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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們能一起看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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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們能一起看初雪

養傷需要很長時間,但人們總是意識不到時間流逝,只是在某一個瞬間忽然發現頭頂上的樹葉換了顏色。

所有的變化都是微小的,但對有心人來說也是顯著的,張栩生明顯感覺這段時間裏虞歲穗變得更黏自己了,或者說,她原本含蓄的愛意表達地更明確了。

虞歲穗每個星期都會來醫院,她已經習慣在床邊坐著畫畫,畫完把畫放在腿上,手無比熟稔地沿著床被一路爬升,直到摸到張栩生的臉,指尖按在他眉毛上有一搭沒一搭搓。

這個月的工資剛打到卡裏,虞歲穗琢磨著要不要買副新墨鏡,她最近被那些精致的小裝飾品迷住了,貴到珠寶項鏈,便宜到中古手鐲,淘買了不少。厲雲見她頻繁拆快遞,有一次好奇地過來看了眼,正看到她把一條稀奇古怪的金屬腰鏈圍在身上比劃,揚了揚眉感覺儲藏室馬上又要不堪重負了。

摸著臉睡覺是虞歲穗小時候的習慣,不摸臉她就睡不著覺,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厲雲和厲蕾想過很多辦法,最後的解決方案是讓虞銳夫哄虞歲穗睡覺。

因為她嫌熱,不喜歡摸自己的臉。

但這行不通,兩夫妻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經常托厲雲這個舅舅帶孩子,於是厲雲又想了個餿主意,用軟刷子的毛做了對假眉毛和眼睛,還用海綿剪了個有模有樣的鼻子,貼在布娃娃頭上,晚上放在虞歲穗枕頭邊。

虞歲穗果然被嚇哭了。

實際上虞歲穗自己對這件事並沒什麽印象,隨著年齡增長,她逐漸不需要摸眉毛助眠,但有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做出揉臉的動作。

後來她想了想,覺得這應該是一種緩解焦慮的表現,做這個動作能獲取安全感,不管是搓別人的臉還是自己的臉。

張栩生早就發現了她這個習慣,因為有時候同床共枕,夜裏醒來會發現她的手搭在自己腦門上,他以為她睡不著在和自己鬧著玩,卻發現並沒有,那只是她睡夢中無意識的動作。

張栩生覺得這很有趣,況且他也喜歡這種細膩溫熱的觸感,喜歡透過虞歲穗的指縫看屋內一片漆黑。

那時的虞歲穗總是處於深睡,於是沒見過張栩生莫名其妙偷笑的樣子,也不曾記得那些深夜裏印在手心的啄吻。

張栩生開玩笑似的說:“我這根眉毛其實是被你摸斷的吧。”

虞歲穗停了手裏的動作:“亂講。”

張栩生笑笑,伸手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腕骨處輕輕摩挲。

虞歲穗回頭問他:“所以是怎麽斷的?”

張栩生咧嘴:“小時候被齊飛家的貓抓的,他自己把貓趕到衣櫃頂上,非要說它下不來,讓我幫忙去抱,結果就被誤傷了。”

虞歲穗笑起來:“你們倆待在一起,能惹出什麽事都不奇怪,怪不得連貓都嫌。”

齊飛也來西安看過張栩生,上次他來還提了兩根大黃魚幹,張栩生讓院裏的食堂幫忙煮了一下,把魚尾巴兌了點米飯餵給大黃補鈣。

雲潮做的假肢很好,齊飛很愛護它,現在他已經徹底習慣了截肢後的生活,出門的時候也不再刻意掩蓋缺失的手臂,虞歲穗心裏很替他高興。

“現在沒事了麽?”過了一會兒,張栩生問。

“嗯?”虞歲穗驅散隱約的困意,擡眼,“你說什麽事?”

張栩生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總是有點小心,輕輕說:“叔叔醫院裏的。”

上次周亮鋒來探望張栩生的時候就告訴他虞歲穗對父親陷於風波是知情的,因為是她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從一個兒童相機裏找到了孩子無意拍下的一系列證據。

後來虞歲穗也告訴了張栩生自己早就察覺到異樣,而在小區巧合遇到季風的母親之後確定了自己的判斷,之所以沒有和張栩生提起這件事,是因為她很清楚這不過是焦艷自導自演的鬧劇,謠言總是不攻自破的,她相信父親的清白,也相信紀檢組的能力。

她不僅不屑同王家人扯頭花,還覺得他們使出這樣的手段真是蠢得厲害,笑一笑就算了。

調查期間,虞歲穗和王純意見過好幾面,那天虞歲穗剛剛從西安回來,一出機場就接到護士長的電話,那頭憤怒地說焦艷又糾結了一夥人到醫院鬧事,醫院已經報了警。

虞歲穗算了算時間覺得來不及,於是直接打車去了派出所。

大家的樣子都有點狼狽,民警們因為連軸加班本來就很疲憊,一個個都頂著黑眼圈和油頭。虞歲穗在出租車上照過鏡子,臉色不佳,嘴唇也有點蒼白,頭發也沒有梳過,身上的衣服兩天沒換,一股醫院消毒水混和機場泡面和汽車尾氣的味道,但看上去並沒有脆弱的感覺,反而有種冷淡的沈著。

但當她見到王純意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王純意比上次見面時憔悴許多,下巴消瘦得更尖了,微紅的眼圈擠著一圈淚,眼袋也很明顯,臉上沒化妝,沒描過的眉緊緊皺著,臉上露出既厭惡又無措的覆雜表情,局促地站在墻角。

虞歲穗詫異地看到她側臉上有個十分明顯的被掌摑的痕跡,對視片刻,王純意擡手抹了抹眼淚,偏頭避開了虞歲穗的目光。

旁邊坐在地上大鬧的焦艷也沒想到虞歲穗會突然出現,一時楞在了原地。

虞歲穗忽然有種預感,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民警遣散了烏合之眾,半警告半勸說地將焦艷弄進了調解室。

走廊上只剩下虞歲穗和王純意,兩人坐在長椅兩邊,互相都說不上話,王純意的態度總是回避,虞歲穗猜測這其中的原因一半是羞恥一半是後悔,或許還有些愧疚,說實話她並不討厭王純意,但眼下這個地步,她愛莫能助。

“你怎麽能同意呢,”虞歲穗最終還是先開口,“她是個不擇手段的人,你也是嗎。”

想起來她很少疾言厲色,西安那次是她唯一一次毫不遮掩得大發脾氣,虞歲穗有個很好的習慣,對事不對人,所以大多時候她都能心平氣和。

此時同王純意說話,她甚至還帶著一點關切。

王純意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崩潰到有些顫抖:“我一開始不同意,但是她一定要我說。”

又靜默片刻,虞歲穗看了眼墻上的鐘,忽然輕聲說:“我知道醫院的工作是你自己爭取來的,不是開後門,對嗎。”

王純意擡手捂住臉,哭著說:“要是我不按她說的做,她就會一直一直纏著我念叨我媽死了她收養我是多大的恩情,從小到大…我真的受不了!我…”

“如果你願意說出實情,你還能留在醫院,當然了,如果你想換個環境,我們可以給你寫介紹信,”虞歲穗嘆口氣,拆出一片紙巾遞過去,“擦擦吧,總會過去的。”

“現在鬧成這個樣子,你姨媽家估計在寧州很難待下去了。”虞歲穗往走廊望了望,調解室的門還沒有開,裏面不知是什麽情形。

“我也不會留在寧州,”王純意擦幹眼淚後捋了捋頭發,“我已經準備辭職了,但跟這件沒關系,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會辭職。”

虞歲穗點點頭。

“實情我白天已經和紀委說過了,”王純意站起身,“先走了,等會兒吳警官出來的時候麻煩你幫我跟她說一下。”

虞歲穗忽然就明白了她臉上的巴掌印是怎麽來的。

這一巴掌把她和王家最後的聯系打斷了。

對於她來說未必是件壞事。

“謝謝你。”

王純意或許想說再見,但她最後並沒有回應什麽,只是背對著虞歲穗擺了擺手,快步離開了。

“哦,”虞歲穗回握住張栩生略顯粗糲的手掌,擡頭沖他笑笑,“早就沒事了,你們院裏是不是找你談過話了?”

張栩生點頭承認:“是,你怎麽知道?”

“我聰明唄,”虞歲穗又有點得意,說,“我們的結婚申請不是交上去了嗎,我記得是按照流程要做背調的,所以你們肯定知道啊,我知道周隊肯定會告訴你。”

“是的,歲穗,”張栩生忍不住揪了揪她的鼻尖,“你真的很聰明。”

虞歲穗晃晃腦袋:“一直。”

“我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張栩生握著虞歲穗的手,帶著她的手在紙上描畫,“領導給我額外批了幾天假,你有沒有喜歡的店,我們一起去花點錢怎麽樣。”

虞歲穗好奇地看著他的筆跡:“該恢覆工作就乖乖到崗,要不買幾件毛衣等天冷了穿…這是什麽?”

“這是…”張栩生裝模作樣思考半天,“這是魚形尾跡雲,怎麽樣,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

“我也覺得好看,你看這裏是尾巴,這裏是鰭,你要是在現場看的話更清楚。”

過了好一會兒虞歲穗才反應過來張栩生是拿自己的小名做由頭來逗自己玩。

這道尾跡雲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張栩生出於保密不能說,他特意讓周亮鋒給他看過那天試飛的錄像,這道尾跡雲是他職業生涯中見過的最漂亮的。

很難說這不是一種偏愛。

“石川河什麽時候下雪?”

“十一月份吧。”

“有機會的話我們能一起看初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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