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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人都愛胡輕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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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內人都愛胡輕侯

胡輕侯的聲譽在民間直線上升, 無數門閥不遠千裏趕赴河內郡,一定要追殺胡輕侯。

某個門閥閥主捋須而笑:“胡輕侯有君子風範矣。”

這個誇獎絲毫沒有誇張或者拍馬屁的意思,一群門閥閥主需要拍一個小小的縣尉的馬屁?這個誇獎是經過最嚴格的考驗,被無數門閥公認的。

君子最重要的品德是什麽?

是息事寧人和稀泥啊!

皇帝劉洪腦子有病, 竟然在與士大夫的鬥爭之中見血了, 這實在是太過分了。

皇帝與士大夫的鬥爭難道不該是互相在朝堂之上你抓我的把柄, 我抓你的小辮子, 你找一群人彈劾我,我找一群人告你黑狀嗎?

銅馬朝士大夫與皇帝又不是第一次爭鬥了, 一直按照規則爭鬥, 大家都在朝廷發力,不論是士大夫架空皇帝, 還是皇帝罷黜官員,堅決按照這個規則。

可是劉洪忽然用袁韶的人頭敲打士大夫, 那就是壞了規矩。怨不得受了刺激的汝南袁氏近乎公然的找邊軍幹掉朝廷官員。

對於原本可控的朝廷官場鬥爭忽然上升到了(肉)體毀滅, 銅馬朝的士大夫們是既不習慣,也不願意參與的。

大家斯斯文文的你彈劾我,我彈劾你, 十年下來不過是幾個小官員被罷黜,豈不是好,為何要忽然事態升級,就不怕不可控嗎?

對於胡輕侯的“誠意”,士大夫們一致高度評價為“君子”。

努力降低事態, 不讓矛盾升級並且失控,維護君主和士大夫的和睦相處, 維護國家的和平穩定,維護社會的和諧, 這不是君子還能是什麽?

“胡輕侯真君子也!”另一個門閥閥主大聲地讚嘆,然後看紫玉羅,我都誇獎了這麽多了,價格能夠便宜點了嗎?

紫玉羅點頭:“既然大家都有誠意,那我也有誠意。”放下一面紫色旗幟。

那門閥閥主大喜:“吾家終於要發達了!”

作為偏遠地區的小門閥,想要被汝南袁氏利用都不可得,如今有了送上門的機會一定要抓住。

“我家必須有九成男丁戰死,婦孺上場廝殺,亦戰死!”那門閥閥主眼中精光四射,之前已經有門閥半數男丁戰死了,不死九成男丁一點震撼力都沒有,要不是他惦記著抱上汝南袁氏大腿的幸福感,他差點就想要“全家戰死,只剩下一個七歲男童”的瘋狂劇本了,就不信全家都為了袁氏死翹翹了,汝南袁氏能夠不收養“孤兒”,不把“孤兒”培養成人才。

門閥中人一齊點頭,還是“全家死了九成男丁”的好,畢竟人口數字隨便編,在族譜上加幾個人名,每一代人都生了十七八個兒子,“死九成”那是妥妥的毫無破綻,最重要的是他們也要享福的,絕不可能接受“全家戰死”,隱姓埋名的狗屎下場。

有門閥中人幸福地抹著淚水:“我將以後當自稱忠義世家了。”為了替袁氏報仇,為了士大夫的利益,整個門閥死了九成人口,這不“忠義”還有誰忠義?

有門閥中人道:“汝南袁家必須保舉我等當官。”為了汝南袁氏死了九成的人,汝南袁家只要不想被天下唾罵,就必須保舉他家的人當官。

一群門閥中人歡喜無比,用點小錢表示“誠意”就能抱上了汝南袁氏的大腿,世上還有更好的交易嗎?

既然大事已定,未來可期,大堂中酒菜如流水般拿了上來。眾人一齊向紫玉羅敬酒,頌詞如湧。

酒過三巡,氣氛極好,有門閥子弟隨口問道:“紫公子仙鄉何處?”

紫玉羅道:“在下是潁川人。”

眾人肅然起敬:“潁川可是好地方,人傑地靈。”

紫玉羅微笑點頭:“是啊,潁川是個好地方。”他心中苦澀,潁川真是好地方,豪門大閥無數,才子大儒層出不窮,荀閥、鐘閥、陳閥、徐閥、辛閥、杜閥、趙閥、李閥個個人才輩出,時常被朝廷征辟,州縣官員無不是出自這些門閥之中。

可他這樣的小家族……

紫玉羅苦笑,說家族都有些托大了,他就是一個平民,哪裏有資格自稱“族”。他這樣的平民哪有機會出人頭地?

他曾經恭恭敬敬地去找荀閥和鐘閥,他都想好了說辭。他只希望對方能夠誇獎他幾句,讓他有一個“好名聲”,然後他絕不在潁川求取“孝廉”,分幾大門閥本來就不夠分的蛋糕,他會老老實實地去京城求取機緣。

有荀閥和鐘閥的“讚賞”,他就能成為“名士”,然後進出其餘名士的聚會,若是因此被那些可以決定自己命運的名士遇上,他就可以從此飛黃騰達。

可是,荀閥和鐘閥根本沒有讓他進門。

一個平民怎麽配進荀閥和鐘閥的大門?荀閥和鐘閥的人哪裏有空會見一個平民?

紫玉羅自負滿腹才華,在潁川卻沒有一絲一毫出人頭地的機會。

大堂中恭維聲不絕,紫玉羅飲了杯酒,滾燙的酒水讓他的身體暖洋洋的。

他在洛陽蹉跎年許,四處求見門閥士人,卻一事無成。就在他意識到門閥士人是有意識地在維護士人階級,隔絕平民上升通道,心灰意冷準備回潁川種地的時候,遇到了出身比他更低,境遇比他更差的胡輕侯。

他見識了胡輕侯瘋狂的將全部希望賭在“潑水”上後,終於知道自己或者說他這一類平民想要成功只有靠孤註一擲。

成了,錦衣華服,輸了,回家任命。任何中間路線都只是浪費時間。

紫玉羅舉杯向四周的人敬酒,嫻熟地禮貌微笑,心中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期待,不是期待胡輕侯能夠給與他什麽,胡輕侯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尉,又能給他什麽?

而是他已經從胡輕侯的行為中看清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不是士大夫的,這個世界中跪求士大夫是求不來未來的。未來要靠自己與士大夫抗爭。

他期待看到推翻士大夫,推翻門閥的世界。

哪怕那可能需要幾百年。

……

胡輕侯認真寫奏本:“……仆役死傷無數,每日招攬流民補充,少則數百人,多則千餘人,次日又戰,仆役盡死,覆而招攬流民……”

“……武器糧草戰馬皆壞……”

“……撫恤如流水……”

“……殺敵亦無數,刀劍卷刃,不堪用……”

她轉頭看蹇碩,道:“要不要再寫一句‘一身轉戰三千裏,一劍曾當百萬師’?”

蹇碩堅決搖頭:“陛下文武雙全。”

胡輕侯懂了,寫得比皇帝好,分分鐘被記恨。想了想,重寫奏本,內容一個字沒改,錯字瞬間上升到十個字錯八個,字體架構更是慘不忍睹,狗寫的都比她寫得好。

張獠樂呵呵地,道:“若是再這麽大戰下去,我可能要升官了。”

看看戰報,每隔幾日就殺了成百上千的人,這戰績加一下,絕對有好幾萬,搞不好都可以分征西大將軍了。

胡輕侯瞅張獠,再瞅蹇碩,你怎麽有這種蠢貨手下?

蹇碩板著臉,恨不得把張獠痛打一萬遍。

煒千小心地道:“若是再這麽下去,這河內郡的人都死光了……”這戰報越來越誇張,一開始還是幾十人的死傷,現在少於兩千人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再過半個月會不會出現幾萬人的大戰,這河內郡是不是應該已經“千裏孤墳,十室九空”了?

胡輕侯滿不在乎:“別擔心,滿朝公卿都不食人間煙火的,他們知道個P。”

她吹幹了奏本上的墨汁:“胡某能做的都做了,能說的都說了,胡某是真的盡力了,總不能讓胡某不要腦袋去拯救世界吧。”

眾人莫名其妙,胡輕侯腦殘了t?

胡輕侯瞅蹇碩:“你什麽時候押送馬車回京城,捎帶上我的馬車。”

最近收錢收到手抽筋,但是,其實一大半都不是她的。

“唉,過眼雲煙。”胡輕侯看著身後無數馬車,心如刀絞。

蹇碩直接分了一半,大家一起弄虛作假,分錢分得理直氣壯。

還要給京城的十常侍三成,想要與十常侍有良好關系,有人在朝中透風和打掩護,這筆錢不給不行。

張獠那一份的數量就相對小多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如此,到手的也就是兩成而已。她又將理應分給蹇碩和十常侍的糧食盡數折算成了銀錢,手中的糧食倒是充裕極了,可銀錢就更加少了。

蹇碩皺眉,道:“急什麽,此刻人人關註,若是運錢回去,只怕被發覺。”

胡輕侯堅決反對:“再不運一些回去,我們的車隊要延綿十幾裏了!管得過來嗎?”

蹇碩想了想,點頭答應,到手的錢財確實要趕緊運回去,入袋平安。

胡輕侯催促道:“派兩百騎護送,莫要出了差錯,速去速回,馬車金貴,胡某非常非常需要馬車。”

蹇碩理解,看看胡輕侯招攬的流民數量越來越多,沒有馬車協助,好些老弱婦孺根本走不動。

胡輕侯看著蹇碩,量你都沒有搞明白其實馬車也是要對半分的。

“回來的時候順便把朝廷補給的鎧甲刀劍帶來,胡某看著這許多流民,而我手裏只有棍棒,心裏不安。”

蹇碩點頭,這容易。

胡輕侯板著臉,又坑了一筆刀劍鎧甲,果然坑公家的物品就是沒人在意。

“若是有戰馬順便也給我一些。”胡輕侯期盼地道。

蹇碩板著臉:“做夢!”

胡輕侯急忙微笑,難道被識破揩油的事情了?

蹇碩道:“朝廷哪有多餘的戰馬,肯定是給銀錢的。那是我的,沒你的分。”

胡輕侯怒視蹇碩:“說好了都分一半的。”

蹇碩淡定無比,那不是“俘獲的物資”,那是他一支筆得來的,關胡輕侯P事。你奏本中索要的東西我也絕對不碰,這是規矩。

數裏外,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煒千拿著刀子指著一群人的鼻子,厲聲道:“現在,你們被胡縣尉俘虜了,以後就為胡縣尉做苦力,每日有飯吃,誰敢不願,立刻殺了!”

一群流民絲毫沒有反抗,要麽凍死餓死,要麽成為苦力,需要選擇嗎?

一群流民跟著煒千到了縣城內,立刻有人招呼:“這裏,這裏!管家姐姐,都準備好了,這裏,這裏!”

煒千帶著流民們到了篝火邊,早有熱水熱羹準備著,一群流民緊張地看著篝火和熱水熱羹,心中羨慕極了。

煒千道:“過去烤火和吃飯吧,只要你們好好幹活,少不了你們吃的喝的。”她頓了頓,低聲道:“絕不會讓你們餓死凍死的。”

一群流民沒有聽見,瘋狂地沖到了篝火邊,爭搶熱羹。

有人叫著:“不要搶,有的是,每個人都有!”

那些流民依然奮力爭搶,拼命灌著熱羹,一股暖流從喉嚨到了腸胃,又到了全身,好些人舒服地呻(吟)。有人卻開始哭泣,哭聲越來越大,直到嚎啕大哭。

其餘篝火邊的流民早已司空見慣了,只是微微嘆息,有人道:“能夠活著遇到胡縣尉,就是好命了。”

有人取來了厚衣服,道:“醒來的,來取厚衣衫,一人一件。若是不夠暖,且加些蘆葦稭稈,裹緊些。”

一群流民驚喜地看著厚厚的衣衫,又有人開始哭泣。

……

京城。

劉洪看著胡輕侯的奏本,十個字中有八個字是錯的,而且難看無比。但他依然心情愉快無比,反覆看了幾次。

“蹇碩果然善於用兵,朕的禦林軍果然驍勇。”劉洪大聲笑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覺得略微有些涼了,掃了宮女一眼。宮女臉色瞬間慘白,等待著被拖出去打死的命運。

張讓笑道:“那是陛下獨具慧眼,若無陛下,哪裏會有蹇碩。”

趙忠道:“陛下年幼的時候就能分辨忠奸賢愚,不然何以會任命皇甫規、張奐、段颎三人平定西涼?陛下識人善用,天下無雙。”

劉洪大笑,得意非常。

張讓的手在身後微微一晃,一個小宦官會意,急忙取了熱酒給劉洪滿上,而那倒酒的宮女極饅極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張讓繼續道:“只是蹇碩和胡輕侯損失慘重,這人手還能就地征用,這糧草、兵器、戰馬就有些缺乏了,在滅了士大夫的狂妄之前,還是要給他一些的。”

劉洪緩緩點頭,心中肉疼,但是為了打擊士大夫,無論如何要堅持。

你去調集一些銀錢給蹇碩,讓他好好幹,朕不會虧待了他的。”

張讓點頭,劉洪只記得蹇碩,忘記胡輕侯了?他微笑著,為什麽就不忘記何井呢,真是可惜。

劉洪眼神漸漸兇狠:“何以有如此多的門閥支持袁氏?朕萬萬不能讓袁氏留在朝廷之中。”他慢慢地思索,在自己的龐大計劃中又加上了“將汝南袁氏驅趕出朝廷”,該從哪裏抓到袁氏的把柄呢?

劉洪沈吟不定,當年“黨錮之亂”的時候太心慈手軟,應該將汝南袁氏也抓進去的。

他嘆了口氣,沒有罪名不好抓人啊,而且汝南袁氏勢力大,可不是好對付的。想到當日袁隗率領朝廷百官逼宮,劉洪就渾身發抖,這就是士大夫的力量啊。

張讓離開書房,一個眼神,那倒酒的宮女無聲無息跟了出去,立刻有其他宮女端著熱酒替補上。

又走遠了十幾丈,張讓低聲呵斥那倒酒的宮女:“你不要命了!”

那倒酒的宮女直接跪下:“多謝常侍救命之恩。”

張讓罵道:“你記住了,在宮中做事,任何一點小錯都不能有,不然你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那倒酒的宮女用力點頭,滿臉淚水。

張讓道:“這裏你不能待了,換個地方。”

那倒酒的宮女又喜又悲,花了偌大的心思,大量的錢財才謀取了如今可以親近陛下的差事,卻因為一次小小的失誤就不得不去低賤的衙署了。

但她知道這是為了小命別無選擇。若是那一日劉洪見到了她,記起了今日的涼酒,下令將她打殺了,誰還能救她。

“多謝張常侍救命大恩,生生世世不敢或忘。”

張讓看都不看那宮女,大步離開。皇宮之內生生死死只在一剎那,別說小小的宮女和宦官了,嬪妃都是如此。

……

司徒府中上千賓客歡聲笑語。

袁隗舉起酒杯道:“每日誅殺胡輕侯者前赴後繼,如過江之鯽,陛下當知道我士大夫之風骨矣。”

眾人一齊舉杯:“飲勝!”

每過數日就會有某地的戰報傳到京城,河內各地門閥士人浴血圍攻胡輕侯,這數字足以讓劉洪感受到了士大夫的團結和憤怒,料劉洪再也不敢肆意殺戮士大夫。

何井道:“胡輕侯上報到陛下處的死傷累計已經有六七千人,殺敵亦有兩萬餘人,何某震驚流淚,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今日觀之,天下士大夫深得孔孟精髓,我士大夫當為天下立心矣。”

眾人用力點頭,紛紛道:“市農工商,只要有我輩在,天下就不會滅亡。”

袁隗微微點頭,各地門閥寫給袁閥的信件中的傷亡和殺敵數字基本與胡輕侯的數字相符,雖然有幾百差異,但這點差異完全正常,這次胡輕侯赴任當真是一路屍體啊。

袁基長嘆道:“為了我袁氏之禍,死傷慘重,真是有愧啊。”

眾人對未來的袁閥閥主客氣極了:“袁公子何以自責,這是天下士大夫之事,自當天下士大夫奮勇爭先。”

何井笑道:“陛下見了河東之事,當知汝南袁氏之重,銅馬朝人心所向。”

眾人點頭:“不錯,汝南袁氏是我銅馬朝的支柱,若無汝南袁氏,何來銅馬朝,陛下當知當日之錯,悔之晚矣。”

劉洪為了敲打汝南袁氏而下令殺了袁韶,此刻卻見到天下士大夫力挺汝南袁氏,肯定後悔極了,以後再也不敢敲打士大夫。

楊賜笑道:“可惜,不曾殺了蹇碩,折斷陛下一條臂膀。”胡輕侯只是一個小卒,胡鬧有餘,辦事不足,殺了也只是洩憤而已,若是殺了蹇碩,劉洪對禦林軍的掌控立刻就會弱了幾分。

眾人笑道:“此刻正有無數義士趕赴河內,蹇碩生死只在旦夕之間。”最近已經有不少門閥遠道趕去截殺胡輕侯和蹇碩,蹇碩有幾只手幾個腦袋,如此惡戰之下遲早被殺。

袁基舉杯道:“飲勝!t”

眾人舉杯:“飲勝!”

袁基在人群中沒能找到袁述,心中微微一驚,袁述又在幹什麽?

楊休坐在大堂的角落,身邊正好有個暖爐,他身上暖暖的,甚至有些出汗。

聽著身邊的士大夫大聲說著:“……看陛下還能撐到幾時……”楊休的心中卻冰涼。

胡輕侯寫給劉洪的奏本並不是絕密奏本,一路而來不知道有多少朝廷官員先與劉洪看過了,楊休清清楚楚地記得裏面的文字。

從胡輕侯被河內門閥襲擊以來,每一日都只看到胡輕侯上報死傷多少仆役,殺敵多少,蹇碩的禦林軍折損了多少戰馬,負傷多少,就是不曾看到禦林軍有人戰死。

在連續大戰,雙方死傷成千上萬的情況下,為何禦林軍沒有士卒戰死?

楊休對此深深疑惑,問過父親楊彪,也問過祖父楊賜,可是兩人都只是回答“僥幸”,“或有死傷,蹇碩瞞報”等等。

這些回答在楊休看來毫無說服力。

他看著每日的戰報,心中越來越懷疑這驚天動地的戰鬥的真假。

大堂的另一個角落,曹躁張大了嘴,幾次想要說話,終究低嘆一聲,沒有開口,但這大堂內“溫暖如春”的氣氛他是再也受不了了。

曹躁出了大堂,到了花園中。

今日司徒府內賓客太多,不少職務略低的人只能坐到了花園中。時節已是冬季,寒風刺骨,暖爐毫無作用,花園中的眾人起處還極力讚揚袁氏之威名,吹了片刻寒風,眼淚鼻涕都下來了,哪裏有心情說話,只能是不停地喝酒暖身。

曹躁耐不住寒風,沒在花園中停留,沿著屋舍慢慢行走,到了一個背風的回廊,有幾個官員也在此躲避寒風。他與幾人互相笑了笑,都沒有在寒風中寒暄的心思,就在冰涼的回廊中坐下,默默地想著心事。

“這廝殺的數據一定是假的……”曹躁低聲嘆息。

什麽滿門過半男丁戰死,什麽全族九成男女老幼踩著屍體前進,前赴後繼,倒在廝殺的路上,這些言語若不是假的,曹躁就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

有人低聲附和:“不錯,一定是假的。”

曹躁一驚轉頭,才發現身邊數尺外坐著一個男子。他依稀記得是何井的幕僚荀憂,急忙拱手行禮。

荀憂的眼神中帶著悲涼,低聲道:“那數據一定是假的。”

曹躁感受著荀憂的悲苦,沒有掩飾,緩緩點頭,低聲道:“胡輕侯殺了門閥士人,門閥士人殺了胡輕侯的手下,屍體呢?首級呢?”

“哪怕衛青霍去病都要帶著首級回朝請功,胡輕侯就不知道斬下對方的首級送回京城請功?門閥士人就不知道砍下胡輕侯手下的首級向汝南袁氏請功?”

“自古以來戰報作假,殺敵一則報殺敵百者屢禁不止,為何河內門閥與胡輕侯的戰報數字會如此接近?”

荀憂低聲道:“戰事如此激烈,門閥死傷過半者不計其數,更有全族死傷九成的,可為何不見一個門閥閥主戰死?”

“為何胡輕侯沒有屠戮門閥覆仇?”

“為何不見地方官上報門閥覆滅?”

曹躁與荀憂相視苦笑,這些破綻簡直是放在明面上的,為什麽滿朝公卿就沒有一個人看出來?是不敢接受河內門閥與胡輕侯勾結的真相嗎?

兩人默不作聲地坐著,心中有更悲涼的事情沒敢說出來。

胡輕侯奏報“日招流民補充,少則數百,多則上千”,難道陛下和滿朝公卿就沒有發現為什麽河內有這許多的流民嗎?

哪怕這個數字是胡輕侯隨口作假的,為何胡輕侯敢上報“招攬流民”,若是沒有流民,她敢胡說嗎?

若有流民,到底到底到底有多少流民?

今年不是災年,為何就在距離京城近在咫尺的河內郡出現了流民?

曹躁和荀憂只是互相見過一面,能夠說出“數據造假”已經是交淺言深,更深刻的問題完全不敢說了出來。

兩人唯有默默相對,心中淒苦。強大的銅馬朝是不是哪裏出了大問題?

……

胡輕侯一行人慢悠悠前進,在大雪紛飛中終於到了常山國地界。

一群門閥中人放聲大哭,使勁捶胸:“我來遲了,我來遲了!”

得到消息晚了,距離又遠,匆匆趕來,依然遲了,這已經進了常山國,胡輕侯堅決不在表示“誠意”,沒得被皇族知道了真相,搞不好大家都要掉腦袋。

有門閥中人指著胡輕侯,須發皆張:“胡縣尉何以如此浪費錢糧?若是胡縣尉不收下這些錢糧,老夫就讓它爛在路邊!”

一群門閥中人用力點頭,目眥欲裂,來都來了,說什麽都要“血戰”,現在已經不是抱汝南袁氏大腿的問題了,而是別人都知道“血戰”,就你丫的不知道“血戰”,顯得特愚蠢。

胡輕侯瞅瞅身邊眾人,眾人緩緩點頭。

胡輕侯長嘆一聲,道:“今日胡某在常山國邊界放松警惕,被數家門閥世家偷襲,死傷千餘人,胡某重傷,蹇黃門跌落下馬,斷了一條腿……”

蹇碩反對,憑什麽我跌落下馬斷了一條腿?這種被人笑話的事情我堅決不幹。

胡輕侯從善如流:“……是蹇黃門重傷,胡某跌落下馬,斷了一條腿,倉惶逃入常山國。”

一群門閥中人用力點頭:“好,就這麽說定了。”雖然別的門閥都有大段的戲份,自己就是語言版,但是這個時候能夠有語言版就不錯了,不能太挑剔。

一群門閥中人哽咽地看著胡輕侯:“胡縣尉此去一定要保重啊。”雖然胡輕侯是個女人,是個平民,但是這麽會做人的人少之又少,以後說不定還會有機會配合,再有不屑也要藏在心中。

鵝毛般的大雪漫天,落在眾人身上,片刻間就成了潔白的雪人。

胡輕侯揮手告別,走出裏許,回顧來路,依然看到那些門閥中人深情凝望。

胡輕侯感慨道:“這難道就是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

煒千等人看鵝毛大雪,餵餵餵,此鵝毛非彼鵝毛啊。

胡輕侯望著前方的雪白世界,詩興大發,道:“江山如畫,胡某要賦詩一首。”

蹇碩和張獠用心傾聽,胡輕侯此刻意氣風發,多半有傳世佳作。

胡輕侯站在馬車之上,負手而立,鵝毛大雪撲面,身上披風隨風而動。

“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註1】

蹇碩死死地看著胡輕侯,慢慢轉過身,胡文盲!對你的詩有期盼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誤。

張獠咧嘴笑:“寫得不錯。”那些儒家大佬寫得長短句幾乎都聽不懂,還是胡輕侯的句子簡單易懂。他深情地看向遠方:“啊,我想起老家的黃狗了。”

小輕渝眨眼:“姐姐好厲害!”

胡輕侯瞅穿得厚厚地,像個小球球的小輕渝和小水胡,道:“有了,把最後兩句改一下。”

“輕渝身上白,水胡身上腫。”

小輕渝睜大眼睛瞅胡輕侯,又看看周圍的人似笑非笑,扁嘴:“姐姐你是不是在欺負我?”

胡輕侯抱著她打滾:“才沒有呢。”

“那就‘姐姐身上白,姐姐身上腫。’”

“好啊。”

幾千流民跟著馬車慢悠悠前進,雖然雪地上行路艱難,但每日走了三十裏就會停下休息,有熱水洗腳,熱羹暖身,倒也不覺得辛苦。

有流民伸長了脖子看四周,道:“那些門閥老爺都走了?”

不少流民嘆息,這些時日時常可以看到門閥老爺帶了人跑來跑去鬧騰,他們也不知道這些門閥老爺折騰什麽,但是總覺得熱鬧,看得歡喜無比。

“我這輩子就是這段時日最幸福了。”有流民幸福地道。

附近,張明遠摸著身上厚厚的衣衫,情不自禁地點頭。

這輩子從睜開眼睛就在地裏幹活,野菜粥也不曾吃飽過,更別說黍米豆子飯和肉羹了,而冬天更是從來沒有穿得這麽溫暖過。

張明遠看著遠處胡輕侯的馬車,心中有些恍惚,她只是想要看一眼胡輕侯就靜悄悄地一個人餓死在路邊,沒想到卻跟隨流民被胡輕侯“抓了”運輸財物,從此吃飽穿暖。

她開始惦記娘親,娘親此刻過得怎麽樣了?那些族人和裏正都被她殺了,應該沒人敢欺負娘親了。

……

胡輕侯的大隊人馬進了常山國,常山王衙署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有三四千人,馬車數百輛,財物不可計算?”常山王劉暠莫名其妙,胡輕侯這麽有錢,竟然有這許多仆役,怪不得有錢找劉洪買官。但是被貶謫的路上依然這麽囂張的,只怕自古以來t唯有胡輕侯一人了。

沮守低聲道:“那些人不是胡縣尉的仆役,是她路上招收的流民。”

常山王劉暠笑道:“胡輕侯倒是機靈,一文錢不花就得了這許多奴仆,就是不知道她養不養得起。”

一群官員大笑。

有官員不屑地道:“胡輕侯是平民出身,哪裏知道養這許多仆役需要多少銀錢,多半以為仆役越多越威風,有多少就買多少。”

另一個官員糾正道:“不是買,是撿來的,不撿白不撿。”

一群官員又是大笑。

一個官員假裝思索:“可是,胡輕侯有三四千奴仆,需要多大的房子呢?難道……”

“難道……她打算幕天席地?”

一群官員大笑,養三四千奴仆的房子啊,這在常山國是絕不可能的。

沮守默默地坐著,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劉暠望著沮守,對他更加討厭,這麽好笑的事情都不笑,沮長史就是這麽不合群。

沮守冷冷地看著眾人,心中覆雜無比。哪怕胡輕侯是為了刷名譽而收留了這許多流民,依然是大功德,但是就是這個胡輕侯殺了汝南袁氏的公子袁韶。

那可是擁有袁氏的高貴血統、才氣縱橫、道德高尚、品行端正、有洛陽第一人之稱的袁韶啊!

沮守既感激胡輕侯活人無數,又痛恨胡輕侯殺了袁氏子弟。

他心中想著:“若是袁韶公子到了常山國,定然可以救活數萬流民。”

沮守心中猛然一驚,數萬流民?他怎麽會理所當然地覺得有數萬流民?

……

數日後,胡輕侯到達了常山國治所元氏城。

沮守帶了十幾個人站在元氏城門口,冷冷地看著大隊人馬越來越近,心中滿滿的憤怒。

劉暠下令由長史沮守親自迎接,以示對胡輕侯的重視。可他是長史,地位比縣尉高多了,憑什麽他去迎接胡輕侯,而不是胡輕侯拜見他?

沮守心中憤怒,看著遠處走近的眾人,第一眼就註意到了大量的馬車,他心中更怒了,胡輕侯這是沿途殺了多少門閥子弟,這才搜刮了如此多的財物?

“叵耐豎子!”沮守在心中罵著,沒有罵“賤人”,只是因為胡輕侯是個縣尉,與他同為官員,必須有一定的尊重。

胡輕侯的車隊慢悠悠地到了沮守身前,沮守心中更怒了,見到上級為什麽不早早跳下馬車?胡輕侯心中還有禮法嗎?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車隊繼續前進,走在前面的人見沮守擋路,叫道:“勞駕讓一下,我們要進城。”馬車不停,筆直地向沮守而去。

沮守就是不讓,我倒要看看胡輕侯有多麽目中無人。

車夫見沮守沒有讓開的意思,轉身對胡輕侯叫道:“縣尉老爺,有人擋路。”

胡輕侯在馬車內淡淡地道:“撞過去。”

沮守眼珠子都要掉了!

馬車果然毫不停留,筆直地撞向沮守等人。

沮守惡狠狠地看著馬車,堅決不讓,有本事就真的撞過來啊。

眼看馬車就要撞到沮守了,一個沮守的手下急忙用力一扯,馬車擦著沮守的身體經過。

沮守大怒,厲聲道:“胡輕侯,你敢撞死朝廷官員!”

馬車停下,胡輕侯探出半個身體,使勁地乜沮守,道:“什麽?你是朝廷官員?”

沮守惡狠狠盯著胡輕侯。

胡輕侯揮手,道:“休要胡說八道!”

“你若是朝廷官員,為何不穿官服?”

“你若是朝廷官員,為何不早早地與胡某說明?”

“你若是朝廷官員,為何一臉發黑,好像胡某欠了你幾百萬文銅錢?”

“你一定是假冒的!來人,將他抓起來,交給常山王劉暠處理。”

一群人立馬一擁而上準備抓人。

沮守冷冷地盯著胡輕侯,狗屎,胡輕侯是故意的!

一個沮守的手下急忙道:“閣下可是胡縣尉?今日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這位是常山王衙署沮守沮長史,奉常山王之令特意來迎接胡縣尉的。”

胡輕侯大驚失色,道:“難道你真的是沮長史,恕罪,恕罪。這次是胡某孟浪了。”

沮守惡狠狠瞪她,就要教訓幾句。

胡輕侯繼續道:“不過……”

她斜眼看沮守,問道:“你真的不是冒充的?可有常山王衙署的令牌?可有長史官印?”

“胡某初到常山國,人生地不熟,若是被人蒙騙了,鬧出了笑話倒是無妨,左右是胡某沒有帶眼識人。但要是連累常山王聲譽,被人以為常山國盜匪橫行,冒充官員,那就不太好了。”

胡輕侯認真地道:“不如胡某且將閣下綁了,押送到了常山王衙署,若是閣下真的是沮長史,胡某立刻斟茶道歉,大家都是自己人,想來沮長史也不會生氣。”

“若是閣下真是騙子,胡某就將閣下扒皮抽筋。可好?”

胡輕侯臉色一沈,厲聲道:“來人,將這些來歷不明的人綁了!”

沮守臉色鐵青,厲聲道:“你!你!你!”

胡輕侯淡定看沮守,什麽新人就要被舊人欺負,什麽新人就要看舊人臉色,這種規則在胡某面前是不存在的。是你先黑著臉挑釁胡某的,胡某憑什麽要熱臉貼你的冷屁股?敢挑釁胡某,胡某就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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