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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生命裏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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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生命裏的雨

虞歲穗邊往家走邊想著資歷章的事。

這一條一條五顏六色的,怎麽分得清?要不問下媽媽好了。

她真問了,厲女士很快發來一條語音:“怎麽突然問這個啦?”

虞歲穗莫名感到心虛,打字:“唉呀就是好奇嘛。”

厲女士解釋得相當詳盡,最後還問虞歲穗要不要回家來看看她的軍裝,更好理解。

虞歲穗笑了:“讓我回家?等你和我爸兩個大忙人有空搭理我的時候再說吧!”

她走到三樓,忽然發現不對勁。

樓上傳來不尋常的聲響。

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人在撬鎖,但撬鎖不應該這麽大動靜,哪有小偷恨不得整得所有人都知道。

第二個念頭是,這年代還有小偷?!

第三個念頭是,不會是王驕吧!

虞歲穗的格鬥是軍隊出身的母親教的,所以她沒有非常害怕,放輕腳步,硬著頭皮悄悄往樓上摸去,想看看是什麽情況。

不是王驕。

黑暗裏,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正使勁把鑰匙往門孔裏懟。

空氣中有股濃烈的酒臭。

虞歲穗沒有強壯到能和精神狀況不明的醉漢硬剛的程度,她頭腦很清醒,快速貼著墻溜下樓,轉手就報了警。

離這最近的是松屬街派出所,警車很快就開到樓下,鉆出一正一輔兩個警察。

虞歲穗迎上去。

年輕警察打開胸前的執法記錄儀,安撫道:“你就是報警人對吧,別害怕,我們上去看看。”

“等等,”虞歲穗提醒他們,“他喝了不少酒,你們當心。”

輔警扭頭看到她路燈下露出擔憂神色的臉,咧嘴笑道:“你就放心吧姐。”

有他們壯膽,虞歲穗遠遠地跟在後面,停留在五樓,也就是張栩生家門口,探著脖子往上觀望。

那警察欸得打了聲招呼:“叔叔,這是您家嗎?”

“喝這麽多啊,您是不是走錯門了?”

他邊說邊對輔警使了個眼色,虞歲穗緊張地瞪著他們,可男人既沒有回答也沒有反抗,只是一個勁用那把開不了鎖的鑰匙去開門。

隱約還能聽到那男人嘴裏在念叨什麽,虞歲穗努力聽,覺得像是人名。

“瓊華…開門…是我…”

警察也聽到了,就勢詢問:“叔叔,瓊華是誰,是您家人嗎?”

“家人”這兩個字終於讓男人停下了徒勞的動作,那令人心神不寧的金屬摩擦聲終於消失了,虞歲穗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憋著氣。

可能是覺得黑,輔警打開了走廊燈,手電筒的光明和燈光頓時擠滿小小的樓道。

中年男人的身體因酒精而變得遲鈍,他只把頭往回轉了很小的幅度,目光從兩個警察身上懵懂得游走,往下落到虞歲穗的臉上。

盯著她不動了。

那位年輕警察註意到,馬上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叔叔您要是走錯門的話我們來幫您好麽?”

輔警見狀小聲對虞歲穗說:“姐,你先下去等我們。”

“哦,好。”虞歲穗剛要轉身。

那個男人蠕動嘴唇,又顫抖沙啞地叫了聲:“瓊華。”

虞歲穗回眸,有些奇怪地望向他,居然覺得他長得有點眼熟。

她想起張栩生的話——“這以前是我爸媽的房子。”

警察擡手攔住他前傾的身體,語調逐漸嚴厲:“叔您認錯人了!”

虞歲穗沒跑。

“你…”男人並沒有要傷害虞歲穗,他只是瞇著眼費力地辨認,看清後更加失落,“你不是瓊華。”

虞歲穗重覆他的話:“我不是瓊華。”

燈又熄滅,輔警再次按下開關,手表磕碰到墻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哦…我忘了,瓊華早就搬走了,”男人的酒似乎醒了,眼神也跟著清醒幾分,他看清了身邊兩個小夥子的警服,又看了眼虞歲穗,垂下頭,“對不起啊小姑娘,我喝多了。”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個子更高的那個說:“這樣吧,我和小顧送您回家,您還記得住在哪嗎?”

“記得,清風小區六幢一單元502。”

叫小顧的輔警開玩笑道:“您還挺有經驗?不會老讓人送回家吧?”

男人苦笑:“給你們添麻煩了。”

小顧讓虞歲穗不用送:“姐,沒事了哈。”

“辛苦你們啊。”

“沒事!”

虞歲穗從窗口往下看,看著他們先後拉開了車門,小顧坐進駕駛座,還在回頭和後座說著什麽。

就是他們說話的功夫給了虞歲穗下樓的時間。

她趕在車子啟動前跑到小顧這邊:“等一等!”

小顧疑惑地降下車窗:“怎麽了?”

虞歲穗從前窗問坐在後座的中年男人:“您認不認識張栩生?”

那人渾身一滯,吶吶道:“…你認識我兒子?”

小顧很驚訝:“欸?”

“小顧,”虞歲穗拍了拍窗框,“給我開門,我和你們一起去。”

小顧聽到她叫自己,下意識給她開了門,然後才反應過來:“弛哥這…”

陪同張定傑坐在後排的警察表示沒事,還沖窗外做了個手勢叫虞歲穗坐副駕。

虞歲穗系好安全帶,攥著安全帶緊靠後背,她沒想到遇到張栩生父親會是這樣的情形,心緒有點亂。

她不知道該不該說話,也不知道能說什麽,張定傑始終保持沈默,一旁的小警察安靜地在本子上寫出警記錄。

“姐,”小顧和她搭話,“你們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這很難回答,虞歲穗看了眼後視鏡,張定傑還是低著頭,看不出來是不是在睡覺,她只能說:“我和他兒子認識。”

“哦哦。”

弛哥擡腿輕輕在椅子後踢了一記,小顧便專心開車不說話了。

虞歲穗也回頭又看了眼張定傑,但她的位置只能看到那個叫弛哥的警察,於是她也回到位置上不再動。

從這邊到清風小區約莫半個小時,虞歲穗刷了一會兒手機。

她看到“生生的桃子”又在她的作品下留言:“我的生日快到了,想分阿舉一塊生日蛋糕。”

虞歲穗的心軟軟的,嘴角不由露出笑,回覆道:“阿舉收到了,祝你生日快樂。”

路上遇到好幾盞紅燈,車子開一陣停一陣,虞歲穗為了避免暈車就把手機關掉放在了膝蓋上。

來給他們開門的是張栩生的妹妹,虞歲穗記得她,上次在學校見過。

張沁陶還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她見到警察並沒表現出意外,反而發現虞歲穗也在的時候明顯睜圓了眼。

“姐姐…”

虞歲穗想起她上次也是這樣,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叫張栩生“哥哥”。

不由也放輕了聲:“你好呀小陶。”

要是小顧聽到她們打招呼恐怕又要驚訝地欸一聲,但他這會兒正忙著推卻張定傑塞過去的煙。

“叔叔我真不抽。”

“今天麻煩你們了…”

“真的,您自己留著…”

張沁陶小聲喊了一句:“爸!”

虞歲穗趕緊去看她的臉,張沁陶咬著嘴唇,又細又淡的眉毛皺著,顯得小臉更瘦,白得有點孱弱,她看得心裏發酸。

張定傑一下子僵住了,他默默收回手,想把煙盒揣進口袋,揣了兩次才塞進去。

兩個警察很會看眼色:“那行,我們先走了,以後喝酒得註意啊。”

走的時候小顧還向虞歲穗揮了揮手。

虞歲穗也想走,可張定傑叫住了她,帶著猶豫問:“姑娘,你和栩生…認識?”

他似乎是怕女兒不高興,講話總有點小心,張沁陶則沒再說什麽,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虞歲穗簡明扼要地告訴他自己現在正租住在那間房子裏,張栩生算是房東,也是朋友。

說到朋友的時候心裏似乎竄起一股電流,一直竄到耳根,又癢又麻。

張定傑連聲:“哦哦。”

虞歲穗這才發現他似乎並不知道租房的事,可能是張栩生忙得忘了告訴他吧。

張定傑搓著手,再次道歉:“今天真不好意思,出洋相了。”

“真沒事,”虞歲穗被他客氣的態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本來就是您家,我只是個租客,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們呢,不然我沒地方住只能睡大街。”

“我給你倒杯水吧…還有水果,要不要吃?”

“不用…是有點渴,那我喝杯水吧,謝謝叔叔。”

張定傑笑了:“好嘞,你隨便坐,我給你洗個新杯子。”

客廳角落的鋼琴上擺著一個相框,裏面是全家福。

虞歲穗稍微湊近,那上面的張定傑遠比現在看起來健康,沒有發福,五官端正,甚至可以稱得上英俊,很明顯張栩生的樣貌遺傳了父親。

這樣相似的五官和雲泥之別的氣質,行成了一種讓人心顫的反差。

虞歲穗沈默地望著它,這件事,她不打算告訴張栩生。

家裏沒有熱水,張定傑重新燒了一壺,混了些涼水端出來遞給虞歲穗。

虞歲穗雙手接過喝了一小口。

“那個…姑娘,今天的事,可不可以別和栩生說,給你添麻煩了,真對不起。”

半口水差點卡在喉嚨裏沒下去。

張定傑討好的神色讓虞歲穗的心像是被揪住一樣難受,她連忙搖頭,安撫地沖他笑:“沒關系的叔叔,千萬別這麽說。”

“我叫虞歲穗,您叫我小虞就行。”

“行,小虞。”張定傑似乎還有什麽話,但糾結著說不出口。

於是虞歲穗主動問:“您是有什麽事嗎?”

張定傑又開始措手:“栩生的生日快到了,我想…他這幾天在家嗎?”

他的生日,虞歲穗不由問:“他什麽時候生日啊?”

“月底呢,三十一號。”

“他還沒回來呢。”

“這樣啊…”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張定傑很不想麻煩虞歲穗,但又忍不住問了很多關於張栩生的瑣事,他問到張栩生這次休假的原因,虞歲穗表示自己並不清楚,只知道他和戰友遇到了特情,張定傑有點慌張得問張栩生有沒有受傷,聽到虞歲穗說沒有才安下心。

直到時間實在已經不早,虞歲穗才起身告別。

張家的門在虞歲穗面前閉合,哢嚓輕響了一聲,像什麽東西在角落裏被捏碎開來。

虞歲穗覺得心裏堵得慌,擡頭看見月亮掛在光禿禿的梧桐樹冠上,被雜亂的樹枝切割成無數瓣。

手機震了震,她仿佛知道是張栩生的消息,但垂著手沒去拿,轉身出了單元樓。

回到家,虞歲穗洗了很長時間的澡,直到手指都泡出了褶皺才關掉水。

她躺在床上呼吸,窗戶開著縫隙,被熱水沖刷得發燙的皮膚變得異常敏感,她起身去關窗,順便撿起窗臺上的手機。

【張栩生:明天你忙嗎?】

虞歲穗入睡的時候似乎聽到天邊傳來隱隱雷聲。

快四月了。

與此同時,張栩生在西北守著默不作聲的手機發呆,還有一分鐘就要熄燈了,他想自己也許等不到虞歲穗的消息。

她可能已經睡了,也可能在忙著畫畫沒功夫看手機。

他決定再等等。

齊飛的那架飛機已經被修覆並送到了基地,周隊剛剛同意由他試飛來找出問題。

執行任務之前,他想回趟家,再見一面虞歲穗。

這對於張栩生來說是個前所未有的例外,這是他第一次在臨陣前產生了回頭看一眼的心思。

最後五秒鐘,虞歲穗猛地掀起被子抓過床頭櫃上的手機。

【歲穗:我一直都在】

張栩生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笑。

此時江南落下第一場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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