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瓏中之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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瓏中之籠

漂亮。真是一次漂亮的試探。

徐經綸窺見她臉上那閃瞬即逝的深究、計謀得逞的驕傲。猶如畫面定格在她看他的那一刻。眾人臉上的神情都被她解析透徹。

先從他右手邊的方絡薇說起,明明對徐經綸在乎至極,卻不得不維持體面裝大度,足以見得這是大家閨秀,不過淑女神情猶三分陰沈,直到巫染說出那番話才如釋重負。

妾有情。

而被絡薇殷切關註的徐經綸麽,瞧瞧,這一嚇不就嚇出來了麽。比起在乎方絡薇的情緒,他似乎更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亦或者說,他是非常體面的一個人,上桌前不僅提醒她也提醒了絡雅,並且一直在調停各方人物的矛盾。可他和方絡薇並未有多交心。

郎無意。

再去看方家小妹,簡直不要太好懂了,那句“你真是不要臉”暗指他們好事將近,訂婚應該沒跑了,至少其他旁觀者都是這樣認為的,他們在明面上確實是幸福甜蜜的。

比起暗暗較勁吃飛醋的鄧拙園,巫染對他哥哥更感興趣。鄧拙樂覬覦兄弟的女人,這是不爭的事實,既然徐經綸和方絡薇都曾就讀於京華,而鄧拙樂是上屆學長,保不準那時候就有些三角虐戀的往事。不過看自家哥哥這遲鈍的樣子,怕是死都反應不過來。

有意思,真是很有意思。

最後,巫染才偏過頭,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徐經綸,和男人溫度偏低的視線對上時,她先瞇了水光瀲灩的眸子,無辜地朝他笑。

徐經綸在一秒鐘之後才有了動作,擡手揉了揉巫染的腦袋,一副既無奈又愛溺小輩的態度:“染染也真是,太愛開玩笑了。”

呵呵。

巫染強忍拍開他那只大手的欲望,委屈巴巴:“我就是最喜歡巫嘉哥呀,誰都沒有我哥哥好,我的理想型就是哥哥這樣的。”

方絡薇調和氣氛:“染染真是三好妹妹啊,相貌好,性格好,對你巫嘉哥哥呀,更是好得不得了。”

“才不是呢!”巫嘉瞪大了眼反駁,“都怪她害得我挨戒尺、關禁閉、手骨折,這些你怎麽不說了?我看她是三壞妹妹。”

“哪三壞啊?”鄧拙樂捧他的哏。

“裝乖!賣慘!狡詐!”

巫嘉振振有詞。

“你挨打受罰完全是你自己的問題!”方絡雅也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都是因為巫嘉哥做那種事情太不註意,才讓媒體有可乘之機,那天又把局面鬧得那麽難看……”

話都快說完,才想起當事者還在這兒,方絡雅慌忙住嘴,心虛地撇過了腦袋。巫染倒沒說什麽,鄧拙園的神色因著巫染那句“我最喜歡我哥哥”而緩和下來,非常甘願替她解圍:“話說巫嘉哥,你之前說晚上要帶我去好地方來著,到底是什麽好地方?”

“哦哦。”巫嘉忘性也是大,“你不說我都忘了,走走,我們快點去吧,包廂都讓經理給訂好了,那地方,絕對有意思!”

鄧拙樂似是明白他在賣什麽關子,然而並不覺得那是什麽好地方:“巫嘉,你確定帶拙園和絡雅去?要不小孩就先回去吧。”

“什麽嘛!”這話更是讓絡雅好奇了,“才不是小孩子,我和拙園都滿十八了!”

方絡薇看了一眼對面的巫染,後者立刻補充:“我成年了,今年十月剛滿十八。”

這算是三只小輩難得沆瀣一氣的時刻。

“唉,而且我們都看著呢,能有什麽事呢,你放寬心好了。”巫嘉大力拍打鄧拙樂的肩背,“小弟小妹長大了,要見世面的,你總不能一輩子都拘著你家拙園,對吧?”

鄧拙樂嘆:“說的和我很封建一樣。”

至此晚餐終於結束,眾人已做好決定,立刻動身,前往巫嘉所說的那“好地方”

絡雅非要纏著絡薇一起走,而巫嘉並不想和巫染同坐,鄧拙樂更不想讓弟弟和巫染裹在一塊。好是一番做派,最後巫染和絡薇絡雅一起坐徐經綸的車,而鄧家兩公子坐巫嘉的車。因絡雅無法容忍和巫染共處後座,所以又刁蠻地讓她坐到徐經綸身側的副駕。

巫染自始至終沒有異議,就如同徐經綸一樣,隨人安排,如此看來兩人倒有相似。

摯友的繼妹系安全帶,調座位,又打開前排的化妝鏡自檢,註意到自己眼裏幹澀,於是拿出口袋裏的薄荷眼藥水,用了兩滴。

徐經綸漫不經心地等她滴完,才發動了車子。後座的絡薇笑道:“難怪染染的眼睛總是亮閃閃的,平時很註意保護眼睛吧?”

“沒有,只是最近準備月考,睡眠質量不太好,到了晚上眼睛很容易疲勞而已。”

“說你準備,你還真準備上了?”絡雅輕嗤一聲,“不就是從F班到E班的準備嗎?有什麽好努力的,白費力氣,再怎麽讀書,考個985211?呵,繼承你家公司的再怎麽也輪不到你吧,以後不也是給你哥打工麽?”

絡薇正色:“雅雅,不許這麽說。”

巫染用指腹揉著濡濕的眼睫,淡然道:“窮而乍富者,身攜十文過街必振衣作響。不知道絡雅姐有沒有聽過這句話?”

方絡雅倏然看向她:“什麽意思?”

“一個人本來很窮,突然變有錢之後,身上帶著十文錢都一定要振著自己的衣服,發出錢幣碰撞的聲響,以此來彰顯富貴。”

巫染解釋完半晌,看方絡雅仍舊不解,卻繃著臉不肯再問。倒也沒說什麽,搖頭輕笑,然後靠著調到筆直的座位,閉目休憩。

別說方絡雅了,就連方絡薇也不明白,只有徐經綸知道她含沙射影什麽。方氏通訊乃新興企業,趁著互聯網浪潮起來的角色,目前流水是很可觀,然而圈內地位卻不高。全因科技產權掙一份錢,想要涉獵產業鏈的最高端,還需要徐氏這種老錢家族多幫襯。

也就是說,剛富了沒多久就開始擺起闊架子,以為自己是上層人了,要不是老家族的幫襯,恐怕在圈子裏站穩腳跟都能不夠。

還真是夠歹毒,夠陰惻的諷刺。

年齡不大,心思倒是很活絡。

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巫染合衣而淺眠,方絡雅拿出手機背英語單詞,而方絡薇則和徐經綸時斷時續的聊天,說的都是之前上學時候的事情。兩人的低語沒打擾巫染睡覺,甚至於她那褐色淡漠的纖眉沒有挑動一下。

但徐經綸莫名有種巫染會一字不漏聽完的感覺。這個奇怪小孩,裝柔弱,扮可愛,明明很小心眼,卻偏熱衷偽裝自己的情緒,假意散發討人喜愛的氣味,甚是……虛偽。

巫嘉說的那三壞,倒也不算有失偏頗。

到了那好地方,只見偌大蒼翠庭院道邊不斷有豪車駛入駛出,車牌很特別,依稀辨認出有頭有臉的人物,有些上過報紙,有些甚至只能在媒體們的攝像頭裏一睹風采。

“居然是瓏驊會所。”鄧拙園驚嘆。

瓏驊會所,京城頂級私人會所,隱居於二環京河公園一側,只為富人圈子頭部權貴打造的豪奢會客場所。實行會員制度,曾是民國高官夫人的住址,如今改造為俱樂部。

瓏驊的主要會t員為政經界資深人士及其子女,入場需要引薦或身份自證,非本地人還需資產評估和背景調查才能通過其審核,可謂是一會員難求。如此苛刻的篩選條件,當然是因為會所服務人員優質,花樣頗多,並且還隱藏某些高消費而灰色地帶的活動。

按理說,真不應該帶小孩兒來。然而再怎麽理論,名流年輕大抵也要接觸這些的,由他們這個輩分的引著“第一次”正合適。

“先來這邊登記了。”巫嘉把兩小孩叫過去前臺,“待會兒讓經理給你倆辦卡。”又扭頭對落在身後的巫染道,“你不太行,目前你名下的資產沒有五千萬,沒資格。”

說是這麽說,倒也壓根沒有給她辦卡的意思,巫染當然識哥哥臉色,就在他們半步外等候著:“沒關系,我自己也不來這兒,權當哥哥姐姐大方,帶我來見見世面了。”

鄧拙園無法忍受她落寞可憐的神態:“如果你下次還想來這兒,我可以帶你。”

方絡雅更無法忍受鄧拙園和巫染私會:“我也有卡!巫染,我也能帶你玩兒!”

情況變得有些混亂。幾位年輕長輩面面相覷,巫嘉倒是嘀咕了一句:“不是剛剛還橫眉冷對的?看來小孩確實沒有隔夜仇。”

經理快步走來,殷勤將這些比自己年齡小十幾歲的貴賓引到提前預訂的私人包廂。順著大廳往最奢的一區走,冗長通道兩側竟是一片蔚藍,其中有不少海洋生物在游弋,甚至能看到幾只貼壁而過的幼型錘頭鯊。

初來的小家夥們看得目不轉睛,經理便介紹著瓏驊創始人霍先生的創辦理念和官邸內蘊悠久的歷史。近百年的鐘乳白巖壁如今浸泡在海水裏,和古老海洋生物共生共存。

本以為這就是最開人眼界的,沒想竟只是開胃菜。走過海藍長廊,步入一方大廳,廳中景象簡直讓人咋舌。有豐乳肥臀的女人僅著三點式在場內端著盤子遞酒;有稚嫩的少年上身不著寸縷,唯獨下身一件牛仔褲。廳堂中央圍著許多貴賓,走近一看,方絡雅嚇得後退兩步,手捂著嘴,不敢尖叫出聲。

鄧拙樂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頓感不妙,隔著人群瞥了一眼,瞳孔縮放,立刻“嘖”了一聲,將小輩們一個個強行背過身去,對經理怒斥:“今天怎麽回事?怎麽貴林堂裏開展這種誇張的活動?有必要見血嗎?!”

經理連忙解釋:“實在抱歉,可今天是董家那位的生辰,他本人說今天所有來會所的客人都能交個朋友,值得暢飲,但他給出的晚間專屬節目單確實有些……不雅觀。”

“唉,還是趕緊到包廂去吧。”方絡薇臉色也近乎慘白,緊緊依靠身邊的徐經綸,“這真是……也不知道得疼成什麽樣……”

巫嘉走在最前面,沒註意到這邊動靜,目光還流連在有容乃大的兔女郎小姐身上。鄧拙園倒是臊紅了耳根,饒是情場馳騁,也見過女人果體,然而面前這情形也叫人深受震撼。他快步地走,跟著眾人到包廂門口,才發現原以為在身側的巫染並未跟上來。

“巫染她……”他不安地提醒著巫嘉。

巫嘉往眾人裏看一眼,還真沒找到那位討人嫌的繼妹,顯然不情不願:“管她呢,待會兒被嚇到,自己就哭哭啼啼回來了。”

鄧拙園心想這怎麽行,正執意要去找,被鄧拙樂攔住了:“你一個小孩,不要再往貴林堂裏面鉆,不幹凈,讓服務員去。”

顯然,鄧拙樂也不打算親自去尋。

徐經綸看眾人難色,只好道:“拙樂,你先陪拙園聊會天,我看他也嚇得夠嗆。”又轉身吩咐方絡薇,“把絡雅看好,巫嘉你帶著他們先進包廂坐一坐,我去找染染。”

作為今夜東家,他確實要擔這個責任。

徐經綸折返回去,很快在貴林堂正中央人群裏看到那古怪的小家夥。巫染靜佇在前排,目不轉睛地凝視那被鐵籠困住的女人。

女人黝黑皮膚,異域長相,渾身上下一絲不遮,喘息異常粗重,胸前兩點卻有銀光湧現。旁邊的男人竊竊私語:“真是可怕,把磁鐵裝到裏面真的不會被疼死嗎?而且還通了電流,你看那口水直流的樣子,呃,抖得那麽嚇人,不會被折騰死了吧?”

巫染註意到身側西裝男士手持一木盒,對方也註意到這容貌美麗的小姑娘,笑著把木盒遞給她:“要不要試試,挺好玩的。”

“這是什麽呀?”說話的同時,她已經甜甜地笑了,順從地接過那木盒,掂量其中密密麻麻的鐵釘,隨手拿了幾顆端詳著。

“你可看著。”男人目光剮蹭她白皙的臉頰,取了幾顆鐵釘,投擲向籠中的女人,只見她哀嚎一聲,嵌進去的幾枚鋼釘劃破了黑色皮膚,鮮血霎時噴出。此情此景,居然還有人連聲叫好,稱讚西裝男人有好準頭。

“好厲害呀!”巫染眼中星光閃閃。

“厲害嗎,那我來教你玩,小妹妹。”男人悄無聲息地身體貼在她的後背上,手指摩挲著她指尖的鋼釘,低頭貪婪細嗅那小巧的耳垂和鎖骨,“像這樣,指尖發力……”話音未落,卻慘叫一聲,被扯得連連後退。

巫染偏過頭去看,撞進視線的是男人那讓人輕易能感受到“美”的臉,靠的近了,徐經綸取代方才緊貼她的西裝男人的位置。他把她環住,力度不輕,身上有血橙香氣。

他實在比她高太多,從巫染仰視的角度能看到男人下顎右側的那一點明顯墨色。

妖冶的、不吝的、與清冷氣質格格不入卻交相輝映的痣,很難去形容。痣在那處,說明這個人習慣處領導地位,極具掌控力。

“怎麽了,徐哥哥?”她問。

“你覺得他很厲害嗎?”

他這麽問她,面無表情奪過鋼釘,修長的指尖一甩,風馳電掣。那女人連中三枚,鮮血如星灑落,她疼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身旁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驚懼看他。

“可惜,沒得玩了。”他仍舊緊貼她,溫熱的氣息脅迫住她敏感的脖頸,語氣森冷輕快,仿佛和先前那溫文爾雅的徐哥哥判若兩人。徐經綸放下她手中木盒,輕撂她耳邊碎發,姿態宛若長輩在心疼可憐的小輩。

“你該跟上我的,染染,你不該亂逛,這裏非常危險,如果你一不小心迷路了。”他頓了頓,“徐哥哥會感到……很麻煩。”

別再給我惹麻煩了。

別再讓我感到頭疼。

巫染,別再挑戰我的耐心。

巫染的杏眸裏晶瑩剔透,流光百轉。

忍住,忍住不笑出聲。她乖巧的上前,握住徐經綸的手,指尖與他的相交錯,聲色夾雜顫抖不安,氤氳潮濕的哭腔順勢而下。

“你……不知道我剛剛好害怕……”

她垂下淺淡的眼睫,晶瑩如珍珠的淚水一顆顆淌落面頰,鼻尖眼尾紅得惹人心軟。

“我只好裝成那樣,好可怕,那個姐姐身上還在流血……”把哭得通紅的臉蛋埋進他的衣料裏,“我不是故意走丟的,只是我一回過頭,你已經不見了……我沒有故意給徐哥哥添麻煩……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徐經綸睨著懷裏瑟縮的小家夥,而對方也仰起頭與他對視,明眸濕潤,下睫墜淚。

一秒鐘過去。

徐經綸不得不笑了。

他刻薄而溫矜地用拇指去抹她的眼淚。

心想,真的太會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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