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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陌頭楊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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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陌頭楊柳色

厲海峰端著茶杯說:“前段時間你滕華阿姨生了個病,病好以後就不願意他繼續飛了,說過了半輩子,擔心了半輩子,剩下的半輩子要是他還打算跟她過,就別再往天上飛。”

“哎呦,這是要離婚啊,”夏舉荷驚訝地睜大眼睛,“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沒聽你說起來過?”

厲海峰眨了眨眼,捂著嘴悄悄和虞歲穗講:“我今晚跟你外婆講,明天聯合國都知道了。”

“你們背著我說什麽呢?”

“我看還有空軍配合你們呢,和艦載機一樣帥。”虞歲穗察言觀色,看似掩護實則設套。

“嗯,”厲海峰少見地點頭稱讚,“確實可以,給人印象還挺深,我記得有幾個還是從試飛院來的,在食堂打過照面,都是很優秀的年輕人。”

“不過後來出了點意外,傷了一個,太可惜了。”

“傷了一個?”虞歲穗心底一動,繼續試探,“是試飛院的嗎?”

“嗯,”厲海峰神情遺憾道,“我記得那兩個,一個飛長機一個飛僚機,因為方文特別得意地拉著我炫耀,說他們都是他師弟,我也看了,配合確實非常好,沒想到…”

他話音未落,夏舉荷細細的眉毛擰到一處,溫聲提醒道:“老厲,在家不說這些。”

“不說,”厲海峰及時住嘴,“就是跟歲穗舉個例子,你看平時我就老勸方文,人家滕華和他吵也不是無理取鬧嘛。”

夏舉荷低頭逗著水裏活潑游動的魚,語氣平淡:“滕華跟方文結婚,又差點生那麽大的病,這輩子也是害怕夠了,崩潰是正常的。”

厲海峰聽出妻子夾帶了一些和自己往年的私人恩怨,明白她於情於理都只會站在騰華這邊,遂好脾氣地笑笑當和事佬:“魚缸抱了半天了,手不酸啊,歲穗,快和外婆去給小魚換水,順便給餵一餵,豐年蝦已經化好了,魚苗愛吃那些。”

虞歲穗點點頭,挽著外婆往陽臺走,終止了這場對話。

夏舉荷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就面帶笑容:“對了歲穗,小方打電話來的時候還說起你了,說到時候務必請你也來玩,還說要給你介紹…”

厲海峰年紀是大了,耳朵卻一點都不背,在裏面把鎮紙一拍:“就他手底下那幾個臭小子,有什麽好介紹的!”

虞歲穗好奇:“什麽事情,外婆,你悄悄告訴我。”

夏舉荷拉起她的手,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男朋友呀,我看過照片了,都是帥!哥!”

這小老太太。

虞歲穗無奈:“外婆——”

“你跟外婆說實話,真沒談男朋友?沒人追你?我不信,我們家歲穗這麽好,不可能沒人追,”夏舉荷不甘心,“那那個小季呢?我記得你以前可喜歡他了,天天跟著他到處跑。”

季風是虞歲穗鄰居家的兒子,比她大三歲,虞歲穗小時候頭發短,瘦瘦小小的,眼神格外機敏,季風誤以為她只是長相清秀的小男孩,就喜歡欺負她,叫她娘娘腔,後來虞歲穗穿裙子被他看到,打死不信她是女孩,還問她是不是割了□□才穿裙子,虞歲穗打又打不過他,氣得抱著厲海峰的腿大哭一場。

就為了這件事虞歲穗記仇到初中,造謠季風不講衛生,睡覺流口水,十八歲還尿床,嚇跑了不少暗戀季風的女同學。

托她的福,季風楞是沒早戀成,對此他父母倒是很高興,認為兒子成績優良一舉上岸有名的軍校還有虞歲穗的功勞。

虞歲穗實在不理解為什麽自己都快氣死了,那群大人還能堅定不疑地相信她愛跟季風玩。

雖然少年季風確實對她很好,待她如親妹妹。

“我跟著他到處跑是因為他搶我東西好伐。”虞歲穗自己都記不清外婆把這句話念叨了多少次。

“你高考那年,他特意請假來接你出考場,你忘記啦?他們學校請假多麻煩,你說他不喜歡你?”

“反正現在喜歡也沒用了,”虞歲穗兩手一攤,把現實擺出來,“我聽我媽說他前幾年去西藏還是昆侖山了。”

“哦呦,那不行,”夏舉荷連連搖頭,“這也太遠了。”

“本來就沒有的事,”虞歲穗看了眼電視,“外婆,你少看點狗血言情劇,和外公看看紀錄片多好。”

夏舉荷:“那麽無聊我才不要看,本來家裏有他一個十句不離船的就煩,我看電視是消遣,又不是為了開船。”

虞歲穗和厲海峰異口同聲:“是艦。”

“好好好,艦,”夏舉荷舉手投降,“你爺倆就研究你們的艦哈,我跟黑狐玩去。”

“黑狐年紀大了,少給它吃零食,”厲海峰提醒,“到時候吃成胖子,我帶它回去,它要被別的狗笑死了。”

“瞎扯吧老厲,狗也會笑?我們愛吃就多吃,管它們笑不笑呢。”

“你外婆,”厲海峰搬了個馬紮和虞歲穗一起坐在陽臺上曬太陽,豎了個大拇指,“年輕時候就有個性,老了也一點沒變。”

爺孫並肩坐了一會兒,虞歲穗問:“外公,你喜不喜歡軍艦?”

“當然了。”

“那假設現在你和外婆剛認識,外婆不喜歡軍艦,你還會不會喜歡?”

厲海峰回答:“當然會了。”

“那外婆不喜歡軍艦但是喜歡你,外婆的爸爸媽媽會讓她嫁給你嗎。”

厲海峰覺得有點奇怪:“會啊,不結婚哪有你媽,哪有你。”

“…”

好像是這麽回事。

“那要是外婆不喜歡你上軍艦,她還會不會和你在一起?”

“外公要繞暈了,你外婆確實不喜歡軍艦,但是喜歡外公呀,你外公年輕的時候多帥。”

虞歲穗語塞,她覺得外公和張栩生或許能有共同語言。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些了?”

“沒什麽。”

“我們歲穗長大了,也有心事了,”厲海峰伸手揪下一片枯葉,“這個花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蔫了?”

虞歲穗看了眼發現是茉莉,不由說:“下午我帶回去吧,我認識一個人,他很會養花,說不定能救活。”

厲海峰剛要說什麽,就聽夏舉荷在廚房叫他:“厲大校,虞小同志,艦造完了沒啊?”

“造完了外婆!”虞歲穗不給外公多問的機會,回頭喊。

“老厲,芋艿排骨湯給你留著,你來做,都給你削好了。”

“唉呀,不是說我來弄嘛,等下又過敏要去醫院,到時候還得怪我,”厲海峰走過去看了看妻子的手,濃眉皺起,“你這小老太太。”

“我這小老太太怎麽啦,啊?”

厲海峰鉆進廚房:“優雅,美麗!”

黑狐樂顛顛地來找虞歲穗,虞歲穗趁著陽光好要給它梳毛,一個沒看住它就往裝魚苗的盆裏舔了一大舌頭。

虞歲穗眼疾手快捏住它的嘴筒子:“噫!”

剛把它嘴邊的毛囫圇擦幹,夏舉荷就走了過來,在厲海峰那把馬紮上坐下。

黑狐有點心虛,匍匐著爬到虞歲穗腿下乖乖趴住。

剛孵化的魚苗真小,除了腦袋全是透明的,脆弱又靈活,在水裏一晃就不見了,難捉得很,虞歲穗提著一口氣,生怕動作重了把它們捏死。

她正全神貫註圍捕最後一條漏網之魚,身旁的夏舉荷忽然嘆了口氣,說:“要是真想結婚,還是別找他們那種人。”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哦,那是王昌齡的詩,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虞歲穗沒什麽反應,似乎專註於魚缸並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手抖了一下,卻剛好網住了那條細若銀針的魚苗,趕緊把它撈起放到臨時盛水的面盆裏。

看著它歡天喜地潛入清水中,虞歲穗的心被羽毛壓著悄然沈底。

她沒有回應什麽,只嫣然一笑:“我覺得您和外公就挺好的,不也白頭偕老了嗎。”

夏舉荷莞爾:“那是你不知道,有些事情啊…哎呀算了,太久遠了,我都懶得講。”

“就說小方吧,他從閻良調到艦上沒兩年就出過大事,發動機停車了,完全失控,那麽高的地方,下面就是海,他還想保飛機不跳傘,最後不得不跳,人是彈出去了,傘沒打開,拽著人就往海底沈,差點沒把頸椎勒斷了。”

“你外公命大吧,都是我跪拜燒香在廟裏求來的。”

虞歲穗想起她送給張栩生的紅繩,當時也點了三柱清香,拜了四方後擲進大殿前的香爐裏。

“還三個金頭盔的特級飛行員呢,機器的事情,跟有幾個頭盔有什麽關系,真遇到故障,一百個頭盔都沒用,又不能換命。”

有些模糊的記憶總被一些特定的話語突然激活,虞歲穗現在想起來似乎確實聽方文說起來過,不過那只是隨口一提,而她也沒有上心。

她認識方文好幾年,從來不知道他是從閻良調過來的,眼下只覺得這是個輪回,自己遇到張栩生,就是註定的事情。

沒關系的,都可以慢慢來。

張栩生提著精品禮盒裝的水果,擡手敲響了門。

張定傑看到他,驚喜地有些結巴:“栩生?你…你休假了?”

上次他回家還是過年的時候,就回來吃了頓年夜飯,給小陶發了個紅包,走得匆忙。

小房間的門猛地被推開,張沁陶滿臉欣喜地沖出來:“哥哥!”

張栩生擡手:“小陶。”

“剛好今天菜做得多,栩生還沒吃飯吧?”

“嗯,”張栩生放下水果,換上拖鞋,“有我的份麽。”

他不常來,可屬於他的拖鞋一直擺在門口,也不放進鞋櫃,擺了一個又一個春秋。

張定傑笑得眼角堆起皺紋:“當然有了!快進來,你來得剛好,馬上可以吃了。”

張栩生洗了手去拿碗筷,發現筷子已經換上新的,有幾個碗也不眼熟,應該是舊的打破了。

還是那些熟悉的菜,不過葷菜多了些,小陶已經高二,學業壓力重,張定傑在雙休日抓緊給她補營養,還特地去菜場買了條紅果鯉。

三人湊一桌,湊不出半句話。

張定傑很想問他在閻良過得好不好,思忖構詞半天,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心想兒子那麽大個人,還能照顧不好自己麽,別婆婆媽媽說多把他煩走了。

張沁陶的模樣似乎是有點怕哥哥,但又很想靠近他,水靈靈的杏仁眼時不時就瞄過來,吃著飯傻樂。

於是他倆都不說話,光盯著張栩生看,看熊貓似的。

兩重目光夾擊下,張栩生有點如坐針氈。

“爸,你寄的東西我收到了,毛衣挺合身的,顏色也好看。”

說完發現這坎好像也不難邁。

“你…”張定傑錯愕,但很快露出笑容,“你喜歡就好。”

他太高興,給張栩生夾了塊排骨:“吃,多吃點。”

張沁陶咬著筷子尖用餘光瞥哥哥,有點緊張,以前張定傑給他夾菜,他要麽當場挑出來放到骨盤裏,要麽留在碗裏一直留到最後都不吃。

但他這次吃了,還笑了笑。

父女倆詫異又驚喜,張沁陶年紀小想法多,忽然覺得她哥是不是被奪舍了。

盯著他默念“不管你是什麽東西,趕緊從我哥身上下來”。

張栩生吃完一塊排骨又夾了一塊,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把兩個好端端的活人嚇唬得神經兮兮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家裏搞霸總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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