負胡兗州牧!”

待胡輕侯眾人走遠,一群官員立馬換了最真誠的笑臉:“胡兗州牧去了冀州,我等當認真辦公,做到兗州牧在與兗州牧不在一個樣!”

“走,且去喝幾杯!”

陳留縣官員尤其開心,誰想頂頭上級盯著自己辦公?

如今雖然兗州牧神奇的在冀州,兗州公文要發到冀州,但是沒有兗州牧坐鎮兗州,大家都開心。

……

胡輕侯一路北上,直達常山國元氏。

劉表已經恭恭敬敬地等在元氏。

“末將見過胡左中郎將。”劉表態度好到了極點,堂堂冀州牧用參拜上級的禮儀對胡輕侯行禮。

胡輕侯淡定揮手:“小劉啊,今日召你來,只是為了一件事情。”

劉表恭敬道:“胡左中郎將只管說。”

胡輕侯平靜地道:“這冀州呢,你老老實實待在巨鹿郡,莫要多想,莫要多做,莫要多說。”

劉表微笑道:“胡左中郎將體貼末將,末將感激不盡。”

劉表臉上絲毫沒有異常,心中憤怒無比,卻又無可奈何。

冀州擁有6國3郡。

由北至南分別是:常山國、中山國、河間國、安平國、趙國、甘陵國;渤海郡、巨鹿郡、魏郡。

在嚴格意義上,6個國是王侯的地盤,與冀州牧無關,冀州牧能夠管轄的其實就是3個郡。

如今6個國有3個國合理合法落在胡輕侯的手中,而其餘郡國除了巨鹿郡,盡數在胡輕侯的實際控制中,堂堂冀州牧只控制著一個小小的巨鹿郡而已。

就憑一個門閥林立的小小的巨鹿郡,劉表如何與胡輕侯抗爭?

劉表恭敬地離開元氏回巨鹿郡,他很清楚這是胡輕侯的正式通牒。

不然一直不理睬他的胡輕侯沒有理由用召見下級的態度命令冀州牧跑到常山國等候見面。

可是這個屈辱劉表必須接受。

若是劉表無視胡輕侯的通牒……

戲志才已經提醒過他了,胡輕侯隨時可以“冀州黃巾覆起”的,巨鹿郡雞犬不留也不稀奇。

那些黃巾賊甚至不是官兵假冒的,胡輕侯手中的流民多有黃巾賊,僅僅從新鄭縣一地,胡輕侯就帶回了萬餘黃巾俘虜,搞不好黃頭巾還在那些俘虜的腦袋上呢。

有如此貨真價實的黃巾賊,誰能說冀州黃巾覆起是假的?

劉表決心忍,不僅僅是胡輕侯手中有無數真正的黃巾賊,更因為胡輕渝成了銅馬朝的六歲兗州牧。

劉洪待胡輕侯胡輕渝姐妹何其優厚!

無數人拼死拼活都得不到的兗州牧竟然落在了六歲的胡輕渝的手中。

劉表忽略六歲的小不點能不能治理天下,只感到渾身發冷。

六歲的胡輕渝能夠成為兗州牧,不用問就是皇帝給胡輕侯的補償。

胡輕侯聖眷如此之隆,他不過是一個三四百年前同一個祖宗的族親,憑什麽敢認為鬥得過胡輕侯?

劉表平心靜氣地看待冀州牧只能蜷縮在巨鹿郡。

他沒有治理過地方,冒然從一個州開始過於富有挑戰性了,從一個郡開始並不算委屈了他;從潁川來的士人是否能夠忠心與他,也需要時間證明。

戲志才在巨鹿郡邊境迎接劉表,低聲道:“田豐送來了急信,希望州牧能夠除掉胡輕侯。”

劉表微笑著問道:“志才如何看?”

戲志才驚訝地看著劉表,道:“如何看?當然是堅決不理睬了。袁基想要除掉胡輕侯,只管自己下手,巨鹿田氏人多勢眾,還需要我們幫手?”

戲志才不屑地道:“若是這冀州無主,t劉州牧只是一個郡守,那為汝南袁氏效力倒是不妨。如今袁基不過是一個閑散官員,也敢指揮劉州牧?”

劉表一臉的歡喜,心中對戲志才說得話一個字都不信。

他不過是與皇族沾點邊的遠親,直到如今才有官職,可謂是爹不疼娘不愛了,汝南袁氏天下頂尖門閥,門生故吏遍布銅馬朝各地,他憑什麽瞧不起汝南袁氏?

劉表臉上笑容不變,心中絲毫不覺得戲志才會看不起汝南袁氏而忠於他,戲志才選擇依附他的唯一理由只能是汝南袁氏看不上戲志才。

在名士輩出的潁川,戲家算老幾?

戲志才微笑著跟在劉表背後,大家都是逢場作戲而已,不用當真的,為了混口飯吃,演戲不寒磣。

……

鄴城。

酷日之下,一群社員依然在奮力勞作。

有一片荒地在去年來不及開墾,農莊的管事簫笑下令在今年開墾出來種菜,到了明年就能種大豆肥田,後年就能成為良田了。

對簫笑的宏偉目標,一群社員絲毫不覺得高興。

“六月天幹活,這是要人命嗎?”一個社員一邊挖溝渠,一邊低聲罵著,額頭的汗水滴落地上。

他身上的衣衫更是早就濕透,卻又不敢光著上身勞作,在酷日下曬傷了,運氣好脫層皮,運氣不好直接就嗝屁了。

另一個社員同樣不滿,嘟囔著:“又不是不夠吃,為什麽還要這麽拼命?”

一大群社員用力點頭,去年鬧黃巾賊,好些田地中的麥子來不及收獲就被糟蹋了,誰都知道不瘋狂耕種未必能夠熬到秋天,這在各種地方種菜啊,挖野菜啊,或者吃蟲豸什麽的都能接受。

與餓死比,辛苦點算什麽?

所有社員都積極配合農莊種地種菜養豬養兔子開荒,再也沒有人比農民更理解“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了,不想餓死就要拼命地從地裏找吃的。

可是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今年雖然沒有風調雨順,但是至少沒有賊人鬧事,為什麽還要如此拼命地種地?

一個社員小心打量左右,沒有看到管事,這才低聲道:“去年秋天收了多少黍米和大豆?今年春天收了多少冬小麥?我這輩子沒有見過這麽多糧食啊。”

一群社員用力點頭,以前鄴城的荒地盡數變成了薄田,田畝總數比以前至少多了兩三成,糧食產量自然多了許多。

另一個社員道:“還不止!”他環顧四周,問道:“你們誰見過這麽多的兔子、雞、豬?”

鄴城是個富裕的地方,縣城裏在自家糞坑養豬的人家非常普遍,但是那也就是一兩頭而已,哪有集體農莊養豬場中這麽巨大的數量?

養兔場更是聞所未聞。

以前兔子都是街上的獵戶偶爾在賣,有錢人家偶爾買只兔子解解饞,什麽時候聽說正正經經,將兔子當做家禽飼養的?

那個社員道:“要我說,這集體農莊的糧食比以前至少多了五成!”這個數字純屬瞎扯淡,毫無根據。

一群社員卻用力點頭:“對,至少多了五成!”

全然不知道排除不作為主糧的各種蔬菜家畜家禽,僅僅糧食的真實產量就比前年多了近兩倍。

整個集體農莊的社員沒日沒夜拼命幹活得來的耕地和產量,哪裏是只知道自己小隊的情況的社員能夠猜到的。

一個社員罵道:“多了五成的糧食,為什麽今年還要這麽拼命?”

一群社員附和著,心中非常不滿。為了不餓死拼命是應該的,多了五成的糧食了,為什麽還要這麽拼命?

好些社員看著頭頂的烈日,只覺這輩子最辛苦的時候就是進了集體農莊了,以前自己種地什麽時候這麽辛苦過?

大太陽的時候早就躲在樹下乘涼了。

某個房間中,簫笑冷冷地看著各個小隊的管事,每個管事都在說今年社員們的幹勁有所下降。

一個管事道:“以前社員們賣力幹活,唯恐幹得少了,真是拼命地在幹活,可是今年這股幹勁沒了,只是盯著任務量,絕不肯多做。”

另一個管事皺眉道:“榮譽也不好使了。”

什麽種地第一名,什麽拔河第一名等等榮譽只是極少數人能夠得到的,第一次還有些新奇和刺激,次數多了就發現最後得到第一名的竟然也就那麽固定的幾個小隊。

那幾個實力強悍的小隊依然在為了榮譽和獎勵拼命,其餘小隊眼看得不到,直接就躺平了。

一個管事小心翼翼地道:“而且,這農活是真的有些重……”

簫笑看著那管事,果然不僅社員們在沒有糧食危機的情況下變得有些懈怠了,管事們同樣有了懈怠的情緒。

她與管事們溝通過幾次,可是效果寥寥。

種地是辛苦活計,在產量暴漲,不需要繳稅,糧倉堆滿的情況之下依然瘋狂地壓榨勞動力種地,管事們也覺得有些過分,無法理解。

“其實……少開些荒地,沒多少差距的。”一個管事小心地道。

辛辛苦苦頂著大太陽開墾荒地,結果只能拿來種野菜,何必呢?農莊又不差這口野菜,讓社員好好休息不香嗎?社員也是人啊。

蕭笑臉色平靜,沒有往常的焦慮,道:“明日有兗州的災民到鄴城,大概有千餘人會留在這裏。”

一群管事絲毫沒把千餘災民放在眼中,就集體農莊如今的糧食產量會在乎多千餘人?

簫笑道:“明日災民中的報告團會到各個小隊做報告,輪到的小隊可以休息一日。”

一群管事大喜,休息一日啊,在這個巨大的福利之下,就算那什麽災民報告團說得話都是天方夜譚,都是狗屎,他們一定組織社員賣力鼓掌。

第二日。

某個小隊。

一群社員坐在樹蔭下,憨厚地笑看十幾個災民。

一個社員低聲道:“誰都不要吵我,我要睡一會。”能夠在樹蔭下睡覺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了,想想就幸福。

另一個社員舒舒服服地靠在樹上,可惜沒有準備涼水,不然就圓滿了。

蕭笑看著懶散的社員們,道:“開始吧。”

一個災民慢慢地道:“我是兗州人……我家去年三月就鬧黃巾……一年沒有收成……”

好些社員臉上的嬉笑沒了,同情地看著那個災民。

“……靠吃野菜熬到了秋天……我爹餓死了……我婆娘也餓死了……”

“……我爹餓死前渾身皮包骨頭,一個人沒有十斤重……”

“……臉像骷髏頭……”

好些社員嘆氣,沒吃的就是這麽可憐。

另一個災民道:“……我家運氣不錯,收了冬小麥後,黃巾才鬧騰起來……後來黃巾也分了我們一些糧食……雖然春天沒種地,總算熬到了冬天……”

“……然後也沒吃的了,冬天太冷,地裏也沒有野菜,去求門閥老爺,門閥老爺說二十文錢買我的女兒……”

一群社員無奈地搖頭,大家都是這樣的,災年荒年賣兒賣女賣自己。

那個災民繼續道:“……我只能吃留存的種子……”

一群社員悲涼地看著那災民,農民吃了留存的種子簡直就是飲鴆止渴,熬過了現在,春天哪來種子種地?

另一個災民慢慢地道:“……我去挖野菜,看到兩個人為了一把野菜打了起來,地上都是血,兩個人發瘋一樣不停地打,勸也勸不住……後來兩個人都死了……”

一群社員驚恐地看著那個災民,只聽說為了幾畝地,一頭牛什麽的打出人命,為了一把野菜都能鬧出人命?這人命何時這麽賤了?

一個災民道:“……我帶了兒女逃難,聞到路邊有肉香,情不自禁地就走過去了……鍋子裏是一個小孩子的屍體……”

社員中有人渾身發抖,易子而食的詞語從小就聽過,也知道災年總有發生易子而食的慘劇,可是當面對一個人平靜地說出見到鍋裏是個孩子的時候,依然嚇得心驚肉跳,渾身發抖。

另一個災民道:“……有一次我實在是熬不住了,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感到臉上一疼,睜開眼睛看到一只烏鴉飛走……”

“……四周好些烏鴉盯著我,就等我咽氣……”

一群社員忍不住擡頭天空,沒看到烏鴉,心裏卻並沒有安生多少。

一個災民道:“……兗州的糧食在上個月就已經五千一石了……”

那假裝睡覺的社員猛然坐了起來,失聲驚呼:“什麽!五千一t石!”

無數社員呆呆地看著那災民,是不是說錯了,前年秋天的糧價飛到了天上,也不過是八千一石,今年春天就五千一石了,今年秋天的糧價會是多少?

那災民淒慘地笑:“去年一年沒人種糧食,這不是大災年嗎?糧食自然就金貴了。我離開兗州的時候,米價已經是一萬二一石。”

社員們死死地看著那災民,沒有看出說謊的跡象,一萬二一石黍米?普通人這輩子都存不下一萬二!

另一個災民慢慢地補充道:“聽說,這米價在今年冬天會到十萬一石。”

一群社員嚇呆了,十萬一石!這是吃銅錢嗎?

一個災民平靜地咧嘴苦笑道:“留存的種子都吃光了,今年春天沒了種子,兗州好多地都空著,今年不又是一個災年嗎?”

“連續兩年大災,這糧食不就得十萬一石嗎?”

一個社員一個機靈,忽然問道:“那明年呢?明年是不是災年?”

無數社員死死地看著那災民,那災民搖頭,他哪裏知道明年的事情?

簫笑淡淡地道:“去年兵災,糧食吃光了,留存的種子也吃光了,今年沒種子種地,所以今年也是災年。”

“今年地裏根本沒有種糧食,田地荒蕪了,一點點收成都沒有,哪來的種子?”

“今年沒有留下種子,明年自然沒有東西可以種,明年自然也是災年。”

簫笑看著一群驚恐不安的社員,道:“明年糧價只怕會到三十萬錢一石。”

一群社員眼珠子都要掉了,三十萬錢一石?就是全家都賣了,不,就是把祖宗十八代都賣了也湊不到三十萬錢啊!

一個社員顫抖著道:“那百姓還有活路嗎?”

無數人一齊沈默。

簫笑冷冷地道:“沒有活路,要麽去死,要麽去搶。”

“前年糧食價格八千一石,百姓賣地賣房子賣兒女,能賣的都賣了,到了去年,一無所有實在活不下去的百姓都成了黃巾賊了。”

她看著已經猜到了她想要說的下半段話,卻死死盯著她,期盼她不要說出來的社員們,一字一句地道:“今年那些活不下的百姓會怎麽樣?”

“他們已經熬了三年了,第一年賣地,第二年賣兒女,第三年什麽都沒有了,只怕……”

簫笑慢慢地,重重地道:“只怕……也要成了黃巾賊了。”

一群社員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只覺必然如此。

簫笑繼續道:“到了今年冬天,兗州無糧,(徐)州無糧,青州無糧,全天下只要冀州有糧食,全天下的黃巾都會殺入冀州。”

好幾個社員嚇得淚水都出來了。

簫笑冷冷地道:“去年兗州青州(徐)州豫州,官兵打黃巾賊,從三月打到了十二月,足足到了十個月。”

“若是鄴城從今年九月開始打十個月,那就是明年的七月了。”

“嘿嘿,今年的秋收說不定還能保住,但冬小麥肯定是不用想了,打仗都來不及,哪裏會去種地?”

“明年的春耕也不用指望。”

一群社員死死地看著簫笑,只覺簫笑一個字都沒有說錯,一口氣打十個月,還種P個地?

這眼前的十幾個兗州災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簫笑繼續道:“沒了春耕,明年的秋收也不用想了,運氣好還能來得及種冬小麥,不過想要收獲,那就要後年的四月了。”

她看著一群社員,同情地道:“後年四月啊,差兩個月就兩年了。”

“不知道大家夥兒吃什麽。”

一群社員驚恐地看著簫笑,差兩個月兩年沒吃的!

簫笑慢慢地道:“指望春天和夏天吃野菜?能夠熬兩年嗎?”

一群社員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熬不到的,春天和夏天只吃野菜已經未必能夠活命了,該死的秋天冬天竟然野菜都沒有!

簫笑盯著一群社員,慢慢地道:“兩年啊!兩年啊!兩年啊!”

一群社員人人發抖。

簫笑慢慢地道:“想要熬兩年,只有靠存糧了。”

一群社員用力點頭,這是唯一的辦法。

簫笑道:“在今年秋天之前,不,哪怕是到了冬天,只要黃巾賊沒來,就要拼命地開荒、種糧食、種野菜、養豬、養雞、養兔子。”

“地裏的蟲子,嫩草,只要能夠吃的,全部都不能浪費,越多越好。”

“兩年啊,誰知道要種多少糧食才能熬兩年。”

一群社員用力點頭:“對!對!多種糧食!蟲豸也不放過!”什麽螞蟻蟑螂蝗蟲,全部吃了!

簫笑陡然提高了聲音,厲聲道:“為了活下去!為了不在兩年內餓死!為了不被人吃掉!拼命地種糧食種野菜!”

一群社員熱血沸騰,大聲叫道:“為了活下去,為了不在兩年內餓死!為了不被人吃掉!”

簫笑厲聲道:“以後所有人的工作量增加一成!誰完不成,別怪我手下無情!”

一群社員憤怒了:“一成怎麽夠?兩年啊!算上今年至少是三年呢!一成怎麽夠存三年的糧食?”

好些社員拿起鋤頭走向田地,什麽大太陽,什麽樹蔭下的舒適,在必須存夠三年的糧食的壓力之下統統見鬼去,現在要珍惜每一秒鐘種地。

簫笑看著這個小隊的社員幹勁十足,一邊安排災民報告團去其餘小隊做報告,一邊叮囑小隊管事:“一定要開動腦筋想盡辦法增加產量!三年的糧食啊,不想餓死就要從現在開始存糧食。”

小隊管事用力點頭,聽了災民報告,以及簫笑的預估,只覺胡中郎將嚴令各地繼續擴增產量真是高瞻遠矚。

簫笑嘆氣道:“我們是現在才知道兗州的淒慘,胡中郎將只怕早就知道了。”

小隊管事同樣嘆氣,這銅馬朝到了現在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無數兗州災民進入冀州,一支支災民報告團走遍冀州各個縣城。

原本開始懈怠的集體農莊爆發出了遠超預料的活力,各地要求壓縮口糧,增加工作量的報告雪花般飛到一個個管事和縣尉的案幾上。

胡輕侯皺眉,不能光是盯著農業,也要練兵啊!

各個集體農莊對軍事訓練毫不排斥,反而有恍然大悟的歡喜。

“對!對!對!若是不好好練兵,黃巾賊殺過來怎麽辦?”

“我們的農莊我們來守護!”

“災民來了有野菜饅頭,黃巾來了有刀槍!”

……

洛陽城中。

一個魁梧大漢躺在床上,悲傷地看著屋頂。

腦袋上的腫倒是消退了,偶爾依然有些頭暈,但是好多了,想必在躺幾日就會好了。

可是被胡輕侯打斷了三根肋骨,沒有三個月休想能夠從床上起來。

那魁梧大漢淚水長流,別人拍馬屁都是升官發財,為什麽他拍馬屁就挨了一頓暴打?

更氣人的是袁基竟然只過來看了他一次,隨意地安慰了幾句,然後再也沒有來過。

“老子是為了你挨打的!”那魁梧漢子心中憤怒極了,若不是為了袁基,他會帶人從河東趕來洛陽,會被胡輕侯打?會斷了幾根肋骨?會躺在床上?

老子就算沒能給汝南袁氏爭面子,就算沒有幫助汝南袁氏奪取兗州牧,汝南袁氏也不該如此待老子!

那魁梧大漢心中憤怒,厲聲道:“來人,擡老子出去吹吹風!老子快熱死了!”

幾個士卒小心地將那魁梧大漢連著床板擡到了屋外樹蔭下,只有一些微風,但是比房間裏涼爽多了。

那魁梧漢子心滿意足地吹著微風,漸漸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人大聲問道:“將軍呢?”

那魁梧漢子一個機靈,急忙睜開了眼睛,卻見一個心腹歡喜地帶著一個光頭漢子走近。

那心腹笑道:“將軍,我請了最好的相師給你相面。”

那魁梧漢子將軍隨口道:“請了大夫啊,很好,我正有些頭暈……相師?相面?”

那將軍臉色立刻變了,惡狠狠地看著心腹:“老子需要大夫!相師有什麽用?”

那光頭漢子冷笑一聲,聲音清脆。

那將軍這才看清那人不是光頭漢子,而是個女子,甚至也不是光頭,而是古怪的寸頭。

那寸頭女子冷冷地道:“既然對方不願意,那就算了。”轉身要走。

心腹急忙攔下:“麻大師!麻大師!來都來了,怎麽就走?且為我家將軍相面。”

轉頭對那將軍道:“將軍,這麻雀麻大師是京城最有名的相面大師,從來沒有相錯過,聽說不少貴人都去她那裏相面。”價格老貴了!說出來絕t對嚇死了你。

那將軍淡淡地道:“算了,那就相面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那麻大師認真地盯著那將軍的臉,然後掐指,嘴裏開始念咒:“……東方玄武……金克木……此刻日已過午……”

她皺眉道:“將軍貴姓?”

那將軍淡淡地道:“本官姓董。”

那麻大師又掐指一算,看了那董將軍許久,道:“你姓董,腳下是土,卻躺在木板之上,這是離了土,頭頂有樹,這是多了草……”

那董將軍笑了:“你是相面,只管看我的臉,看我頭頂腳下作甚?”

他對著心腹道:“一看就是個假巫婆,不如趕出去算了。”

那心腹只是賠笑。

那麻大師冷冷地看著董將軍,道:“你近日會挨打。”

那董將軍氣急反笑:“老子已經被人打了!全城都知道老子被人打了!你若是長眼睛,看老子模樣也知道老子已經被人打了!”

他厲聲對心腹道:“還不將她趕出去!”這裏是京城,他有些分寸,若是在河東,趕什麽趕,直接殺了。

那麻大師冷冷地道:“你三日內還會被人打,被很多人打,被打很多次!”說完,拂袖而去。

那董將軍破口大罵,若不是顧忌京城水深,現在就要殺了這個巫婆!

一個時辰後。

有人拜訪:“董卓董太守可在?”

那董將軍道:“董某在此,不知道是哪位貴客拜訪?”

“噗!”站在門口的士卒飛了出去。

董卓大驚,忍住痛,從床板上楞是跳到了地上。

袁述冷冷地看著董卓,許久,皺眉道:“看他模樣,只怕……”

許褚笑道:“無妨。”

踏出一步,身上的氣勢陡然大漲,像一座山峰壓向董卓。

董卓大驚,厲聲道:“你想作甚?”

“噗!”董卓臉上挨了一拳,飛了出去。

許褚對袁述輕輕搖頭:“此人的(拳)腳功夫平平,許某放慢了速度,他卻根本沒有反應。”

袁述嘆氣:“倒黴,好不容易有個機會,竟然是個廢物。”轉身離開。

幾個士卒見人都走了,這才七手八腳將董卓扶了起來。

董卓原本已經消腫的臉又腫了一大塊,倉惶地問道:“那人為什麽打我?”

一群士卒哪裏知道?只能安慰道:“多半是遇到了瘋子。”

董卓大罵:“對!一定是瘋子!”

一炷香後,又有人叫道:“董叫娘在哪裏?”

“噗!”

董卓又飛了出去。

“為什麽又打我!”董卓驚呆了,人人都來打他,為什麽啊?

來人只是嘆氣:“是個垃圾啊,測不出深淺。”

另一個人皺眉道:“老顏,走吧,浪費時間。”

董卓在地上大罵:“為什麽打我?”

“我是朝廷命官!”

“洛陽城還有王法嗎?”

幾個士卒只能呆呆地站著,來的人個個衣衫華貴,來頭不小,以及暴力無比,小士卒實在惹不起。

又是一炷香之後,又有幾人走進了院子。

“董卓可在?”

董卓大怒,難道又有人來打他,今日真是見鬼了!他握緊了拳頭,也不管肋骨不肋骨了,厲聲道:“誰來找死,吾一拳就……”

“噗!”

董卓倒退數步,肋骨一疼,終於倒在了地上。

一個男子驚訝道:“這董卓很厲害啊,胡輕侯是如何做到將他打成這副模樣的?”一個站都站不穩的人挨了他一拳竟然只是倒退,胡輕侯可是打得董卓飛出去的!

另一個男子笑道:“是你太弱了!我來試試!”

董卓終於明白了,破口大罵:“混賬!董某一定要……”

“噗!噗!噗!”

董卓剛從地上爬起又被打倒在地。

那男子驚呆了,看董卓模樣P事沒有?“董卓果然厲害!胡輕侯豈不是勝過我十倍!”

董卓在地上痛苦慘叫:“不,胡輕侯勝過你百倍!哈哈哈哈!菜鳥!垃圾!”身負重傷,無法還擊,這是唯一的報覆手段了。

兩個男子鐵青著臉離開,董卓立馬怒吼:“來人,我要搬家!”

“快點,再快點!再不走老子一定被打死!”這樣被打死,想想就委屈。

一群士卒簇擁著董卓出了院子,董卓繼續怒吼:“快請大夫!”接好的肋骨好像又斷開了,臉上也腫得厲害,必須看大夫。

“還有,不要告訴別人我是董卓!”這個名字在傷好之前不許再提。

一群士卒看董卓,這身傷怎麽掩飾?搬到哪裏都會有鄰居嚼舌頭的。

董卓毫不猶豫:“就說我是被車撞的。”京城這麽多馬車,被馬車撞不稀奇吧。

他又疼又怒:“王八蛋!等我傷好了,一定找回顏面!”

街上,有人遠遠地叫道:“你可是董卓?”

董卓悲憤了:“又來?”

“來人,拿我的弓箭來!老子是弓箭手!不是拳擊手!誰敢惹老子,老子要把他射成刺猬!”

心腹根本沒空理董卓:“快去請麻大師!我也要相面!”不愧是京城第一相面大師,真忒麽的太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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