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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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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她屏著呼吸,直到他徹底離開她,視線之內又能瞧見其他的東西了,才敢吸氣。

她掐了他一把,分神去看是否有人留意到他們,卻聽他喉嚨裏一聲悶笑:“再學學。”

他高,將她遮得嚴實,想來也不會被人發現,她稍微放下心來,才應他:“學什麽?”

他朝後撤了一步,牽著她的手走到前頭,“換氣。”

——

一席宴吃了很久,吃到宮裏來人提醒溫熙再不走宮門就要關了,她才不情不願地走了。明迦和珮凝兩個人沒了喝酒的顧忌,索性又要了幾壺酒,搬了凳子坐到院子裏中。

夏日晝長燥熱,此刻在院中卻有涼風陣陣,好不舒服。

關定一壺一壺地飲酒,今日似乎有些異常的沈默,李會景斜坐著,雙腿舒展開來,面朝著院中之人,並不飲酒。

“問吧。”他擡眸看關定一眼,知道他有話想說。

“哎。”

關定一杯酒下肚,酒意上臉,自己也不知自己清醒不清醒。

“我們一家人,對不住你。”

李會景垂眸,並未出聲,不知在想些什麽。

關蒲沖今日見他,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被關蒲沖主動找。

以往,他是太子專師,是最忌諱與身為二皇子的他接觸的那批人。

李會景偷偷躲著聽過他為李跡講學,仰慕萬分,終於有一次鼓起勇氣拿著課上他出給太子的題目去問他。

關蒲沖當眾撕了他的文稿,呵斥他不該僭越。

他頭一回違逆了長輩,擡眼問他:“同樣身為臣子,國是朝論別人都談得,為何我談不得。”

出他意料的是,關蒲沖聞言居然靜默不語,未曾答他。

只是從那以後,李會景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關蒲沖的人盯著,時刻提防著。

後來,李會景從江南回來,也不再拗著皇後的意去聽太子少保講學。關蒲沖在長安待了不久,也返回了宿銀。

再次相逢是在宿銀軍營,李會景第一次和人比武,被打得鼻青臉腫走不了路,在路上遇見關蒲沖,本想著簡單行禮後告辭,沒想到他卻攔住他,皺著眉問:

“如何成了這樣了?”

李會景心下驚異,自己居然從他的話裏聽出了同情之意。

當天關蒲沖將他帶到關府,一句話沒多說,但關母卻對視他如己出,對他關愛備至。

一次邊關興亂,關蒲沖親赴前線指揮,有賊人使詐,將關母和關洛騙至郊野欲行不軌,被李會景發現,單槍匹馬殺入敵方,將她二人救出來,也差點丟了一條命。

那些年宿銀邊關危機不斷,關蒲沖焦頭爛額,李會景漸漸在軍裏立下威信,也開始受到關蒲沖重用。

關定和關母都很高興,以為李會景的救命之恩總算讓關蒲沖心軟了一絲。

李會景也很高興,但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關蒲沖看中他,是因為他終於開始相信,邧王於李跡登基沒有威脅,反而有益。

得知李跡對他有殺意之後,李會景好像也覺不出是喜是悲。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關蒲沖終於無法做到袖手旁觀他的生死,先一步派人來規勸他提防李跡。

在遇見明迦前的那個嚴冬,他為之效力一生的親生哥哥要殺他之時,他一生敬仰卻不得青睞的老師卻終於開始真正認可他。

人心覆雜,李會景只覺得麻木。

適時,訖羅可汗盯住機會要與大祁聯姻。第一次,李會景有了想要違逆關蒲沖和李跡的意思,想要拒絕這門親事。

他覺得厭煩,他一人生來註定要聽命於他二人就夠了,為何還要再牽涉一位無辜的女子進來?

可是後來,遇見她,卻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飽受掣肘的一生似乎也不錯,因為他走過的所有路,都在引領他走向她。

院內明迦飲酒起了興頭,幹脆拽開裹在身上的薄毯,一腳踩在凳子上,大笑著和珮凝猜拳。

李會景看著她,眸中慢慢蘊起笑意。

他朝關定舉杯。

“關定。”

“聽著呢。”

“正是因為遇見了你們一家人,李會景才是今天的李會景。”

關定笑了一下,“還是要謝謝我妹妹。”

李會景卻搖頭,“不光是她。”

“我年少輕狂,不受關將軍壓制,恐怕真要釀出大錯。”

關定聽著,卻自嘲般地扯了扯唇角。

年少時的李會景要稱得上用“輕狂”來形容,那他們剩下的這群人,只能以野獸來自稱。

“少時無友,孤僻,若非遇見你,關阿姐和關師娘,李會景不敢想如今的自己將是何種面孔。”

他眸中一片坦蕩,關定看著看著,酒算是徹底清醒了。

原來李會景真的不曾對任何一個人起過恨意,哪怕連一絲的怨意也沒有。

不知怎的,關定心裏反而更不好受了,他擺擺手,故作輕松地端起酒杯。

“大男人家這麽肉麻,再說下去我可要真被你打動了,喝酒喝酒。”

他挪開眼神望向別處,李會景知道他在仰頭灌酒時起了淚意。

李會景為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算是回了他的意思。

話一說開,兩廂都覺得輕松,無聲對飲。

“還有一事——”關定扭扭捏捏,想開口又幾次閉嘴,李會景瞧他一眼,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怎麽,不想回宿銀了?”

關定驚得不小:“你如何知道?”

李會景好整以暇地睨他一眼。

關定氣餒:“我關定在李會景跟前就跟透明的似的,什麽都藏不住。”

“所以,你是何看法?”

關定心裏到底沒底。以前山盟海誓地要留在北域報國,哪怕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也在所不辭,如今卻又窩窩囊囊地想留下來。

李會景問:“你可是因為拋棄大業,覺得不義?”

“倒也不是,宿銀現下安穩,日後又有李跡接盤,未來定會是河清海晏的好圖景。”

李會景淡道:“一位女子丟開娘家、閨閣之友隨夫遠行,不會有人讚其大義識體。”

“你不拋家不棄業,不必自覺有犧牲之意。”

風輕雲淡的兩句話,卻如受了當頭一棒般,讓他忽地想明白很多事情。

他之所以覺得難堪,不是怕被人說自己貪戀溫柔鄉,為了區區嬌美娘放棄野心大業。那是旁人的看法,都與他無關。

內心深處真正芥蒂的,好像只是希望妥協的一方是珮凝而已。

他默了一會兒,半晌,傻樂道:

“你說得對,果然還得是讓你罵一罵才舒坦。”

李會景不接招:

“我不罵人,從來都是是你自己心虛。”

“哎,是,喝酒,喝酒。”關定心服口服。

李會景搖搖頭,起身,視線凝在院中某人身上。

“家裏有一位醉鬼就夠了,我就不喝了。”

——

明迦受祁禮冊封的日子定在了皇後生辰的那一天。

皇帝信守當初答應明迦可汗的承諾,將和親過來的公主冊封為與皇帝親女同級的公主,封號為襄和。

冊封儀式並不覆雜,只在皇後生辰宴開宴前由人領明迦上殿領命謝恩,她只需說些漂亮的場面話,給在場的皇親國戚瞧瞧這位皇室的新婦,剩下的就是報禮官的事情了。

令嫻和融真候在一側等明迦從殿前告退。令嫻看著看著,就紅了眼眶。

仿佛前一刻明迦還是那個四處撒野瘋玩的野孩子,此時卻身著訖羅最華貴的金服,集無限榮光於一身,在異國之庭,步履穩重、滿面笑容地朝她走來。

明迦從眾目睽睽之中走到陰處,令嫻還沒緩過勁兒來,就看明迦一把倒在她懷裏:

“好姐姐,快給我卸妝吧,熱死我了,面上膩死了。”

她無奈道:“好好好。”

三人合力將明迦身上厚重的外袍一點一點褪下來,明迦低頭掠過裙擺,餘光之中瞥到身後的一抹衣角。

回頭,李會景在身後。

她雀躍地快步走過去,在他面前扯起裙擺轉了個圈。

“好看嗎?”

“好看。”他看著她笑,目不轉睛。

“怎麽出來了,那麽多人在席上看著呢。”

“我、我怕——”

她本來歪頭取著耳飾,聽到他說此話才擡頭,不解:“怕什麽。”

他笑,牽起她的手:“你如今位同天子之女,我朝公主勢大,遇夫不賢,可修可棄。”

大祁公主地位頗高,婚後夫家要以君臣之禮對待,因此若是婚姻不合,隨時可以提出休夫或者豢養面首。

明迦回過味來:“怎麽,如今才擔心起你地位不穩來了?”

他點頭,頗有些乖巧,“是。”

“既然如此,那要具體看你合不合我的意了。”

他忽地上前一步,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前,氣息炙熱,撲在她耳旁:

“那公主,今夜可要試我一試。”

——

明迦不知道的是,李會景牽著她的手重回坐席的時候,在座諸位的明面上眸子都聚焦在庭中舞女身上,實則則都緊緊盯著他二人的舉動。

李會景心裏倒是很清楚,二人落座不久,他便問:

“吃夠喝夠了?可要隨我出去?”

明迦放下酒杯,“是,不想待了。”

李會景眾目睽睽之下,站起來朝身邊人躬身示歉,與明迦一同離席了。

離開間朝身後掃了一眼,席風立馬心領神會。

今日任何人要見殿下,無論何理由,一律拒絕不見。

李會景帶著明迦到後院的別席。

大祁風俗,往常人家設宴,總會分設兩處,一處為眾人吃喝賞戲的正式地點,另一處相較就比較隨意了,設酒、小食供閑散人士聚眾鬥樂。

皇後娘娘體恤年輕人愛玩的心性,特地將別宴也辦得熱熱鬧鬧的。明迦和李會景過去的時候,溫熙正和一眾人競賽投壺。

一輪下來,溫熙不敵另一女子,悻悻退場,適時有人在她肩頭拍了一下,她回頭——

“二哥!”

李會景將她從人群中拉出來,“又輸什麽了?”

溫熙嚇得去堵他的嘴,忙朝遠處的嬤嬤掃了一眼。“沒賭,別胡說。”

大祁國風淳樸,律令嚴禁聚眾賭博,有發現者者不但要打一百板,還要沒收家裏的“浮財”。溫熙身為公主,自然不該帶頭在皇後的生辰宴上帶頭押寶賭博。

但是明眼人心裏都清楚,誰家辦席若是不許賓客小賭怡情,傳出去可是要被笑話的。皇後也不會不知,所以並未明令禁止,算是對小輩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溫熙才敢壯著膽子招呼大家玩賭,又不敢明面上玩眼下時興的“陸博”,只好玩早已老掉牙的投壺解個悶。

李會景心知肚明,沒戳穿她,與明迦相視一眼,兩個人就擠到最前頭去了。

不知何人眼尖,已經出聲高呼道:“都讓讓,邧王殿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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