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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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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單身

徐占的葬禮有序地進行。

因為是喜壽, 所以並不影響絡薇和拙樂的婚期。在葬禮結束之後,巫染沒有再見過徐經綸。她有要解決的事。

而徐經綸,在電話裏撂完那句“回來結婚”之後, 就再無表態。

說實話,巫染是驚訝的——兩年了,兩年之前是兩年, 兩年之後又是兩年。她實在記不清楚和徐經綸這個人裹了多少個兩年。

她以為那是最後兩年, 也全身而退。

不過, 是作為徐家少主的未婚妻。

沒錯兒, 她確實還有一件事沒解決。

巫染很自然地把徐經綸約出來了。

沒有誰家設宴,沒有什麽契機。沒有你暗我明, 更沒有你死我亡。巫染的思路很簡單, 她直接對他警告:“你最好把婚退了。”

徐經綸望著她, 他看起來並不憔悴,至少, 親人的離世對他的心緒沒什麽影響。

甚至於他還有餘力和她宣戰。

冷血的人。

巫染再次如此評價。

他只是問她:“為什麽?”

巫染:“別逼我耍陰招。”

“你想耍什麽樣的陰招?”

徐經綸心平氣和地問。

“你在說什麽胡話?”巫染挑眉, “你也瘋了?”也,是說巫嘉的遭遇, 他並非不知情。

徐經綸:“說好了要結婚的,不是嗎?”

“誰和你說好了?”巫染預感他冥頑不靈。

“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離開前夜。你喊老公輕點操的那晚。”

“徐經綸!!”巫染站起身,“我日你!”

“隨你, 你不也一直日得不留情面嗎?”

如果這裏不是Orchid酒吧, 周圍沒有鼎沸的人聲, 巫染早拔腿就跑了。三十多歲的男人, 愈發無恥的淫性, 現在又像個怨婦一樣對她指責,搞得好像她真的辜負了他。

巫染也冷笑起來:“難道你沒有舒服麽?腆著臉犯病?你一定要每次見面都和我吵?”

“……不是。”

終止爭執的居然是徐經綸。他將手臂緩緩撐著桌, 臉色木然,起身往外走。

巫染怔住了,片刻後上前攔他:“我還是那句話,我不可能和你結婚!”

徐經綸佇立原處。周遭的鼓點喧囂震顫,和他毫無幹系。他的靈魂很平靜:

“那你打算怎麽對待我?你這次回來。”

“你也知道,我回來是為了吊唁,還要參加拙樂哥和絡薇姐的婚禮。”

“然後就走。”徐經綸說。

“對,然後就走。”巫染頷首。

“去哪兒。”

“你管我。”

“好,我知道。就和這兩年一樣。”徐經綸頓了頓,“讓我像一條狗一樣等你。”

“兩年 ,兩年兩年兩年!”巫染厭煩了。“你有沒有算過你在我身上浪費了多少時間,正常男人這個歲數早就老婆孩子熱炕頭了。你還沒完沒了了。”她嗤笑。“還狗,真把自己當個牲畜了,我可沒有馴養你的欲望。”

“那你呢?這兩年你有沒有養別的狗。”

“我養你媽了個逼!我跟你廢個屁話!”

這一次,氣沖沖而去的人變成巫染。

徐經綸註視她那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覺得他不可理喻。

正好,他也覺得她一如既往的別出心裁。

巫染沒想過,到了該結尾的地方,最難解決的居然是這個開場百般較量的繼兄摯友。

如今繼兄已是廢兄,摯友也成惡友,難纏卻還是一如既往:他難道就不能放過她嗎?

小插曲。巫染還是有些不舒服。

她決定給自己轉換一下心情。

在鄧方兩家的婚禮前夕,絡薇舉辦了一場告別單身派對。巫染在受邀名單之中。

說是派對,排場卻很正式,邀請了當今京城各大名流女眷。巫染時隔兩年回京城,這是她打點人脈的好機會。她欣然前往。

絡薇拉著她說了一會兒體己話,不知怎麽的,巫染看出她心情不太好。

“宴會結束之後,我留一下?”巫染問。

絡薇連忙點頭:“好,到時我來找你。”

巫染頷首,耳畔的銀環在烏黑的發裏晃蕩,鋒利而美艷。她太出挑,絡薇方才根本沒有瞧見她的耳飾。

巫染和幾位地產商的姑娘們閑聊。對面幾位小她一輪,如今才二十出頭。因為曾在京華就讀,當然都聽聞過巫染的傳奇故事。

她們來找她要聯系方式,先問的是李盡藍的事:“學姐,你們平花的李總好年輕好帥哦,他有對象嗎?”

巫染挑了挑眉:“好奇的話,你自己去問他啊,我記得你父親和他關系不錯。”

“我哪裏好意思嘛。”姑娘吐了吐舌頭,“我還那麽小。”

“我和李盡藍同輩,你的意思是……”

“沒有沒有,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對方又問,“學姐你知不知道咱們學校的新風雲人物啊?她可是繼你畢業之後最有爭議的話題人物了。”

巫染說:“你的意思是我很有爭議……?”

旁邊的人拉了拉她:“會不會說話呀?”

另一個人出來打圓場:“學姐,你看,就是那個。”她指了指角落,那兒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女生,眉眼青澀冷稚,身影孤單。她一個人孤伶伶的,玩手機或是喝一會兒酒,時不時拍一兩張照片。

看起來像在交差。

巫染循著話望過去,身邊的人解釋:“那個就是霍家女眷,聽說是霍先生的小侄女。奇怪,之前從沒聽過這麽一號人物。她還突然空降我們學校,把最近很能惹事的一個男生搞毛了,聽說他們幹架幹到局子裏去了。”

這麽有血性?巫染倒是願意高看她兩眼。

“耿艾,對,就是F班那個新轉校生。”

“可別瞧不起新轉校生啊,咱們學姐剛轉來京華的時候不也在F班待過一段時間嘛!”

“就是就是,說不定她也是深藏不露呢。你看她背後還有霍先生撐腰呢。”

“你們一直在說的霍先生。”巫染問,“是我想的那個霍先生?瓏驊?”

“不然京城還有幾個霍家能撐得起她的腰啊!”姑娘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巫染蹙了眉,不喜歡這樣的氛圍。該了解的已經都了解了。她轉身望外走去,石子路一截往遠處延伸、延伸,到溫暖的花房。

有人在花草掩映的地方靜讀。

是絡雅。

事實上,方絡雅已經從眾人的視線裏淡出去很久了。自從她大三進方氏通訊之後,幹的盡是一些東奔西跑的活兒。這和方父方母對她的期許相去甚遠,他們只希望她尋一門好人家,或像從前的絡薇當高管,人淡如菊。可絡雅選擇了最苦最累的研發部門。

這不,這次回京城參加完姐姐的婚禮,她又要外派出國了。巫染走向她,隨手摘了一朵身邊的谷鳶尾。絡雅聞到腳步聲擡頭,闔起手中的《在上海》,朝她拘謹地點頭。

絡雅如今也很不一樣了,用方家人的話說是“成熟了、懂事了”,用鄧拙園的話來說就是“終於不鬼作了”。現在,絡雅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成年人了,蓋因她的十八歲太過“絢爛多彩”,並且持續性多彩了一段時間。她的眉眼沈郁溫和,隱隱有幾分曾經絡薇的影子。

巫染先開口說話:“怎麽在這兒坐著?”

絡雅說:“迎賓廳裏面有一些熟人。”

“那才應該去。”巫染在她身邊坐下。

“她們是……之前在京華和我一起……”

拽頭發、扇巴掌、煙頭。那個大雨天。

“哦,是她們啊。”巫染問,“你害怕?”

絡雅反倒敢於直視她了,“怕你清算?”

巫染不置可否。

“不是,和怕扯不上關t系。”絡雅搖頭,“我只是覺得曾經的自己很幼稚、很可笑,僅此而已。包括和當初那些有關的人,我都不敢去面對他們。事到如今,我有時候看到徐經綸、巫嘉哥和拙園哥,還是覺得很慚愧。”

“那我呢?”

“我從前怕你。”

絡雅輕聲說:“我怕你,但不能不面對。人總要面對犯下的過錯,要懂得承擔後果。”

“我如今沒什麽好報覆你的。”巫染輕浮移開了視線,“我聽說你主動申請的外派?”

“嗯。”絡雅說,“順便參加一下泰蘭德本地的電子展,和那邊的日立、西部數據和希捷的區域代表交流。“

“真看不出來。”巫染說,“我沒有想過你現在走的是科研女強人路線。”

“沒有,那些都是專門人員去做。”絡雅很謙遜,“他們比我厲害多了。”

“好吧,那你一個人在境外,要註意安全。”巫染勾唇,“不過,你應該比我更熟悉那片土地。”

絡薇沈默片刻,最終將視線落回書本。

巫染將那朵雪白的鳶尾花放在她的書頁上,轉身離去。

.

徐經綸順著消息找到地址。

那是李城在川城的住所。

開了連夜的車,他走進居民樓,一階階往上,最後敲響了房門。

幾秒鐘之後,房門被打開。

門後站著的是精壯高大的李城。

他單穿一件運動短褲,渾身淌汗,臉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李城也不知道來人是誰,能知道這個住址的,除了巫染也只有李文。眼下,陌生的訪客不屬於兩者中的任何一個。

“徐先生。”他沒有改口,以前的習慣。

“李城。你好。現在該叫你李隊了。”

“沒那麽大排場。”李城撐著門,“你為什麽來?”

“我來是想問你一件事,有件事只有親自問你我才放心。”

“如果和巫染有關,那就恕不奉陪了。”

徐經綸瞇了瞇眼:“是麽?”

“她知道你必定會來找我。你實在不該自以為逃離了她的掌控,就算她前段時間一直不在京城。”李城揶揄地環著臂。“如果你以為是我不待見你,那可太冤枉我。剛回國時她就和我說過,你肯定有來找我的那一天。”

“她還和你說了什麽?”

“什麽都不會和你說。”

李城說:“徐經綸,我們什麽都不會和你說的,趁早死心吧。這是她要我轉交的話。”

徐經綸眼底一黯,沈默片刻,輕聲笑了。

“她還真是……料事如神。”

“但我有一件事不得不問,就算她知道也無妨。在巫染十八歲那年,三次入京城。第一次,她經歷了一些事;第二次,她害死了韋明安;第三次,她來到了我們的世界。”

“我想知道的是第一次。她第一次來京城,是不是因為棠悅的病,是不是曾經深夜去過逅儷花園,是不是被巫母拒之門外了?”

“是和不是,與你又有什麽幹系?”

“有。”徐經綸說,“我就是載她進去的那個人。”

李城遲疑地打量他,“你說什麽?”他不可置信,“那個人……是你?”

“那個人是她。”徐經綸卻有了答案,“很好,謝謝你的回答。”

徐經綸轉身欲走,李城卻一把攔住了他。

“你進屋裏說。”

屋子裏很亂,到處都是書和訓練器械,簡直無從下腳。從這一點來看,這對沒有血緣的兄妹倒是有共通之處,那就是都擅長在垃圾堆裏過活。徐經綸對那沾染血漬的沙袋多看了幾眼,“我懶得換新的,湊合用吧。”

“你說你是載巫染進去的人,雖然湊巧,但我並不懷疑。”李城拉了個塑料椅過來,示意徐經綸坐,給他遞了一瓶礦泉水。

“她知道這件事嗎?”

“她如果知道,我有必要專門來一趟?”

“你這話什麽意思?”李城繃直下顎,“我警告你,如果你想著拿這件陳芝麻爛谷的事來造勢,我有辦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一件?”徐經綸沒有碰他遞過來的水,“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一件。關於當年德鎮的郭村支書,關於李文是如何上的位。”

李城咧嘴笑了:“威脅我?你猜我是怕你還是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我,我說這麽多,不是為了威脅誰。”徐經綸說,“我們都有選擇地偏袒、保護過一些人。如果我真的想對巫染不利,當時發現她藏屍韋明安的時候,就應該去警局檢舉揭發她了。”

聽到藏屍二字,李城的神色有些許不自然。顯然,他並不知道這些,對於巫染他也不是全知的。徐經綸觀察著他:“如今韋明安已經被我滅屍毀據了,你不必驚慌。”

“行了!你說這麽多,到底想做什麽?”李城壓根沒腦子和他繞彎子。巫染教過他,對付一些迂回難纏的人,說得越少越好。

徐經綸雙手交握:“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和你們也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自始至終。”

“這話你應該自己對她說。”李城問,“而且,你憑什麽覺得我們和你是同船的人?”

徐經綸沈默了。

李城又說:“你喜歡她,或者愛她。那是你私人的情緒,她不屬於任何人。”

“怎麽,你也喜歡她?”徐經綸感受到驟然增加的惡意,他目不轉睛地看李城的眼睛。

如果是別人,徐經綸一定不會如此利索得表露出深埋心底的陰毒,可李城不一樣……他是巫染在睡夢裏都會流淚和念叨的男人。

李城說:“喜歡?你慣用這種膚淺的感情嗎?看來你也並不了解她啊,我甚至以為你是離她算近的人。”

“你什麽意思?”徐經綸聲調漸冷。

“你可不知道離她很近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你要做好一生都被她掌控的準備。”李城緩緩地朝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意在展示上面的刀痕,“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父母死了。我有過想死的念頭,不止一點。有人用兩個巴掌救活了我。在我小叔差點錯失仕途的時候,也有人這樣救活了他。”

“你用你所謂的‘喜歡’?什麽?愛?還是婚姻?”李城鼻腔裏哼出一聲,過分輕蔑的,“去捆住巫染這樣一個人。別說她不願意,每一個被她掌控的人都不願意的。你最好收斂那些自私的念頭,不然有的是麻煩讓你吃。”

“可她甚至……不願意掌控我的人生。”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做對一件事。”

徐經綸感到自己也許探到事物的最本質。

李城在他聚精會神的註視下,坦白道:

“你沒有依靠過她。”

“從前我也和你一樣,很不解,為什麽她願意幫我、願意幫我小叔,願意幫莊羽。甚至無數次以身入局。事實上,我們沒有辦法改變她的任何想法,我們能做的,像孩子一樣等她幫忙,或者像孩子一樣聽話……你見過她身邊有誰敢忤逆她嗎?沒有,從未有過。”

“你根本沒辦法掌控這樣一個人,你怎麽敢、怎麽能夠?大言不慚說出那種話。”李城逼近他,“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被她掌控,變成她的棋子,變成她希望你變成的樣子。像莊羽,乖順服從,不,那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讓她感到被需要。”

“……什麽?”這超出徐經綸能夠理解的範疇,他不明白自己這麽多年以來的落敗,只是因為缺少這麽一個因素。

“你有沒有發現,只要你需要巫染,她就會出現?無一例外的。無論你是誰,曾經的仇人,還是如今的友人。”

明明是希望對方死去的關系,為什麽她依然急切地趕到難產的拙園的身邊?明明對絡雅百般設計和陷害,為什麽對方在水籠中瀕死之時又要奮力伸出援手?明明可以默許巫嘉在精神病院裏被作弄到死去,為什麽又放了他一條通往滬城靜安寺的生路?

她明明可以做許多事,卻有一點點微乎其微的人性,慈悲嗎?好像也未必。

“她為何如此?”徐經綸情不自禁發問。

為何如此矛盾,使他愛她至深。

他自己有時甚至都不明白。

.

絡薇不能明白的事也明晃晃擺在眼前。

身邊觥籌交錯、華服交織,每個人都同她言笑晏晏,祝賀她即將成為鄧夫人。

絡薇卻有些疲於應付這種局面,這時候,越到這種關頭,她往往想起那個夜晚。

那個被曾經的心愛之人欺瞞與拋棄的那個夜晚——徐經綸獨自離去,留她在賓客的指點和嗤笑聲中。絡薇告訴自己,那些都過去了,那只代表徐經綸並非她的良人。

如今她無需討好什麽,無需焦慮什麽。拙樂才是真正愛她、呵護她至深的人。

和他廝守一生,沒什麽不好的。

他是合適的人選t。

合適,和愛否。

絡薇陷入迷惘。

絡薇推門走進休息室,巫染坐在裏面。

可又不是坐在裏面那麽簡單。整個休息室被她打扮成占蔔屋的模樣,四周黑暗。

幕布高懸掛立,星與夜在四周交織。

巫染身穿紫黑的巫女服,手裏把玩著水晶球,當然一副占蔔師的模樣。這算什麽?角色扮演嗎?她什麽時候整了這麽一出?

絡薇情不自禁地偷笑了起來,她走到為她準備好的位置上,坐下,面朝著巫染。

小巫女神秘地微笑。

“客人,請說出你的煩惱。”

絡薇說:“我感到很荒謬,對於我自己。我原本以為自己想要的只是自己愛的人,後來發現不是自己愛的人也無所謂,不是一生相守也無所謂……拙樂即將娶我,可我對於結婚的憧憬,甚至沒大過對於自己的懷疑。”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麽?”

巫染聽罷,若有所思的模樣,隨即拿出一疊塔羅牌在桌面劃開,叫她選擇其中一張。

正位的戰車,“表示勇氣與決心,你應該堅定自己的選擇,勇敢面對自己的內心。”

“勇敢?”絡薇苦笑道,“不瞞你說,我做過最勇敢的事,就是在你的攛掇下點過一個男模。”這倒是很有意思,她自己跳進來了。

巫染的笑容更加晦澀難懂:“那麽,你認為當時的自己如何,你覺得Mavis如何?”

“他很好,對於一個床伴來說,剩下的,我不了解他。你說過的,利用愛我的,或許也不愛,只是有求於我。那麽獲得我愛的,也不一定是一個男人,只是某種自我的滿足和安慰也可以。”絡薇的思路很清明。她總是很容易想通一些事情,巫染喜歡她這個。

巫染示意她看向身後。

絡薇回頭。佩戴銀色面具的男人已靜候多時。他緘默、深沈,也玩味。他們有四年多未曾相見。然而,也符合絡薇印象裏的他。

小巫女壞笑:“今夜單身,宜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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