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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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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降落

虞歲穗發現自己比想象的還要冷靜,她慢慢走到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平臺上。

側身靠著扶手,再次詢問:“他是失蹤了,還是犧牲了?”

她的聲音有種令人驚訝的平穩溫和。

這或許是一種與生俱來的保護機制,讓人不至於在得知噩耗的瞬間崩潰,以期待事情仍有轉機。

半個後背都暴露在陽光中,欄桿的冰冷和光線力透衣物的暖意形成強烈的反差。

她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對面沒有回答。

虞歲穗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麽表情,低頭往窗外瞥了一眼,註視著驕陽下白亮的水泥地,直到感覺眼睛微微變得酸疼,輕聲道:“你說吧,我能接受。”

那個叫燕陽的軍人沈默了三秒鐘,然後堅定地告訴她:“是失蹤了,我們沒有放棄搜救,到現在還在找他。”

他極力掩飾悲傷,說到後來連聲線都在微微顫抖。

虞歲穗移開目光,輕輕地出了口氣。

失蹤就是沒有找到活人,也沒有找到屍體。

你可以選擇相信他活著,但不能不猜測他是不是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虞歲穗問:“需要我做什麽。”

“他在這裏留下了一些東西,說是給你的。”

“…”

虞歲穗淡淡道:“他不是沒有死麽。”

對面的男人終於難忍情緒,話語間漏出哽咽:“我們找了他兩個月,但都…”

“我明白了,”虞歲穗又一次打斷了他,“我會買最快的機票過來。”

掛斷電話,虞歲穗沒有立刻上樓,她在樓梯間裏徘徊了一會兒看有沒有當天的機票。

最後她沒買成,倒不是因為沒有,現在已經下午,到那就得深夜,沒這個必要。

於是她買了第二天早上七點的票,直飛西寧。

虞歲穗覺得心裏有點難受,她沒有哭的欲望,但身體裏似乎有一團棉絮,把所有的感官全都堵上,她感覺自己處於一種極度平靜的壓迫中。

手機震了震,她以為又是軍隊的電話,但這次的振動並沒有持續多久,那只是條信息。

是張栩生。

他問她今天有沒有下雨,說自己這邊落了點冰雨,溫差很大,早上起來加了件衣服,但現在訓練完又熱起來,就脫了。

虞歲穗看到他的消息,感覺緊繃的心情頓時放松許多。

她喜歡聽張栩生絮叨,尤其是在晚上,他們在寧州的房子裏經常依靠在一起聊得睡意全無。

她喜歡張栩生用手臂攬住她,讓她整個人都能倚在他懷裏,被他的溫度包圍,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振動自己的肋骨,他說話的時候她也能感受到來自他胸腔的振動,好像隱隱春雷。

總有某些時候他們會不約而同地陷入沈默,虞歲穗又開始默數張栩生沈著的心跳。

虞歲穗發現每當她數到六十的時候,張栩生就會湊過來擁吻她。

張栩生是個很會說情話的人,他在床上討要愛意的時候讓人招架不住,那些輾轉廝磨的情話讓南方的夜變得更加旖旎濕潤,也令虞歲穗的臉龐翻湧紅潮。

長久的別離讓細膩的想念與日俱增,和最原始的欲望融合在一起。

誰都心知肚明,但他們都不說。

“寧州可能還在下雨,但我現在在上海,這裏天氣很好,”虞歲穗想了想,指尖輕快地打出一串字,“我明天要去趟青海。”

張栩生問:“怎麽突然去青海,旅游麽?”

“不是旅游,去辦點事。”

“好,一個人去的話註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這副口吻真像老男人。

虞歲穗嘴角揚起一抹極淡的笑,隨意開了個玩笑:“那我不如報警,警察來的肯定比你快。”

張栩生忽然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虞歲穗意識到他可能想多了,便又開始打字。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很快回覆道:“我知道的。”

虞歲穗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這可不像是知道的樣子,明顯是委屈了。

於是她說:“現在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張栩生沒說可不可以,但下一秒虞歲穗就看到他的電話打了進來。

“歲穗啊。”

張栩生的聲音和以前一樣溫柔,他平時說話的音調算不上低沈,介於清冽與渾厚之間,臉上又時常帶著笑,總是讓虞歲穗想起落日前的北港海面。

虞歲穗仔細分辨,覺得他最近的工作強度應該還可以,沒有讓他特別疲憊。

打字總是比不上電話,沒什麽比落在耳畔的聲音更讓人安心。

她忘了剛才想要解釋的話,張了張嘴,呼喚他的名字:“張栩生。”

他立刻應道:“欸。”

虞歲穗的眼淚突然來了,但只是單純地湧出眼眶,並沒有抽泣,她迅速擡手抹去下巴上掛住的淚滴。

“我去青海看朋友,不知道離你出差的地方近不近,那邊能看到飛機嗎?”

“那邊看不到,但是的確離我挺近的,”張栩生反覆思索後才猶豫著問她,“歲穗,是不是想我了?”

他的聲音那麽輕柔,像片羽毛掉落在心坎上,搔得人癢,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想躲還是想要那輕飄飄的情愫再濃郁些。

虞歲穗忍不住和他玩文字游戲:“想你什麽?”

“想我…”張栩生老實地問,“你想什麽?”

“你不想我麽?”

他承認:“當然想。”

“不逗你玩了,我真的有點想你,”虞歲穗笑了笑,但很短暫,嘴角馬上垮下去,淚水沁入唇角,又苦又澀,“沒事,在你附近就好,我也不會在那待很久,就算你能出來也不一定見得到的。”

“這次時間確實有點長,”張栩生還是覺得內疚,“那下次我多批幾天假陪你。”

“沒事,”虞歲穗說,“你安心飛你的好了,不用擔心我。”

安靜了片刻,良久她才又聽到張栩生的聲音。

“可是我也想你。”

虞歲穗的心臟猛地縮緊,一時沒搭上話。

聽他接著說:“我也想見你。”

“那等你這次任務結束…”

“等我飛完這次…”

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頓住。

“你先說。”

“你先說。”

他們都輕聲笑起來。

張栩生鄭重地說:“再等等我,等我飛完這次任務,我就回來看你,我還有事要和你說。”

虞歲穗有點好奇:“什麽事?”

“回來說。”

“是工作嗎,還是別的什麽?”虞歲穗怪他,“下次別這樣說一半不告訴我,好難受。”

“不是故意的,”張栩生說,“我也想現在說,但是現在說不合適。”

“行吧,”虞歲穗點了點頭,“勉強接受,全聽少校同志安排。”

張栩生低聲笑笑:“等我啊。”

虞歲穗嗯了一聲,馬上又補了句:“等你。”

這天晚上虞歲穗在上海的酒店過夜,她只跟長輩們說自己要趕明早的飛機去看朋友,半字沒提季風的事情。

白天和燕陽打電話的時候太倉促,沒問這件事季風的父母知不知情,但虞歲穗猜測應該是沒有告訴他們,不然不會繞一大圈把電話打到她這邊來。

可能是季風提前打過招呼。

虞歲穗在網上查了查,發現昆侖山脈實在太長,由於海拔較高,這個季節山上還有積雪,周邊有噶喇高原,可可西裏,這樣搜索起來漫無目的,她完全無法想象季風現在處於怎樣的境地。

人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

虞歲穗想起季風有一個“平安符”,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才五歲,適逢觀音菩薩生日,季風的父親帶著她和季風去虔山祈福,經過紫竹林的時候季風在石階上滑了一跤,萬幸沒磕掉門牙,只是手臂被劃破一道小口,愈合後沒留疤,倒在上面長出顆小痣。

季風的奶奶說這是菩薩保佑他,給他做了個記號。

這件事虞歲穗只是當作故事聽,但現在她卻希望這真的是一種護佑。

青山有幸埋忠骨,但在世的人還是希望他們回家。

或許是酒店的床太軟,虞歲穗沒睡著,半夢半醒的時候聽到隔壁的情侶因為沒買到迪士尼的玩偶吵架,她更加郁悶,把電視打開蓋住了聲響。

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次日清晨,虞歲穗起的很早,睜眼看了看時間,難得比張栩生醒的早,趕緊抓住機會先道早安,然後在酒店吃了簡單的早飯就打車前往機場,她仍舊沒帶行李,走得十分輕松。

因為時間尚早,路上車輛不多,十分通暢。

金粉色的朝陽在高樓大廈的縫隙間冒出光華。

這應該算是個好兆頭。

晚上沒睡飽,虞歲穗在飛機上湊合著瞇了一覺。

這次運氣不佳,同航班有人帶了尚在繈褓中的孩子,這麽小的孩子沒有自制力,也不懂人事,只知道飛機升空失壓導致耳膜難受,就嗚嗚哭泣,父母百般撫慰也哄不好她,旁邊的乘客都皺著眉,無人苛責,但大家都並不高興。

虞歲穗的位置在機尾,離那對帶孩子的夫妻較遠,所以她捂著耳朵,倒也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覺得身體沈重,下意識擔心是不是姿勢不對睡出了偏癱,扭頭才發現原來是隔壁的老太太枕著她的肩膀睡得正香。

她想移開,但她一動老太太就要傾倒,她沒法,只得小心翼翼地端坐在那充當人形靠墊。

直到飛機落地才動手拍醒了老太太,老太太迷迷瞪瞪站起來,也不說謝謝,腿腳怪麻利地搶路走了,被她擠開的是個學生模樣的女孩,虞歲穗和她對視一眼,兩人都無奈地笑笑,虞歲穗起身讓她先過,然後跟在後面下了飛機。

走出通道,虞歲穗給燕陽打了電話。

“餵,是燕陽嗎?”

“是我,你到了?”

“剛下飛機,你給我一個地址,我過來。”

“不用,你直接出來,我已經在門口等你。”

“嗯?”虞歲穗驚訝地加快腳步,“這麽早?你怎麽知道我現在來。”

“早上給你打電話,你關機了,我猜你在飛機上,就查了航班,今天只有這一趟,我就知道了。”

“好,”虞歲穗說,“稍等一會兒,我馬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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