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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誅胡輕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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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誅胡輕侯!

“什麽?胡輕侯殺了袁韶?”劉洪睜大了眼睛, 猛然推開渾身(赤)裸的嬪妃,“那個逆賊死了?”

張讓對那全(裸)的嬪妃視若無睹。

劉洪在宮中西園建千餘間屋舍,引水圍繞臺階,植荷花及各類奇花異草, 命嬪妃宮女全(裸)嬉戲, 取名為“(裸)游館”。

張讓等宦官早已對此習慣了, 他微笑著道:“是胡輕侯雖身負重傷, 卻惦記著陛下的任務,用破爛之軀拼死殺了袁韶, 此刻傷重, 已經不良於行。”

劉洪聽了,只是笑道:“好, 好!胡輕侯做得不錯,是朕的忠臣。”

那個袁韶竟然敢無視朝廷的權威, 無視他皇帝的威嚴, 那已經是大罪,更私養死士,其心可誅, 胡輕侯就該不顧一切地殺了那袁韶。

劉洪笑了許久,問道:“那袁隗如何反應?那楊彪呢?那何井呢?”

前兩句他猶自帶著嘲笑,到了最後一句,劉洪的聲音中帶了一絲寒意和期待。

張讓道:“已經派人去探了,很快就會得到消息。”

劉洪催促著:“快去, 快去!”

張讓點頭,掃了一眼四周幾十個眼睛看著地面的宮女和宦官, 輕輕微笑,一切順利。

……

司徒府。

某個袁氏門生故吏還沒有回到家, 接到了消息,飛一般趕了回來,直沖進了大堂,厲聲叫道:“是真是……”

他看到了放在地上的袁韶的屍體,陡然止住了言語,慢慢靠近,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那盯著袁韶屍體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看穿。

“真的是袁本初……”那袁氏門生故吏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道。

大堂內,數百袁氏門生故吏端坐在案幾後,陰沈著臉,飛快地轉念,是誰幹的?為什麽?

門外,又是一個袁氏門生故吏沖進了大堂:“袁本初!袁本……”然後仔細查看屍體。

袁氏子弟群中,袁述呆呆地看著前方,不時有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有意無意地看袁述一眼,然後又飛快地轉頭。

袁述知道大廳中的那些人在想什麽,袁韶死了,這個大廳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整個汝南袁氏親友圈,不,整個銅馬朝誰不知道他與袁韶勢不兩立,恨不得對方死?

袁述心中冷笑,他確實不在意袁韶的死活,無數次大罵過“我一定要殺了庶子韶!”

但他其實沒有想過要殺了袁韶的。

袁韶是不是“庶子”,是不是“不倫子”,他絲毫不在意,大家族內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

袁述沒有想過殺袁韶,不是因為他記著兄弟情,或者手段不夠狠辣,而是他知道門閥內部權(力)鬥爭的規則。

豪門大閥或許會有意縱容年輕子弟爭(權)奪利,卻不會支持門閥內部見血。

無他,不想全家被一個瘋子殺光而已。

袁述怎麽會不知道汝南袁氏的這點底線?

他憎恨袁韶與他爭奪門閥閥主的位置,用各種方式攻擊袁韶,因為汝南袁氏的閥主的權力超出了外人的想象。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四代人出了五個人位列三公,僅僅這五個人就將袁氏的力量擴散到了無法估計的地步,整個銅馬朝過半的官員都與袁氏有牽扯,過半的高門大閥都是袁氏的姻親。

袁氏的地位已經到了跺跺腳,這銅馬朝都要搖晃的地步,這袁氏的閥主是何等地位?

袁述聽著不斷有袁氏門生故吏沖進大堂,驚呼尖叫,看著大堂內密密麻麻的人,半個洛陽的官員都在這裏了。

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

袁述微微有些暈眩,若是他做了袁閥的閥主,袁閥的海量資源堆積到他一個人身上,他會有多大的權力?

他悄悄握緊了拳頭,鄙夷地看了一眼袁隗。

袁隗無才也就罷了,竟然沒腦子,甘t心做一個臣子。

袁氏擁有天下一半的力量,為什麽要認劉洪為主,為什麽不取而代之?

袁述想到自己登高一呼,帶領所有士大夫推翻銅馬朝取而代之,心跳加速,未曾飲酒而微醺。

原本袁韶是袁閥閥主的強力爭奪者,如今袁韶死了,誰還能夠與他搶奪袁閥閥主?

袁述對周圍眾人懷疑的目光絲毫沒有憤怒,若不是不合時宜,他很願意還以微笑點頭示意。

不是他幹的,他有什麽好暴怒的?

他只要淡定地任由其他人調查真相,然後清清白白地成為袁閥的新閥主唯一的候選人。

大堂門口腳步聲響,遠遠地就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本初!本初!本初!”

一道人影沖進了大堂,撲倒在袁韶的身上,放聲大哭。

袁述沒能看清來人,聽著聲音異常的熟悉,難道是大哥?他探身仔細觀看,果然是大哥袁基。

袁基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袁韶的屍體,眼神之深沈之悲傷之炙熱,宛如死了親爹。

“本初!”袁基淒厲地大叫,伸手撫摸袁韶屍體冰涼的臉,“雖然你早早過繼給了大伯,但是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的親弟弟啊。”

袁述眨眼,啊?

袁基看著袁韶滿是鮮血腦漿汙漬的臉,深情地道:“我還記得你三歲的時候摔倒了,是我將你抱在了懷裏,安慰你不要哭。”

“我還記得你五歲生日,我送了你一把銀彈弓,你采了一朵花送給我作為回禮。”

袁基顫抖著,從懷裏取出一塊手絹,慢慢打開,一堆花瓣落在了地上:“快三十年了,我一直隨身帶著,因為這是我的親弟弟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

袁述死死地看著袁基,啊啊啊?

袁基閉上眼睛,熱淚順著他的臉龐肆意流淌:“我還記得你七歲的時候,我為你啟蒙,你臉上滿是墨水。”

“我還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我帶你去騎馬,你歡笑的聲音。”

大堂內無數人掩面而泣:“沒想到袁基與袁韶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兄弟感情!”

更沒想到袁基演技這麽高,相比之下袁述就是菜鳥。

袁述看袁基的眼神如看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袁基深情地撫摸著袁韶的臉和頭發,道:“我還記得你成親的時候,我送你的寶劍,你稚嫩的臉上故作老成。”

“我對你說,你成親了以後一定要做個有擔當的豪傑,你說,你一定會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

幾十個跪在大堂外的袁韶死士嚎啕大哭:“主公!主公!”

有死士用力捶胸:“主公真的是英雄啊!”

有死士伏地痛哭:“主公你怎麽就去了呢?”

袁基淚水長流:“我還記得你辭官歸隱的時候,我勸你莫要消沈,你註定了是英雄,挫折只是暫時的,你回答你不會消沈,你只是在積蓄改變世界的力量。”

袁述盯著袁基,可以清楚地看到袁基的鼻涕長長地垂下,真是無語了,原來大哥的鼻涕都這麽富有演技。

袁基捶胸痛哭:“我記得你窘迫地向我借錢,我問你為何要這麽多錢,你說,有無數英雄豪傑時運不濟,饑寒交迫,你不能看著英雄落魄。”

“我說,你要多少錢,只管開口,做哥哥的不善於言說,不善於與英雄豪傑打交道,但是這一生都敬重英雄豪傑。”

幾十個死士看袁基的眼神溫和無比,這個是主公的哥哥,是自己人,與自己一樣愛戴主公。

有死士淚眼朦朧,原來自己花的錢其實是袁基給的。

袁述瞅袁基,然後再瞅瞅四周,我現在也開始嚎啕大哭,其實我內心對袁韶無比敬仰,來得及嗎?

一群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淡定地看袁述,遲了!這次教你一個乖,別以為穩贏,人生處處有驚喜,世間處處有影帝。

袁基盯著袁韶屍體緊閉的雙眼,道:“我記得你說,你要與我一起站在天下至高處,俯視天地。”

幾十個死士哭得更悲傷了:“主公有豪情壯志,為何就這麽死了?”

袁基握住了袁韶屍體冰涼的手,淚水低落在袁韶屍體的臉上,長吟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註1】

幾十個死士聽著熟悉的歌頌戰友情誼的《擊鼓》,哭得死去活來。

袁基的眼淚排山倒海般湧了出來:“本初,我遵守約定,一直在支持你!”

“本初,你為何不守約!”

“你為何不守約!”

“本初!”

聲嘶力竭地淒厲叫聲中,袁基倒在了袁韶的屍體上,貌似暈死了過去。

不等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攙扶,幾十個袁韶的死士搶入大堂扶起了袁基。

有死士哭喊著:“大公子,大公子!”

有死士叫著:“快送大公子去看大夫!”

一群袁韶的死士擡著袁基快步出了大堂,直奔後院。

大堂內,眾人止住了哭泣,冷冷地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叫嚷聲:“大夫在哪裏?大公子暈倒了!”

眾人一齊轉頭看袁述,然後轉頭看袁隗,拱手道:“司徒無憂矣!”

袁述死死地瞪眾人,什麽意思?王八蛋!無憂你個頭!你們全家都無憂!

袁隗露出笑容,心裏痛罵,為何又是袁逢的兒子?

他緩緩點頭,道:“袁韶慘死,如今最重要的是兇手是誰,為何要殺袁韶。”

眾人一齊點頭,極力忍住不去看袁述,若是袁述下手,這次是為袁基做嫁衣了。

有人淡淡地笑,想不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溫厚老實謙虛的君子袁基其實是個隱忍不發的厲害角色,有如此人物在,汝南袁氏定然更加強大。

某個門生故吏問道:“可有刺客的線索?”

袁隗揮手,有仆役提了一個食盒進了大堂。

袁隗緩緩地道:“袁韶的仆役親眼看到那刺客提著食盒靠近。”

那仆役掀開了食盒,一塊竹片平靜地躺在食盒中,上面鐫刻著六個字。

袁隗冷冷地道:“殺人者胡輕侯。”

滿室眾人低聲驚呼,完全不理解胡輕侯為什麽要殺了袁韶。

袁述左顧右盼,看!冤案昭雪,不是我幹的吧。

眾人看都不看袁述,幼稚若斯,怪不得先被袁韶搶了風頭,今日又被袁基搶了風頭。

一個袁氏子弟皺眉問道:“真的是胡輕侯殺了袁韶?胡輕侯有何理由要殺袁韶?”

另一個袁氏子弟道:“袁韶在京城隱居七八年了,胡輕侯如今不過十四五歲,定然沒有舊仇。”

“胡輕侯進京城的時候袁韶不在京城,也沒有新仇。”

“這胡輕侯與袁韶當真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絕不可能為了私人恩怨殺了袁韶。”

一個袁氏門生故吏道:“可為了‘公事’,胡輕侯更沒理由殺袁韶了。”

“且不說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德高望重,殺了袁韶就是激怒了半個銅馬朝士大夫,只說胡輕侯看似癲狂,其實很有分寸,楊太尉府上雖然狼狽,卻不曾有一個人受到皮肉之苦。”

“胡輕侯為何要忽然下此(毒)手?”

大堂內眾人一齊點頭,別看今日劉洪打擊士大夫,明日劉洪說不定就跪在士大夫的腳下了,何井都知道左右逢源,胡輕侯沒理由與袁氏結死仇。

眾人皺眉,怎麽都不理解胡輕侯或者劉洪為什麽要殺袁韶。

大堂外又有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叫道:“本初!本初!”

大堂內眾人立刻恢覆了嚴肅悲傷和安靜。

楊彪帶著楊休熱淚盈眶,腳步踉蹌著進了大堂,哭喊道:“本初!”

眾人嫻熟地悲傷地看著楊彪和楊休,楊彪的夫人是袁逢的女兒,論公論私都該來的。

接下來,會有更多的朝廷官員趕來吊唁或探問消息。

半個時辰後,袁隗收到了董太後從宮中傳出的消息,“殺人者胡輕侯。”

袁隗大怒,厲聲呵斥:“欺人太甚!”

……

銅馬朝最近十餘年的大朝第一次有這麽多官員參加,整個洛陽以及洛陽附近的官員都趕來了,大殿內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竟然還站不下,不得不站到了大殿外。

劉洪心中有些緊張,就殺了一個小字輩的白身袁韶嘛,至於鬧騰這麽大嗎?

他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張讓和趙忠。

張讓和趙忠點頭,陛下莫慌,有老奴在。

鴉雀無聲的大殿中,司徒袁隗慢慢出列。

“昨日,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胡輕侯無故殺死吾侄袁韶,請陛下誅殺兇手。”

數百官員一齊躬身道:“請陛下誅殺兇手!”

劉洪的手悄悄握緊,袁隗竟然帶著數百官員逼宮!太放肆了!

他轉頭看何井,期盼何井t站出來呵斥袁隗。

何井盯著腳尖,看都不看劉洪。

劉洪急了,何井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太尉楊賜走出班列,道:“老臣聽聞昨日袁韶與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胡輕侯在城外發生齟齬,胡輕侯憤而殺人,這置國法於何處?請陛下誅殺兇手!”

又是數百官員一齊躬身道:“請陛下誅殺兇手!”

司空張濟,大司農張溫一齊出列,道:“據傳袁韶辱罵胡輕侯,此袁韶之罪,但罪不至死。胡輕侯殺人洩憤,有違國法,按律當斬。”

又是數百官員一齊躬身道:“胡輕侯按律當斬!”

劉洪看著何井,你倒是快站出來說話啊。

何井終於轉頭看了劉洪一眼,慢慢地出列。

劉洪大喜,有何井在,朕無憂矣。

何井拱手道:“胡輕侯無視國法,肆意殺人,此天理不容也,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誅不足以謝天下!請陛下定奪。”

四五個官員跟著何井躬身道:“請陛下定奪!”

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齊聲道:“請誅胡輕侯!”

宏大整齊的聲音震得瓦片都在顫動。

劉洪板著臉,想要呵斥,可看著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只有寥寥無幾站立不動,心中惶恐,這麽多人逼宮,當如何是好?是不是就該殺了胡輕侯平息事態?

張讓看著袁隗,慢悠悠地問道:“可有證據是胡輕侯殺人?”

劉洪用力點頭,對啊,有證據嗎?光憑一張嘴可不行。

袁隗取出一塊竹片高舉過頂,道:“這就是證據!胡輕侯殺人後留名,此獠目無王法至此,不殺胡輕侯,銅馬朝律法何在?陛下威嚴何在?”

劉洪眼珠子都要掉了,胡輕侯竟然殺人留名?白癡!混賬!

張讓看了竹片半天,道:“一塊竹片也算證據?我也有竹片一片,可是證據?”

他慢悠悠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竹片,在袁隗的眼前晃動著,道:“若是在此竹片上刻上‘殺人者袁隗是也’,棄於某屍體之旁,難道就是袁司徒殺人?”

“此言何等荒謬,請袁司徒三思,莫要冤枉了好人,讓兇徒恥笑,讓袁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一群官員冷冷地看著張讓,隨便就掏出一片一模一樣的竹片,這是毫不掩飾的不要臉了嗎?

劉洪嚴肅地道:“不錯,一片竹片豈能作為證據?司徒太過悲傷,只怕被小人所蒙騙,誤會了好人。”

這可不是我替胡輕侯分辨,是張讓說的,而且很有道理,我只是居中客觀地判斷。

袁隗淡淡地道:“袁府有人證當場看到了胡輕侯殺人。”要人證還不簡單?

張讓笑了:“那些袁韶的仆役?我聽聞袁韶的仆役都是各地逃亡殺人犯,可有此事?一群通緝中的殺人犯有何禮義廉恥信,焉能作證?”

劉洪皺眉道:“真有此事?逃亡之徒的言語如何能信?不妥,不妥。司徒請另尋人證,切勿被一群亡命挑撥離間。”

被今日大場面嚇住的心漸漸又生出了怒氣,袁韶竟然糾結一群亡命之徒,好大的膽子。

張讓打量著袁隗手中的竹片,驚訝地道:“以我之見,這是有人要栽贓陷害胡輕侯。”

“整個洛陽誰不知道胡輕侯並不識字,寫字多有缺少筆畫,而那刺客留下的竹片上的字不但筆畫完整,且字體優美,怎麽可能是胡輕侯寫的?”

“胡輕侯寫得出這麽好的字嗎?休要說笑。”

劉洪重重點頭:“不錯,胡輕侯不識字,前次孔梨之事上盡顯無疑。這竹片上的字怎麽看都不是胡輕侯的。”

張讓笑道:“胡左監丞生性頑劣,屢有作弄他人,但其實本性良善,何曾取過朝廷官員的性命?太尉府對此知之甚深。”

“諸位君子何以會懷疑胡左監丞行刺?胡左監丞與袁韶有何冤仇需要以命相搏?”

袁隗冷冷地看著劉洪,若不是董太後傳了消息,他也不信這些垃圾證據,但是事實就是劉洪下令,胡輕侯執行,殺了汝南袁氏的子弟袁韶。

袁隗冷冷地道:“陛下是要偏袒胡輕侯了?”

劉洪堅決搖頭:“朕怎麽會偏袒小小的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朕只是秉公而斷。”

袁隗冷冷地看著劉洪,厲聲道:“兇手就是胡輕侯,請陛下勿要顧左右而言他,誅殺胡輕侯!”

千百個官員一齊躬身道:“誅殺胡輕侯!”

劉洪抖了一下,緊張地看張讓,全靠你了。

張讓咳嗽一聲,慢慢前行一步,道:“來人,傳胡輕侯出來對質。”

片刻後,手腳打了夾板,渾身裹得像個木乃伊,唯有眼睛露著的人被擡進了大殿。

無數官員仔細打量,這個真是胡輕侯?臉都看不到,不會是假的吧?

木乃伊有氣無力地道:“微臣胡輕侯,見過陛下。”

張讓喝道:“胡左監丞,袁司徒控告你殺了袁韶,可有此事?”

木乃伊驚訝極了:“這種事值得在大朝會上提嗎?簡直是浪費陛下的寶貴時間。不錯,就是微臣殺的。”

無數官員冷冷地看著木乃伊,就這無恥的聲音也聽得出一定是胡輕侯沒錯。

袁隗熱淚直流,悲聲道:“陛下,胡輕侯已經認罪,請誅胡輕侯以正國法。”

千百個官員齊聲道:“請誅胡輕侯以正國法!”

劉洪肝腸寸斷地看著胡輕侯,你怎麽就認了呢?你該拼命抵賴,死不承認的!

胡輕侯大驚失色道:“世上竟然有如此無恥之人!”

她憤怒地道:“胡某與袁韶偶遇,袁韶竟然無視胡某是朝廷命官,縱容家仆羞辱毆打胡某,他心中還有國法嗎?”

劉洪用力點頭,瞅袁隗,袁韶心中沒有國法,你有嗎?

胡輕侯繼續道:“若只是此,那是胡某與袁韶的恩怨,袁韶縱然違法,罪不至死。可是,袁韶僅僅如此嗎?”

木乃伊的身體不能動,她輕輕動手指,一群宦官會意,將她的身體轉向袁隗和一群官員。

胡輕侯繼續動手指,一個十來歲的小宦官童敦儀板著臉,我只是胡輕侯的手指,有事別找我,然後伸手指著袁隗。

胡輕侯厲聲道:“袁韶身邊的仆役個個都是血案在身的通緝逃犯,袁韶為何無視法令私養在府?有關衙署為何視而不見?”

童敦儀果斷指著一群衙署官員,一群衙署官員尷尬極了,關我P事?

胡輕侯厲聲道:“袁韶在京城內違反朝廷法令,公然招募亡命,陰養死士,意圖何為?是要刺王殺駕,還是要謀朝篡位?”

劉洪重重點頭,差點喝彩。

胡輕侯繼續道:“為何胡某到了京城月餘就知道的事情,洛陽城內這許多衙署不知?”

劉洪冷冷地看一群官員,賣官果然是對的,這些士大夫一個都不可靠。

胡輕侯問道:“……背後的指使人是司徒袁隗,還是太尉楊賜?衙署徇情枉法,無視國法,無視陛下安危,是不是也參與其中,陰謀顛覆銅馬朝?”

童敦儀指著楊賜的鼻子一動不動,我只是手指,不是我指的,不要瞪我,要怪就怪胡輕侯。

胡輕侯道:“胡某縱然身負重傷,心中的國法與陛下的大恩卻一日不敢或忘。”

“袁隗貴為司徒,深得陛下信任,難道心中對陛下的忠心還不及胡某?胡某不敢作如此想。”

“只怕這袁韶圖謀不軌之事,袁司徒楊太尉等等是不知道的。”

“陛下肯定也不會希望袁司徒和楊太尉卷入如此滔天大案之中。”

“所以胡某雖然深受重傷,明知道與逆賊廝殺多半會加重傷勢,一命嗚呼。”

“但為了陛下的恩情,為了朝廷的安危,為了國家的律法,為了胡某身為羽林左監丞的職責,為了司徒的名譽,毅然執行國法,悄悄殺了袁韶,摧毀陰謀,平息事態。”

劉洪點頭,忠臣也!

胡輕侯憤怒地道:“胡某以國法殺人,何錯之有?”

“胡某為了陛下、國家、袁司徒而低調處理,留下姓名就是想要袁司徒上門與胡某詢問,悄悄地不動聲色地鏟除了與袁韶勾結的亂黨。”

劉洪點頭,合情合理合法。

胡輕侯大聲道:“胡某對袁司徒一片真心,情真意切,天地可鑒!”

胡輕侯輕輕動手指,童敦儀會意,熱淚盈眶,諸位,我現在是胡輕侯的眼睛和淚水,看我的表情,我的表情就是胡輕侯的表情,看胡輕侯是多麽的痛心和委屈啊。

胡輕侯悲聲道:“不想袁隗如此厚顏無恥,枉顧胡某真心,竟然顛倒黑白,無視胡某對袁府的大恩,反咬一口!”

“世上焉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童敦儀使t勁指著袁隗,手指不停地顫抖。

劉洪重重點頭,胡輕侯說得太對了,胡輕侯誅殺袁韶是為了國家為了法律為了朕的安全,袁隗必須給個交代。

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佩服地看胡輕侯,囂張跋扈莫有能超過你的了,牛看到你都要嚇得發抖。

袁隗冷冷地看著劉洪,道:“任胡輕侯說得天花亂墜舌燦蓮花,今日也休想脫罪。”

他厲聲道:“請陛下誅殺胡輕侯!”

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齊聲叫道:“請陛下誅殺胡輕侯!”

劉洪膽戰心驚,急忙看張讓,張讓道:“袁司徒切要冷靜,袁韶罪有應得,此事必須慢慢詳談。”

袁隗厲聲道:“若是陛下不誅殺胡輕侯,我等就一齊辭官歸隱!”

千百名官員一齊叫道:“若陛下不誅殺胡輕侯,我等就一齊辭官歸隱!”

胡輕侯大喜:“太好了!一群文官愛怎麽辭官就怎麽辭官,對朝廷毫無影響,三條腿的□□)不少找,兩條腿的人還怕找不到?”

“陛下可以出售千百個官職,這回賺翻了!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財源廣進,福如東海。”

千百名官員一齊盯著胡輕侯,你忒麽的再說一遍?真是不知死活。

袁隗、楊賜、張溫、張濟等人冷冷地看著劉洪。

若是只想殺了胡輕侯為袁韶報仇血恨,何須如此勞師動眾,胡輕侯不過只有幾十個仆役,若不是運氣好禦林軍來了,袁韶就能殺了胡輕侯,何況他們?

殺胡輕侯如殺一雞,根本不值得放到臺面上。

袁韶的死不是死於仇怨,不是死於感情,而是死於皇帝對士大夫的敲打和警告。

胡輕侯只是劉洪手中的一把刀,真兇是劉洪,胡輕侯的生死微不足道。

袁韶死了,但劉洪的目標是士大夫,袁韶的生死微不足道。

汝南袁氏的子弟死了,但並不是第一個死於劉洪手中的門閥貴子。

黨錮之亂沒有殺幾個士大夫,卻流放了幾百個士大夫,影響了無數門閥的前程和利益。

汝南袁氏只是劉洪又一次打擊門閥士大夫的一個縮影,或者……新的黨錮之亂的開端。

袁氏、楊氏、張氏以及天下無數門閥必須讓劉洪搞清楚士大夫不可辱!

再想如以前般隨便找個理由隨意流放、發配、關押士大夫,這是絕不可能的!

劉洪看著千百名要求辭官的官員,絲毫沒有可以賣一大批官職的喜悅,只有無限的驚恐。

他手腳顫抖,這是逼宮!這是逼宮!這是逼宮!

劉洪驚恐又憤怒,這是老劉家的銅馬朝,這是他的銅馬朝,為何這些士大夫敢如此對他?

他想要幹脆順了那些官員的意思,殺了胡輕侯算了,小小的羽林左監丞算什麽東西,對付士大夫的刀子算得了什麽東西,偌大的銅馬朝難道還找不出一個替代的人嗎?

可是劉洪又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退讓。

銅馬朝的歷史就是宦官、外戚、士大夫的鬥爭史,銅馬朝的皇帝就是憑借宦官和外戚壓制龐大的士大夫階層。

他手中的“外戚”何井已經在搖擺了,今日更是幹脆地倒向了士大夫,若是他今日保不住胡輕侯,何井是不是直接就加入了士大夫?

“宦官、外戚、士大夫”的平衡是不是就會徹底打破,他再也無力掌控朝廷?

劉洪死死地咬住牙齒,目光落在木乃伊般的胡輕侯身上,又落在幾步外張讓的背上,又落在身側趙忠的臉上,又落在大殿的屋頂上。

他決不能將胡輕侯交出去殺了,不然他哪裏還是皇帝!

劉洪冷冷地看著滿朝士大夫們,厲聲道:“怎麽?威脅朕嗎?難道你們以為銅馬朝只有你們是人才,離開了你們銅馬朝就不轉了嗎?朕不吃這一套!”

“來人,傳朕的聖旨。”

袁隗和楊賜等人冷冷地看著劉洪,銅馬朝馬上就要面臨百官盡數罷官的神奇場面了,倒要看看這銅馬朝究竟只姓劉,還是劉氏與士大夫共天下。

劉洪一掌拍在案幾上,厲聲道:“罷黜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胡輕侯,貶謫地方。”

“退朝!”

眾人看著劉洪匆匆離開大殿,一時之間竟然沒搞清楚誰輸誰贏。

士大夫想要殺了胡輕侯這只雞,威嚇劉洪這只猴,結果胡輕侯沒死,所以是士大夫輸了?

劉洪想要利用胡輕侯開啟新的黨錮之亂打壓士大夫,結果胡輕侯被罷黜逐出京城了,所以是劉洪輸了?

袁隗和楊賜等人冷笑幾聲,轉頭看何井,誰輸誰贏,要看何井怎麽想。

胡輕侯悲憤高呼:“我為陛下盡過忠!我為銅馬朝流過血!我要見陛下!”

前百名官員冷冷看她,小菜鳥現在知道怕了?

張讓咳嗽一聲,幾個宦官和侍衛將胡輕侯擡出大殿。

胡輕侯猶自悲憤高呼:“我有大功於國家社稷!我拯救了銅馬朝四千九百萬子民!我的功勞足以立地成聖!”

眾人理都不理,認真盤算今日簡單的交鋒意味著銅馬朝什麽樣的未來,誰有空理睬一個必死的胡輕侯。

更有汝南袁氏和弘農楊氏子弟不屑地看著胡輕侯,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家夥馬上就要看不見了。

胡輕侯顫抖著伸出木乃伊手想要抓住什麽,卻唯有重重地落下,哀傷地嘆氣:“為什麽就沒人相信我呢?”

她完全沒說謊,字字是真,可惜沒人理解,身為英雄真是太寂寞了。

唉聲嘆氣中,胡輕侯被擡出了宮門,扔在角門外。

小輕渝跳下馬車,蹦到姐姐身邊,歡喜地扯姐姐身上的繃帶,胡輕侯淡定翻身站起,解開手臂上的繃帶綁在小輕渝的一只手臂上:“哈哈,輕渝的手上也有繃帶了。”

小輕渝用力點頭,扯著繃帶圍繞姐姐轉圈。

煒千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大,還要等多久?”

胡輕侯道:“很快。”

一炷香後,張讓到了角門外。

胡輕侯一邊牽著繃帶的一頭,逗著小輕渝繞圈,一邊隨口問道:“如何?”

張讓淡淡地微笑,分不出是禮儀,是習慣,還是真心。

“還能如何,兩百石的縣尉。”

胡輕侯大喜過望:“張常侍果然對陛下的性格了如指掌。”

張讓笑容不變,他還能不了解劉洪嗎?

劉洪從小被士大夫們呵斥,看著董太後、外戚、宦官與士大夫對抗,士大夫在他的心中是高高的泰山,他憎恨士大夫,卻沒有膽量正面面對士大夫。

哪怕士大夫們逼宮,哪怕士大夫們以辭官威脅,哪怕劉洪憤怒無比,劉洪依然會選擇退卻。

不是因為銅馬朝的主流意識中,士大夫是治理國家的基石,可以打壓,可以對抗,但不能沒有,而是因為劉洪從來沒有正面對抗誰的勇氣。

不然劉洪身為皇帝,哪裏需要十常侍和何井?

但劉洪又是真的憎恨士大夫,當年張讓牽著一只穿著士大夫衣服的狗上朝,劉洪可以當著士大夫們的面大笑叫著“狗官”。

兩種性格在劉洪的心中翻滾卻無法融合,最後的結果就是劉洪再一次作了縮頭烏龜,含含糊糊地混過去。

看似對抗了士大夫,看似向士大夫妥協,雲裏霧裏,怎麽解釋都有道理,好像同時兼顧了皇帝和士大夫們的面子裏子,其實只是將矛盾向後拖延。

張讓很清楚就能判斷出劉洪的個性以及殺了袁韶會如何收場,但為什麽胡輕侯也敢賭?

她就不怕劉洪會軟弱地答應士大夫的要求,處死她嗎?

張讓有些摸不透胡輕侯,淡淡地道:“其實你不用留下竹片的,董太後的人早就將消息傳了出去。”

胡輕侯點頭:“是啊,我多此一舉了。”

張讓笑容不變:“是啊。”心裏大驚,咦!胡輕侯竟然知道董太後會傳遞消息?胡輕侯怎麽會知道?那胡輕侯為什麽還要留下竹片?是了!這是以防萬一。

胡輕侯關切地問道:“我被貶謫去了哪裏?”

胡輕侯最想要去的是江南,人少,地大,老家,躲過亂世妥妥的,而且還沒有強勢大佬染指,有機會稱王稱霸。

張讓道:“具體的地點要到明日才會出來,但一定是冀州。”

他解釋道:“袁氏在冀州有不少門生故吏,你到了冀州,更容易殺你。”

張讓看了胡輕侯一眼,胡輕侯毫不在意,殺袁韶之前就知道了。

“冀州啊,不錯啊。”胡輕侯微笑道,“有冀州的地圖嗎?要最好最全的,給我一份。”

張讓點頭,繼續道:“你是冀州常山國人,我可以將你安排到常山國。”

“一來常山是你的老t家,你多少熟悉些,二來常山國是藩國,士大夫的影響可以減弱到最少,陛下的旨意還能夠有效。”

胡輕侯點頭:“多謝張常侍費心了。”

兩人又閑聊片刻,胡輕侯取了地圖,上了馬車離開。

張讓提醒道:“一路小心刺殺。”

胡輕侯點頭,馬車絕塵而去。

幾個人從角門內出來,望著馬車的背影,一個老宦官道:“胡輕侯何以如此冒險,等下一個機會不好嗎?”

其餘幾個老宦官同樣沈思。

胡輕侯曾經道,“劉洪要的,不是十常侍要的。”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按照句式很容易推理,“十常侍要的不是胡輕侯要的”。

那麽,十常侍和胡輕侯要的各自是什麽?

十常侍很清楚自己要什麽,不然多年前何必勾結何井?

當年為什麽勾結何井,現在就為什麽勾結胡輕侯。當年可以押寶一個屠夫,現在就能押寶一個女官。

幾個老宦官望著漸漸消失的馬車,雖然胡輕侯沒有直說,但是從胡輕侯的行為中,眾人確定胡輕侯要的是“在京城之外做個土皇帝”。

所以胡輕侯才會不斷地鬧事,轟轟烈烈地鬧事,只求把自己鬧到成為百官公敵,然後貶謫出京。

按照眾人與胡輕侯的計劃,其實很快就能夠達成這個目標了。

只要胡輕侯進階發動惡臭的“屎戰”,或者再一次文明的水漫司空府,水漫大司農府什麽的,京城百官群情激憤,胡輕侯會在雪花般的奏本中被貶謫出京的。

如此既沒有樹立“真正的敵人”,也沒有什麽風險,可謂是皆大歡喜。

為什麽胡輕侯要用殺了袁韶這種激烈又冒險的方式?

眾人確定絕對不是單純的為了拍十常侍的馬屁,除掉“不是黨人的黨人”袁韶。

某個老宦官問張讓:“會不會又看走了眼?”

何屠夫至少是個正常的人,胡輕侯不論從思想到言行,哪個地方都不正常。

張讓笑了,看著那個老宦官,道:“老郭啊老郭,人就是一個個小圈子,不論怎麽分都在圈子裏的才是自己人,胡輕侯能夠看清圈子,可是為什麽你就看不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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