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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未必會站在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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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未必會站在我這邊

真定縣外, 五萬餘人慢悠悠地前進。

不時有人叫著:“還有多久才到地頭?”

幾萬人挖一條二十裏長的溝渠,勢必有人近在咫尺,有人僅僅走路就要走二十裏。

雖然這個距離比遠處幾百裏服徭役近了不是一點半點,但是看看有人走了兩步路就到了, 自己還要走二十裏, 不少人心裏立馬不平衡了, 走得更加得慢了。

領頭的裏正厲聲道:“閉嘴, 只管走!”

眾人沿著溝渠前進,倒也不怕走錯了地。

溝渠中有些許水在流動, 有人驚訝極了:“真的從河邊引到了這裏, 這裏都有十幾裏了。”

有人看著高架上的毛竹管,也看到了水流流動:“真的有水啊。”

裏正道:“快走, 快走!莫要誤了時辰。”

眾人加快了腳步,沒一會又慢了下來。

有人在隊伍裏冷笑。

他是門閥旁支, 家裏其實還算有錢, 大可以交錢抵扣徭役,但是門閥中強制要求他服徭役,搞清楚胡輕侯的一舉一動。

那門閥旁支子弟慢悠悠地走著, 對沿途看到無數人在挖地並沒有感到什麽激動,唯有不屑。

五萬人的超級大工程啊,一定亂成一團!

那門閥旁支子弟想起前些時日門閥組織幾百人在王閥門口向胡輕侯示威,那次示威不過是組織區區幾百人,而且都是家族的旁支和仆役, 然後呢?

僅僅通知眾人集合就廢了老大勁。

有人早就到了,有人遲遲不到。所有人都在等一個人了, 那人慢悠悠剔著牙覺得還早,絲毫沒有愧疚。

出發後又是大問題, 時不時有人半路上想要溜走,到了地頭喊口號再次參差不齊,練了許久才搞定。

那門閥旁支子弟絕對不信胡輕侯能夠搞定五萬人的超級大工程,等著看四處亂成一團。

什麽有的沒有鋤頭,有的不知道該幹什麽,有的一直等著吃飯,有的吃了雙份,有的一點沒吃到,類似的雞皮蒜毛的雜亂必然紛至沓來。

眾人慢悠悠前進,到了某個地頭,有個帶著紅袖箍的瘦弱女子等在那裏。

那紅袖箍大聲道:“你們是丙字五十一號?”

裏正搖頭,揚起手裏的竹排,叫道:“我們是丁字三十七號。”

那紅袖箍大聲道:“繼續往前,還有幾裏地就到了。”

隊伍中,有人不耐煩,見那紅袖箍是個女子,便大聲地叫道:“在哪裏挖溝渠不是挖,何必這麽麻煩,就在這裏挖,早挖好了早回家。”

好些人附和,先到先得,來得遲的人繼續往前走好了。

那紅袖箍冷笑道:“縣尉老爺說了,這裏是丙字五十一號的百餘人的定額土地,不管誰挖的,都算丙字五十一號的人的徭役。”

“你們若是願意,只管挖,我只記錄丙字五十一號的人完成了徭役。”

有人問道:“那我們的徭役呢?”

那紅袖箍冷笑道:“自然是沒有完成,敢逃徭役,要麽罰錢,要麽充軍發配,你選一個。”

有人叫道:“豈有此理!”挽起袖子想要威脅那紅袖箍,量她一個女子肯定嚇得要死。

那紅袖箍淡定地道:“你們知道我是誰?”

眾人一齊站住。

那紅袖箍厲聲道:“我是跟隨胡縣尉走了上千裏路的流民,我是胡縣尉的人!你們敢動我一根毫毛,胡縣尉就剝了你們的皮!”

一群人互相看了一眼,狗屎,縣尉的家丁。

有人低聲罵著:“狗腿子!”

有人不理睬那紅袖箍,叫道:“往前走,往前走!”

眾人紛紛前進,誰願意替別人幹活。

那門閥旁支子弟看著那紅袖箍,微微驚愕,每個人的工作地點都有規定,還算有些秩序啊。

眾人走了許久,到了地頭,見了另一個紅袖箍女子,然後尷尬地看著,完全不知道怎麽幹活。

百餘人的隊伍竟然只有十幾個人手裏拿著鋤頭,其餘人盡數空著手。

丁字三十七號的紅袖箍惡狠狠地罵著:“叫你們來幹活,你們竟然空著手來?”

她握著鋤頭的手都在發抖,竟然遇到了一群奇葩。

一群百姓真心委屈極了:“我等是縣城裏的人家,平日不是在店鋪,就是在大戶人家幫傭,何時需要我等挖地?家中哪裏會有鋤頭。”

那紅袖箍只能惡狠狠地看著眾人喘氣,沒有鋤頭還能怎麽辦?

一群百姓快活地看著紅袖股,然後懶洋洋地坐下,叫著:“大家輪流挖地,每個人挖二十下,千萬不要偷懶,用力!”

那門閥旁支子弟笑瞇瞇地坐著,瞧,第一個混亂出來了。

他轉頭望前後其他隊伍,同樣缺乏工具,只能無聊地等著。他忍不住在心中笑罵:“蠢貨!到明年都挖不完。”

眾人就這麽懶洋洋地耗著,到了午時的時候就有人喊著:“官老爺,說好了管吃飯的,我們要餓死了。”

那紅袖箍大怒:“什麽活都沒幹還想吃東西?”

眾人毫不在意,有的繼續嚷嚷,有的躺著曬太陽,幾乎要睡著了。

遠處,似乎有什麽騷動,眾人饒有興趣地望著。

有喝罵聲隨風而至:“……這四塊石頭之間的地方就是你負責……”

“……若是完不成,胡某就砍下你的腦袋!”

有人仔細地聽著,叫道:“好像是官老爺來了,快站起來。”

眾人中有的站了起來,有的就是懶洋洋不肯動,官老爺來了又怎麽樣,我沒有農具,不能幹活,怪我嗎?

片刻後,胡輕侯帶著人到了這裏,臉色鐵青,揮手。

十幾個山賊拿著鞭子沖進了坐著的百姓之中亂打:“沒看見胡縣尉來了?”“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不站起來!”

這一隊百姓立刻老實了,臉上嬉皮笑臉盡數不見,規規矩矩地看著腳尖。

胡輕侯看那紅袖箍,問道:“可有人起哄?”

那紅袖箍指著幾個人道:“這個,還有這個!”

幾個山賊立刻過去將被指到的人拖了出來,皮鞭夾頭夾腦地亂抽。

幾個挨打的人慘叫求饒:“別打了,別打了!”皮鞭卻不停地落下。

胡輕侯淡淡地對紅袖箍道:“若有人見你是女子,見你年幼,見你人少,不願意聽你號令,你不要與之爭執,只管等著。”

“每過一個時辰就會有巡邏隊經過,你只管告訴巡邏隊,自然會有人動手懲罰。”

那紅袖箍用力點頭。

胡輕侯轉頭看眾人,臉色陡然猙獰,厲聲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本官的地嗎?不知道這是為本官修溝渠嗎?誰敢偷懶耍滑,本官就殺了誰全家!”

一群百姓眼神火熱,笑容滿面:“官老爺,我們怎麽會偷懶呢,我們最喜歡為官老爺做事了。”

好幾個百姓拍著胸脯,鼓起手臂,一臉的熱情和歡喜。

誰不知道替公家幹活可以偷懶,替官老爺幹活則絕對不行。

因為官老爺若是虧了銀錢真的會下狠手打死人的!

胡輕侯冷冷道:“本官不信人嘴裏說的,本官只信人手裏做的!”

她陡然厲聲道:“看見丁字三十六隊的最後一個人沒有,都過去!”

百餘個百姓笑瞇瞇地向丁字三十六隊靠攏。

一個山賊取出尺子,就沿著溝渠量了,然後撿了幾塊石頭,在地上做了標志。

胡輕侯隨手指著一個人,道:“你,站過去。”

那人小心翼翼地站t了過去。

胡輕侯厲聲道:“這四塊小石頭之內就是你要挖的坑,坑要有六尺深,若是淺了一分,本官就砍下你的腦袋!”

那人看看四塊小石頭的位置,只覺好像很小,急忙用力點頭:“是,是。”

一個山賊繼續量尺寸,又放下了石頭標志。

胡輕侯繼續點名、呵斥、怒罵、威脅,周而覆始。

許久,終於丁字三十七號的所有人都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以及要幹的活計。

胡輕侯道:“等著,過一會就有人送鋤頭來,每人一把鋤頭。”

她轉頭對紅袖箍道:“你不要管是不是有人自帶了鋤頭,只管每個人給一個,徭役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必須還你一把鋤頭,誰不還,本官就將誰收監!”

一群百姓努力微笑,還以為能夠白拿一把鋤頭,沒想到是借的。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眾人,厲聲道:“這些活計五日就能完成……”

胡輕侯哪裏知道挖土方需要多長時間?

她這輩子唯一挖過的坑就是在玩沙子了,但是白癡也知道松松的沙坑與硬邦邦的泥土坑完全不是一回事。

胡輕侯只是無腦瞎算,真定縣5萬人服徭役,她抽調了大約四五千老弱婦孺專門負責做飯送飯,又抽調了四五千人清理廢土,安排了2萬人挖溝渠。

那麽,小學生數學題,2萬人挖一個10公裏長,5米寬,2米深的溝渠,平均每個人需要挖多大的坑?

每個人不過是挖一個0.5米長,5米寬,2米深的坑。

這是一個人均5立方米的簡單工程。

胡輕侯依然無法從數字上看出這個“5立方米的簡單工程”需要多少工時。

她詢問了不少老農,可惜老農只會挖淺淺的溝渠,根本沒有挖深坑的經驗,同樣瞠目結舌。

結果胡輕侯只能根據老農們胡亂估計的五天的時間進行考核,若是有偏差,那就再臨時修整。

什麽?人數不對?

5萬人服徭役,扣去了做飯送飯和清理廢土的1萬人,怎麽會只有2萬人挖溝渠?

因為胡輕侯抽調了2萬人在廣闊的幾萬畝荒野中挖縱橫的淺溝渠以及水塘。

要麽不做,要麽就徹底解決水源問題。

胡輕侯看著一群對工程量同樣茫然的百姓,厲聲道:“……做完了自己的活計,本官就算誰做完了今年的徭役,放誰回家。”

“若是誰提前完成了活計,本官就讓誰提前回家。”

一群百姓憨厚地笑著,幹一天活可以白吃官老爺一日口糧,白癡才早早完工呢。

胡輕侯盯著眾人,繼續道:“而且,總共五日的口糧,本官絕不少了。”

“第四日完成,本官就給後一日的口糧讓他帶回家。”

“第三日完成,本官就給後兩日的口糧讓他帶回家。”

“第二日完成,本官就給後三日的口糧讓他帶回家。”

一群百姓憨厚的笑容立刻燦爛了,幹得快竟然有好處,這比任何長工短工都要好啊。

胡輕侯不懂土方工程,不懂農活,但是她懂得“包工包料”啊。

胡輕侯挺起了胸膛,我作為甲方何必要懂行,我只要結果,結果,還是結果!

包工包料,五天內完成,多餘的利潤都是乙方的,完不成,乙方去吃屎吧。

胡輕侯傲然看著眾人,胡某就是領先時代將近兩千年的包工頭,還是總包!還不秒殺了你們?

她看著興奮地眾人,繼續道:“本官對幹得快的人另外還有獎勵,每個隊第一個完成的,本官就獎勵一斤小米。”

一群百姓更加興奮了,給胡老爺幹活就是爽快。

胡輕侯大聲地道:“若是五日到了,沒有完成……”

給了紅棗,接下來就是大棒了。

她厲聲道:“那就是對本官不敬,本官就砍下他的狗頭!”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全然沒想過不能完成,不就是一個小坑嘛,莫說五日,一日就完成了。

胡輕侯看著興奮的百姓們,真是一群單純的人。

她昨夜一晚上沒睡,又是做詳細的執行計劃,又是安排人連夜去其他縣城買鋤頭,總不能讓這麽多人空手挖地吧?

胡輕侯前些時日挖渠道時買過一次鋤頭,知道就在常山國的都鄉就有鐵礦,買鋤頭方便得很,但價格就不那麽美麗了,幸好有“縣尉”的名頭在,這才拿了個友情價。

但有了人手,有了鋤頭,就能挖出一條深2米的坑了?

胡輕侯只有再次求神靈庇佑,這該死的荒地之下千萬不要有什麽巖石,或者哪怕有巖石,也是金礦石。

若是運氣背到了極點,地下真是巖石怎麽辦?

能怎麽辦?溝渠挖淺一些,增加寬度咯。這條溝渠非建不可,神仙來了都擋不住胡輕侯的決心。

“下次穿越胡某一定要帶個盾構機!”胡輕侯咬牙切齒,眼睛都是紅的,轉身去了丁字三十八號。

手把手教導兩萬餘人挖溝渠,哪怕有煒千、紫玉羅等人分擔也是個浪費嗓子的大工程,以後一定要盡量多培養一些能用的手下。

大約半個時辰後,幾輛馬車到了丁字三十七號。

有人叫著:“午膳來了!”

一群百姓看著黍米豆子飯,大喜過望。

有百姓笑道:“胡縣尉真是個好人啊。”還以為只有野菜糊糊呢,沒想到竟然是黍米豆子飯。

有百姓用力點頭:“不錯,胡縣尉是個好人!”

胡縣尉就是冤大頭,從來沒有聽說過徭役給黍米豆子飯的,大多是野菜饅頭而已。

有百姓一邊吃著黍米豆子,一邊催著紅袖箍:“為何鋤頭還不到?不如你的鋤頭借給我吧。”早完成一日就有一日的黍米豆子飯可以帶回去呢。

又過了一個時辰,終於有馬車帶著鋤頭到了,一群百姓大聲歡呼。

有百姓握著鋤頭,看著細細長長的“承包”地盤,只覺怎麽站都不舒服。

他與身邊的人商量道:“不如我們兩個人聯合,活計合並在一起,這樣至少有個站立的地方。”

身邊的人堅決不答應:“你這家夥手腳一向很慢,肯定是我幹得多,我憑什麽幫你幹活?”

有一些人卻歡快地選擇了聯手:“我們四個人聯合,幹活簡單多了。”

其餘三個人用力點頭,看著別人挖了很深了,自己卻挖得很淺,真是心慌啊,有其餘人一起好像就不那麽慌了。

到下午的時候,總算半數人有了鋤頭,勉強可以輪流開工。

……

胡輕侯坐著馬車,看著工地,依然沒有感受到熱火朝天的氣氛。

“不行!胡某一定要把所有人的潛力壓榨出來!”胡輕侯眼睛更紅了,作為經歷過996的打工仔,調動員工積極性還不會嗎?

“胡某要給所有員工發股票!什麽?股票是什麽?狗屎!”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天空,封建社會太落後了,畫大餅都做不到嗎?

胡輕侯閉上眼睛,片刻後猛然睜開,人民富豪的手段用不上,那就用更原始的。

……

安靜的工地上,忽然鑼鼓聲喧天。

“為了建設美好的真定縣,為了建設強大的家族,為了建設銅馬朝,挖土吧,少年!”

幾十個奮力敲鑼打鼓,喊著口號,搖晃著旗幟,慢慢沿著溝渠向前走。

工地上的眾人轉頭看著鑼鼓隊,咧嘴笑:“真是熱鬧啊。”

過了一會,又是一群人打著快板唱著:“……竹板一打響連聲,各位鄉親聽分明。別的事情我不表,專門表表真定縣……”

“……開挖溝渠為大家……有了萬畝良田後,谷價只要一文錢……”

無數百姓聽著鑼鼓和感動人心的歌詞,心中浮起無限的鄙夷,胡狗官壞得很,我信你個鬼!

天黑之後,一個個閃亮的篝火照亮了荒野。

有人看著手裏的水泡,唉聲嘆氣:“原來挖地這麽難。”

有人興奮地吹噓著:“我頂多三天就能挖好了溝渠,還能白拿兩天的口糧。”雖然不多,但是白拿就是讓人興奮。

有人指著某個趴在地上的男人大笑:“那個人被管事打了,活該!”

有人看著打量四周,第一次與數萬人在荒野中篝火大會,竟然有些興奮和激動。

……

“要是運氣好,說不定三天就能完工。”胡輕侯看著溝渠,興奮無比,不知道是因為挖土比較容易,還是這些百姓幹活真誠賣力,反正工程進度遠遠超出了估計。

煒千等人用力點頭,不明白胡輕侯為什麽這麽高興。

胡輕侯道:“早完工一日,胡某就能早一日種野菜!”

胡輕侯的幾萬畝良田在四月前就是用來種野菜的。

真定縣自銅馬朝開始,每年三月、四月種粟,在八月或九月收獲,然後在十月開始種冬小麥,次年三、四月收獲。

也就是說胡輕侯這幾萬畝田還要空閑一兩t個月以上。

胡輕侯怎麽可能讓土地空下來?

“這幾萬畝地在四月種豆子之前,必須種野菜!”

一群人看胡輕侯,是不是說錯了?用幾萬畝良田種野菜?

好些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種野菜!”

驚呼聲太大,好些流民聽見了,走了過來,一問之下驚呼聲更大了:“種野菜!”

更多的流民圍了過來,從沒聽說過田地專門種野菜的,你丫好歹種個韭菜啊。

有流民轉頭四顧,若是這裏有水,那這裏就是幾萬畝上等良田,這麽好的地竟然要種野菜,這是何等的糟蹋土地啊!

有山賊苦苦勸道:“老大,這野菜不需要種,自己會長出來,若是縣尉喜歡吃,小人每日給縣尉采最新鮮的野菜。這幾萬畝地萬萬不能種了野菜。”

另一個山賊道:“老大,種野菜定然會折損土地的肥力,種粟米就不會有好產量了。”

從來沒有農民認認真真地在上好田地中種野菜過,會損失田地肥力純粹是猜測加胡說,但用幾萬畝農田認真種野菜怎麽看都是罪過。

有流民道:“胡縣尉,這片田地以前是荒地,需要施肥,不然粟米的收成上不去。”

眾人一齊點頭,嚴格說,任何荒地都要種幾年豆子才會變成肥地,種粟米或者小麥才會有好收成。

但是如今只有窮人才把豆子當上好食物,有錢人只吃粟米和小麥的,胡老大是縣尉老爺了,肯定會直接種粟米的。

胡輕侯看著眾人,魅力值太低,實在感覺不出來這些苦苦勸阻是因為忠心,還是帶著鄙夷的那麽順口一勸。

她道:“胡某要養活三四千人,但是胡某的糧食快吃光了。”

一群流民立刻被胡輕侯騙了,心中惶恐。

一群山賊尤其是知道庫存糧食的煒千紫玉羅等人立馬開始調整表情,必須擠出最擔憂糧食,不,是明天就要餓死的表情。

煒千哀傷地看著眾人,心中對自己佩服極了,自從跟了胡老大,演技每日暴漲,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天下第一騙子了。

紫玉羅掃煒千,餵餵餵,你在我面前還嫩著呢!

有流民驚慌地問道:“胡老爺,還有多少糧食?”

無數流民一齊死死地盯著胡輕侯。

胡輕侯說謊從來不眨眼睛,捂著眼睛幹嚎:“若是配合野菜,省著點吃,應該能堅持到九月。”

眾人立刻松了口氣,一萬分的理解胡輕侯為什麽要種野菜了,這是糧食不夠了,能省著點就省著點啊。

有流民自責道:“我就說哪有吃這麽多黍米豆子飯的,莊稼人怎麽可以不吃野菜糊糊,這麽奢侈是要遭報應的。”

另一個流民寬心無比,道:“大夥兒從明日開始吃野菜糊糊,春天到了,野菜多得是,一定可以堅持到秋天的。”

一群流民用力點頭,以後不但要種野菜,還要多采野菜,能吃的都不能拉下。

胡輕侯大聲道:“為了活下去,我們在種豆子前必須多種野菜。”

一群人用力點頭,沒有比“活下去”三個字更有力量和緊迫感了。

胡輕侯道:“胡某不懂野菜,你們做主種什麽野菜。”

“胡某不管最後種了什麽野菜,不管味道好不好,胡某只有兩個要求。”

“第一,在種粟前至少能夠收獲一次。”

“第二,收成要多,越多越好。”

野菜用“收成”似乎不太合適,但是眾人都理解胡輕侯的意思。

一群人開始討論:“不如種薺菜。”

“不,不如種蒲公英!”

“還是韭菜好!”

春季野菜種類多得是,滿足胡輕侯的兩個條件的也有很多。

眾人的熱切討論中,煒千和紫玉羅跟著胡輕侯到了遠處。

“胡某有的是糧食。”胡輕侯第一句話就交代了真相。

煒千和紫玉羅毫不意外。

胡輕侯第二句道:“但是,未來可能會有兵災,糧食會很緊張,能省一點就省一點,胡某絕不可能讓幾萬畝地空兩個月。”

“三四月的時候,這幾萬畝田地必須開始種豆子。”

“胡某知道粟米產量比豆子高,銅馬朝粟米產量每畝280斤,豆子只有每畝260斤。種豆子後幾萬畝地最後會少很多收成。”

“但是一來這塊地此刻未必肥沃,種粟只怕產量會暴跌,不如種豆子來得穩妥,若是運氣好,這裏能夠支撐到明年三四月,胡某還能收獲一波冬小麥。”

“二來胡某要存糧食了,必須開始給眾人吃野菜。可是……”

胡輕侯冷笑:“……吃慣了黍米豆子飯和肉湯的人對吃野菜會怎麽想?”

她在冬天給幾千流民吃黍米豆子飯和肉湯有多種原因。

有冬天沒有野菜,有流民們又冷又餓,身體普遍很差,吃黍米豆子飯和肉湯或許還能救一條小命,也有想要收攏人心,帶著這麽多流民,最後千萬別被流民反噬了。

這造成了流民們習慣了如今的夥食,若是下降,又會如何?

沒有糧食就是最好的理由。

煒千和紫玉羅互相看了一眼,煒千慢慢地問道:“兵災會很久?”

胡輕侯長嘆,道:“會超出想象得久。”

煒千和紫玉羅倒抽一口涼氣,兩人都不懷疑胡輕侯的言語,胡輕侯是官老爺,自然會有內(幕)消息,多半是西涼或者並州又有蠻夷作亂了。

胡輕侯淡淡地道:“等解決了水源問題,我們就要開始練兵。”

煒千和紫玉羅臉色更差了,緩緩點頭。

遠處,一群山賊和流民正在認真討論種什麽野菜,都是流民出身,草根樹皮都吃過,誰沒有曾經餓得眼睛發綠?

世上再也沒有比吃食更重要的東西了,多一口吃食就是一條性命。

哪怕那一口吃食是野菜也是一樣。

……

第二天。

煒千呆呆地看著天空,喃喃地道:“下雨了……”

附近的篝火邊有人無奈地向縣城走,雖然現在還是濛濛細雨,但是下雨怎麽幹活?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天空,陰沈著臉,問道:“這雨會下幾天?”

一個山賊看著天空,這種細雨最麻煩了,可能就半個時辰,也有可能是幾天,春天嘛,幾天小雨有什麽奇怪的?

那山賊擠出笑容恭喜胡輕侯:“老大,春雨貴如油。”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那山賊,喝道:“滾!”

若是下幾日下雨,對她的計劃會有很大影響嗎?

胡輕侯真的不知道,按理是沒有的。野菜早幾日種和晚幾日種應該不會有大區別。

可是……

胡輕侯握緊了拳頭,她不喜歡計劃被意外打斷的感覺,誰知道意外會不會一個連著一個。

身為股市韭菜就該牢記浮盈不是盈,沒有拿到手的東西不是自己的。

以及天意未必會站在自己這邊。

胡輕侯眼神兇狠,厲聲道:“來人!”

片刻後,鑼鼓聲響了起來。

有山賊厲聲喝道:“都回去幹活!”

一個山賊鄙夷地看著一群百姓,道:“一點小雨都怕,是不是男人啊!”

另一個山賊呵斥道:“官老爺說了,別說下雨,就是下刀子都必須幹活!”

一個山賊惡狠狠地威脅:“不幹活,就沒得飯吃!”

另一個山賊冷笑道:“今日是徭役,誰敢逃跑就是逃徭役,等著全家坐牢吧。”

一個山賊貼心地說著溫暖的言語:“官老爺的五日期限還有四日,如是時日到了沒有完成,你的腦袋有官老爺的刀子硬嗎?”

無數百姓死死地看著拿著刀劍的惡狠狠的山賊們,誰忒麽的說胡縣尉是好人來著?

一群百姓互相勸著:“回去幹活吧。”

“這點小雨,死不了人的。”

“莊稼人怎麽會在乎這點小雨,幹活,幹活!”

“泥土被雨水濕潤了,鋤地更輕松。”

一群百姓三三兩兩地回到了工地,不時有人低聲咒罵:“狗官!”“不得好死!”

鑼鼓聲又響了起來,一群人大聲叫著:“搶晴天,抓陰天,牛毛細雨當好天。”

“月亮底下當白天,晴天一天頂兩天。”

“小雨大幹,大雨硬幹,暴雨鉆空幹,沒雨拼命幹。”

“幹!幹!幹!”

無數百姓憤怒地看著鑼鼓隊,官老爺真是毫無良心啊。

煮飯的篝火邊,一輛馬車停下,有山賊叫著:“過來拿生姜,胡縣尉說了,今日多煮姜湯,每人每個時辰喝一碗。”

一群老弱婦孺淋著細雨,有的忙著搭草棚,有的在編草帽,誰都沒看生姜一眼,官老爺不把人當人,只有自己愛護自己。

那山賊嘆了口氣,他能夠理解百姓們對老大的態度的大變,也不理解老大為什麽忽然這麽黑心,下雨都不讓人休息。

他只能喃喃地道:“老大就是心狠手辣啊。”

……

胡輕侯運氣不錯,溝渠並沒有遇到巖石層,細雨t下了半天就止住了。

當日的工程進度完全沒有影響,整個工程歷時四天就算順利完工了。

有百姓歡喜地道:“終於可以回去了!”

雖然下雨天幹活受了一肚子窩囊氣,但是能夠順利完成今年的徭役,並且早早回家,比什麽都好。

“誰說完工的?”胡輕侯厲聲呵斥。

“以為挖一條人工河流這麽簡單嗎?就沒想過水會不會滲透下去,兩邊的農田會不會坍塌嗎?”

一群百姓面面相覷,河流邊上的田地多得是,沒見過誰家的田地坍塌啊。

胡輕侯厲聲道:“別人怎麽幹,本官不管,本官的溝渠就必須按照本官的標準幹!”

胡輕侯完全不知道挖河流需要做什麽,真的只需要挖個土坑就可以了?

她沒能從附近郡縣找到一個懂得河流的河工指導,是附近真的沒有這類專業人才,還是在自絕於門閥和官員之後被人刁難了?

胡輕侯深深後悔,做事情沒有計劃啊,竟然沒有先找齊了需要的技術人員或者物資再與門閥和官員翻臉。

以後不能再這麽愚蠢了,不走一步想百步,怎麽死都不知道。

沒了專家指導,胡輕侯只能胡來。

“溝渠兩邊的泥土盡量拍打嚴實,要比土坯還要硬!”

“溝渠底部的泥土不僅僅要拍打嚴實,還要再鋪一層碎石頭。”

胡輕侯隱約記得古代建造土坯城墻的時候會用糯米還是糯米水固定和填補縫隙,但是她既不確定自己沒記錯,也舍不得買糯米。

二十裏長的溝渠,需要多少糯米?

為了產出糧食而浪費糧食,是不是太不理智了?

胡輕侯看著簡陋的溝渠,這條溝渠乃至這幾萬畝田地的戰略價值就是今年,只要今年可以大豐收,明年哪怕溝渠垮塌,田地絕收,都可以完全不考慮。

“怎麽也能用幾年的。”胡輕侯低聲道。

兩日後,滹沱河邊。

無數人聚集在溝渠邊上,激動地看著隔離滹沱河與溝渠的木板。

胡輕侯舉起了手臂。

幾個人奮力拉動繩索,木板被艱難地緩緩拉起,河水從縫隙中湧入了溝渠,無數人齊聲歡呼。

木板終於被盡數拉起,滹沱河水洶湧著進入了溝渠,向遠方而去。

有人看著在陽光下泛著白光的水線向遠方而去,叫嚷道:“成功咯!”

這道溝渠是他親自參與修建的,這成功有他一分功勞。

有人羨慕得眼睛都紅了,幾萬畝荒地眼看就要變成良田了,價格陡然要翻幾十倍啊。

有人假裝歡呼,心中對胡狗官充滿了憤怒,雖然他沒聽說誰因為淋了細雨而病倒,但是不管百姓死活的官員就是狗官,死了才好。

煒千尷尬地提醒胡輕侯:“好些百姓看你的眼神……”

胡輕侯淡淡地道:“不就是說我是狗官嗎?我本來就是狗官,誰在乎了。”

煒千小心地道:“老大,何必呢,為了半日的工時卻失去了民心。”

她一萬分的惋惜,若是胡輕侯能夠放數萬百姓在細雨天休息該多好。

為了趕工期,結果給百姓吃食的恩惠就盡數沒了,那些百姓只會記得濛濛細雨下被迫趕工,對胡輕侯恨之入骨。

莫說現實中只下了半日的細雨,就算連綿細雨下了幾日,為了這幾日的工期,至於將自己的名聲盡毀嗎,以後真定縣哪個百姓會支持胡輕侯。

胡輕侯笑了,指著天,道:“每日都有人罵賊老天,這天在意嗎?”

她指著附近的門閥中人,道:“每日都有人罵門閥中人沒有良心,門閥毀滅了嗎?”

她指著自己,道:“就算每日都有無數人痛罵本座,本座會少了一根頭發嗎?”

她眼神深邃,像是苦笑,像是嘲笑,又像是絕望,笑著道:“這人心,利得過刀劍嗎?”

“若有人罵本座,只管罵;若有人不服本座,只管不服。”

“但是若有人不聽胡某的言語,與胡某作對,那就要試試胡某的劍鋒利不鋒利。”

煒千默然,總覺得胡老大的言語無法理解。

趙閥閥主走到胡輕侯身邊,臉上滿是歡喜,道:“胡縣尉如今是本地的豪強了。”

“豪強”自然是誇張了,胡家姐妹只有兩個人,算上水胡和趙洋一家也不過是六個人,如此單薄的人口算P個“豪強”?

但是只要加以時日,又是縣尉,又不折手段,又有眼光和手段的人成為本地豪強是必然的。

其餘門閥閥主也笑著恭喜:“不錯,胡縣尉如今在本地生根落腳了。”有幾萬畝地,幾代人後就是標準的大家族,那自然是落腳生根了。

胡輕侯大笑:“同喜,同喜。”眼中卻沒有一點笑意。

誰忒麽的在意真定縣豪強?

胡某要的是保住小命!

半個時辰之後,幾萬畝田地上無數水溝縱橫,每走一段路就會看到一個不斷蓄水的水塘,任誰看了都知道這片土地一定可以成為上等良田。

三四千流民熱切地看著田地,齊聲大叫:“種野菜!”瘋狂地沖向田地,開始種野菜。

數萬真定縣百姓驚愕地看著他們,你們都瘋了?

有真定縣百姓冷笑:“外地人果然都是白癡。”

有真定縣百姓在挖土過程中聽到過一兩句幾萬畝田地要種野菜的傳聞,一直以為這是開玩笑,沒想到今日看來竟然像是真的。

有真定縣百姓嗤嗤笑,最後終於忍耐不住,大聲狂笑:“胡狗官一定會餓死!”

無數真定縣百姓大笑,胡狗官竟然傻到種野菜,不餓死才有鬼了。

一群門閥中人皺眉仔細打量胡輕侯,又搞什麽鬼?

……

平山縣以西的群山中,兩個山賊快步前進,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山谷。

一個山賊指著堵住山谷的圍墻,歡喜地道:“看,我們到家了。”

另一個山賊有種回到老家的激動,大聲叫道:“我回來了!”

聲音在山谷中沒能激起回響,卻有幾只雀鳥驚飛。

兩個山賊大笑,傲然挺胸,雙手叉腰,這次是真正的衣錦還鄉啊。

山谷中,有人在圍墻上冒出了腦袋,望著兩個山賊,許久,沒能認出人來,顫抖著問道:“你們是誰?”

兩個山賊大怒:“老子是跟隨大當家去京城的,你忒麽的是誰,連老子都不認識?”

那人回頭說著什麽,又是幾個人上了圍墻,終於認了出來,歡喜地叫道:“真的是自己人!”“那個人是我們李家村的!”

兩個山賊大笑,等不及進入山寨,仰天大叫:“大當家是官老爺了!”

圍墻上的幾人一齊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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