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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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小孩
徐經綸走下樓, 和正在一樓客廳壁爐邊取暖的巫染打了個照面。兩人大半個月沒有見面，然而卻非常熟稔彼此。微笑，問好, 像密林中兩只偶遇而擦肩蹭過的貓科動物。
“徐哥哥，你也留下來用晚飯嗎？”
還不快滾？
“染染這樣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想得倒美。
巫染瞇眼, 淺褐的瞳孔暗下幾分, 睫尾遮蓋住針鋒相對的陰毒。然而徐經綸更擅長偽裝, 一步步踱到窗邊, 不遠不近的距離，狹長黑眸不眨動, 餘光打量她, 從頭到尾。
“我看天色很陰沈, 今夜恐怕又有雨，以防萬一, 徐哥哥還是早些回去好。”巫染露出標準公式一樣精密的笑容, “免得像上次一樣，車壞半路, 呼救還耽誤時間呢！”
“我有什麽時間好耽誤？”徐經綸嗔，“倒是染染，最近學習辛苦了吧？今年九月就要赴美, 英語要當成母語一樣好好學呢。如果有什麽不會的, 徐哥哥歡迎你來問。”
賤人。
巫染八風不動挖苦：“謝謝徐哥哥關心我的學業, 我也很關心徐哥哥呢, 和絡薇姐的婚事什麽時候定下？我和拙園有著落了, 你和絡薇姐，還有拙樂哥, 倒還單著呢。”
徐經綸太知道，她精準拿捏他的痛點。最近絡薇和他冷戰不斷，確實是非常棘手。絡雅婚事告吹，連帶方家也開始舉棋不定。前腳方家人越逼越近，後腳鄧拙樂還在虎視眈眈。這讓人束手的局面，全拜巫染所賜。
但徐經綸之所以是徐經綸。
就因為他不太按常理出牌。
突然間，他迫近她。
漆黑啞光的TOMFORD西裝和古巴頓領的雪白襯衫，明暗色彩對撞，刺進她視線裏。
巫染巍然不動，似笑非笑，輕佻睨他。這裏是巫家，她的地盤，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能對她做什麽？他連她半根發絲都碰不到。
“染染膝蓋還疼？”徐經綸視線下滲，透過厚重布料打在她的右膝上。巫染的笑容凝滯在嘴角，因著他那含混血橙香的吐息，不得不回憶起那混亂的一夜。而他喚醒的，正是巫染認為最糟糕的……那十幾分鐘。
“謝謝哥哥關心。”貝齒咬緊，略僵硬的嗓音從唇邊傾瀉而出，“妹妹身體無恙，倒是哥哥小心日夜縱欲過度，精盡人亡！”
聲音愈壓愈低，大抵都知道在談論什麽見不得光的話題，只是話語間仍兵刃交接。
“要精盡人亡，也得看染染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徐經綸擡手松弛著赤柑金條紋的領帶，“既然身體無恙，那麽想必可以進行下一次了，染染比較喜歡在什麽地方？認不認床？要不……徐哥哥今晚留宿你家吧。”
“喜歡在絡薇姐的公寓。”陪你玩唄。
“是嗎？染染居然喜歡別人看著？可惜哥哥只想自己看你，也只想讓你一個人看。那天房間光線暗，染染到底看清楚沒有？”
“……”巫染一時間無言以對。
是的，想要讓她感到不快，也是徐經綸的特長。她擅長的他也會，她卡他的喉管，他就捏她的七寸。那天之後巫染每每思忖，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擰廢徐經綸那玩意！
玄關有響動，正好是出差的巫父歸家，一進門就拉著徐經綸寒暄。巫染借著上樓喊哥哥吃飯的由頭快速脫離戰場。只是臉上因憤怒、窘迫而竄升的熱度仍然驅散不去。
巫嘉不知道巫染回來得尚早，早到悄然聽完徐太子爺的三條錦囊妙計。他在書房裏玩游戲呢，等到巫染喊他吃晚飯，這才放下游戲手柄和她一同下樓，到餐廳裏坐下。
徐經綸說留下吃飯，果真候在餐桌邊，正對著巫染的位置。上次和他同坐一張餐桌還是酒莊聚會，那時彼此還生疏客套，他尚有哥哥的做派，她也維持三好妹妹的假面。
時至今日，兩人明面上還要虛與委蛇。
誰知道私底下兩人險些擦槍走火，並且徐經綸至今仍然對她賊心不死呢？巫染如此揶揄地想，往嘴裏塞一塊清蒸鱸魚，小口地咀嚼著。她東西很有講究，且不太吃硬物，一是咬肌會變大，二是面部表情很難控制。然而在徐經綸眼裏，卻是有一些別的韻味。
巫染對食物沒有需求，對煙的需求更大一些，心煩了就想抽一根。然而，離開德鎮之後就再沒辦法碰這玩意，不免有些煩躁。
她無意識地將右手食指緊貼中指摩挲，在註意到徐經綸含笑盯著她咀嚼的腮幫時，愈發煩躁了。好下流好惡心好骯臟的目光，簡直讓人沒辦法忍受。好在巫恒開了話題。
“再過十五天，可就是徐爺爺的t七十七喜壽，叔叔可得趁早把禮物備著。徐老爺子多照拂我們，經綸和嘉兒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看這份兒上也得準備最拿得出手的。”
年關就是忙碌啊，這宴那宴，感情有錢人都是在四五月份要孩子，然後年關生麽？巫染啜飲一口濃魚湯，擡眸掃了一眼眾人，只有自家傻哥哥最不谙世事，在啃糖醋排。
“伯父伯母肯賞面前來，爺爺就已經很高興了，都那麽多年交情，不講究虛禮。”
“呵呵，經綸真是太會說體面話了。”陳明儷扶著眉笑，心想巫嘉若有這孩子半分的功底，自己也不必要事事為他考量，一把年紀還豁出老臉和繼女爭奪，“話雖如此，若是你和絡薇有什麽好消息，也要提前告訴我們老一輩的，總是那麽突然，我們都沒能好好準備的，就像上次染染和拙園……”
巫恒輕輕咳嗽了一聲，巫染也拿湯匙碰撞一下瓷碗，意在提醒母親的失言。好在陳明儷自己也很快反應過來，及時止住話頭。
只有巫嘉不疑有他：“是呀，上次真是嚇我一大跳，跟看戲似的，還好爸媽留了心眼，提前備好厚禮，不然可就真尷尬了。”
這算是徹底點明，巫染的計劃就連自家父母都瞞著。徐經綸淡然一笑，沒有說話，心想巫家到底還是有嫌隙在，巫染不可能事事都夥同家人一起作案。巫恒肯定不想讓外姓人看熱鬧，然而巫嘉卻是個沒心沒肺的。
巫染被自家哥哥的低情商給徹底折服，坑家人坑隊友還得看巫嘉，這下徐經綸想不明白訂婚風波其中的彎彎繞繞也很難了。
餐桌上陷入一陣除巫嘉以外的沈默。
巫染放下碗筷，起身，笑容依舊體面：“大家繼續吃，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忙。”
陳明儷及時找補：“誒，染染，這還沒吃兩口呢，什麽事不能等吃完了再去忙？”
“我從今天開始搬回家住。”巫恒也回來了，當然得在家裝乖乖女，“補習班課程也告一段落了，馬上就到機構關門的時間，我去清一下自己的教輔，年前拿回來看。”
“那讓司機開車送你去，大晚上的。”巫恒瞥了一眼無所事事的巫嘉，“你也去幫你妹妹提書，真是一身牛勁沒處兒使。”
“那種事讓趙叔去做不就行了？”巫嘉不情不願，嘴裏的排骨肉還來不及吞下。
“讓你去你就去！”陳明儷擰他肩膀，巫恒明顯是不想讓巫嘉在餐桌上說多錯多，這蠢兒子好賴話都聽不懂，真讓人火大。
“知道了嘛。”巫嘉沒好氣地瞥巫染，“正好開我剛提的那輛布加迪Chiron。”
“謝謝哥哥！”巫染快步跟上他。
至此已經不便再逗留了。徐經綸也起身告辭，取過自己架在玄關處的CELINE風衣，也不穿上，就架在胳膊上。出門碰到正在等巫嘉挪車的巫染，對方沒有要告別的意思，聽到開門聲，側臉上淺褐的睫羽顫也不顫。
徐經綸駐足，卻不是因為要搭話，只是自顧自穿上外套。西裝外搭寬大風衣，似乎只有臉才能決定這是糟糕還是絕妙的穿搭。還好徐經綸渾身上下都往後者偏移，就連那驚人的家夥也是：虬枝縱橫根部，蛇群一樣往上攀延，不是粉白，而是蒼白的青灰色。
顏色很淡，性生活幹凈的象征，從上次拒絕絡薇來看更不是什麽很隨便的人。然而卻重色重欲，就算涉及那方面也有很強的報覆心。很矛盾，很難看透。並且，很誇張。
吃過晚飯血糖上升，飽暖也會思淫愈，巫染沒煙可抽，也只好報覆性地放縱自己那甚是惡毒下流的思想，想想又不會犯法。
突然，修長的指尖夾著一根煙遞來。
“抽嗎？”徐經綸的試探猝不及防。
巫染差點就順應本心，伸手接過，甚至擡起的還是那常用的兩根手指。然而很快就反應過來，瞬間攥緊了拳頭，輕微搖頭。
“……謝謝，我沒有抽煙的習慣。”
特指還在上高三的乖乖學生巫染。
“是麽？”徐經綸不置可否，強行拆開她的偽裝只會讓她開啟防備姿態，比平時要有意思一些，可眼下卻不是逗弄她的時候。
他斂眉點煙，血橙的濃郁果香味在廊下蔓延開。巫染無法克制自己貪婪的鼻息。他留下一口二手煙就離開，好缺德的一個人。
徐經綸走出去很遠，還能感受到身後那如芒刺背的怨毒目光。這小家夥，他瞇起一側的眼，無聲地笑了笑，擡手接起了電話。
“徐總，您要我查的那件事，確實有了一些新進展。鄧家小公子鄧拙園兩年前，把同校的一個貧困女學生搞懷孕，這是網絡上能夠查到的消息。然而那個貧困生實際上是學體育的，專攻羽毛球專業，還拿到過京市初中生比賽的獎項，從德鎮初中得到推薦生名額，才來到京華進修，因此說她是貧困生不太準確，只是同級學生們對她的貶低。”
“您猜想的沒錯，那個懷孕的女學生就叫莊羽，莊嚴的莊，羽毛的羽，並且也從小生活在德鎮。從這一點來看，或許真有可能和巫小姐產生過交集。那件事情曝光之後，鄧家把她弄到私人醫院墮胎，並且用一大筆錢打發了她，現在她並不居住在德鎮，具體行蹤還有待調查。不過詳細信息和她家人的聯系方式，我已經通過站內郵件發您了。”
“嗯，順著莊羽這條線繼續往下查。”徐經綸發動車子，“還有，我要你再幫我查一個人，除去巫染生母以外的一個人。”
“您說。”
“陳明儷。”
回想那天雨夜前去巫家，算是略微窺得巫家之間的糾葛。巫恒對巫染的生母還留有舊情，並且這麽多年一直惦念不忘，想必不會虧待巫染，因此巫染的報覆對象不是他，或者說，有比他更值得整治的人。然而巫嘉只是一個月前才和她有交集，不去機場接人到底算不上什麽深仇大恨，何至於她一開場就如此下狠手對付他？可若是有舊仇呢？
那麽，就是巫嘉的生母，陳明儷。
若她對巫染生母棠悅下過毒手？亦或者再想得陰暗一些，是她一手造成棠悅的死？
這倒很有可能，並且很值得巫染去報覆這母子倆，為此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婚姻。確實，巫染這種人，似乎連命都能夠賭上。
這麽一看，招惹她還真不是個好主意。
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掛斷電話，打開車載音響，把車窗打開散煙味的一瞬間，搖滾激情的男低音流淌。徐經綸更偏愛這種讓人不太燥的噪音，這是他讀書時鐘情的一只意大利羅馬搖滾樂隊。
Alone at parties in a deadly silhouette
派對上形單影只致命剪影令人難以招架
She loves the cocaine
她癡迷於吞雲吐霧
but cocaine don't love her back
但那快感卻不肯臨幸於她
徐經綸放下手機，屏幕燈光停留灰白，是唯一一張可供窺探某人過去痕跡的照片。
鏡頭從光影斑駁的破敗樓宇延伸出去，站在左側的是一個穿破舊工裝褲的男人，沒有照到正臉。他手臂上青筋盤根錯節，淤青分明，正摁著一只廉價塑料殼打火機。他正在給另一個人點火，那人半蹲在銹漬墻角。
是個清冽瑰麗的女人，在影綽綽的火光裏偶然瞥向鏡頭，淺淡棕褐的眉流、睫羽太有特色，熟悉而陌生。灰暗填滿高挑深邃的眼窩和稚嫩臉頰，還有熟稔咬濾嘴的唇齒。神情怠惰，明顯是常抽的人，明顯是剛才那笑著推辭“沒有抽煙習慣”的巫家小千金。
電子吉他的樂聲還在震蕩著思緒。
Hey，don't think about it
嘿，別惦念著這個了
Hey，just let her go
嘿，就放她離開吧
'Cause her boyfriend is the rock and roll
畢竟她的愛人可是搖滾的樂章
Savor every moment
細細品味每分每秒
Till she has to go
直到她不得不離開
'Cause her boyfriend is the rock and roll
畢竟她的愛人可是澎湃的樂章
let her go？
徐經綸將煙頭甩出車窗，狹眼冷促。
他心想，恐怕沒那麽容易。
.
對於巫t染來說，倒是非常容易的事。
除去徐經綸這個不安分子，這頭黑羊，京城這環境仍然是她能夠玩轉的。哥哥不過是一鬥鐘愛吃嫩草的蠢驢。在這個月第五次收到柳妤發來的床照之後，巫染都不禁高看兩眼巫嘉。還真是，年輕人，活力四射啊。
話說是怎麽把柳妤拉攏成自己人的呢，當然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巫嘉少說是個人傻錢多的闊少，想上他床的傻女人海了去了，甚至還有做夢當巫太太的。她偶然結交了這個頗有想法的藝術生，並且許諾她些東西。
巫染自曝身份不說，還吐露巫嘉幾個行蹤，柳妤準備充分閃亮登場，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贏得了巫嘉青睞，因此混進那天酒局。
也就是那一次，柳妤這枚養了三個月的棋子第一次派上用場，那條證明巫嘉在場的朋友圈就是回報。巫染當然不會自己出手，而是以匿名身份發給娛樂記者，讓其刊登在網上，巫恒得知此事之後狠狠揍了巫嘉一頓。
柳妤有用，用處很大，不能隨意暴露。
看，這不是很快就派上第二次用場？
暴雨掌摑事件之後，柳妤和巫嘉的緋聞混著這醜聞一起登上頭條，可讓巫恒關足了他半個月的禁閉。再讓柳妤噓寒問暖一番，很難不打動剛剛結束苦行僧生活的巫嘉。
至此，柳妤一棋算是徹底扶上位。
如此聽話，如此好用。巫染思忖，說不定還真可以幫她一把，讓她進自己家門。柳妤是自己一手扶持上位，這樣家中多一個自己人，做起事情來也更加放得開手腳。
巫宅風起雲湧，不過巫恒是定海神針，有他在家時，陳明儷不得不從橫眉冷對轉換為慈眉善目的好媽媽形象。而巫嘉雖愚蠢，也知道乖乖遵循徐太子爺的三條錦囊妙計。
第一條——在家裏夾起尾巴做人。
上班下班，自然按時打卡。閑暇時間也看些工商管理的書籍，坐在客廳一副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樣兒，偶爾還跑到書房問巫恒兩個像樣的問題。這倒很討當家人的歡心，連帶著家中氣氛也愈加和諧融洽，只是比起本就是人精的巫染，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比如，二月初，巫嘉剛剛寫出一份能看的企業策劃，巫染就拿著自己TOEFL109分去討賞，這簡直讓人瞠目結舌，不明白這德鎮來的土包子為什麽聽力和口語都這麽優秀，小鎮做題家難道不應該只懂題海戰術嗎？
巫恒立刻撇開他那幾張“廢紙”（這是徐經綸過目策劃案後委婉的評價），轉而嘉獎了巫染一張價值三百萬的消費卡，並且還專門抽出半天時間陪她逛街放松。當父女倆在大廈高層的落地窗前共進晚餐，歲月靜好地談論棠悅的舊事時，巫嘉正在公司裏加班加點忙活。如果說巫嘉確實盡力裝乖——
那麽巫染就是完美的乖乖小孩。
這實在不能怪徐經綸，就算他把步驟摁在巫嘉腦門上，也妨礙不了這小子只領悟到四分，依葫蘆畫瓢做兩分，達到半分效果。如果是巫染……開玩笑，巫染根本就無需他的幫助，因為她也完全不按他的思路出牌。
徐經綸把車泊在絡薇公司門口，名義上的女朋友還有十五分鐘下班，但他是個非常規範守時的男朋友，雖然不免三心二意——他正在為一個更年輕的女人而勞心費神。
打開手機，撥通那個陌生的電話。
打好腹稿，談判需要。莊羽的父母輕易接受了鄧家的賠償款，並且沒有繼續計較，想來是能用利益打動的人，如若不成功，也要避免打草驚蛇。總之，這是一項大工程。
徐經綸沒想到，此舉倒沒有打草驚蛇。
他一腳踩進蛇窩裏面。
電話被接通，是甜蜜而輕柔的嗓音。
“徐經綸，我告訴過你什麽來著？”
巫染擱下紅筆，將圈出錯處的試卷甩給一旁正在練口語的鄧拙園，並且示意他暫時小聲一些。鄧拙園聽到未婚妻那漫不經心的調侃，然而下一秒，陡然變得冰冷刺骨。
“少他媽來打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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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經綸走下樓, 和正在一樓客廳壁爐邊取暖的巫染打了個照面。兩人大半個月沒有見面，然而卻非常熟稔彼此。微笑，問好, 像密林中兩只偶遇而擦肩蹭過的貓科動物。
“徐哥哥，你也留下來用晚飯嗎？”
還不快滾？
“染染這樣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想得倒美。
巫染瞇眼, 淺褐的瞳孔暗下幾分, 睫尾遮蓋住針鋒相對的陰毒。然而徐經綸更擅長偽裝, 一步步踱到窗邊, 不遠不近的距離，狹長黑眸不眨動, 餘光打量她, 從頭到尾。
“我看天色很陰沈, 今夜恐怕又有雨，以防萬一, 徐哥哥還是早些回去好。”巫染露出標準公式一樣精密的笑容, “免得像上次一樣，車壞半路, 呼救還耽誤時間呢！”
“我有什麽時間好耽誤？”徐經綸嗔，“倒是染染，最近學習辛苦了吧？今年九月就要赴美, 英語要當成母語一樣好好學呢。如果有什麽不會的, 徐哥哥歡迎你來問。”
賤人。
巫染八風不動挖苦：“謝謝徐哥哥關心我的學業, 我也很關心徐哥哥呢, 和絡薇姐的婚事什麽時候定下？我和拙園有著落了, 你和絡薇姐，還有拙樂哥, 倒還單著呢。”
徐經綸太知道，她精準拿捏他的痛點。最近絡薇和他冷戰不斷，確實是非常棘手。絡雅婚事告吹，連帶方家也開始舉棋不定。前腳方家人越逼越近，後腳鄧拙樂還在虎視眈眈。這讓人束手的局面，全拜巫染所賜。
但徐經綸之所以是徐經綸。
就因為他不太按常理出牌。
突然間，他迫近她。
漆黑啞光的TOMFORD西裝和古巴頓領的雪白襯衫，明暗色彩對撞，刺進她視線裏。
巫染巍然不動，似笑非笑，輕佻睨他。這裏是巫家，她的地盤，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能對她做什麽？他連她半根發絲都碰不到。
“染染膝蓋還疼？”徐經綸視線下滲，透過厚重布料打在她的右膝上。巫染的笑容凝滯在嘴角，因著他那含混血橙香的吐息，不得不回憶起那混亂的一夜。而他喚醒的，正是巫染認為最糟糕的……那十幾分鐘。
“謝謝哥哥關心。”貝齒咬緊，略僵硬的嗓音從唇邊傾瀉而出，“妹妹身體無恙，倒是哥哥小心日夜縱欲過度，精盡人亡！”
聲音愈壓愈低，大抵都知道在談論什麽見不得光的話題，只是話語間仍兵刃交接。
“要精盡人亡，也得看染染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徐經綸擡手松弛著赤柑金條紋的領帶，“既然身體無恙，那麽想必可以進行下一次了，染染比較喜歡在什麽地方？認不認床？要不……徐哥哥今晚留宿你家吧。”
“喜歡在絡薇姐的公寓。”陪你玩唄。
“是嗎？染染居然喜歡別人看著？可惜哥哥只想自己看你，也只想讓你一個人看。那天房間光線暗，染染到底看清楚沒有？”
“……”巫染一時間無言以對。
是的，想要讓她感到不快，也是徐經綸的特長。她擅長的他也會，她卡他的喉管，他就捏她的七寸。那天之後巫染每每思忖，如果有機會，她一定會擰廢徐經綸那玩意！
玄關有響動，正好是出差的巫父歸家，一進門就拉著徐經綸寒暄。巫染借著上樓喊哥哥吃飯的由頭快速脫離戰場。只是臉上因憤怒、窘迫而竄升的熱度仍然驅散不去。
巫嘉不知道巫染回來得尚早，早到悄然聽完徐太子爺的三條錦囊妙計。他在書房裏玩游戲呢，等到巫染喊他吃晚飯，這才放下游戲手柄和她一同下樓，到餐廳裏坐下。
徐經綸說留下吃飯，果真候在餐桌邊，正對著巫染的位置。上次和他同坐一張餐桌還是酒莊聚會，那時彼此還生疏客套，他尚有哥哥的做派，她也維持三好妹妹的假面。
時至今日，兩人明面上還要虛與委蛇。
誰知道私底下兩人險些擦槍走火，並且徐經綸至今仍然對她賊心不死呢？巫染如此揶揄地想，往嘴裏塞一塊清蒸鱸魚，小口地咀嚼著。她東西很有講究，且不太吃硬物，一是咬肌會變大，二是面部表情很難控制。然而在徐經綸眼裏，卻是有一些別的韻味。
巫染對食物沒有需求，對煙的需求更大一些，心煩了就想抽一根。然而，離開德鎮之後就再沒辦法碰這玩意，不免有些煩躁。
她無意識地將右手食指緊貼中指摩挲，在註意到徐經綸含笑盯著她咀嚼的腮幫時，愈發煩躁了。好下流好惡心好骯臟的目光，簡直讓人沒辦法忍受。好在巫恒開了話題。
“再過十五天，可就是徐爺爺的t七十七喜壽，叔叔可得趁早把禮物備著。徐老爺子多照拂我們，經綸和嘉兒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看這份兒上也得準備最拿得出手的。”
年關就是忙碌啊，這宴那宴，感情有錢人都是在四五月份要孩子，然後年關生麽？巫染啜飲一口濃魚湯，擡眸掃了一眼眾人，只有自家傻哥哥最不谙世事，在啃糖醋排。
“伯父伯母肯賞面前來，爺爺就已經很高興了，都那麽多年交情，不講究虛禮。”
“呵呵，經綸真是太會說體面話了。”陳明儷扶著眉笑，心想巫嘉若有這孩子半分的功底，自己也不必要事事為他考量，一把年紀還豁出老臉和繼女爭奪，“話雖如此，若是你和絡薇有什麽好消息，也要提前告訴我們老一輩的，總是那麽突然，我們都沒能好好準備的，就像上次染染和拙園……”
巫恒輕輕咳嗽了一聲，巫染也拿湯匙碰撞一下瓷碗，意在提醒母親的失言。好在陳明儷自己也很快反應過來，及時止住話頭。
只有巫嘉不疑有他：“是呀，上次真是嚇我一大跳，跟看戲似的，還好爸媽留了心眼，提前備好厚禮，不然可就真尷尬了。”
這算是徹底點明，巫染的計劃就連自家父母都瞞著。徐經綸淡然一笑，沒有說話，心想巫家到底還是有嫌隙在，巫染不可能事事都夥同家人一起作案。巫恒肯定不想讓外姓人看熱鬧，然而巫嘉卻是個沒心沒肺的。
巫染被自家哥哥的低情商給徹底折服，坑家人坑隊友還得看巫嘉，這下徐經綸想不明白訂婚風波其中的彎彎繞繞也很難了。
餐桌上陷入一陣除巫嘉以外的沈默。
巫染放下碗筷，起身，笑容依舊體面：“大家繼續吃，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忙。”
陳明儷及時找補：“誒，染染，這還沒吃兩口呢，什麽事不能等吃完了再去忙？”
“我從今天開始搬回家住。”巫恒也回來了，當然得在家裝乖乖女，“補習班課程也告一段落了，馬上就到機構關門的時間，我去清一下自己的教輔，年前拿回來看。”
“那讓司機開車送你去，大晚上的。”巫恒瞥了一眼無所事事的巫嘉，“你也去幫你妹妹提書，真是一身牛勁沒處兒使。”
“那種事讓趙叔去做不就行了？”巫嘉不情不願，嘴裏的排骨肉還來不及吞下。
“讓你去你就去！”陳明儷擰他肩膀，巫恒明顯是不想讓巫嘉在餐桌上說多錯多，這蠢兒子好賴話都聽不懂，真讓人火大。
“知道了嘛。”巫嘉沒好氣地瞥巫染，“正好開我剛提的那輛布加迪Chiron。”
“謝謝哥哥！”巫染快步跟上他。
至此已經不便再逗留了。徐經綸也起身告辭，取過自己架在玄關處的CELINE風衣，也不穿上，就架在胳膊上。出門碰到正在等巫嘉挪車的巫染，對方沒有要告別的意思，聽到開門聲，側臉上淺褐的睫羽顫也不顫。
徐經綸駐足，卻不是因為要搭話，只是自顧自穿上外套。西裝外搭寬大風衣，似乎只有臉才能決定這是糟糕還是絕妙的穿搭。還好徐經綸渾身上下都往後者偏移，就連那驚人的家夥也是：虬枝縱橫根部，蛇群一樣往上攀延，不是粉白，而是蒼白的青灰色。
顏色很淡，性生活幹凈的象征，從上次拒絕絡薇來看更不是什麽很隨便的人。然而卻重色重欲，就算涉及那方面也有很強的報覆心。很矛盾，很難看透。並且，很誇張。
吃過晚飯血糖上升，飽暖也會思淫愈，巫染沒煙可抽，也只好報覆性地放縱自己那甚是惡毒下流的思想，想想又不會犯法。
突然，修長的指尖夾著一根煙遞來。
“抽嗎？”徐經綸的試探猝不及防。
巫染差點就順應本心，伸手接過，甚至擡起的還是那常用的兩根手指。然而很快就反應過來，瞬間攥緊了拳頭，輕微搖頭。
“……謝謝，我沒有抽煙的習慣。”
特指還在上高三的乖乖學生巫染。
“是麽？”徐經綸不置可否，強行拆開她的偽裝只會讓她開啟防備姿態，比平時要有意思一些，可眼下卻不是逗弄她的時候。
他斂眉點煙，血橙的濃郁果香味在廊下蔓延開。巫染無法克制自己貪婪的鼻息。他留下一口二手煙就離開，好缺德的一個人。
徐經綸走出去很遠，還能感受到身後那如芒刺背的怨毒目光。這小家夥，他瞇起一側的眼，無聲地笑了笑，擡手接起了電話。
“徐總，您要我查的那件事，確實有了一些新進展。鄧家小公子鄧拙園兩年前，把同校的一個貧困女學生搞懷孕，這是網絡上能夠查到的消息。然而那個貧困生實際上是學體育的，專攻羽毛球專業，還拿到過京市初中生比賽的獎項，從德鎮初中得到推薦生名額，才來到京華進修，因此說她是貧困生不太準確，只是同級學生們對她的貶低。”
“您猜想的沒錯，那個懷孕的女學生就叫莊羽，莊嚴的莊，羽毛的羽，並且也從小生活在德鎮。從這一點來看，或許真有可能和巫小姐產生過交集。那件事情曝光之後，鄧家把她弄到私人醫院墮胎，並且用一大筆錢打發了她，現在她並不居住在德鎮，具體行蹤還有待調查。不過詳細信息和她家人的聯系方式，我已經通過站內郵件發您了。”
“嗯，順著莊羽這條線繼續往下查。”徐經綸發動車子，“還有，我要你再幫我查一個人，除去巫染生母以外的一個人。”
“您說。”
“陳明儷。”
回想那天雨夜前去巫家，算是略微窺得巫家之間的糾葛。巫恒對巫染的生母還留有舊情，並且這麽多年一直惦念不忘，想必不會虧待巫染，因此巫染的報覆對象不是他，或者說，有比他更值得整治的人。然而巫嘉只是一個月前才和她有交集，不去機場接人到底算不上什麽深仇大恨，何至於她一開場就如此下狠手對付他？可若是有舊仇呢？
那麽，就是巫嘉的生母，陳明儷。
若她對巫染生母棠悅下過毒手？亦或者再想得陰暗一些，是她一手造成棠悅的死？
這倒很有可能，並且很值得巫染去報覆這母子倆，為此甚至不惜賭上自己的婚姻。確實，巫染這種人，似乎連命都能夠賭上。
這麽一看，招惹她還真不是個好主意。
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掛斷電話，打開車載音響，把車窗打開散煙味的一瞬間，搖滾激情的男低音流淌。徐經綸更偏愛這種讓人不太燥的噪音，這是他讀書時鐘情的一只意大利羅馬搖滾樂隊。
Alone at parties in a deadly silhouette
派對上形單影只致命剪影令人難以招架
She loves the cocaine
她癡迷於吞雲吐霧
but cocaine don't love her back
但那快感卻不肯臨幸於她
徐經綸放下手機，屏幕燈光停留灰白，是唯一一張可供窺探某人過去痕跡的照片。
鏡頭從光影斑駁的破敗樓宇延伸出去，站在左側的是一個穿破舊工裝褲的男人，沒有照到正臉。他手臂上青筋盤根錯節，淤青分明，正摁著一只廉價塑料殼打火機。他正在給另一個人點火，那人半蹲在銹漬墻角。
是個清冽瑰麗的女人，在影綽綽的火光裏偶然瞥向鏡頭，淺淡棕褐的眉流、睫羽太有特色，熟悉而陌生。灰暗填滿高挑深邃的眼窩和稚嫩臉頰，還有熟稔咬濾嘴的唇齒。神情怠惰，明顯是常抽的人，明顯是剛才那笑著推辭“沒有抽煙習慣”的巫家小千金。
電子吉他的樂聲還在震蕩著思緒。
Hey，don't think about it
嘿，別惦念著這個了
Hey，just let her go
嘿，就放她離開吧
'Cause her boyfriend is the rock and roll
畢竟她的愛人可是搖滾的樂章
Savor every moment
細細品味每分每秒
Till she has to go
直到她不得不離開
'Cause her boyfriend is the rock and roll
畢竟她的愛人可是澎湃的樂章
let her go？
徐經綸將煙頭甩出車窗，狹眼冷促。
他心想，恐怕沒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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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巫t染來說，倒是非常容易的事。
除去徐經綸這個不安分子，這頭黑羊，京城這環境仍然是她能夠玩轉的。哥哥不過是一鬥鐘愛吃嫩草的蠢驢。在這個月第五次收到柳妤發來的床照之後，巫染都不禁高看兩眼巫嘉。還真是，年輕人，活力四射啊。
話說是怎麽把柳妤拉攏成自己人的呢，當然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巫嘉少說是個人傻錢多的闊少，想上他床的傻女人海了去了，甚至還有做夢當巫太太的。她偶然結交了這個頗有想法的藝術生，並且許諾她些東西。
巫染自曝身份不說，還吐露巫嘉幾個行蹤，柳妤準備充分閃亮登場，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贏得了巫嘉青睞，因此混進那天酒局。
也就是那一次，柳妤這枚養了三個月的棋子第一次派上用場，那條證明巫嘉在場的朋友圈就是回報。巫染當然不會自己出手，而是以匿名身份發給娛樂記者，讓其刊登在網上，巫恒得知此事之後狠狠揍了巫嘉一頓。
柳妤有用，用處很大，不能隨意暴露。
看，這不是很快就派上第二次用場？
暴雨掌摑事件之後，柳妤和巫嘉的緋聞混著這醜聞一起登上頭條，可讓巫恒關足了他半個月的禁閉。再讓柳妤噓寒問暖一番，很難不打動剛剛結束苦行僧生活的巫嘉。
至此，柳妤一棋算是徹底扶上位。
如此聽話，如此好用。巫染思忖，說不定還真可以幫她一把，讓她進自己家門。柳妤是自己一手扶持上位，這樣家中多一個自己人，做起事情來也更加放得開手腳。
巫宅風起雲湧，不過巫恒是定海神針，有他在家時，陳明儷不得不從橫眉冷對轉換為慈眉善目的好媽媽形象。而巫嘉雖愚蠢，也知道乖乖遵循徐太子爺的三條錦囊妙計。
第一條——在家裏夾起尾巴做人。
上班下班，自然按時打卡。閑暇時間也看些工商管理的書籍，坐在客廳一副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樣兒，偶爾還跑到書房問巫恒兩個像樣的問題。這倒很討當家人的歡心，連帶著家中氣氛也愈加和諧融洽，只是比起本就是人精的巫染，還真是小巫見大巫。
比如，二月初，巫嘉剛剛寫出一份能看的企業策劃，巫染就拿著自己TOEFL109分去討賞，這簡直讓人瞠目結舌，不明白這德鎮來的土包子為什麽聽力和口語都這麽優秀，小鎮做題家難道不應該只懂題海戰術嗎？
巫恒立刻撇開他那幾張“廢紙”（這是徐經綸過目策劃案後委婉的評價），轉而嘉獎了巫染一張價值三百萬的消費卡，並且還專門抽出半天時間陪她逛街放松。當父女倆在大廈高層的落地窗前共進晚餐，歲月靜好地談論棠悅的舊事時，巫嘉正在公司裏加班加點忙活。如果說巫嘉確實盡力裝乖——
那麽巫染就是完美的乖乖小孩。
這實在不能怪徐經綸，就算他把步驟摁在巫嘉腦門上，也妨礙不了這小子只領悟到四分，依葫蘆畫瓢做兩分，達到半分效果。如果是巫染……開玩笑，巫染根本就無需他的幫助，因為她也完全不按他的思路出牌。
徐經綸把車泊在絡薇公司門口，名義上的女朋友還有十五分鐘下班，但他是個非常規範守時的男朋友，雖然不免三心二意——他正在為一個更年輕的女人而勞心費神。
打開手機，撥通那個陌生的電話。
打好腹稿，談判需要。莊羽的父母輕易接受了鄧家的賠償款，並且沒有繼續計較，想來是能用利益打動的人，如若不成功，也要避免打草驚蛇。總之，這是一項大工程。
徐經綸沒想到，此舉倒沒有打草驚蛇。
他一腳踩進蛇窩裏面。
電話被接通，是甜蜜而輕柔的嗓音。
“徐經綸，我告訴過你什麽來著？”
巫染擱下紅筆，將圈出錯處的試卷甩給一旁正在練口語的鄧拙園，並且示意他暫時小聲一些。鄧拙園聽到未婚妻那漫不經心的調侃，然而下一秒，陡然變得冰冷刺骨。
“少他媽來打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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